《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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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6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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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聪明,交往归交往,可是一直提防着,时间短了也许感觉不出来,时间一长,哪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不过他身边的几个人,只要不怀坏心思,结交也无妨,有什么想法是正常的,只要不过分,四哥也能给他们。”

    见韩钲欲言又止,韩冈笑道,“四哥这个年纪,长辈说什么都是不听的,等吃了亏才知道改。何况多了解一下世情,非是坏事。他这个宰相子弟,又能吃得多大的亏?难道大哥你以为我这个做父亲的就是爱看儿子的乐子?”

    韩钲连忙站起身,“孩儿不敢。”

    “真要有人想害你们兄弟,为父哪里会干看着?”韩冈摇摇头,现如今可没人来弹劾宰相了,家里的儿子行为不检,也不怕受到责难,只要不是伤害百姓,像韩铉这般,即使曝光也是一桩脍炙人口的轶事,“不说四哥的事了。大哥,你有多少把握在巩州当选议员?”

    听到韩冈的问题,韩钲郑重道,“在巩州,不会有差错。”

    韩冈点头,“还算用心。”

    韩钲却肃容道,“大人,比起陇西乡里。儿子现在更担心北虏。北虏的狼子野心一日甚过一日,虽遭都堂指挥的海军迎头痛击,也不过稍作收敛,很可能很快就挥兵南下了。”

    韩冈摇头笑道,“不用担心辽人,为父殚思竭虑十年之久,河北河东的边地,可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就怕他们不来。”

第47章 南北(七)() 
韩钲看得出来,他的父亲并不是很在意辽国的问题。

    不论是不想与儿子讨论国家大事,还是当真不在意辽国,韩钲都只能识趣的不再多提。

    没了话题,韩钲就有些不自在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韩冈道:“也没什么好叮嘱大哥你的,记得回去好好孝顺你祖父祖母。”

    “大人放心。”

    韩冈谆谆嘱咐,“你自己的研究也别疏忽,为父还等着看结果。”

    “知道了。”

    韩冈想了一想,“议会的事,就不多说了,相信你能选上。”

    “是。”

    “还有件事。”韩冈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本来还想放一阵,不过还是大哥你先做一下。”

    韩钲道:“大人请吩咐。”

    “你回去后,调查一下巩州的小产业,包括农工商,要尽可能的详尽一点。”

    “是。”韩钲先点头应声,随即才把韩冈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为何不是士农工商?”

    “农产粮,工产物,商通有无,这些都是产业。士人的产业是什么?安邦定国?”“士人不事生产,却能为四民之首,本当是六艺皆备,文武俱全,为国之干城……牢骚多了。”韩冈突然醒悟过来的笑了笑,“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

    韩钲点头,他从小就听父亲这样发牢骚,现在还是这般发牢骚,水滴石穿,即使嫡母想要教他和弟弟们诗词歌赋,也因为受到韩冈的影响,一个都没学成。

    “大人,孩儿到底要调查什么?”韩钲问道。

    韩冈沉吟着想了一阵,“还是先调查县城里面的商家,以及小工坊。就是水陆运输,商货流散,各行各业的现状,收支、结余、近些年的变化,越详细越好,不想要看见,而是真实的文字和数字。”

    韩钲边听边点头,脸色却凝重起来,轻声问道,“大人,是不是税入不足?”

    韩冈笑了起来,“想到哪里去了,为父治国可没那么差。大哥,想来你也明白,一个国家想要稳定,在于恒产之人。无恒产者无恒心。故而历朝历代,一旦兼并日广,失地之人渐多,财富尽在豪强之手,国乱就在眼前。故而自耕农的多寡,其实就决定了国家兴衰。如今工商大兴,工人和商贩他们也成为了国家兴衰的重要部分。如何保证这一阶层的稳定,就是宰相的责任。”

    看见韩钲有会于心,韩冈道,“任何政策都要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新法诸条款,泰半是你外祖施行于州县任上,看到成效之后,方才推行到全国。为父现在就想多了解一下地方情势,以便日后国策的制定。只是都堂中为父打个喷嚏,到了州县里面就是倾盆大雨了。一旦劳师动众去调查,反而看不到真相。如今先交代给大哥你,也是因为声息更小一点,还有你比你的其他兄弟更能耐得下性子。”

    塞了颗甜枣,韩冈着重叮嘱道,“记住了,这件事,对大宋,对关西,对我韩家,都是至关重要。”

    “大人放心。”听了韩冈的一番话,韩钲他也有了一点明悟,肃容拱手,“儿子明白了,一定会办妥当的。”

    “好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天车马劳顿,在车上休息不好。”

    韩冈待儿子离开,又皱眉想了一阵,随即就放下了心事。

    这个调查虽然早了一点,不过先积累经验也不错,日后可以放进自然学会作为模板。自然学会要转化成一个政治团体,社会调查却是少不了的。韩钲现在做出点成绩,对他日后可有着莫大的好处。

    想着刚刚离开的长子,韩冈又想起已经在河北边境上走马上任的次子,也不知那小子怎么样了。

    ……………………

    “秦乙,这里,这里。”

