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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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6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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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大辽过去也是八部共同推选大汗,直到辽太祖,领军击败了室韦,回来后却丢了汗位,不能再忍的他,干掉了所有反对者,废除了世选制。

    现在就有些人就私下里要恢复世选,他们不是要撺掇着人造反,而是想要学习南朝的重臣,用温和的手段分享皇权。

    只是在耶律乙辛看来,这些人根本不值一提。不能从刀枪中得到权力,却要用口舌来,那还叫契丹人?

    到底哪边先会乱起来,大辽能不能等到宋人的内乱,宋国的内乱到底会有多大的影响,这就是耶律乙辛和耶律隆父子之间最大的矛盾。

    耶律乙辛看着儿子,在耶律隆的眼眸中,只有对自己观点的坚持,并没有太多的野心,内忧外患,聪明人谁还会闹内乱?

    想到南朝,那还真是闲的。

    “至于日后添乱的事,”耶律乙辛重重的叹了一声,“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耶律隆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而耶律怀庆更是惊得呆了,这怎么可能?

    “光在外面领军,朝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吧?在捺钵这里好好待几年,帮朕管着点。”

    “父皇!”

    “下去吧。”耶律乙辛疲累的挥了挥手,示意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内侍,“你带着太子先下去歇着吧。”

    耶律隆怔了半刻,最后跪下磕了头,跟着内侍转身出了帐。

    耶律乙辛沉默着,耶律怀庆不敢说,也不敢动。

    “佛保。”不知过了多久,耶律乙辛突然开口。

    “孙儿在。”

    “你怎么看?”耶律乙辛问,“朕和你父,哪个说得对。”

    耶律怀庆低下头去。

    他在亲眼目睹父祖之争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仅仅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还要确定自己对国势的看法,两桩事,都容不得他首鼠两端了。

    “子不当言父过,孙儿……不敢说。”

    耶律乙辛不快的拧起眉,“儒家的东西学了有什么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做老子的错了,难道做儿子的为了守孝道,还必须一直错下去!?你说!”

    耶律怀庆深吸一口气,现在,就是决定他能不能继位的关键了。

    “宋国人口是大辽十倍,钢铁产量……”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宋人就喜欢在报纸上公布这种让人看了心寒的数字,“是大辽的二十倍。”

    耶律乙辛的脸上是近乎麻木的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反应。但耶律怀庆一停下来,他就催促,“继续。”

    “无论布帛,器物,都是宋国远远比大辽要多。铁路铺遍了天下,商队也是走遍了东西南北。”

    “嗯。”

    “而且宋人一直在开疆拓土,但这些年一直偏向南方,尤其是南洋,几乎是没怎么费力,就到了手上。”

    耶律乙辛点头,耶律怀庆是说到点子上了。

    “其实宋人,他们越来越像是一个生意人。按照孙儿看到的消息,南朝的都堂,一直都设法要工业化。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肯定要卖出去。也就是说,其实还是要行商。”

    “继续说。”

    “所以孙儿觉得,必须要让宋人感觉攻打我大辽,成本太高,并不合算。从我大辽手中夺取一块土地的投入,在南洋能拿下十倍、百倍的土地。如此一来,当然宋国国内,愿意攻打我大辽的想法就会少了。”

    “所以你觉得你父是对的?”耶律乙辛问。

    耶律隆就是想要强化大辽的军事力量,对每一个挑衅都强力回击,让宋人不敢轻易言战。

    “不。”耶律怀庆连忙摇头,“父亲要断绝贸易,这是逼宋人开战,孙儿是不能苟同。在孙儿看来,必须更进一步加深与宋人的商贸往来。兵足以拒之,财足以诱之,两相而下,让宋人无法开战。”

    “你父说到处都是宋货,难道你就不担心?”

    “当然也要开发国中的特产,不要让金银铜这些贵重之物流入宋国太多。矿山迟早会用完,但牛羊马驴、木材草药,这些能不断生长的,却是可以长久。”

    耶律怀庆说完,期待的看着耶律乙辛。自己到底说得能不能让祖父满意,决定了自己日后的前途,乃至生死。

    “你父在战场上,用兵是没话说的。我看了这么多年,宋国的将领中,无一人能比得上。郭逵也好、种谔也好、燕达也好,都不如他。现在的王厚、王舜臣之辈,更是差得远了。”

    “当然。”

    “但治国上,却有些偏激,耐不下性子。朕等了三十年,等到了宣宗,又等了二十年,等到了天下。”

    “是皇祖父得承天命。”

    “天命?”耶律乙辛摇了摇头,“你去上京道历练一阵吧,皇祖父要留你父在身边,上京道不能无人,你去一趟吧。”

    出乎意料的结果,让耶律怀庆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浑浑噩噩的跪下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耶律怀庆退下后,耶律乙辛又挥了一下手,“都下去!”

