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扇门敞开着,看得见连着一间更宽敞的房间,那应是给客人的仆人小歇的地方。如果是宰辅的府邸,可就是给过来求见的各色人等候的地方。
李膺也同样在打量室内室外,看见李膺和章回的举动,知客就笑道,“这地方是向雍秦商会借的,暂时作为这一次大会的会址。”
章回有些脸红,收回视线,李膺倒是对知客的话更在意:“暂时?”
知客笑道,“再过几年,再开大会时,就有学会自己的总会会所了。”
“总会会所?”
“其实三位官人过来,都经过了预定的位置了。就在到这里之前的两里地。一来离车站更近一点,二来地形也更合适建大楼。几位相公打算用钢筋砼来建楼,五层高的大楼。”
“五层高?”
只有佛塔才会一层层的往上垒,寻常有个三层楼已经够让人吹嘘了。
章回、李膺还想细问,报到处那边就有声音传来,“三位官人,已经登记好了,还请签名。”
说着,一人捧了一本厚重得像一块石板的册子,另一人则拿着三个小布袋,走了过来。
三人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在又厚又大的册子内页签了自己的姓名。卫朴目不视物,同样也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在空白处留下了自己名讳。
签好了名,工作人员便一人一个布袋递过来。
小布袋上有姓名标签,按着名字,分别交给了章回,李膺和卫朴。
章回将袋子打开,里面是一本小册子,还有一枚黄铜徽章。
巴掌大的小册子,用的是鞣制过的羊皮封皮。
封面上,有着自然学会会员证的鎏金字样,还是凹凸纹,应该是特制的钢印压制而成。
里面的第一页,写着章回的姓名,籍贯和年甲,以及相貌的简单描述。后面几页,是一栏栏的方格,其中第一栏,已经改了一枚印鉴,只是简简单单的年月日,正是今天。
知客介绍道:“这是官人的会员证,是官人们作为学会会员的凭证,请小心保存,日后每年都要盖章审核。”
会员证的小册子做得十分精致,李膺啧啧称叹,“跟告身都差不多了!”
“这是委托将作监下工坊所造,与造告身底本的工坊就隔一道墙。本来是想直接借鉴告身的式样,后来为避嫌疑,还是用了现在的形制。”
章回放下小册子,又拿起徽章。徽章不大,乃是黄铜所制。直径大约只有一寸,跟二十文的大钱差不多。
徽章的金黄中,泛着些许红色,章回觉得,应该是精铜含量比较高。
徽章正面是带经纬纹的桑树叶,是《自然》杂志现在所用的标志。而徽章的反面,焊接了一条尾部带钩的细链子,空白的地方,章回看到了自己的姓名,还有一串草码数字,正与会员证上一排莫名的数字所对应。在黄铜上端端正正蚀刻下这么多字,可比铸钱费时多了。
一想到数千会员都有这样的一枚徽章,对学会的实力,章回认识更深了一层。
“请官人配在胸口,”知客对章回道,指了指他自己的胸前,那里也带了一只大小差不多的徽章,不过不是铜制,而是铁质。他一边示意怎么佩戴,一边道,“这几日进出学会,以及用餐,都以此为凭。日后各地分会聚会,也可以用此徽章表明身份。”
又听了一阵注意事项,报到总算是结束了。
方才出去的知客,正赶着这时候进来,“三位官人这几日的住所,都安排好了,如果有伴当,可择一人入内陪伴左右。其他人的住所,也都安排好了,一会儿有人领过去。入住的官人,可凭身上的徽章或会员证自由进出,只是不能随意进入他人居所,而随行伴当,则不能随意走动,必须跟随主人近侧。”
“已经说过了。”李膺心急道,“可以先进去了吧?”
知客一笑转身,“还请随我来。”
跟随着知客,一行人,从门房内侧,走进这间庭院。
李膺跃跃欲试,而章回则低头摆弄徽章,“会员果然不一样。”
在他看来,这徽章简直是是精致绝伦。之后回乡,身上佩戴起这枚徽章,再亮出会员证,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以后想要参加学会的会越来越多。”
“希望不要放低会员资格的条件。”
章回由衷叹道,以今日所见,学会的势力之大,财力之丰,都是之前想象不到的。
能参加这样的组织,让他倍感自豪。
虽然有些私心,但他不行让那些只是一知半见就来写论文,最后败坏了学会的声誉。
“应该不会。相公们应该能把得稳。”
想要成为自然学会的正式会员,有两种途径。
一个是自己在《自然》上发表一篇论文,另一个就是作为论文的资助人——作为资助人,是可以在论文上列名——只要资助的论文有三篇成功发表,就能够成为会员。
这样的条件,过去还算简单,但现在已经很难了。
两人正低声说这话,前面迎来一群人。
所有人都是寻常服饰,即使领头的两位一看就气度不凡,但穿着依旧简单。
“是沈枢密和游宝文!”知客传音过来。
沈括!游师雄!