    秦琬刚上车,车厢最后面就站起一人,扬手向他打着招呼。

    看过去时,却是他的老朋友,驻防广信遂城的第七将正将彭保。

    秦琬遥遥拱手,边走边道,“彭六,到得早啊。”

    彭保大笑,“是秦乙你到得晚了。”

    坐在彭保旁边,两人一起站起身,都是保州和广信军的将领,向秦琬问好。

    但坐在车厢中的其他四位将校,却没有一个站起来打招呼。

    除去整节车厢也就七人,偏偏中间大半位置就只坐了一人,其余两拨,一头一尾坐着。秦琬也当这几人不存在,径直往里面走。

    “什么时候出门的。”另一个将领问。

    秦琬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早上吃了饭才出门,这段时间路上都没车,走得飞快。”

    秦琬早上离开了天门寨,还不到中午,就到了保州州治保塞县城。

    保州站的规模不如定州站大,但也有三条支线铁路连接过来。安肃军、广信军和保州下面的四县三寨的主将,都在这一趟列车,皆是接到定州路的牒文,去定州开会的。

    京保铁路贯通河北南北。以京保铁路为主干,散发出去的支线铁路,如同枝叶,连接起了定州路辖下十七座县城,及九处寨堡。

    并不是说定州路下面就只有这么些县城、寨堡,而是作为定州路下的防守节点,就这么包括定州州治安熹县在内的二十六处。

    这二十六处节点构成了东西三百里、南北两百里的定州路防御体系的主体。在其下,还有更多寨堡,村庄,一起将定州路的防御网给填补满。

    车上的都是定州路下面的将佐,战时是守望相助的袍泽,但车厢中的气氛却像是吴越同舟。

    河北军出身的三个坐在前面,西军出身的三人坐在后面,唯一一个京营出身的在车厢中段闭目养神,谁都不理会。

    秦琬来自河东,但他身上打着陇西韩的标签,自然算是西军一脉。稳稳地坐在车厢后段,四人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着。

    “我今天来的也快,还不到平时的一半。”彭保咬牙切齿,“路上空空荡荡,都没别的车子了。耶律乙辛他娘的贼鸟货,北边做买卖的几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秦琬压低了声音,“亏了多少?”

    “帐还没出来,十几万贯总是有的。”彭保哼哼的,一脸心疼,富贵人家子弟,对钱看得却重,“苏三,许疯子你们呢?”

    许疯子,大号许由,脸上有条疤,斜斜的跨过半张脸,从前额直到下颌,疤痕两边的皮肉都对不上,甚至连颜色也有几分差异,仿佛是两张面孔拼凑起来的,甚至比鬼还要恐怖三分

    与将门世家的秦琬、彭保不同,许由是军班出身,脸上这一条疤痕,是他二十年前做边境巡检时,在军巡铺上与党项人的骑兵。当时对面出巡的马队有十二三人,他这边只有三个,但许由却没有逃,反而挺枪直冲,硬生生的杀散了党项人,不过这一战下来,不仅容貌毁了,身上也有十几处伤口,深的可见骨,差点就丢了命,要不是回去的时候正好有医生在营中,否则当真就没命了。

    但他因功做官之后,一旦上阵,依然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故而在军中颇有勇名,也有了许疯子的绰号。

    有名的不要命,现在却看不出战阵上如同疯狗的样子,闷闷的垂头丧气,“差不多。”

    都是等级相当的将领,手上的那点权力用来变现,得到的收入都差不了太多。

    被叫做苏三的,名为苏佐,是保州兵马都监,富态得很,四仰八叉的靠在座位上,下巴上的肥肉直抖,哀叹道,“今年别过年了。”

    是过不好年了。想起被扣在辽国的商队,秦琬也恨得牙痒。

    对于河北边州上的将领们来说,前几年赚得太开心,手里大撒把,花得同样开心。

    下面的官兵用心操练,赏了。那边爱妾看上了一条珠链,买了。自己的房舍旧了,重修。城外看到一片好田,更是得置办下来。

    一年下来,手底下的结余,甚至还不一定比过去多。

    现在辽人一翻脸,钱和货都抢了,帮忙赚钱的人给扣了,还毁了宋辽两国之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信任,即使放人还钱,短时间内,也没人再敢去辽国那边做买卖了。

    搞得秦琬都想冲北面吼一声,耶律乙辛,还钱!

    苏佐叹了一声,“真不知怎么过年了。”

    秦琬道,“还不是那句话,打得辽人疼了,还能退回来一点,要是打得差了,那可就亏得一点不剩了。”

    “好像听说了一点。”彭保突然小声道,“海上打起来了。”

    许由没听清,“什么打起来了?”

