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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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5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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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去外公家。”韩钟瞥了韩铉一眼,“不然哪里会来得那么快。”

    听说了要去王安石府上,韩铉的脸色就变得淡漠起来。

    韩钟的外公可不是韩铉韩锦的外公,小时候没在意,年纪越长,这分得就越是清楚。

    家里是尽量一碗水端平,且韩铉他们几个儿子加起来也比不得唯一的姐妹受父母疼爱,兄弟间嫡庶分得就不那么明白。

    可到了外面,嫡庶之间受到的待遇就截然不同了。韩铉也清楚,什么时候自己有了功名,这样的差别待遇才会渐渐消除。

    韩铉可不想去王安石府上见那些人的脸孔,“哥哥,要不我和七哥先回家去。先反省,等阿爹回来,好好认错。”

    “阿爹在外公府上,你跟我一起走就行了。”

    韩锦张大眼睛问:“是娘让哥哥去外公家的?”

    就是韩锦也明白,肯定是嫡母怕这对翁婿又吵起来,所以才赶着把二哥送过去。

    “五哥呢?他没一起来吗?”韩铉问道,韩家的嫡子还有一人。

    “在家里受罚,这半个月出不了门了。”

    好吧。

    韩铉是认命了,靠在椅背上,彻底没言语了。

    三兄弟没用多久便抵达了王府。

    王安石的嫡孙、王雱的遗孤王栴,以及王旁的长子王檀,出来迎接三位表兄弟。

    韩钟领头,韩铉韩锦先后行礼:“韩铉(韩锦),见过表兄。”

    但韩钟的这两位嫡亲表兄弟,一清高,一倨傲,都没把韩家的两位庶子放在心上,只依礼数回了一礼,便迎着韩钟入内,韩铉、韩锦跟在后面。

    不过王栴回身前还冷眼瞥了韩铉一眼,韩铉则同样以冷眼回应。

    王家之中,王安石夫妇还好,待韩家诸子如一,越小的越是疼爱,王厚夫妇也一样是做得像一位长辈,就是同辈人让人生厌。不仅是王栴、王檀,还有王安石的一干侄孙。

    之前王安石中风,韩家子女被王旖带着南下,在金陵王府住了不少日子。当时,还有许多王氏子弟纷纷来探望,韩家子弟与他们都打过交道。这些人中,有不少把嫡庶看得极重,或者说,那些嫡子中极看重自己嫡出的身份,以嫡子骄人。

    韩铉也明白,这些人是实在没有别的可以炫耀了,就只有嫡子的身份让他们觉得可以显示自己身份的特别。

    对嫡庶的看重,通常也只在年轻时。到了年长入仕,就只看自身的功名、官位,嫡子一个无功名的选人,如何能与进士出身的庶子比?

    就是要议婚的时候,也不会太在意。政治婚姻,那只看双方家长的身份,如果是要给女儿找个好归宿,就得看对方的人品才气,皆无关嫡庶。

    清楚这一切,却并不代表韩铉愿意忍耐到自己拥有功名的那一天。因而他与王家诸嫡子的关系都不太好。

    不过韩铉与王栴的关系恶劣,倒也不只是嫡庶的问题,也是跟皇帝有关。

    韩铉只是在金陵时,只为太后该不该归政,便与王栴斗了好几次嘴。如今皇帝成了王家的女婿,却被软禁于宫中,只要一见面,王栴都少不了跟韩铉为此事吵上一段。

    王安石正在与韩冈说话,王厚在旁作陪,韩钟兄弟通了名后,一时没被叫进去,坐在外厅说话没两分钟,韩铉就又跟王栴争上了。

    王檀不豫之色溢于言表,韩锦则似懂非懂,茫然的看着韩铉和王栴,只有韩钟百无聊赖,一边喝着茶,一边悠然听着两人来回如拉锯似的争执。

    “……等你觐见过天子再说……”

    “小弟没见过皇帝,所以不敢妄言。想来表哥是见过的。”

    “只有幸觐见过一次。皇帝少年睿智,更是谦怀大度,绝非谣言所诬之昏君。”

    “只见过一回,便比日夜相处的太后,自幼教导的宰相都看得明白这个人是什么样?什么时候表兄出月旦评?”