章回和李膺一惊顿足。
三宰辅,四议政,只是学会的高层力量,就让世人为之咋舌。
过去只是在纸面上有所认识,但现在,一下就见到了天下最顶尖的枢密副使和议政,章回和李膺立刻就觉得自己快喘不过起来。
沈括隔了老远,便兴奋的大声道:“公实兄,一向可好?”
一直都是谦和老者的卫朴,站定了,拄着拐平静得笑道:“托存中兄的福,尚算康健。”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71)()
一支火苗微弱的小蜡烛,被小心的放入烧瓶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蜡烛剧烈燃烧起来。烛芯噼啵作响,隔着透明的玻璃,散射出明亮的光芒。
一人惊喜,“氧气!”
一人兴奋,“氧气!!”
一人稳重,“别急,要确实证明。”
同样的接收装置收取下来的气体,被装进新的烧瓶中,
细长的药勺将黑色的铁粉投入其内,用火一逗,竟也嗤嗤燃烧了起来。
“氧气!”
“氧气!”
“……”
又一支收集好气体的烧瓶,带着火星的木炭被丢了进去,一瞬间,就化为一团火焰。
塞上软木塞,木炭很快燃烧干净,将澄清的石灰水倒入烧瓶,稍稍晃了一晃,透明的瓶壁,立刻就变成浑浊的乳白色。
一只手将浑浊的烧瓶高高举了起来,“这是氧气!”
坐着、站着,总计差不多有百多人的大厅里面,无人否定这个论断。
炭气——木炭,石炭,油,纸,木,只要是含碳的材料,燃烧过后就会产生的气体——通过澄清的石灰水,就会生成石灰。这是自然学会的会员们人所共知的事实。
宣讲人,也是实验的展示者,用三个实验,清楚的证明了从从实验装置中收集来的气体,确定是氧气。
坐在最前面的老人率先起身鼓掌,然后带动了整间大厅内来的所有与会者纷纷起身。
氢气燃烧会产生水,这是很早就被确认,在场的许多人,都做过这一实验。
但反过来,将水分解成氧气和氢气,却一直没有人能够成功。
直到今天,一位学者,拿着他自己所设计的试验装置,向在场的所有人,做出了证明。
利用电池——电学这一处于研究最前沿的课题中的子课题——对水通电,然后通过特制的玻璃管,将产生的气体搜集起来。
其中一个电极产生氧气,另一个电极产生氢气——在氧气实验之前,宣讲人已经同样用三个实验证明了那是氢气。
分解水,证明水的非单质性,是自然学会内部公开征求证明的,二十多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之一。
如今终于有人通过电池,证明了水并非是单质元素,而是氧和氢结合而成,其结合的比例,是一比二,也就是一份氧和两份氢,可以生成一份水。所以水分子的分子式也就可以确定了。
这个实验,直接推翻了古人的论断,足以荣耀一生。
一直都很冷静的做着实验的宣讲人,这时候也忍不住心中激荡,眼角泪花隐现
掌声中。最前排的那位老人走上讲台,来到宣讲人的身边,全场都安静了。
那位老人,是大宋群臣之首,平章军国重事的苏颂。
走到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的宣讲人身边,苏颂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回过头,面向所有人。
“十一年前,我们发现了氢气。”
苏颂的声音中气十足。
“八年前,我们确认了氢气燃烧会产生水。”
在座的人人点头,他们其中许多人亲手做出实验,颠覆自己身边人的观点。
“三年前,我们又通过实验,确认了氢气和氧气燃烧,只会产生水,确认了氢元素是水的组成部分。”
是的,许多会员都是在这个实验上,明白了为什么结论必须严密。
这一个实验是上一个实验的延伸,但上一个实验,却不能代替这个实验。
“而今天!……来自陈留的夏兴言设计的新实验,从反方向证明了水由氢和氧组成,并且完全可以确认,这个比例,是二比一!”
再一次,掌声轰然响起,为苏颂的发言,为夏兴言的发现,更为这个突破性的实验。
从荫凉的室内出来,头顶又是烈日炎炎,但根本就没人在意这点小事。
所有听过这场报告的会员们,都在讨论刚刚结束的宣讲。
尤其是全新的实验手段,更是吸引了每个人的重视。
水能够电解,那其他的液体呢?油,酒精,醋,盐水,或是硫酸,硝酸,肯定还会有更有趣的发现。
这个实验所用的电池用的是最初级的结构,如果能够制造更好的电池,提供更强的电力,那电解水会不会产生更有趣的结果?
