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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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3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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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京本来为了张扬自己的身份,保护自己能够顺利的将蔡渭送官邀赏,还特地穿了一身官袍。顺利的压住了王厚,却没提防章辟光根本就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做见证。

    章辟光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本来只是为了讨好韩冈的亲信,顺道送上一程,却不曾想天上掉下了大礼,蔡京、蔡渭两人一并捉了。

    管那蔡京是不是叛逆,进了开封府,要什么口供没有?

    也不要拷问,只是蔡渭,就绝不会放过蔡京。

    到时候,顺水推舟的事,沈括会不干?

    就是沈括不干,章辟光也是要干的。

    王厚有几分紧张的看了看周围。

    章辟光笑了一声,低声道:“怕什么?以蔡京的名声,谁会为他多说一句?”

    黄裳扯着王厚的衣袖,“上阁你是不在京城,所以不知。蔡京当初陷害相公,京城百姓哪一个不是恨不得寝皮食肉?若是现在在大街上喊一声蔡京在此,包管有石头砖头砸过来。”

    王厚听了,转头再仔细看蔡京。方才没觉得,但现在看他,脸色发青发白,其实还是害怕的。

    “竟然给这贼人唬住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要不然何须等到无人处,直接就下手了。

    蔡京从马上被揪下来,官帽被踢飞,连身上的官袍都给扯烂了,转眼便被五花大绑。想要大喊,肚子上立刻就挨了重重一脚,什么声音都出不来了。

    身为一名叛贼的族亲,又是蔡渭投奔的对象。纵然有反戈一击的功劳,也不一定能得到朝廷的谅解。

    蔡京的依仗,就是剩余的宰辅们想要留一个钳制韩冈的工具在朝中。王安石、韩绛之辈,不会看着韩冈就此逃出束缚,能够毫无顾忌的成为宰相、权臣,甚至新莽逆臣。

    但这终究还是行险,是迫不得已的举动,终究还是要拿着性命来做赌注。

    所以蔡京要将蔡渭光明正大的押送去皇城,如果世人都看见他将蔡渭送去皇城,就算韩冈想要下毒手,就算蔡渭想要反咬一口,宰辅们也会帮他蔡京渡过难关。

    但他所没想到的,这条路竟然如此难行。

    “一个都别放过。”章辟光高声叫了一声,让手下人将两名仆从也一并捉了,他们的口供正好可以将蔡京钉入死地。

    又低声向王厚、黄裳道,“韩相公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匡济赵氏之功,早该进位宰相。可惜却为此贼所沮。我等要为韩相公分忧解难才是。”

    章辟光什么时候投奔了韩冈?还是说看到现在的形势,向韩冈献上投名状?

    从章辟光当年能第一个上书谏言,将两位亲王请出宫中,就知道此人善于投机。只是运气不好,撞到了一个护犊子的高太后。

    只要没了蔡京,宰相一职对韩冈来说,就是探囊取物,再无半点可以顾忌。章辟光所献上的大礼,可谓是厚重无比。

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一)() 
快天黑了。

    韩冈退回班列中的时候,顺便向殿门外看了一眼。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泛红的条状云已经变得黯淡了下来,正是黄昏将去,夜色即临的时候。

    双脚微微有些酸胀,这提醒韩冈他在宫中已经一整天了。

    上了两次朝,又议了一下午的国家大事,精神上还很亢奋,但身体上还是有了疲惫。

    不过韩冈作为众臣之中,最为年轻的一位,真要比起耐力来,谁都赢不了他。

    要将这一回的争论拖到夜里,甚至明天,包管他是笑到最后的一位。

    尽管宰辅们都有了座位,可韩冈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王安石、韩绛这些老字辈,就是章惇也不一定能赢自己,差了有十几岁呢。