    “天子有何疏失之处,做臣子的也该苦劝,岂能行悖逆之事?”

    “刑有五等,笞杖徒流死,什么样罪应的对什么样的刑。要是皇帝的过错,是劝诫便可,也不至于会落到如此境地。须知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怨不得人。”

    “草芥寇仇,此无君无父之言!”

    “君岂得与父相比?子承父血,无父则无子,故父责子,子不得怨。人君于臣有何功,可与父子相比?”

    “父生之,君食之。君父、君父,君父自古并称。”

    “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呵……此伪作尔。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这是太祖亲笔。种粮者,民也。纳粮者,民也。食天下者,民也。正所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姑父不得先帝之用,岂有今日之煊赫?!”

    “表兄你不是很明白这个道理嘛。用则尽心报之,不用则如陌路。若皇帝无故轻贱之,那就是仇人了。先帝以国士待家严,家严遂以国士报之。而皇帝不念家严擎天保驾之功倒也罢了,连十几年来的护持之劳都不念了,家严只是让他回去反省,已是念在先帝旧德。何况此事太后亦赞同,以母责子,天经地义。”

    “只恐太后为人所惑。”

    “这是表兄的想法,还是外公和舅父的?”

    “四哥!”韩钟突然出了声。

    就是亲如兄弟,立场相悖也是正常,吵吵架也没打紧,反正都还是未入朝堂的闲人,在家里怎么吵都没影响。但把家长扯出来就不对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闲得要打哈欠的韩钟也不得不出言提醒。

    韩铉也自知失言,忙抛开质问,“表兄应该知道,唐太宗大行之前,斥李绩,贬遂良,非李、褚有罪,实是太宗欲使高宗有恩于二臣。”

    其实反过来,褚遂良和李绩【即徐世绩,赐姓李,避太宗讳,故名李绩】这么一起一落之后,也能安心辅佐高宗。因为他们知道,受了新皇帝的恩惠,就是他的体己人了,不用担心自身安危,也可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

    就像一个仪式,参与者和围观者都是知道毫无意义,完全是自欺欺人,却又不能不做。

    “曾有人建议唐太宗诈怒以测臣子心性,唐太宗却说,欲使臣子赤心奉上,自己却要用诈术相待,岂不是南辕北辙?可如此英明睿智的皇帝,临死前还是要施展一下诈术。此何故也?”

    王栴口舌便给不如韩铉,而想要在不大肆攻击太后、宰相的情况下为天子辩解,又非易事,故而每每输给韩铉。到最后,王栴就只能跟韩铉两人相互瞪着眼,都快成了乌眼鸡。

    王檀有些发急,而韩钟安安然然的喝着茶,自家兄弟又没吃亏,也没打起来,又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他立刻就不能淡定了。

    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韩钟一见之下,连忙站起,“见过三妹妹。”

    伊人色如严霜,只是回了一礼,就立刻问,“外公在哪里?”

    王越娘一向温婉娴雅,性情一如春日的南国水乡般和煦,只是这一回,却是仿佛寒冬降临。

    没等韩钟反应过来,一位老妇也随后而至,阴沉着脸质问王越娘,“小娘子的功课还没做好,这要去哪里?”一转眼又看到韩钟三人,脸色更加难看,“外男如何在此,还不速速退下!”

    韩铉一听便不乐意,“越俎代庖,这有你说话的份?!”

    老妇一瞪眼,“老身是天家的人,奉旨来此教导王小娘子,免得入宫后不知礼数,丢了天家体面!”

    原来是宫里派出来的老嬷嬷。韩铉立刻看向王栴、王檀,就算是宫里来的,也未免太嚣张了,说实话,皇帝都不敢。

    王栴和王檀却没出来为妹妹撑腰。王栴还一脸不快,冲着王越娘道,“三娘,先回后院去。随意出入外援,你这是成何体统?!”

