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中点着头,“要是朝廷肯出兵,肯定要以五叔为帅。”
种谔摇摇头:“也要郭二不去争才行。”
“郭枢密不是反对出兵吗?”
种谔哼了一声,不满溢于言表,“他什么时候将话给说死了?”
种师中愣了一下,“是哦!”
“那个老狐狸,比郭遵难缠多了。”种谔撇着嘴。
他与郭逵的兄长郭遵也打过交道,郭遵当年是名震军中的猛将,一对铁锏,一支铁枪,在三川口之战中,几进几出,横扫西贼,直到最后被绊马索弄下马,方才战死于阵上。比起勇冠三军的郭遵来,郭逵就更偏向谋略和用兵,武艺不算太出众,可断事用人,军中无人可及。
郭逵在朝堂上一向很低调,表面上他跟着其他宰辅一起反对出兵,但他的反对,只是放在枝节上。只要风色有一点变化,他肯定很乐意站到支持出战的一边。
也许有的将领如楚将昭阳,在功成名就之后,便不敢再画蛇添足,做到了武将所能走到的最高位之后,便不愿再冒险。但郭逵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种谔在郭逵手下受过不少气,视其为毕生要超越的目标,故而对郭逵,也是十分了解。
郭逵还没老。攻辽,灭辽,名垂千古的良机,这种诱惑,种谔经不住,他相信,郭逵也一样经受不住。
“要是哥哥能早点回来,就能知道辽国的虚实了……”种师中话到一半,忽然神情一凛,紧张地问道,“那逆贼不会将使团给扣下吧?”
种谔哂道:“耶律乙辛留着十九他们做什么?平白还要多出一份口粮。”
如果出使辽国的使团能够带回辽国的内情,是否出兵,将会一言而定。三位使臣中,王存是位文人,向英是个外戚,真正知兵的,只有自家的侄儿。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将是无可驳斥的铁证。
只不过……
种谔不自觉拿起茶杯,却发现方才已经给他喝光了,将茶杯放在桌上,这位闻名天下的宿将紧皱着眉,
若是辽国内乱,种建中可就难回来了,如果他能够太太平平的回来,就证明辽国风平浪静,同时耶律乙辛有足够的信心控制辽国。
这么看来,还是不回来的好?
……………………
“七人!?”
“等到耶律乙辛篡位之后还会更多。”韩绛悠悠说着。
韩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京了,可王韩之争还是很了解的。
将党争化为国是之争。远的有牛党李党,近的有新旧两党。王安石和韩冈翁婿两人如今的情况,实在有太多先例。
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韩维问道,“王介甫是不是打算退了?”
他跟王安石是老朋友,王安石这一次的行事风格,与他记忆中的王介甫有着很大的差别。如果说仅仅是为了朝堂上多一个助手,也没必要这么做。
“或许吧。可能是心里累了。招了韩冈做女婿,恐怕比与吴冲卿做亲家还让王介甫后悔。”韩绛笑了起来,“招吕惠卿回来跟韩冈打擂台。”
韩维微微摇头:“吕惠卿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能使得动河北的禁军?!”韩绛冷笑着。
作为首相,可不会干看着边臣逾越朝廷给予的权力。
“若是边境上辽军挑衅,难道官军能含辱忍垢不成?要是官军进行反击,朝廷能说什么?韩冈当年可这么做过!”
韩冈当年在河东做过的事,吕惠卿当然也能做。
边境上一来二去,冲突也会变成战争了。一旦引动了朝廷清议,当士林议论皆以雪耻为上,朝廷怎么去责难一名一心恢复故土的重臣。
“韩冈既然这么做过,他就知道该怎么应付。吕惠卿也没韩冈在河东的威望。”
又不是药王弟子,没有朝廷诏令,吕惠卿能使动几个边州的将校?韩绛可不信吕惠卿有这能耐。
“韩冈要能应付早就动手了。他太顾惜名声。”韩维说着,摇了摇头。
若是吕夷简这种心灵强大到对士林言论嗤之以鼻的宰相,还可以不顾士林言论。可韩冈自成为宰辅之后,做事便畏首畏尾,既想做一个控制朝政的权臣,又想做一个教化众生的圣人,这样下去,两边都不可能成功。
“逐二兔者不得食。韩冈最不该的就是太贪心!”