    其实向太后也赐了韩冈座,而且还因为韩冈不方便做下,连其余重臣都受到了厚待。

    但自李定以下,谁也没有与宰辅们平起平坐的想法和胆量,全都坚辞了。韩冈此时还没回到宰执班中,不方便前后同僚都站着,自己却大喇喇的坐下,只能跟着一起站着。

    在早已点起的灯火映照下,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侧前方的苏颂,他脸上已是疲色尽显,但在压制住宰辅之外的一众朝臣前,他还要在殿上苦熬着。

    仅仅是如何给曾布、薛向定罪,政事堂上已经吵了快有一个时辰了。

    之前韩冈直言要警惕未被拘押的贼党,要避免他们狗急跳墙。甚至让王厚和李信将火炮给拖出来震慑在京百万军民。

    当时在炮声的威压下,一干重臣都沉默了下去,不敢拿自家性命打包票说不会有叛乱。

    但随着王厚、李信逐渐控制城中的消息传来,殿中的气氛便随之一改。

    李定等人,又重新兴奋起来。

    宰辅们坚持维护自己的权威。

    韩绛和苏颂都明确的支持了韩冈的意见。

    城中人数众多的皇城司探子,他们中肯定有很多人或多或少的与叛乱有所关联,还有皇城司亲卫、御龙四直等禁卫成员,以及曾经与赵颢、蔡确、曾布、薛向等人过从甚密的官员,他们都在紧张的等待着朝廷的判决。如果对曾布、薛向两人的判决过于严格,最后引发大乱的可能性将会直线上升。

    而当那群心怀忐忑的叛逆余党们看到朝廷饶了曾布、薛向的性命,就知道朝廷会实现承诺,不会再被人以危言煽动起来,

    “但将朝廷的律法胡乱践踏,连叛乱都能保全一命,日后还会有谁畏惧王法?降一等为绞,留其全尸。”这是李定最后的让步,“叛逆不死,不足以儆世人。”

    韩冈冷哼了一声。都是死,谁会在乎是成了包子馅,还是完完整整不见血?

    韩冈自己都不在乎,想必那些面临死刑的曾布、薛向,也不会在乎两者的区别。

    但是很多人在乎,所以绞、斩二刑并为列入律条的死刑——凌迟和腰斩皆不在刑统之中——但绞刑在等级上就要比斩降一等。不及斩则绞,不及绞则流。

    说起来,绞刑由于并非立决重案,基本上都会拖到秋决开始后再施行。天下常有灾异,天家之中也常有人重病,朝廷大赦的次数远比想象的要多得多。在这前,如果能撞上大赦,那么就等于是逃过了一劫。很多判了斩的犯人都不在大赦之中,而绞刑多半都在原赦之列。

    此外当地方将大辟的判决上书,请求审刑院和刑部批复时。斩刑的批准比例要远高于绞刑,绞刑的判决很多都会给改成流放,以体现朝廷的仁德和慎刑慎杀的态度。

    从某种意义上,判了绞刑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死缓。

    尽管李定对曾布、薛向的态度不是要留一命,只是要给他们留具全尸。可不论是朝廷这边,还是在世人的眼中,绞刑就是破天荒的宽待了。

    “曾布亦为士人,曾为执政。朝廷若要宽宥,可许其自裁,以全士大夫的体面。”

    都不求明正典刑,而是留一个体面给他们……韩冈忽的心中一动,曾孝宽提到的就曾布一个,薛向给丢一边去了。

    这真是个悲剧。韩冈暗叹。

    谁让薛向他不是进士呢?天生就要受歧视。

    “不可。”章惇坚持道,“万一有人不甘引颈就戮,贸然行逆,那样又该如何?”

