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宰执天下- 第139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而另外一边,还有三个并排的篮子,里面的卷子,比起对面篮子内多了许多。不过总数到现在为止也仅仅六七百,即便之后还没有批阅完毕的考卷中还能入选一些,但最终也不可能超过八百。剩下三百名进士,在这不到八百份试卷中再挑选出来。

    五千人中,只有四百人能够中选,中不了的就得三年后再来。这不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什么?

    蒲宗孟明白李承之的意思,用事实说话。

    不过李承之如此坚持,难道真的是看好这份卷子?还是说为了交上这份试卷的考生。

    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事先约定好的。尤其用辞这般偏重气学。多半是韩冈交代照看的学生。

    蒲宗孟难得一回的犹豫了起来。如今新党势大,他只要想更进一步,必须旗帜鲜明的站在新党一方。但得罪了韩冈,走夜路也要小心几分。

    蒲宗孟苦思良久,李承之都已经批好了十七八分考卷,他才将将提起笔,然后在卷子卷首处点了一点。

    虽然不能说同意,但至少还有再议的余地。

    见蒲宗孟批好了这一份考卷,左边的胥吏立刻将卷子取走,新的一份试卷,又放在了他的眼前。

    蒲宗孟眨了几下眼,低下头去,再也不去管那份试卷。

    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蜡烛也换了一支又一支。

    这一日,牵动了成千上万贡生人心,紧闭多日的贡院大门终于打开了。

    入夜时分。

    向太后依然没有结束她的工作,正在寝宫中召见刚回来的内侍。

    黄怀信是从密州刚刚调回来的。之前因为他曾经主持修补过龙舟,又曾经献上修堤飞土车,在将作之事上很有些才能。当朝廷需要水师,监造水师海船一职便落到了黄怀信的身上,很快便被派去了密州,

    登州与辽国不过一衣带水,隔海相望,可以驻扎水师,却不能将造船的船场放在登州。而旧有的明州等处的船场,其所打造的船舶,又可能不适合北方的海况。所以专一为登州水师提供海船的船场,便放在了密州。

    不过向太后只问了黄怀信几个问题,就听见脚步声踏破小殿外的宁静,从模糊渐渐变得响亮起来。

    十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就在殿门外停下。门被推开,守门的杨戬从外进来,声音急促:“太后,礼部试的结果出来了!”

    向太后随即将黄怀信给忘了,“还不快拿来!”

    一封由火漆仔细封缄的信函,被送进了殿中。向太后立刻就命人将信拿上来,随手拆开就看,

    看了两眼,不经意间瞥到了,“黄怀信,你先下去吧。过两日再进来问对。”

    黄怀信低头领命,只是再拜谢时,向太后却在回话中听到了浓浓的鼻音。

    “黄怀信,你哭什么?”向太后立刻就坏了心情。

    黄怀信连忙跪下:“看见太后审新科进士名单,臣一下想起了先帝,一时失态,死罪,死罪。”

    王中正就看见太后的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这样啊,也是你的忠心……先下去吧。”

    黄怀信怔了怔,再一次低头领命,然后弓着腰、小碎步的离开。

    就在黄怀信快到殿门时,向太后突然发生:“黄怀信,过去你入对时,先帝也是在看见新科进士的名单?。”

    黄怀信一下子就转回来,“回太后,是九年前的事了。熙宁六年的礼部试,也是晚上,臣侍奉在先帝左右,正好看见贡院那边送来了礼部试的名单。”

    “熙宁六年?就是韩参政参加的那一次。”

    “是。”王中正点了点头。

    “……熙宁六年,如今也不过是元佑元年,九年而为宰辅,王卿,这事过去有过?”

    王中正道:“太祖、太宗时或许有之,真宗之后当无一人。王平章、韩相公,都是三十余年才进两府。吕宣徽、章枢密,也都是近二十年。”

    “太祖、太宗的时候有?”向太后很好奇地问道,“是谁?”

    王中正道:“最有名的就是吕文穆、吕蒙正。得中进士之后,六年为参政,十一年为宰相。”

    才六年就做了参知政事,这速度不能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在大宋已经是独一份了。

    “韩参政看来还不是最快的。”向太后笑道。

    “韩参政在中进士前,就已经是军功卓著,威震敌胆,积功升朝,进士于其仅是锦上添花。自升朝后,八年九年晋身两府,这就不能说是很快了。而吕蒙正则远远不及韩参政,也就是他中进士时已年过而立。”

    “说得是。”向太后点头,“韩参政早就该进两府了。”

    很多被人看重的官员,如果是走监察御史路线晋升,第一次做御史时,或仅是京官,或初入朝堂,但再往上走,就是飞一般的蹿升,五六年内升任宰辅,眼下朝堂中便有此人,

    章惇、吕惠卿,速度都很快,都是六七年。蔡确,也同样快得惊人。至于收复熙河的王韶,则时日更短,五年不到。韩冈在升朝官阶段的晋升速度远不如他们。

    “黄怀信。”向太后稍稍感慨了一阵,又问黄怀信,“当时接到礼部试名单,先帝是怎么看的?”