    所有侍者都退了出去。

    空寂无人的帐篷里,耶律乙辛无力的靠在厚重的白虎皮软垫中,年事已高的身躯更形衰弱,仿佛嵌了进去。

    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宋人没有大张旗鼓,但大辽越来越离不开宋人。开办工厂,修筑铁路,不断开疆拓土,看起来大辽是蒸蒸日上,可本质上却毫无起色。

    国势越拉越远,只能期待宋国内部出乱子。

    如果不是宋国的宰相们各具私心,如果不是宋国的皇帝不得不冲龄即位,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的压倒大辽。

    幸好宋人自废武功。

    大议会可让皇帝垂拱而治,士大夫共治天下。

    从天下万州中选出德隆望重的代表,作为议员共聚京师,组成大议会挑选宰相、重臣。

    宰相虽有权柄,大政独揽,但也只能以五年为期,最多更不能超过十年。

    不会出现篡位的权相,也不会让一个不胜任的宰相在朝堂做到第六年。

    听起来一切都那么好,简直没有弊病。充分满足了汉人士大夫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心思。

    可直到太祖皇帝废除了八部公推大汗的世选,才将契丹送上了千百年来的最顶峰,造就了东西万里的大帝国。

    连同一个祖先、相互又不断联姻的亲戚都能为了一个汗位反目成仇,来自天南海北,相距上万里,口音都不相通的,决定的还是宋国的执掌者,能坐在一起好好说句话都是件难事,哪里可能和和气气,秉持公心的选一位合格的宰相出来?好一点的党同伐异,差一点的就是内乱之始。

    在儿子的面前,耶律乙辛说得那么肯定,斩钉截铁。但是现在,一人独处的时候,他却无法像之前那般确定。

    韩冈改变了天下,厚生制度、军器制度,格物之说,无不成果斐然,影响了亿万人,当他推出了大议会,结果当真会是鸡飞蛋打吗?

    耶律乙辛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第31章 虚实(11)() 
会议的气氛很是沉闷。

    大宋在辽国的商人,大批的被捕入狱,财物也大量被没收。其中有许多人,都跟议政重臣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议政们的态度,竟然不是愤怒,只是沉闷。如果是外人看来,这就很有些奇怪了。

    但作为当事人,却没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地方。

    因为两位宰相,到现在都没有表态,气氛当然激烈不起来。

    “损失很大啊。”章惇拿着新出的铅笔——他实在不清楚,为什么根本就没有铅,为什么韩冈硬是要命名作铅笔——在册子上点着,“至少三百万贯。怎么会这么多?”

    有了章惇开口,气氛算是一松。

    方才还如蛤蜊一样,死不开口,转眼就开始踊跃发言了。

    “这不是铁路修通了。在国境上装卸货,还不如直接运到析津府方便。”

    “在析津府买进卖出,据说利润比石子铺榷场要高出三成。”

    “眼里就只有钱了,命都不顾了。”

    “谁能知道耶律乙辛会发狠。?”

    “大概是耶律乙辛忍不住了。”

    “诈病欺人,这还是皇帝该做的事?”

    耶律乙辛是当真伤了。韩冈低头看着报告,更详细的情报已经放在了两位宰相的桌上,只是这点小事,就没必要更正了。

    “耶律乙辛这么做,两三年内,没人敢去辽国境内做买卖了。”

    “他都火烧眉毛了,哪会考虑那么多?”

    这一次,换作韩冈敲了敲桌子,把飞出去的话题拉了回来,“风凉话就少说吧,先弄清楚整件事,再讨论一下怎么办。”

    “玉昆说得对,”章惇也发话,“没用的风凉话就别说了。景叔,辽国对我皇宋商人的搜捕,规模到底有多大?”

    “从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游师雄道,铁路总局被戏称为小都堂,就是因为政、军、工、漕、刑,以及情报搜集,什么事都能插上一脚,尤其是与铁路相关的信息,比枢密院还要快速、精确,“辽人对商会的搜捕,主要还局限在析津府和捺钵附近,而许多不在这一区域的商人已经在返回河北。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圆桌旁的同僚,“许多人都是直接放弃了自身所携带的货物,总体损失要远远超过三百万贯。”

    “这生意做得太吃亏了,”李承之偏过头对韩冈道,“赚没赚多少,一丢都是几百上千万贯。”

    韩冈低声道,“与辽人打交道,的确要冒风险,但不与辽人打交道又太可惜。不说那些特产了,谁知道收复幽燕的机会什么时候来呢?”

    有句话韩冈没说。要不是耶律乙辛下手快,在辽国境内乱窜的大宋商人,迟早能将辽国的老底给掀开来。

    辽国牧场里面的牛羊马,日本的金银矿,白山黑水中的木材,甚至人口,都是大宋所需要的。

    同时,繁荣的贸易,使得宋人能够自由进出辽国,反过来难度稍大一点,但也只是难度稍大。

    比起过去两国之间还有兄弟之约的时候,在东京街头上看见契丹人的几率反而更高了许多。

    当然他们不会仅仅是做生意,相互之间刺探、收买,都是不用说的。

    相对而言,大宋的优势更大一点。国力上的差距,两国的上层都看得很清楚,辽国能够自恃的,不过是过去百多年一直压着大宋的历史罢了。

    因而与大宋一边有着私下往来的很多,耶律乙辛得国不正,就是这些人为自己寻到的最好的理由。

    “玉昆,”章惇提声问韩冈,“你说该怎么办?”