韩维自问换做他在韩冈的位置上,又有太后全心全意的信任,早就寻事针对新党了,当年王安石怎么做的,照着学就是了。以新党在朝堂中的人数,破绽满身都是。可惜韩冈不愿弄脏手,将早该解决的事情拖到了现在。
韩绛嘴皮子动了动,可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与韩维并非同母兄弟,虽是血脉至亲,却也有必须小心翼翼的时候。
而且他的看法也有几分与韩维相同,原本韩绛以为韩冈是个有决断的人,做事十分明智,绝不会婆婆妈妈,没想到在政争上,总是手软。而在这一次的事上,他表现得更为首鼠两端。
太过注重名声,就是诸事不顺。否则以韩冈当年在横山的表现,何至于跟新党纠缠这么久?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12)()
种建中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寂静无声。
穿好衣服,掀开帐帘,顿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空气比帐中清新许多,但一口气吸进去,从鼻中到胸中一阵干疼,差点连肺也给冻住。
天色依然是黑沉沉的,连着几日的阴天,遮蔽天日的浓云这一夜也没有散去,仰起头也看不见星星和月亮。
而远远近近的火光,却仿佛星海落在了地面上,铺满了整片草原。
一丛火光背后,基本上就是一个住着辽国士兵的帐篷,乍一看上去,就仿佛天上的繁星一般多。
‘该不会尚父把举国大军都调过来迎接我等了吧。’
刚到冬捺钵的时候,向英在夜里看到连天接地的星火,还开玩笑的说着——大概是为了向人证明自己的胆量。但近几日,那位与种建中同为副使的国戚,连个笑容都没有了,镇日躲在帐篷里面。
清水都是凿冰融化,厨子送了水来,匆匆洗漱过后,种建中跨上了马,开始在营地栅栏的内侧进行每日两次的惯例巡视。
“又少了一点了。”
种建中眺望着点点火光,突然说道。
“十九官人?”跟在身后的亲兵没听清楚。
“没什么。”种建中说道。
骑在马上,与几个熟面孔打了照面,种建中回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士兵们吃饭的地方就是各自帐前的篝火便,打了饭菜回来吃,要是风大,就回帐中去。
今天没什么风,都在外面吃。一日三餐,王存和向英都在自己的帐篷里解决,只有种建中会跟士兵们一起吃饭。种建中走过去时,位置和饭菜都给准备好了。让人从锅里舀了一碗热水,喝到嘴里时,就已经没那么烫了。
看种建中喝着涮锅的开水,一名小校过来殷勤的问着,“副使,不喝酒?有热的。”
“算了。”种建中摇头,“你们分吧。”
昨天自己喝酒的时候,几十只眼睛都盯着,差点连口水都流出来,这让他怎么可能还喝得下去。而且那样的酒,种建中也不是太想喝。
耶律乙辛登基时,来自大宋的使团没有被召去观礼。
等到耶律乙辛正式坐殿,他们依然没有被召去觐见新君。
馆伴使受耶律乙辛之命,照常例来赐使团酒食,王存代表整个使团,辞而不受。
当时所有人的手心里走攥着一把汗,只盼着辽人还能顾念着过去的交情,还有南面的母国能让辽人投鼠忌器,但之后的结果,也不过要三位正副使节和几位医师,与其他使团成员享受同样的伙食标准。
主食是硬得能当盾牌的面饼,必须要泡在肉汤里面半天才能够入口。整个使团每天有两只羊,还有定量的盐和葱,没什么蔬菜,不过有豆豉。另外还有酒水供应整个使团。
对于主要是禁军士兵的使团底层成员来说,顿顿有酒有肉,已经算是优遇了。京城酒店中的酒菜虽好,也不是这些士兵能够经常吃的。
可在一众官员而言,没加香料的羊肉,味道不正的劣酒,根本难以入口。
作为使节,种建中自进入辽境之后,每天不是接受当地官员的宴请,就是在馆舍中享受精心准备的美食。现在的饭菜,这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受到过的待遇。
但如果这就是拒绝承认耶律乙辛皇帝身份所得到的惩罚,那位‘伪帝’当真可算得上是宽宏大量了。
只是种建中还是觉得辽人这么做,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大方就该大方到底才对。
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使团中的所有人,在耶律乙辛登基之后,有许多他们一开始所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是难以避免同时根本无法解决的。
不提觐见辽国皇帝,呈交国书等事,不去见一见耶律乙辛,他们怎么启程回国?
……………………
成了皇帝之后,耶律乙辛只是换了个住处,外面的守卫都没变。每天的日常起居,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就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除了一点放松感和安心感之外,也没有太多的惊喜。
做尚父时处理的事务,做了皇帝后,一样要去处理。并没有因为地位的改变而变了什么。
越来越庞大的国家,越来越多的人口,让皇帝要处理的事务也多了起来。耶律乙辛已经代理天子职权好些年了,许多事在他来说,也不用太多时间去审阅,可每天要放在公务上的时间,也绝不会少到哪里。
处理完早间送来的奏章,耶律乙辛拿下了架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问问时间,不知不觉间,竟已快到中午了,而张孝杰这时又带着一堆事过来奏禀。
耶律乙辛漠然的听着张孝杰的报告,然后一一作出指示,等到稍稍告一段落,才抬眼问道:“南朝的使节现在怎么样了?”
“昨日并无异动,今日情况尚无禀报。”
“快到该猎虎的时候了,可惜今年不能请宋使随行了。”
耶律乙辛看起来颇感遗憾。正常这个时候,一般会去邀请宋使参加猎虎等游猎活动,炫耀武力,同时也表示两国的通好之情。可惜宋人不肯服软,一切面会的仪式都耽搁了下来。
张孝杰连忙道:“是臣准备不周之故,稍待便去请。”
“用不着,不必强求。”耶律乙辛摇头,又问道:“去那边看病的还多不多?”
