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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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5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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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另一个历史上,在五路伐夏和永乐城之役连续两次惨败之后暴毙,种谔在灭夏后始终保持着健康,等待朝廷举兵北伐的那一天。

    不过在去年冬天,他还是因为外感风寒发了病,朝廷派了两次医生去照料,之后就报说有所好转,没想到上个月还自上表说业已康复大半,可任驱策,没想到这个月收到的第一条有关他的消息,就是讣闻。

    “去岁种诂新丧,今日种谔又亡,区区半载,三种顿失其二,种谊听闻亦在病中,若有万一,这西军可要失却半壁江山了。”

    林希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对绝大多数的士大夫来说,种谔、种诂可是死得好。

    西北平定,三种名震天下,种家门下充斥西军之中。要不是有韩冈为种家撑腰,三种早被打压下去了。

    就是这样,种谔也是几次以升迁为名被调入京师任职,种谊、种诂同样都在外路任官,种诂便是病故在河北任上,种谊现在也是在代州养病。

    不过任何时候,三种之中,至少都有一人任职关西,以维系种家对西军的影响力。

    如今失却了作为核心的种谔、种诂,种谊又重病缠身,种家对西军的掌握,肯定会跌落不少。

    “还有种建中在,种朴、种师中亦是干才。”章惇轻轻拍了下放茶的小几,“种谔的子侄中不缺人才。”

    林希很敏锐的从章惇的话中发现了一丝丝不满之情。

    种朴现如今正权发遣会州知州。虽非紧要去处,却也是驻有重兵。种师中则是通判延州。至于种建中,如今韩冈大力拔擢诸科之人,他本就是明法科出身,又有同窗之谊,早就飞黄腾达,在河东做了提刑使。

    韩冈对种家那真是信之用之,把西军中这一将门世家牢牢的拢在手中。

    从韩冈对种家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这是牢牢把持军权,不打算松手。在章惇眼里,自然是个危险的信号。

    “不过种谔身故,韩三就再也没办法把他往密院里塞了,三衙中也就又多了一个空缺。”林希笑道。

    韩冈本来就是打算让种谔进密院的。

    在郭逵准备辞位的时候,韩冈曾经表态过,枢密院中应当保留一个武将的位置。但当时章惇表示反对,其他宰辅也不支持,韩冈也没有再坚持。

    不过对于那件事,林希觉得,章惇肯定是对韩冈有所不满的。

    “种谔不死,边事不止。这是熙宁时候朝堂上说的,幸亏平夏后压了他这几年,不然他早就在计较着去攻辽人了。”林希又说道。

    章惇的脸色阴沉了一点。仅仅是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却立刻让车中的气氛为之大变。

    虽然跟林希说话,就像是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不管怎么转折变化,他都能一一映照出来。但有的时候,这种映照,还是很让人不舒服。

    “平辽是先帝夙愿,亦是吾毕生之念。”章惇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警告。

    章惇话语中的不快,林希恍若未觉,他语气激扬了起来,“北虏据有燕云百有余年矣,仁人志士为之切齿亦久矣。列祖列宗无不系念此汉家故地。相公有心平定北虏,混一华夏,实乃天下之幸。”

    章惇神色淡淡,只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林希垂下头去,眼中闪过了一抹羞愤之色。

    章惇却没有注意他的反应,种谔之死给朝堂带来的变化,虽不能与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朝廷变制相比,但也像一块砸进水塘中的巨石,带来不小的波澜。

    少了一个种谔,恐怕在许多人看来,韩冈的势力会打上一个大大的折扣。

    韩冈会怎么应对?

    ……………………

    “种五还是没能熬过去。”韩冈沉沉的为故人叹了一口气。

    比起章惇,韩冈对种谔的情况了解更多。

    种谔的病情,韩冈一直都有在关注。派去的御医都是他的人,大部分消息到他这边就断下来了。

    自从七天前得知种谔病情飞速恶化,韩冈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或者说,在去年冬天,种谔病情确诊之后,韩冈就已经不抱希望了。

    王厚眉眼沉重:“玉昆,这可不是叹气的时候。”

    “怎么了?”韩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问。

    “理当有所应对!”

    “追赠、谥号都不会少了他。比起三种,种建中几兄弟还更好打交道。”

    “我知玉昆你早有准备,可章相公那边会怎么想?”

    韩冈与章惇携手一众宰辅,对于朝堂内部的一干肥肉早就瓜分完毕,而分肥的比例,则来自各人的实力。

    韩冈能在其中占据最为肥美的一块,不仅仅是因为太后和苏颂,更多的还是他对军队的影响力,而种谔,就是公认的、属于韩冈影响力的一部分。

    “说好的,不会变。”韩冈道。

    王厚失声叫道:“你就那么相信章七?!”

    “当然。”韩冈点头,章惇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不会犯傻,“不过处道你也可以放心,我也有未雨绸缪。”

    当初韩冈压根就没拿种谔与章惇做交换,

    真正要考虑的,是原本准备投向韩冈的一批人,会不会因为韩冈的势力顿挫,而远离韩冈。

    这么多年,除了欺压武将时还能记得,平时没多少人还会注意到武将的力量。

    “算了。担心你是白担心。”王厚盯着韩冈,见韩冈始终不为所动,终是败了阵一般的丧气道,“接替种谔的会是谁?”