    韩冈毫不犹豫,“人命关天,先保住人命。”他反问章惇,“子厚兄你的意思呢?”

    章惇道,“得搜捕辽国在京师的细作。”

    韩冈点头,“对等报复这是必要的。勉仲,这件事就交给开封府了。”他又对章惇解释道,“可以拿这些细作把我们的人交换回来。”

    章惇沉吟起来,“那就要派人去跟辽人交涉一下了。”

    “派谁去?”张璪问,“……以什么名目?”

    自从耶律乙辛篡位之后,大宋与辽国没有正式的官方外交。而且大宋一直拒不承认耶律乙辛的皇帝之位。

    即便商贸往来,即便连铁路也连了起来,即便都堂私下里与耶律乙辛也偶有沟通,但官面上,不会有任何妥协。

    主持与辽国商贸往来的,是一个没有名目的行会,但决定了输送辽国的商品的价格。倾销铁器,倾销丝绸,倾销瓷器,倾销棉布,倾销玻璃器皿,倾销一切能够赚钱的工业品。只要有利润,除了兵器之外,什么都能卖。私下里许多议政重臣都参与其中,但这也是不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来说明的。

    “使臣待会儿再定,名目也好说。”章惇问,“被辽人劫走的财物怎么办?”

    立刻就有人回道:“肯定得让辽国交还!”

    “如果辽国不肯交还呢?”章惇再问。

    没人敢立刻回答了。

    那就意味着,朝廷如果不想成为笑柄,就必须做出更加强硬的反应。

    这个决定,只有宰相才够资格说出来。

    厅中数十道视线都聚集到韩冈的身上。既然是章惇问得的,就该他回答。

    “以我之见,如果辽人不肯交还无故扣押的国人,同时不愿赔偿国人的损失,应该向其宣战!”

    韩冈的话,惹起了今天会议以来最大的一片声浪。

    “相公是要攻辽?!”熊本第一个叫了起来。

    韩冈更正,“前提是辽国不愿意释放无辜国人,并赔偿他们的损失。”

    这是借口。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在辽人的行动中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但每一位议政都不会认为以此为由,与辽人交战,是出自于韩冈的本心,而不是权谋。

    借口这东西,想找总能找得到。虽然不至于编一个辽宣宗遗腹子,但随便找个辽国的宗室子弟,扶持他回去复国,也是相当容易的借口。

    眼下的这一个,比不上为兄弟之邦复国更有号召力,更加名正言顺,但只是作为开战借口而已,哪里需要那么多计较。

    “虽然辽国的局势没有变成我们希望的那一种,但不论打不打,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蛮夷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你不去做出要打的样子,他们就不会把你说的话当真。和平不到绝望的时候,我们也不当诉之于战争。但如果当真开战,这一切的起因,完全是来自辽人不改其强盗本性的缘故。”

    听到韩冈的发言,所有人都觉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不过如果当真要开战,有一个问题必须先行确认。

    “敢问相公,攻打辽国,到底能不能赢。”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让人信服的肯定答案,才能得到议政们的认可。

    “想必这些年北境的变化,诸位都应该看得清楚。可以这么说,现在只凭河东、河北两地驻军,就可以对抗辽国不落下风。”

    如果只看军事实力、动员能力、生产能力,只凭关西,就足以与辽国对抗。这一句,韩冈就不想在这个场合公开说了。

    “只是不落下风?”

    韩冈的回答是不能让人满足的。

    “所谓不落下风。就是未虑胜先虑败。河北河东直面辽国,两路的军备,从开国时,就是抗衡辽军。不过旧日的战略规划,虽是阻敌于边境之上,但希望去几乎都放在一纸盟书上,辽人一句威胁,就不得不奉上金银。而如今,则是不断修筑边境寨堡,便是要组成一张网,在边境上拦住辽军的主力。”

    韩冈的话,让许多人陷入今日与旧日的对比之中。都经历过连西夏都能骑到头上的日子,如今直接压制辽人,自是让人心怀大畅。

    韩忠彦道,“辽人的火炮不少了。”

    “辽国全面转向火器建军,战斗力的确有提升,但也损失了辽军最大的特点。截长补短,整体上变得平庸了。”韩冈插话道,“火器对后勤的依赖是远远超过此前的任何冷兵器。枢密院应该最清楚这一点。”

    张璪和沈括同时点了一下头。

    韩冈继续道,“辽人本是离合之兵,一击不中,远飙千里,我大宋精兵那是望尘莫及。但骑兵加了重炮后呢,就变成了老鼠拖龟,吭哧吭哧一天也走不到三十里。”

    韩冈的话说得有趣,会场中带起了一阵畅快的笑声。

    “至少不用担心被辽人打进来。想必诸位都明白这一点了,不需要我连篇累牍的再说了。总结一下,就是比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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