    饶曾布、薛向两人的性命,这是宰辅们给人看的,就是死了一个,也是伤了他们威信。

    有了标杆在,下面的官员怎么都不会判死刑。一旦没有了两根标杆,那些从贼党羽,所受刑罚的判决上限,就是绞刑了。不论在朝廷还是在世人眼中是怎么看,在待罪的叛逆党羽们眼中,朝廷始终是要自己的性命。

    “既然会从贼,就不要指望他们会畏惧王法。”韩绛看起来也不服老了,依然与人辩论着,“只有看到能保留性命,才会畏惧天威。”

    权力果然是能让人充满精力的良药,少了一个蔡确之后,韩绛也开始焕发活力。

    两边依然是相持不下。

    人多嘴杂,这是一点不错。

    如果仅仅是宰辅们共议,许多事几句话就能决定下来。

    而加上几十名侍制以上官之后,利益各不相同,便很难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决定。所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由明转暗,他们还是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今天只是开头,日后若是持续下去,恐怕会更多。

    韩冈并不期待殿中同僚们最后会因为效率低下的缘故,而决定定下一个能减少摩擦时间的议事程序来。

    什么事直接由宰辅决定,什么事要招两制以上官共议,什么事得将所有在京侍制以上的官员一并招入宫来讨论。

    若能定下这样的程序当然很不错,可没那么容易。

    相互妥协,那是要建立在实力相当的基础上的。

    对剩下的宰相、执政们来说,只凭这一次的功劳,以及蔡确、曾布、薛向三人事败后,更加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权力,有足够的能力将这些还喋喋不休的侍制、直学士和学士们,一股脑的给干下去,换上一批听话的。

    既然有机会有能力,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干?而去委曲求全?

    抱了这样的想法,绝不退让的宰辅,以及以为自己能投太后所喜的重臣针锋相对,崇政殿中的气氛也便越发得紧绷起来,

    对立的双方让崇政殿再坐一直拖延下去。

    韩冈等不下去了,再次出班,冲太后行了礼:“臣以为时间已晚,不宜延误过久,以免宫外犹疑。”

    李定当即反驳:“此事不定,宫外又岂会不犹疑?”

    韩绛也怫然不悦:“曾布、薛向不赦,宫外人心如何定?”

    韩冈的提议同时引来了两边的攻击。

    “韩冈之意,是可以先将此事搁置,把其他事先解决。最后再议论不迟。”

    只是换一个议论的顺序,虽然都觉得韩冈有深意在,但他的提议还是无人反对。纵然毫不相让,终归都是累了。

    向太后也是听得累了,松了一口气,问道:“依韩卿之意是要议论哪桩事?”

    “除曾布、薛向二人之外,从逆被擒之人,数目不在少数。当交由何处审理,不如先将此事定下。”

    “这事就交给开封府就好了!”章惇说道,“既然是东京城中的案子,自有开封府负责。”

    正常的情况下;犯下重罪的大臣;或是一些争议性很大的案子,基本上是交由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和刑部一起上阵,有时候,还要派去内侍做监审。

    但这一回,对叛臣的审判工作,却是交给了开封府。

    李定皱了皱眉,却没有站出来表示反对。尽管沈括裁断的结果,肯定会秉承宰辅之意。

    可一件事、两件事都要与宰辅们争执起来,在太后那边,就会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太后或许会为了所谓的执中而治,在同意了将审判权交给诸法司之后,便站在宰辅们的一边,将曾布、薛向给放过了。

    两边都安抚一下,让事情可以早点解决。太后要是这么做,一点也不会让人奇怪。

    李定之前大出风头,几乎成了重臣们的代言人,他不站出来,一时之间,也没其他人出来反对。

    “也好,就交给开封府。”向皇后问韩冈:“韩卿,你意下如何?”

    韩冈宁可是御史台、大理寺来审。

    这一回叛乱,宰辅们要践行诺言,赦免从党之罪,就算没有及早反戈一击,也要免其死罪。

    可沈括若是这样判决,不管将判词写得多好,终归难以得到多数重臣们的认同。而沈括本人名声又不是多好,真要被人找起麻烦来,根本防不住几手。

    “臣无异议。”韩冈却如此说道,“相信开封府自会依律裁断。如若不然,还有大理寺、审刑院在后复核。”

    要想通过判决后诸法司的复核,沈括不能对叛贼的党羽轻判。失入宽纵之罪,沈括担不起。而且判决被法司驳回,没了面子的沈括若不能请出太后为其主持公道,那他就只剩辞去权知开封府一职。

    韩冈在想什么?章惇又是在做什么?