    “打开名单后,官家就在里面找了一阵,知道了韩参政高中,一下变得很高兴。”

    “哦?……原来还有过着么一桩故事。”向太后半信半疑,回想起赵顼发病前那段时间的情形,她很难想象自家的亡夫会对韩冈中进士有多高兴,但她仍是兴致盎然,“先帝是怎么做的?”

    “先帝见到韩参政得中,便命人去给王平章报喜,”

    给王安石报喜,为的是什么,当然不用想。榜下捉婿的事太多太多,而礼部试前就将有名的士子给下了定,这事如今同样常见。

    “嗯。原来还有这一渊源。”向太后点点头,却又提起黄怀信的本职工作:“朝廷组建水师,需要上等巨舟做海舶,黄怀信你在密州做得很好。”

    黄怀信连忙一叠声的拜谢。

    “原是礼宾使,入内内侍省押班。”向太后拿起身前桌案上的一张纸,上面是黄怀信的本官和本职差遣,看了一下,道:“可东染院使,入内内侍省都知。”

    黄怀信大喜拜谢,拜起间能看到他脸上都笑开了花,王中正也暗自忖道,这下子,宫中又要多一个人了。

    随即听到太后说:“密州船场那边要好好做。”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18)() 
榜前人山人海。

    宗泽按时在卯正起床,但已经迟了一点。

    租了一匹马穿街过巷,走到贡院的前街处,就再也走不进去了。

    京城出租马匹的贩子很多,街口桥头都能看见,当客人租马之后,就会一起跟着过去,抵达目的地后就将马给牵回来,若是客人片刻就回,更可以再赚点回程钱。宗泽就是跟这租马贩子说好看了榜后就回去。

    看见前面堵得水泄不通,莫说一时半刻,就是一个上午过去也不见得能少些人。租马给宗泽的小贩,登时就急了起来,耽搁片刻,他会少赚多少?家里的浑家孩子都要吃饭。只是宗泽是贡生,过来看榜的,保不准就中了。哪里敢催促?只能绕着马打转。

    宗泽见状,一笑了之。付了钱,打发了这贩子牵着马回去。

    站在巷口,望着前面乌压压的一片人群,宗泽也作了难。

    里面的没有出来,外面的拼命向里挤,前前后后都堵在这边,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挤到榜下看看上面有没有自己的姓名。

    巷中并不都是考生,那些穿戴奢华,前呼后拥的贵人,反而占了大多数。

    跟随在这些贵人身侧的仆役,一个个膀大腰圆,身高体健,显而易见,就是为了去抢人做女婿才这样。

    宗泽正这么想着,就听到轰的一片声,前面的人群忽然让开了一条路。

    几个急着在外打转的,正想往里面挤,忽然就踉踉跄跄地被推开,紧跟着一队健勇就昂然而出。

    前面的几条大汉左推右搡,之后七八人在中间夹着了一个书生,后面一个又高又宽又厚的贵人压阵,最后还有几人守着后路。

    排开众人后,一辆马车正好就开了过来,几人将书生往车中一丢,后面的贵人随即上车,其他人上马的上马,步行的步行,护着马车扬长而去。

    宗泽瞠目结舌。

    他曾经与那名被架走的书生打过照面,那是从蜀中那边过来的贡生。虽然没说过话,但那一位的脾气倒是不小,宗泽与他见面的时候,其实是看见他正跟人吵架;蜀人特有的口音一听就明白。

    当时这一位连劝架的都一起骂了,一人舌战群儒,丝毫不落下风,让宗泽对他的印象极为深刻。

    这样也被抢走了?看起来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再犀利的唇枪舌剑也难抵四条大腿粗细的胳膊,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也难怪东府里面最年轻的那一位,遇上太皇太后和宰相联手的叛乱,根本就不动嘴皮子辩论,直接挥锤敲碎脑壳了事。

    但这榜下捉婿的也够厉害,果然是捉,生擒活捉,比起县里的快手捉贼,就差上索子了。

    宗泽没有为这般有辱斯文的举动愤怒,反倒觉得有趣。如果咬定牙根不愿结亲,难道还能当真强逼着未来的朝廷大臣拜堂?左右这样的事只要不摊到自己头上,那就是三年才得一次的打诨杂剧,站在台下,不看白不看。

    感觉上有了些乐子看,宗泽就不心急着去看榜文了。此时结果已定,若榜上有名,迟看一步也不会被人抹去,若榜上无名,早看一步也一样找不到自己的姓名。

    宗泽随着人流一点点的往里面蹭,小一个时辰过去,终于能看见聚在榜单下的一群人了。

    这段时间里面,宗泽又看到几次好戏。有几个贡生如那位蜀地贡生一般生拉硬拽的被架走,也有几个是自己随着人走出来的。不过他们出来的时候,皆是前后左右都有重兵严防死守。生怕给他人拦路劫走。

