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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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4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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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一路走到南面的湖州。

    西山柑橘,闻名国中,洞庭山上尽是柑橘园,据称有十万株之多。而柑橘畏寒,一个冬天都不能离人,为了防止柑橘树冻死,橘农都得以粪壤护树,还要在上风处烧火,以保持温度。

    前些年洞庭山周边湖水冻结,冰层不能行走,却能毁损船只。运送粮食的船只上不去,而人又撤不下来,使得在山上种植柑橘的橘农被饿死了好些人。今年就不必那么麻烦了,粮食可以直接用大车运至湖中的洞庭西山上,可是,满山的柑橘树在如此深寒中,多半难以保住了。

    当然,苏州知州并非是要说什么奇闻轶事,而是想要朝廷同意开仓。光是苏州一地,入冬以来冻死的百姓已是数以百计,受灾的更是百倍于此。而整个南方地区,包括广东、广西的一部分州县在内,灾情都十分严重,百姓的伤亡不在少数。

    南方的房屋与北方不同,墙壁厚度不够,保暖性很差,房顶也不像北方的屋子,能够承受更厚的积雪。所以同样的寒潮,对南方造成的影响,也就远远超过北方。

    之前为了方便各州烧砖,朝廷从徐州等地的矿场调了不少探矿者,满地的找煤矿,希望可以就近补充燃料,在江淮一带,发现了十余处煤矿。但自入冬以来,大量用来烧制城砖的石炭,都被挪作他用。各地州县都在依照朝廷的诏令,向民间平价发售煤炭等取暖用品,同时还组织因暴雪破坏房舍、以至于无家可归的灾民,掘地修屋,以半地下的窝棚,来抵御寒冬。

    南方此番灾情,乃是近年来又一场遍及诸路的大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冰灾雪灾不会影响到今年的收成,只要春天能够按时到来,也不用担心明年的夏收,甚至还能因为冻死地里的害虫,补充田间的水分,对明年的种植有很大的帮助。

    这么思考问题,可以说十分的冷血。可是到了两府宰执的这个级别,视民如伤的想法早就淡去,真正关心的仅仅是如何避免灾害范围扩大,还有如何解决灾害带来的诸多衍生问题。

    可尽管今年的寒灾暂时没有影响到国家的粮食安全,可放在出兵的问题上,就让一众宰辅不得不投一个反对票。

    “天寒地冻的怎么出兵?”

    当杨英造访王厚的时候,也为此愤愤而言。

    杨英昔年曾与王舜臣和赵隆同为王韶亲兵,之后又成为王韶麾下的一员将领。只是才干不如王舜臣、赵隆和李信,运数也不如,但始终与王韶父子亲厚,与韩冈又有交情,如今也积功升到了大使臣的行列中,又在韩冈、王厚帮助下,给他安排了一个好职位。

    坐在王厚家后园的小亭中,周围放着三个暖炉,让杨英感觉不到寒冷,可外面人人穿着厚厚的夹袄,在冷风地里多走几步,就能动得手脚冰凉,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宰辅中还有人想要出兵辽国。

    上面的不知道,在关西从军多年,杨英可没少在冬天生冻疮。比起安居京中,抱着暖炉坐而论道的士大夫们,他更清楚严寒会给出兵造成什么样的灾难。

    王厚轻轻晃动着酒杯:“也不是说现在就出兵。稍稍准备一下,就到了春天了。”

    “正是准备起来难!”杨英将酒杯重重的顿在石桌上:“粮秣、军资还有各部兵马,都要在开战前运到出兵的位置上,难道这些事可以拖到开春?!”

    “王平章认为没问题。”

    杨英左右看看,凑近了低声问王厚:“那韩参政怎么说的?当真是反对?”

    “他当然是反对。宰辅中不就王平章一人支持出兵?”王厚看见杨英欲言又止,眉头一皱,“怎么,你听到了什么?”