“之前已经完全没有了,听到陛下允许朝臣去求医问诊,这两天才有了点人,不过还是以种痘的居多。”
“其实种痘也不是什么难事,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宋人的医官给种痘,难道医生就不能种?”
“陛下所言最是。种痘此事极易,国中也有圣手名医,他们来种痘也是一样的。”张孝杰附和一句,然后低声又道:“不过还请陛下放心,不论是谁去求医,都有人随行。”
耶律乙辛摇头:“把人都撤回来,没那个必要。要叛向南朝,也不会找被看管的使者。”
撤除陪送人员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使团外面还有军队围着,有眼睛盯着,什么花样都玩不出来。但这件事,除了耶律乙辛自己说,没人敢这么做。
“是臣考虑不周,臣回去就办!”张孝杰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
“顺便把使团日常供应也恢复旧时,一切如故。”耶律乙辛瞥了张孝杰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深意,“没必要那么做。”
“陛下,宋使不识好歹,竟然拒绝陛下的善意,臣下岂有不怒之理?而且拒绝日常供给也是宋人自己的选择……”
“这些小事也不是该你这个宰相管的!”耶律乙辛对张孝杰道:“反正他们也回不去,交由他人处理好了。”
张孝杰立刻问:“陛下可是要将宋人都扣留下来。”
“扣留做什么,不扣留他们也回不去。”耶律乙辛笑着呵呵了两声:“要脸,就别想回去!”
说了两句,耶律乙辛就放弃了那些死板的宋人。宋国使团的命运,只在耶律乙辛散步时成为话题。区区使团,不值得他多浪费心力。
耶律乙辛道:“还是说说你的想法吧,该怎么让南朝早点攻过来?”
没有被火烧过,就不会畏惧火焰;没有赵光义因箭创烂掉坐臀,就没有五十万银绢的岁币。
做了大辽的皇帝之后,耶律乙辛已不再需要战争。但如果战争不可避免,他还是希望能来得更早一点。
然后一场战争打出几十年的和平来,有生之年,让宋人不敢北顾。
……………………
“又少了两个千人队。”
早上起来的时候,向英就听到了种建中的轻声细语。
在王存的耳边,种建中向他简单说明了这几天辽军军力的变化。
到底是为了平叛,还是正常的移防。这让人无法判断。不过这么下去,跟随在耶律乙辛左右的辽军也不会剩下多少了。
“但辽主身边的宫卫和皮室军,不可能少于三万人。其他军额的士兵,也有不少是精锐。”
几天的巡视,让种建中对辽军大营的变化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向着王存解释道。
“只是说说而已。”王存打了个哈哈,笑道:“不过若是当真有这样的结果,到时候,可就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了。”
“是啊。”种建中微笑的附和着,“若辽军都散尽了,我们也就可以回去了。”
“不过那时候,就要抱怨捺钵没有设在边境上了。从永州走到边境上,可是要很长的一段路程。”
“还是等着辽人的护送吧。”王存摇头,开玩笑说两三句就够了,怎么将使团带回去,才是重点。
“可朝廷绝不会同意耶律乙辛的反逆!”
一旦朝廷答应下来,那是动摇国本的危险之举。连如此恶劣的篡位都能容忍,日后还怎么让臣子效忠天子?君臣父子,三纲五常。这边是大宋维持稳定的基石。
“朝廷肯定有办法,内翰不用担心。”
包括身家性命在内的一切,都是要看朝廷接下来的行动了。
这个时候,朝廷应该得到耶律乙辛篡位的消息了。
不知两府诸公对此是怎么看待的?种建中很好奇。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13)()
从雄州来到大名府,用了刘绍能两天的时间。
只比急脚递稍慢一点的速度,让刘绍能的双脚在下马的时候都直打颤,也让这位高阳关路兵马都监灰头土脸的走进大名府衙门的门厅时,惹来了一片嫌恶的目光。
厅中尽是文官,都是陌生的面孔,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刘绍能安静的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距离最近一人也隔了三四个位置。他被人打量了几眼,然后再无人关注,一群文官已经自顾自的交谈起来。
刘绍能静静地听着,议论的话题最多的无外乎北面的那点事情,还有一些各个衙门各自的事务,偶尔有人说个官场中的笑话,然后便惹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在门厅中等了大约一刻钟,刘绍能便见到一名身着皂衣的胥吏出现在门前。
厅中的小声对话中断了,十几名文官立刻向鹅一样的伸长了脖子,引颈期盼,而那位胥吏却叫着另外一人:“高阳关路兵马刘都监可在。”
刘绍能连忙站起身:“绍能在此。”
“宣徽相公有请,都监请随小人来。”
吏员两句话说完,很是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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