    韩铉恙怒于心,又心中生疑。当着宰相儿子的面,在未来国丈家里指手画脚,这是来挑事的?

    他转头望着韩钟,希望自己二哥能有个说法。

    韩钟面上不见喜怒,叫了韩锦一声,“七哥,陪着你三姐姐去见外公。”

    韩锦立刻听话跑过去,拉起王越娘的手,用力扯着就走,“三姐姐,我们走。”

    “不许走!”

    老嬷嬷一声尖叫,可韩铉早跳过了去,拦住了她,“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王栴皱起眉头,“这是我王家事!”

    韩铉嘿嘿冷笑,回头道,“人家后妃入宫,还指望家里的兄弟能帮衬一二,两位表兄倒好,三表姐还没出嫁呢,倒帮衬起外人了。”

    王栴黑下了脸,而老嬷嬷一见韩锦拉着王越娘从后门离开,顿时急了,一推韩铉,“老身奉太后、太妃之命,谁敢拦着!”

    哪个老身?

    在场都是有品级的官人,就是刚走的七哥韩锦,也是正九品的太常寺太祝。区区一个宫内女官,也敢在官人面前卖老?

    韩钟缓缓坐了下来,看了这老嬷嬷一眼,“陈宝珠是吧。”

    老嬷嬷身子一震,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女子闺名向不传于外人,出嫁之后,就冠上夫姓,对外更不会提及闺名。即使五十六十的老妇,这闺名也是不能随便让人叫的。

    何况,这宰相家的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宰相或许有可能知道,但那位宰相会多关注一个宫人的闺名?而眼前的宰相家的衙内却知道自己的闺名,不管怎么想,肯定不会是好事。

    看着陈宝珠脸色一息瞬变,韩钟淡漠的念着,“陈宝珠,高平人氏,十三入宫,三十一为女史,三十八岁任掌记,后两年为掌簿,继为掌赞、掌宾、掌礼,年五十升典礼,于今五十四,为彤史。有一兄,早亡,惟留一子,名兴,现在在马行街开了家绸缎铺,生意据说还不错。”

    王栴、王檀惊讶莫名,韩铉更是听得呆住了,“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会不知道?派去教导皇后的人,太后怎么会不让皇城司查一查她的底。”

    韩钟脸色越发木然,声音也更加冷如寒水,

    他的视线如猛兽般盯着陈宝珠,“你的家底,太后知道,皇城司知道,两府诸公也都清楚,外公同样是一清二楚。包括朱太妃给你的赏赐,包括你和你的侄儿从朱太尉那边拿到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秘密。……陈彤史,你明不明白?”

    陈宝珠面色如土。

    临行前太妃的密语,太妃之父的嘱咐,多少阴私事,一时间都从头脑中倒转回来,这里面,有多少已经被外人得知了?

    想到胆寒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家严和两府诸公只是懒得理会你罢了,别以为他们会给太妃留太多脸面。”韩钟冷哼着,“老实做你的事。天家的事,也是你能插手的?滚!”

    韩钟一声斥退宫里来的老嬷嬷,回头对着几兄弟,“知道为什么我不想三妹妹入宫吗?三妹妹入宫,其实无害于家严,若能规劝天子走向正道,更是天下之幸。但想利用三妹妹的性命,坏了家严名声的人,却多得很。”

    他冲着王栴、王檀冷冷一笑,“若三妹妹在宫中有何不测,世人会认为凶手是谁?!”

    “啊!”韩铉一声惊叫,难以置信。

    王檀连连摇头,更是无法认同,“钟哥,若事情当真如此,你当祖父想不到?”

    “是啊,外公是想到了。”韩钟低声喟叹,忽而抬眼,“可他就是把先帝的忠心移到当今天子身上了,宁可冒此风险,也要保皇帝。不过,今日外公能舍得三妹妹,来日,说不定也能舍得两位表兄就是了。”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52)() 
“脸的伤是怎么回事?”