    杨英更加小声:“驿馆和衙门里面都在说,其实宰辅们支持攻打辽国,只是担心北虏有了防备,所以才一片声的反对出兵。但每个都反对出兵也不正常,像章枢密、韩参政这样子的性格,怎么会反对出兵?所以就让王平章出头,免得北虏怀疑——王平章地位高,却不怎么管事,他出来是最合适了。”

    “胡说八道。”王厚摇头。

    如今天寒地冻,气候远比千年后要寒冷,只看每年冬日,汴洛段黄河都会冰封河面,便知与后世有多大差别。做战前的准备都是千难万难,何况是向北出兵。

    太宗皇帝两次北进,全都是以失败而告终,而最近的一次北进作战,也同样是惨败而归,要不是李信有一个足够高足够厚的好靠山,他也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翻身。现在说北进,就是最为知兵的韩冈与章惇,心中也是打着鼓的。

    反对的是真反对,而支持的,有几分是真心,那真的是说不准。

    “当真不是?”杨英却带着几分怀疑。

    “那还有假,不要信那些谣言。”王厚郑重的说着。

    “明白!明白!”杨英猛点头。

    王厚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看杨英的神情,怕还是以为自己是口是心非,不得不隐瞒。

    但实际上,当真是两府众人都表示反对,只有王安石一人要求出兵。

    这件事其实确实无疑,外界相关的谣言大多数都能传经他这个皇城司提举的耳中,而每一条,又都是全然无稽的造谣。

    即使是韩冈,也是十分坚决地反对出兵——这是王厚亲自向韩冈当面问过的。

    韩冈主张在河北整备兵马——河北禁军也需要进一步的整顿,以配合火炮装备部队的进程;

    韩冈主张策反阻卜人——这是关西方向一直在做的;

    韩冈主张河东方向做出攻击辽国西京道的态势——从关中运送粮草入河东,并加快太原府入关中的铁路建设就可以了;

    韩冈还表示,只要耶律乙辛篡位,大宋将立刻断掉给予辽国的岁币——失去了上百万贯的资金,也等于是失去了至少数万名本可以收买过来的敌人,这是对耶律乙辛最狠厉的一刀;

    耶律乙辛在辽国国中的根基已深,如果大宋什么都不做,辽国的内乱不会爆发出来。

    无论战与不战,大宋都要做些什么,甚至做好作战的准备——如果辽国当真分裂,两边交相攻击,这样的机会,还是不能放弃的。

    但韩冈绝不会同意在这个时间点主动出兵辽国。

    与辽国决战的准备尚不充分,以大宋不断增强的国力,也没必要去抓这个时机。

    战争现在不会开始,但北国的烽烟迟早会燃烧。

    十年后,耶律乙辛垂垂已老,几个儿子怕还要争夺储位,而大宋兵强马壮,正是攻辽的好时机。

    韩冈前日在王厚面前说了很多,话里话外都是不赞成主动出击。

    但民间的情绪已经为辽国即将内乱的消息所引动,到处都是在说如何收复故地,平灭辽贼,就连樊楼上唱曲,还要唱几段封狼居胥的歪词,每天琵琶弦都不知要多断上几根。

    王厚这两日看到堆在桌上的机密文函都要头疼,要是他将搜集来的流言蜚语全都递上去,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太后的决策——樊楼中的诗词唱段,颇有几句能煽动人心的。

    王厚很多时候都不得不自嘲,别看自己位高权重,但实际上比在边地的时候,还要小心做人。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万劫不复,就连韩冈也难救自己。

    现在王厚一肚子的机密,与杨英这等旧部喝酒聊天,也不能尽兴。与韩冈的来往也不得不有所避忌,只能偶尔碰面。

    送走了杨英,王厚也唤人备马,出了门去,从巷道转了几转,抵达了参政府的侧门。

    韩冈今晚在家中,小厅里摆好了茶盏和茶点,正等着王厚登门。

    “玉昆,久等了。”

    王厚匆匆坐下,赔了个不是。

    韩冈摇摇头,他是难得等人了,反倒有些新鲜感。他笑了笑,问王厚,“杨三可是走了?”