章回在脑海中为自己设计着方案,这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他两年前,发现了鏱元素,是从白铜中分离出来,确认了化学性质,并利用分光镜确认了新元素的光谱。
当章回在《自然》上看到自己姓名的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荣光的时刻。
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章回发现自己不仅要深入研究以自家姓氏命名的新元素,确认化合物,还要与其他同行通过书信交流,并且参加本地分会的活动,更要不断学习心论文,以保证自己能够跟上潮流。
可忙忙碌碌之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物质的研究,陷入了一个瓶颈,始终看不到一个新的成果。而电解这个全新的实验手段,或许能给自己带来一点新东西。
章回沉思着,直到自己下榻的院落,方才清醒过来。
他问着身边的同伴,“李九,你下午还有事?”
“我打算去看一下西十三馆的展览。”
章回翻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小册子,有了印象,“河东军医院的?!听说很吓人。”
河东来的医官和医学生在民间都是鼎鼎大名。天下间最好的外科,但也是解剖活人死人的恐怖故事的主角。
但在章回这等自然学会的成员而言,他们是《自然》医学部论文的主力,人体的器官被他们像拆卸机器的零件一样,一件件的拆了出来,再一件件确认其功用。
过去,世人只知道有五脏六腑,对于这些脏腑的作用,颇多臆测。而经过河东军医院的医官们的努力,已经逐渐正本清源。
可不管怎么说,這次大会,将人体骨骼标本,还有五脏六腑的标本带来作展示,章回还是有些心中发毛。
李膺毫不在意,“骨头长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隔了一层皮肉,有什么好怕的?要不要一起去。”他邀请章回。
章回想了想,摇头,“我想试试盐水电解能有什么效果。这里应该有实验装置的,实在不行,现造也来得及。”
“那好吧。”李膺没有多说,一笑而边。
这里的有趣的东西太多了,一刻也耽搁不得时间。
章回回到房中,开始设计自己的实验。
已经住下来两天了。
对这里的环境,章回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无论衣食住行,都安排得比想象中还要好。
更重要的是,前后左右,皆是追求自然真理的同道。
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章回跟鸿儒谈不了什么,在乡里的时候,志趣相投的同伴也没有多少。
但他在这里的邻居,他的同伴,一切旧雨新知,皆用心于格物致知。
说起天文,不会扯太岁入三垣,天下大乱云云,而是会说土星环,会说月球的环形山,会说太阳黑子,会讨论怎么更好的磨制望远镜的镜片。
说起地理,不会说后山山坳好风水,能出贵人,而是会说黄河的泥沙沉积,会说纬度的,会讨论发起一次前往南半球的探险行动。
说到化学,没人会对硫酸溶解铁片大惊小怪,说到物理,没人会说不清杆秤的原理。
对章回来说,这里简直是天堂。
到了京师两天来,他都没想起去逛一逛鼎鼎有名的七十二家正店,去看一看樊楼春色,去瞧一瞧州桥。
哪有那个空闲时间。
没看到吗?所有来参加这一次大会的成员,全都在一个个展馆,一场场发表会,一次次讨论中,将东京的富丽繁华抛到了脑后。
尽管他们上京来的时候,都被家里老幼,乡里亲朋,委托了各种各样的购买任务,也有很多人,在坐上列车后,还想着在开会之余,好生逛一逛东京城,现在都没空想那些事了。
虽然没能与几位兖州的同乡住在一起——本来章回与他们约好一起出发,连票也买好了,只是因为家中突然有事,不得不推迟了几天——不过这也让他认识了卫朴和李膺。
李膺虽是富贵出身,却没富户子弟的骄气,与章回意气相投。而卫朴是枢密沈括的老友,虽然还是白身,可在平章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李膺擅长数学,所以这两日也拉着章回向卫朴请教过。虽没有攀附之心,但能通过卫朴,结识苏平章,韩相公,沈枢密这些他所崇拜的对象,章回也不免心情跃动。
不过……章回忽然发现。
列属学会的三位宰辅和四位议政之中,也只有宰相韩冈还没来过。
听说他正忙碌于大议会的筹备会,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腾出空来。
不过作为处置天下大政的宰相,忙碌也是理所当然。
……………………
“玉昆,你不忙嘛。”
韩冈正闭目养神,听到章惇的声音,不得不睁开眼睛。
“子厚兄,不知何事?”
“吕吉甫有件事,不知玉昆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
章惇好似中年妇女一般,说着他人家的八卦,或许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在,“余中跟吕惠卿家的女儿和离了。”
韩冈眨了眨眼睛,“是吗?”
余中是韩冈那一科的状元郎,不过人品为韩冈所不取。也不是说他有多差劲,只是不是一路人罢了。
自高中状元之后,余中便娶吕惠卿的女儿。
说起来,熙宁六年的时候,吕惠卿虽然还未至高位,却早已是炙手可热的新党核心。投资到他身上,在当时许多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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