    待车子出了王府的巷子,韩冈方才问着韩钟。

    韩钟摸了摸脸,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得抽了抽。他眼睛看着地板,低声道,“不小心撞到墙上了。”

    韩冈斜睨着韩钟嘴角的残血,依然淡然:“墙伤到了没有?”

    ‘咕’一声怪响。

    旁边的小韩锦用手紧紧捂着嘴,眉眼弯弯,腮帮子鼓起,一幅偷笑的模样。

    他立刻就被韩钟瞪了一眼,然后韩钟就被韩冈瞪了一眼。

    “没伤到。”韩钟又低下头,“儿子没还手。”

    “明儿找墙道歉去。”

    韩钟没有分辩,老实点头:“知道了。”

    韩冈没有再追问韩钟被打的缘由。

    长辈之间政治立场对立,很容易影响到后辈的交往。长辈们还能凭借理智维系彼此之间的情谊——尤其是没必要对外界,乃至对皇帝表现双方分歧的时候,但血气方刚的少年,从辩论到争吵,从争吵到动手,都只是一动念间。

    韩钟没还手是好事,不论是王雱的儿子,还是王旁的儿子,身体都不怎么样。从小跟着班直的枪棒教头、拳脚教头习武的韩钟,让一只手也能在几个回合内把他们打翻在地。

    不过韩冈一直都是拿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八个字教自家的儿女。依韩钟的脾气,如果问心无愧,挨了打绝不会不还。

    小韩锦看看哥哥,再瞅瞅父亲,忽然问道,“阿爹,三姐姐是出了什么事?”

    韩钟、韩铉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韩冈想了想,“宫里面派来的人,跟越娘想法有些不一样,所以有些争执。”

    “什么想法?”韩钟立刻追问。

    韩冈凝视了韩钟几秒,像是确认了什么,笑着转对韩铉问道:“四哥,你觉得会是什么?”

    韩冈有事不喜欢瞒着儿女。不能说的肯定不说,能说的事,一般都会告诉韩钟他们。成家立业的韩钲,或即将成家立业的韩钟,韩冈都已经让他们参与到自己的公私事务中来了。不过他也喜欢随时随地给儿女出考题。

    “是阿爹和外公之间的争执?”韩铉问。

    韩冈视线投向韩钟,“二哥?”

    “是对阿爹的看法吧?”韩钟沉声道。

    韩冈点点头,“都有一点,不过二哥说得更贴近些。”他叹了一声,有些感慨,“越娘是个好孩子,越发感觉配皇帝实在太可惜了。”

    韩钟沉默了,韩锦偏头好奇的问道,“那为什么阿爹不一开始就不让三姐姐嫁给皇帝?”

    “你三姐姐的婚事,为父为了取信你们外公,即使想干涉也不能干涉。何况从道理上,儿女婚姻,父母、祖辈才是能做主的,做姑父的哪里能插上嘴?要不是男方身份特殊,为父根本都说不上话。”韩冈看看三个儿子,“希望你们能够明白。”

    几个孩子都沉默了下去。

    一路无话,不移时,韩冈父子回到家中。

    从车上下来,韩铉转了转眼珠,问韩冈,“阿爹是要回后院吗?”

    “不,去前院。”

    “啊。”韩铉一幅很遗憾的样子,“那孩儿还要带着七哥回去读书,不能跟着阿爹了。”

    韩冈瞥了韩铉一眼,似笑非笑,“四哥,你带着七哥去见你们娘,做了什么老老实实先交代,别等着下面报上来。”

    韩铉顿时呆住了,韩冈没理会他,叫韩钟,“二哥,跟我来。”

    跟着韩冈来到外院的书房,韩钟一直默然不语。

    走进书房,走到桌边,在专属的交椅上坐下,韩冈回头看着儿子,道:“坐。”

    韩钟扯过一张凳子,依言坐下。

    出门一趟,书桌上又堆了一堆待批阅的公。文,韩冈随手翻了翻,见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他放下公。文,问,“二哥,对越娘你怎么看?”

    韩钟看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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