    “走了。估计明天还回来拜访玉昆你。”

    “感觉怎么样?”

    王厚摇头,正色道:“终究还是比不上王景圣、赵子渐和令表兄。”

    当今军中,能比得上王舜臣、赵隆和李信的将领,也没有几个了。

    “只看他当年在襄敏公的鞍前马后的份上吧。”韩冈叹道。

    “江南西路的都巡检足够了,想来他也不敢奢望太多。”王厚问道:“王平章怎么说?”

    “你可知道,大名的吕吉甫今日上本,如果耶律乙辛胆敢沐猴而冠,皇宋为辽国兄弟之邦,当为其拨乱反正?!”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九)() 
风雪中,耶律乙辛正一步步的走上封禅台。

    毡冠挡不住雪片,锦袍也抵御不住风寒,却挡不住耶律乙辛向上的步伐。

    这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是耶律乙辛最后一次穿戴着臣子的服饰。

    再过片刻,当身份转换,准备已久的实里薛衮冠、络缝红袍,就能派上用场。

    举步踏上台阶,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咚!咚!咚!

    如同重鼓,如同炮声。

    远在封禅台的脚步声没有一丝声息传来,却响彻每一个人的心中。

    昨日耶律乙辛刚刚将擒获的反抗者在千百朝臣面前轰成了齑粉,今天他便登上封禅台。

    用敌人的血来作为登基的台阶,这是北国的惯例,耶律乙辛纵然是通过篡夺得到了帝位,可他向上每一步,垫脚的石阶下也绝不缺少亡魂。

    没有比这更为符合北地的风俗了,也没有比这更为正统了。

    这样拿到大辽的权柄,成为统御万里疆土的皇帝,耶律乙辛没有半点心虚。

    每踏下一步,都是稳如泰山。

    ……………………

    早就习惯了北地的风刀霜剑,萧十三眯起了眼睛,视线追随着逐渐走上高台的身影。

    多少年了,总算是走到了这一步。

    虽然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问题亟待解决,可最大的难关也不过是日后必然会来入寇的宋人。宋人对西京道和南京道觊觎已久,不禅让,宋人会来,禅让,宋人也会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去顾虑北上的宋军。

    至于已经在国中的宋国使团,不论怎么处置,会打过来,即是把他们当成祖宗供上,也肯定会打过来;不会打过来,即便都杀光了,宋人也不会因为他们而出兵。

    ——区区几名的使者而已,只可能成为战争的借口,决不会成为决定两国命运的战争的起因。

    宋军到底会来不会来,朝中众说纷纭,便是在耶律乙辛的亲信中,也有不一样的判断。萧十三不打算去猜,反正契丹的将士从来不怕战争。

    在外劫掠时的作战,和护家的战争,是两回事。

    如果宋人不明白这一点,萧十三很乐意告诉他们。

    ……………………

    张孝杰正满心期待的注视着耶律乙辛走上封禅台。

    天是阴的,雪也在下着,寒意无处不在,但心却是热的。

    如同铁浆沸腾一般的热。

    之前他奉命修筑封禅台,在参考了宋人的史书之后,张孝杰竭力做得尽善尽美。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很久了,自从亲自带人收拾了宣宗皇帝被摔成肉酱的残骸,他就已经在全心全意的盼望着耶律乙辛能够成为皇帝。

    今日之后,他将不再是权臣的亲信,而是堂堂正正的朝堂重臣。在过去,他以一位宰相的身份,却不为国族各帐的那些老人所重,但今日之后,还有谁敢再看低他耶律孝杰一眼?

    不会再有人了……

    那些心存不满的,早就在火炮下被打成了碎肉。没有比火炮更适合当成行刑用具的武器了,刀枪斧钺哪一个能做到一炮轰去便万马齐喑的效果?