    “我说,海上打起来了。”彭保放大了声音,“北海舰队。说是北海杨太尉扬帆北上,以一对十六,大破辽人,击沉三艘,击伤五艘,还包括其中一艘将军舰。”

    许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用力冲脚底下啐了一口,“呸,真能吹啊。”

    “谁说不是。”彭保嘿嘿怪笑,“赶明儿,我也报说击退了辽人的进攻,以一千对两万,大破。”

    “都这么吹了,这一下看来真要打了,”秦琬道,“不知王厚王太尉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将定州路下面的各部战将聚于一堂,没有一个合适的名目,不仅仅下面的人要抱怨,就是朝堂内也会有警惕。

    “听说制置使来了。”彭保的消息灵通,又小声说道。

    秦琬点头,的确只有新任的制置使到了,王厚才能名正言顺的召集众将。

    只是正要说话,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前面的河北人都没声音了?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少年官人站在门口处,正与几个河北人说话。

    一看清少年官人的容貌,秦琬就猛地瞪大了眼睛,一下站了起来,“二郎?”

第48章 南北(八)() 
韩钟并不是大张旗鼓来到保州,甚至还刻意选择了低调行事,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身上自带了一层引人注目的眩光。刚刚上车,只报了姓名,便被本地出身的将领给围了起来,前后都是讨好的笑脸。

    比起京师中人,河北的丘八们可就是爽快多了。京师里面下窑子,即使不是以文才为卖点的妓。女,好歹也会聊上几句,高档一点的,更是要谈诗论文,弹琴唱和,而河北汉子则是推倒就上,干脆利落。

    京师中拍马,国初时直接给宰相溜须的情形已经看不到了,现在是那种奉承中尚带着几分矜持的讨好,讲究的是春风化雨、不露痕迹。可河北这边奉承还是如同国初般直率,才几句话的功夫就直接让韩钟脸都胀。红了,羞恼的。

    当听到秦琬惊讶的声音传来,韩钟如释重负,故意高声叫道,“小乙,你也在车上?!”

    “要去定州参见太尉,一早就出来了。”秦琬说着带了彭保三人迎了上来,三个河北将领自觉地把道路让开,秦琬讶异的瞟了他们一眼,带起笑问韩钟,“二郎,什么时候来了河北?!”

    “被朝廷派了在保州铁路分局办差,昨天夜里到的。”韩钟亲热上前,目视秦琬身后赔笑的小尾巴——秦琬刚刚向他们透露了韩钟的身份,“这几位将军是小乙你的朋友?”

    彭保三人腼腆的上前,向韩钟行礼,秦琬在旁边一一介绍。韩钟没有宰相家子弟的高傲,反而谦和有加,也一一与这几位将领见礼。之后更没忘了车厢中的河北将校,以及那个浑浑噩噩的京营将领。

    那位来自京营禁军的将领,对京中宰辅家的衙内并非不熟悉。可惜一开始没注意到韩钟与的交流。在听清楚韩钟的姓名之前,他甚至以为是韩钟是安阳韩或灵寿韩的子弟,直到韩钟明说不是,又报了姓名,这才反应过来,而后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就在车厢中,韩钟与一干将领聊了一阵,待发车时间将至,方下了车来。

    待列车启动,河北的继续坐在门口,京营的回到中间发汗,秦琬四人依然躲到最后面,骂骂咧咧,“那几个鸟货,肯定早就知道韩相公家的衙内到保州来了。”

    “他们怎么能”

    几个河北佬,反而比他们这些被定州路王厚王太尉所倚重的心腹,还要更早一步得到消息。

    “还能是什么?有人呗!”彭保冷道。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看起来还是他们在河北的根基太浅了。虽然说这些年有许多西军和京营的将校调来了河北,但他们在河北军中还没能扎下足够稳固的根基。

    秦琬抬头向前面望了一眼,三个河北汉正低头窃窃私语:“他们都是魏王家的?”

    苏佐点头:“灵寿的人都在真定府。”

    皇帝如今有等于无,河北地方上又兴起了对辽贸易,大多数边将纷纷或主动或被动的与地方豪族勾搭上,其中势力最大的自然是真定灵寿、相州安阳两家韩姓豪门。不过两家为了避免纷争,也暗地里划分了势力范围,相互间有了一层不言于外的默契。

    “难怪他们方才都没上赶着巴结二郎。”秦琬回想前面三位方才的举动,心中又有些明悟。溜须拍马是溜须拍马,但秦琬一过来,他们就让开,可就有说道了。

    苏佐拍着秦琬的肩,“秦乙,不是我说,那些河北人可不认韩相公。你看,这两年他们什么时候多给你一个笑脸?”

    秦琬苦笑了一下,苏佐这话说得的确是没错,“他们不知道二郎为人。”韩冈家的子弟被教育得很好,秦琬曾经在京中任官,来往次数不少,感觉待人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倨傲。

    “是啊,自是要陪着小心。”苏佐道。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想投入韩冈的门下,要不然也不会跟秦琬这位韩冈嫡系别苗头。

    但在宰相家的衙内面前,谁也不会蠢到崖岸自高。看到宰相家的衙内,上前去奉承的人会不会被记住还说不准,而不去奉承的,则肯定会被记下来的。

    彭保揉了揉鼻子,关起门窗的车厢里面空气燥得很,“宰相家衙内来了,连这几个破烂货都知道了,德半堂的人是闲得慌?”

    反正彭保是想不到,除了生意做遍河北的安阳韩家的德半堂,还会有什么渠道能让边境上的走狗了解到后方机密,而且还这么快。

    “魏王家开的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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