    王安石在女婿和旧日门人的脸上打了个转,一时想不明白。

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二)() 
乍听到章惇推举沈括,李定立刻将视线投向韩冈。

    章惇这是要拿沈括下手?他与韩冈的关系决裂了吗?

    但以韩冈的性格,以及资历,应该不会跟章惇他去争宰相位置的。既然不争;那还有什么理由两人决裂?

    之前沈括临危受命,去扑灭石炭场火灾,沈括有苦劳,也有些功劳,不过因为他仅仅是让大火烧光了石炭场的煤炭,最后自然熄灭,又拆毁了数百户百姓家宅来防止火势蔓延,致使民怨沸腾,颇闹了些事,还是有些朝官指责他办事不利。

    沈括出任开封府是被赶鸭子上架,受命平复危局,寻常官员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沈括本来就因为人品备受歧视,仅有韩冈愿意接纳。韩冈同意他出知开封,便不敢推辞,不得不接下来。

    这一回沈括是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尖浪口上,而韩冈又同意了,这不是逼着沈括离心离德?

    鬼才会相信韩冈会容忍有人拆自己的台,而那个人更不应该会是章惇。

    不过听到韩冈之后的回话,李定顿时恍然。

    开封府审讫;交由诸法司复核;乍听起来是把沈括给牺牲了。

    如果一切都这么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开封府批出判词之后;上覆大理寺复审;再送审刑院详议;由于事关重大,又多人论死;所以还有刑部复核的一道关;而御史台更将会依例全程监审。

    开封府的判决一路上要过关斩将,想要顺利通过根本不可能。

    可再之后呢?

    如果法司将开封府的判决给驳回去;沈括是不可能就此罢休;必然要就此申诉。双方各执一端;接下来要么就是请两制以上官详议,要么就是请太后处断。

    换做自己站在韩冈和章惇的位置上,肯定会选择密奏太后,让向太后直接进行赦免。

    如果当真依律判决,参与叛乱的主要成员,还有直系亲属中的男丁,必然不离斩绞重刑,腰斩也会有几个。如果蔡确、宋用臣和石得一还活着,更是逃不过千刀万剐的凌迟极刑。

    前两年的李逢、赵世居谋反案,就各凌迟和腰斩了两位伎术官。那一回,连谋反的谋字都算不上,只是赵世居家中藏了兵书和谶纬图书。往来书信上看不得一个阴谋。这一次,是实打实的谋反,砍下的头颅当是赵世居案的十倍。

    但只要说服了太后,赦书一出,什么先例故事也就无关紧要了

    宰辅们要放过一众叛逆,本来就是要请太后降赦诏。想要名正言顺的颁诏,必要的审判程序就少不了。只有先行定罪,才能赦免。

    配合的倒是好。

    韩冈和章惇根本就没有让步,只是先拖延一下。有了对一众叛臣的处置,另一面曾布和薛向的处置也就有了依循的标准,接下来再议论,可就脱不出宰辅们划出的底限。

    李定差不多明白了韩冈与章惇的一点盘算;但他清楚;绝不会这么简单。

    一切的核心还是在太后身上。

    吕嘉问眼神阴冷,盯着韩冈和章惇。两人明目张胆的相互配合;绝不止是暂且拖延,以逞其谋算那么简单。

    宰辅们在挫败了叛党,救回了太后与天子之后,已是功高难赏,如果再表现得太强势,在太后眼中免不了会被认为是咄咄逼人,骄横跋扈。

    才经过一场叛乱,尤其是倚为心腹的石得一、宋用臣的叛离,太后免不了会疑心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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