    而这火炮,正是在他耶律孝杰的主导下铸造出来的。

    昨日看过了火炮的登场,不用再提醒,每一个人都知道大辽北院宰相叫做耶律孝杰!

    ……………………

    这是第几个了?

    刘霄远眺着独自登上禅让台的身影,想着。

    尽管只有这一回是亲眼所见,比不得南国五代时的朝臣经历丰富,可对于耶律乙辛的篡夺,并没有引动刘霄太多的情绪。

    大辽立国以来,争位、谋逆之事,从来没有断过。

    眼下耶律乙辛正在做的,不过是又一次而已。

    与之前争夺帝位的区别,不过是当事人不是太祖皇帝之后,同时他的运气和耐心远比一众先行者要好得多罢了。

    昔年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临朝十年后驾崩,淳钦皇后述律氏便支持次子耶律德光即位,是为太宗。而理应即位的长子耶律倍避走后唐,这是第一次。

    之后太宗耶律德光死在南征归途,淳钦皇后又选了幼子李胡继承帝位,耶律倍之子耶律阮遂起兵反叛,击败了李胡,软禁了淳钦皇后,是为世宗,这是第二次。

    再后来耶律察哥弑杀世宗皇帝,耶律璟被拥立登位,这是穆宗,不过‘睡王’的称呼则更为有名。穆宗在位十八年,亦为臣子所弑,世宗次子耶律贤被拥立,也就是景宗皇帝。

    开国五十余年,还没有哪一任天子是平平安安名正言顺的即位。

    也就是景宗长子圣宗有母承天太后护持,才得保无恙。

    而最近一次争位之乱,是耶律乙辛起家的圣宗次子皇太叔耶律重元之乱。从圣宗长子兴宗皇帝耶律宗真亲封的皇太弟,到宣宗即位后封赠的皇太叔,兴宗、宣宗几次三番说要将帝位传给耶律重元,却始终没有践诺。

    当年兴宗和重元两人的生母法天太后打算废长子兴宗,改立次子重元,还是耶律重元主动告发,才免去了一场变乱。兴宗为了酬谢重元,将其封为皇太弟,答应传为于他,可最后还是。耶律重元被兄长、侄儿骗得这么惨,他起兵也是常理。

    失败者众多,而成功者虽少,也不是没有。

    世宗皇帝是一例,眼前正向禅让台上走去的,就是最近的另一例。

    至于叛乱,就是数也数不清了。

    大辽幅员万里,国中大小部族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朝中为了避免他们势力扩大,也会尽可能削弱各个部族的实力,每年要求上贡的牛羊马驼,都要将各个部族手中的余力给压榨出来。

    怨恨也就一年年的积累起来,没有哪年没有叛乱。不过所谓的叛乱,只要大军一到,便立刻土崩瓦解。有数十万铁骑坐镇,大辽从来不用怕叛乱,只要让叛贼没有闹大起来的实力就够了。

    武力决定了一切,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这是北国的通则。

    所以刘家一直都是对契丹人忠心耿耿,只要宋国不能有绝对的胜利击败契丹铁骑,那么他们就会继续做大辽的忠臣。

    秉持着家训,尽管刘霄的两位叔祖还是圣宗皇帝的女婿,但他完全没有为正统天子尽忠的想法,只要臣服于胜利者就够了。契丹人想要控制燕蓟之地,就必须得依靠他们这些汉人世家。既然如此,谁做皇帝还不是一样?反倒是宋军来了,才会让刘家无法保持如今的权势。

    ——不管以什么标准,刘霄都不觉得自己这个状元能在宋国考中进士。而没有进士,在南朝便难有权势。一直以来,刘霄和他的家族,很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

    ……………………

    禅让台的阶梯,只有八十一级,却漫长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但耶律乙辛终于走了上来。

    并不算大的禅让台顶端,有几名侍卫,一名宫人,除此之外,便是天子。

    大辽皇帝还不及十岁,如果说大宋幼主赵煦是胎里带来的瘦弱,辽国的幼主就是病弱了。穿了一身天子大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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