    不过在,也看见了哭到晕倒在地,被随行的朋友架着离开的落榜贡生。五千贡生,才四百余人中选,其实失落而归的贡生,在离开的人群中还是占了大多数。

    宗泽看到一张张失魂落魄的面庞从擦肩而过,不免心下恻然。

    宗泽熟悉的同学张驯就站在榜下,身周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一大帮人。

    遥遥望着张驯意气风发,不用去看榜单,宗泽就已经知道,张驯这一回定然是高居榜首,得中省元,否则又如何会有这般气派。

    张驯的才名,早就遍传京中。在国子监中,本也是不需要应考就能直接从上舍直接受赐进士及第,只是有一次考试没有考好,才不得不来参加解试、省试。然后,就轻松过关。

    早在考前,国子监中学官们就在议论。以张驯的才名,状元不好说——这与太后的心情有很大关系——但进士高第必然少不了他一个。这一回高中省元,宗泽也不感到惊奇。

    五千人中第一人,纵使还不是状元,却也是值得夸耀一辈子的事了。张驯欣喜若狂,也是常理。张驯身边的人,也都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团团围住。

    宗泽不打算凑热闹,离开榜单十几步,他就立定了脚。和其他考生一样,眯起眼睛,引颈而望,从密密麻麻的一张名单中,寻找着自己的姓名。

    从右侧最上的张驯开始,一个个姓名从眼前掠过。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但始终没有看见最为熟悉的那两个字。

    视线在榜上飞快横扫,一个姓名跃入眼底,又立刻掠过去后,但随即就停住了。再返回过去,那个熟悉的姓名就出现在眼前。

    宗泽脑中微微一晕,身子也轻轻晃了一下。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呼吸声也变得大了一点。

    第九十四。宗泽,两浙,国子监。

    名次、姓名、籍贯,以及得到贡生资格的发解试。

    宗泽排在第九十四位,不算很高,但也不低了。在四百五十五人中,名列前百,在宗泽自己来说,也不会再奢求什么。

    而且省试中的名次高下做不得数,即便是名列榜末,也跟位列省元的张驯没有太大的差别。省试定去留,殿试才定高下。真正的名次,要在殿试上才会排定下来。

    十年寒窗,宗泽在读书时付出的心血不比任何人要少。要说他对进士资格不放在心上,那纯粹是骗人。

    在乡里,回乡的新科进士总是得到最热烈的追捧,而出身小商贩的祖父,也总是拿着本乡历年高中的前辈,勉励宗泽认真求学。

    耳濡目染下,尽管宗泽有着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但进士资格,依然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只有有了进士的资格,才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君不见,如今继张载之后,执掌气学大纛的韩冈,也是在有了朝官资格之后,还要去考一个进士出来。

    数年前,横渠四句教刚刚开始传出关西,宗泽的书房中便开始挂起亲笔书写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对气学的好奇与探究之心也是从那时开始。

    毕生宏愿终于实现了第一步,激荡的心情反映在脸上,依然只是淡然的一笑。

    纵然心中欣喜欲狂,想要将着喜讯与家中的老父、老母分享,但宗泽也做不到像身边不远处,一位同样高中的贡生般大笑大叫。

    不过这样也好,那位正大叫大笑的贡生,已经被两拨人一左一右的扯住了胳膊。两拨人的为首者,一边瞪着竞争者,一边三千五千的开始报数。

    而宗泽身边却没有任何人。如秃鹫一般,守在榜下的贵人和仆人们,在仔细审视过宗泽看榜之后的反应,便都不感兴趣的挪了开去——他的反应实在太平淡了。

    这对宗泽是个再好不过的反应。正要不惊动任何人的转身离开,就听见榜下传来一声大叫,“汝霖,恭喜了!”

    抬眼看过去,竟是张驯在大声喊。

    顺着省元看过来的方向,宗泽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宗泽年少,二十出头的模样在大多数人眼中,显得年轻了一点。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那是熙宁六年前还没有改动考试科目时的事了。熙宁六年后,明经科被取消,进士科改考经义,进士的平均年龄也有了些许降低。但再是降低,也没有降到随随便便就能看见二十出头的少进士。

    不过真正有才学的士人,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就高中进士的。稍有见识便知道,这般年纪的进士,往往就意味着三十年后的一位金紫重臣,甚至有望身登两府。

    本来宗泽一派温润醇和,气定神闲,没有其他列名榜上的其他贡生一般心浮气躁。看起来也不想是高中的样子,倒像是来看热闹的——在这榜下,颇有些无关的士人想要过来见识一下,以此来勉励自己。

    但高中省元的张驯这么一声喊,宗泽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再见他又是年轻,投来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炽热。

    周围人的眼睛已经开始冒起了绿光,宗泽心中大叫不妙,拍着那位已经开始被人抓着手挣来抢去的仁兄的肩膀,大声喊了一句:“汝霖兄,恭喜了!”

    大部分人的视线,转向了那位走了运的贡生,而宗泽趁机就往外走去。

    张驯脸色冷淡了下来,盯着宗泽的背影,看着他就这么消失在人群中。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19)() 
【对不住各位,迟了一点】

    宗泽宗汝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