    “三衙里面有两个缺,你说会是谁?”

    “一个肯定是王舜臣。另一个是谁?”

    “王景圣自是少不了他,另一个是向家人。”

    “谁?”

    韩冈嗤笑一声,“等他们家里自己撕掳清楚才知道。”

    向家内部始终没能做到一个声音说话,虽然这对文臣来说是好事,但看着向太后的叔父和嫡亲哥哥丢人现眼,韩冈都为太后感到难堪。

    王厚也摇摇头,“尊兄要不要调回来?”

    “那不是往外推章子厚吗?何况家舅还安康。”

    李信外调陇西,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因为他久居朝中,理当出外;

    在一部分人的眼里,则是韩冈为了与章惇联手,不得不牺牲李信,让出神机营的职位;

    更少的人才知道,韩冈的舅父重病,李信出典边郡,是为了保证他随时能够被夺情起复;

    而仅有区区几位至亲清楚,在韩冈能够确认自己控制局势之后,李信特意调回陇西的理由,就变成了为了能够牢牢控制韩家基业,与冯从义一起掌握陇西——除非京师大变,否则韩冈将不会把李信调回——这里面,并不包括王厚。

    “那京师,就只有我和王舜臣了?”

    韩冈点点头,“所以我想问一问,处道你想不想晋身密院?”

    王厚一怔,“现在能做到吗?”

    韩冈笑得风轻云淡,“只要我想。”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20)() 
一顶青罗伞人人想要,那意味着人臣的巅峰。对于武将来说,同签书枢密院事虽是宰辅中排在最后的一个位置,却已经是武臣现如今能达到的最高位置了。

    即便对于一个文臣,比如蒲宗孟,或是绝大多数议政重臣,这也是让他们梦寐以求的

    但王厚丝毫没有惊喜之色,反而腾起一阵浓浓的疑惑,“有那个必要?”

    “潞国公在打军队的主意——他本就是靠平乱才登临宰辅之位;冯当世虽未问军事,但现在多半是在装傻;家岳则不可能不去考虑军权归属。即使我分割去了立法、司法之权,可只要兵权还在宰辅手中,许多人就不会安心。”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当仁不让。不过玉昆……”王厚斟酌着词句,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坚定起来,“你我兄弟之间就没有必要多兜圈子,是否非入人不可?是否非我不可?还是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一把就抓住了关键,王厚的确依然敏感,也或许是自己的态度过于直白了

    韩冈有那么一点头疼起来,因为王厚身份的关系,这其中的度不是那么好把握。如果是在过去,对于轻重的拿捏,韩冈能够把握得很好,但做了十年宰相后,他已经越来越少的遇上现在这种情况,完全生疏了在确保对方心情的情况下把话说好的技巧。

    自从熙宗驾崩之后,即使是太后也不需要韩冈多加顾虑她的心情,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对方小心翼翼的来揣摩韩冈的心情。

    看到韩冈的犹豫,王厚脸色黯淡了一点,但没有放弃质问,“我若就任密院,势必不能再出掌禁卫。王舜臣又是新进京师,一人担不起来。你是怕章惇荐我入密院?”

    韩冈需要王厚,而章惇却肯定希望能够削弱韩冈在禁军中的影响力。如果章惇或是其他人举荐王厚入枢密院,而王厚又对清凉伞有所渴求,韩冈要是反对,很可能就是亲家反目的结果。

    就是韩冈不反对,只消王厚没有进入枢密院,几句流言就能让他们产生裂痕。若是韩冈困于形势没有阻止,王厚当真成了枢密院的一员,那对大多数人来说,更是一件好事了。

    王厚咄咄逼人的视线中,韩冈最终叹了一声,“不错。与其等人下手,还不如我先行一步,致人而不致于人。”

    “直说就可以了。”王厚眼神中透了些许压抑的伤感,以及被羞辱的愤怒,“玉昆,其实直说就行了。”

    韩冈心中腾起一丝悔意,应该说得更加婉转的。

    他欠了欠身,向王厚道歉:“是我想得太多了……但是处道,西府中的确需要一个武将。过去还有一个皇帝时候,但现在没有皇帝了。那时候可以没有,现在却不能没有。”

    王厚沉默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说不清是为了韩冈那看起来有些勉强的道歉,还是为了韩冈后面的一段话。

    但王厚的确很清楚,以目前的情形,只是为了安抚朝中的一众武将,拿出一个同签书枢密院事也是必要的。

    纵使武将低文官一头,但有皇帝在的时候,至少他们还觉得在文官那边受到欺负了,皇帝那边至少能给个公道。文臣们对高阶武将,其实也没有太大而约束权——三班院只管小使臣,审官西院也只是大使臣,到了诸司使以及更高的横班、管军,其人事权完全掌握在天子的手中。文臣们能找到许多理由让一位武将倒台,但只要天子一个念头,那位武将又能东山再起。

    狄青当年受到了那么大的委屈,因而熙宗最后给了狄家补偿。但换作是文官,从文彦博开始,有哪个文官为当年事后悔过?

    但现在没有皇帝了,即使三衙管军的更替,也落到了宰相们的手里。看不到出头的机会,受到的委屈也没有回复的时候,武将和文臣之间的裂隙将会越来越深,而这一切,在遇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不免会爆发出来。

    所以需要一个缓解压力的减压阀,也要告知武将,即使现在没有了皇帝做主,文臣也并没有作践他们的意思。

    “会是燕逢辰吗?”王厚问道。

    “既然现在还不能让处道你进密院,那还有谁能有资格?”韩冈道,“郭逵已退,种谔已死,朝中名将,还能稳居王景圣这一辈将校之上的,就唯有燕达一人了。”

    “的确就只有燕逢辰。”

    自韩冈的话中,王厚听得出来,他的初衷就是让燕达成为枢密院中唯一的武将。

    要是自己方才点了头,韩冈会怎么办?

    是设法让自己放弃这个念头,还是顺水推舟,把自己推上西府——反正以韩冈手段,他肯定能够找到别的办法来弥补。

    是的。反正以韩冈手段,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局面,他最终都能如愿以偿。

    王厚在纷乱甚至愤怒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沉默得有些久了。韩冈那对凝定的黑色眸子,似乎正把自己所有的思绪都收入眼底。

    “不过也可以犒赏三军……”王厚随口找着话题。

    “不,这样并不合适。”韩冈绝然道。

    天子登基,会有犒赏;天子立后,会有犒赏;天子立储,会有犒赏;天子祭天,会有犒赏。

    但现在是天子被禁,宰相当权,你犒赏三军是做什么?

    这已经不是自己往烂泥坑里跳,而是往粪坑里跳了。

    “如今重点是安抚武臣,不是收买士卒。只要武臣安稳了,下面的兵痞若还敢闹事,出现一个,就处置一个。”

    韩冈轻描淡写的用了一个不带煞气的‘处置’,但王厚已经可以想见那些想要趁此机会大捞一笔的兵痞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每到新君即位,需要犒赏三军的时候,都会有传言说朝廷准备大加封赏,黄金、白银、铜钱会像水一般从国库中流出来。

    昔年英宗即位,就有传言说朝廷赏赐的酒食中会藏有黄金;当今天子即位,也是有过太后宰相为了安定人心,准备将国库倾囊而出的流言。

    这些流言,把京营上下的期待心都吊得高高的,等到实际犒赏不如期待,兵痞们就会裹挟着其他士兵开始闹事——这些流言,本就是为了要挟朝廷多给封赏,才流传起来的。

    “他们有难了。”王厚刻意的笑了起来。笑声稍稍冲淡了方才的那一点尴尬。

    “这还不叫有难。”韩冈也笑了,轻松了一点,方才的紧张对于他已经是很陌生也很不习惯的情绪了,“等到眼下诸事都解决了,对军队会有一个大手术。”韩冈用了一个很有新意的词汇,却不难让人理解,“还望处道届时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禁卫?”王厚惊问。

    “太后就在宫中养病,在禁卫上,不会做什么变动。”

    即使太后安养宫中,班直还是会继续听命太后。等到太后不在了,那时候,谁控制班直,才会是重点。

    看见韩冈还没有自大到给自己拆台的地步,王厚松了口气,点头道:“自当效命。”

    ……………………

    “相公。”

    韩冈送了王厚回来,宗泽已经站在了书房中。

    “坐。”夜半时分,连续接见多人,韩冈还是不见疲色,说话也依然温文,“你本忙着大议会筹备会的事,还让你去见人,当真是辛苦了。”

    宗泽依言坐下,“不敢,这本就是宗泽分内事。”

    “见过李宪了?”韩冈也坐了下来。

    “已经见过了。不过李宪他还是想要出外任官,不愿意留在京师。”

    宗泽说完,惴惴不安的望着韩冈。

    韩冈和章惇都希望李宪能辅佐王中正留在京师,毕竟是一起去过南疆,可以值得信赖,但李宪还是不愿意在京师任职。

    不过李宪也没有辞官告老的表示,而是希望宗泽能转告韩冈,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让他能多外任几年。

    宗泽感受到了李宪的决意,便没有再强迫他接受韩冈的打算。一方面,他觉得强扭的瓜不甜,强行逼迫李宪接受,反而会留有后患,另一方面,也觉得应该尊重李宪的选择。

    “聪明人啊。”韩冈笑叹道。

    要是李宪辞官告老,不免会被人说成是心怀不满,触怒了宰相们,想得一个安静都难。

    只是外任的话,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韩冈也不至于会亏待他。

    “汝霖,”韩冈问道,“你看李宪该如何安排。”

    宗泽道:“李宪虽是刑余之人,但亦曾为国效力,不曾亏负朝廷,朝廷也不宜亏负与他。”

    韩冈怡然颔首,宗泽对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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