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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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3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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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天白日下,仿佛无云的天空中,打了一声旱雷。

    那是火炮的声音。

    统率天下第一支炮兵部队的李信,对此十分肯定。

    只是不知是什么因素,火炮的轰鸣却似乎是从高空中传到了李信的耳朵里。与火炮应该所在的位置完全不一样。

    不过从望远镜里,还是能清楚的看见北面接近皇城的地方,有着浓烟腾起。

    烟火升起的地方,与军器监的一侧外墙似乎很接近。但从质地精良的千里镜中,依然能分辨得出火场与军器监有着一定距离。

    将千里镜拿开了一点,李信偏偏头,瞟了一眼朱雀门的城门官。

    “那是两位大王的府邸。”狄贤心领神会,小声的在李信身边确认道。

    “叛乱的只是赵颢。与三大王无关。”

    时至今日,再不用对赵家的二大王保持敬意,已经可以直呼其名。

    狄贤不敢乱言乱动。

    随着朝会结束,朝臣们纷纷离宫,赵颢与蔡确叛乱失败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之中。

    而狄贤这位守着内城正南门朱雀门的城门官,却更是早一步得到了消息。

    看到李信带着一部兵马赶过来,还拖着传说中神乎其神的火炮,误以为是叛乱的狄贤都已经做好了死战……好吧,是战死的准备。

    幸好在过来的兵马前面,有一名内侍先行一步,将诏书宣读,让他不用从战死和降贼两条路中再纠结了。

    ‘看起来很顺利啊。’

    李信想着。

    李信与王厚一同出皇城。王厚去军器监拿弓弩,而李信也去军器监走了一趟,不仅仅是带出了手下的兵,更将轻便的虎蹲炮都带了出来。

    至于更重一点的野战炮,安装了炮车的仅有两门,他分了一门给王厚,留给了自己一门。还送了弹药去宣德门给郭逵,皇城中的火炮只是礼炮,平日只是放空炮而已,但装上弹药,立刻就能杀人。

    将二大王的府邸都点着了火,是不是王厚一炮轰到了厨房或暖阁,将柴堆、石炭堆给点着了?

    王厚倒是干得好,二大王府烧起来后,不少人就能安心了。待蔡确、曾布和薛向家里都烧起来,日后不知会有多少人感激王厚和背后的韩冈。

    将千里镜的镜头稍稍开了一点,李信顺着内城的城墙望过去。一点细小的艳红色,就映入了眼底。

    从近而远,每一座城门的敌楼处,都挂起了一面红旗。

    东面的保康门、汴河角门子、旧宋门、旧曹门,西面的新门、旧郑门、汴河水门,都在一片素白中,有着微小却显眼的艳红。

    当镜头移到正西的梁门处,正正看见一面红旗在缓缓升起。

    ‘手脚倒是麻利。’李信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他方才出了军器监,便带着人马和火炮,径直来到了朱雀门上。

    就像皇城的宣德门和外城的南薰门一样,位于正南方向上的朱雀门,就是内城的正门。在正门处,驻屯的兵马最多,地位也最为关键。

    在拿下朱雀门前,李信没有分兵。

    包括三水门在内,内城总共有十二门,归属李信的占了其中的四分之三。他手上兵力太少,分散开来,一旦生变根本无法镇压。

    而在拿下朱雀门以及东面近处的保康门后,李信手中一下多了四个指挥,运用的余地宽裕了许多。将炮兵和城门兵配合起来,分遣去内城诸门,控制住城门自是十拿九稳。

    红旗便是成功的标志。等到各门再遣人当面回报,就能彻底确认。

    眼下南东西三面都已经控制在手,剩下的就只是北门。

    北面的三座城门是王厚的任务之一,李信出发时便与他议定了各自的任务范围。王厚的位置离北门更近,如果已经拿下,也应该有着红旗挂起。

    不过当李信越过二大王府,向更北面的地方望过去后,却一片模糊。

    有烟的因素,也有距离的缘故。

    纵然都是内城,但从南面的朱雀门这边望过去,北面的旧封丘门和旧酸枣门也几乎已经看不清了,更别说约定好的暗号。

    李信皱了皱眉,放下千里镜,转头问狄贤,“这里有望远镜吧?”

    望远镜和千里镜,因为一个有禁令,属于军器,一个没有,可以民间使用,在世间分得很清楚。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反射式望远镜就不会用在军中。

    尤其是周围五十里的京师,拿在手中的单筒千里镜,只能照顾到周围的一两里的地方,再远就难了。

    为了能够更好的掌握京城中的点滴动静,朝廷从来都不会拒绝更先进的工具。

    “是。”狄贤回手指着背后的敌楼,“就在敌楼顶上,寻常夜里都在看着城里城外哪里有警。”

    一架大型的望远镜,不仅仅可以控制京城,也能起到潜火铺的作用。

    李信不多话,直接登楼。

    千里镜小而望远镜大,里面的原理有区别,但对李信来说,就是一个易于携带却只能看清周围一两里,另一个难以移动,但能够看到更远的地方。

    楼中的望远镜,大小比起李信在韩冈家里看到的新制望远镜也不差多少了,就是保养差了,楼中的地面也脏得很,都是斑斑痰迹,甚至还有尿味。

    李信从韩冈哪里听说过,苏枢密如何看重他家里的那具望远镜。只要不用,就会拿细绸缎缝制的布套给罩好,看得比儿子都重。若是今天换作苏颂上楼来,包管将管理不严的狄贤拖下去一阵乱棒。

    李信不是苏颂,并不在乎。转动镜筒,对准北方;低头看过去。

    来自镜中的景象,远比千里镜要清楚得多。

    首先映入李信眼中的是开宝寺的铁塔。

    十三层砖砌宝塔如宝剑般直插云霄,色泽深黯如铁。铁塔行云号为京中胜景。在望远镜中,每一层的门洞和琉璃瓦都能看得分明。

    看到了铁塔,就给李信指明了方向。微微调整了一下镜筒角度,就看见了内城城墙。

    开封府的外城城墙前几年才经过整修,但又被称为旧城的内城,却是年久失修,只有城门的周围方才完好。

    望远镜中的内城城墙,好些地方都有大片的墙体剥落,显得破败不堪。只看新旧程度,就能分得清内城与外城。

    沿着城墙横移过去,一座城门出现在镜中。

    旧封丘门。

    城门上的赤旗鲜艳夺目。

    再向西去。旧酸枣门上,一面红旗招展。

    而内城西北角;俗称金水门的天波门尚无变化;不过北面的两座主要城门已经拿下;剩下的最后一座也不会再拖多久。

    “看好了。”李信点了一名班直,“城中何处有乱,立刻来报。”

    安排了人手监视城中,李信随即下楼。

    城门控制在手,并不是为了防止叛逆的家属逃窜。逃出去几个也无妨,跑也跑不远。关键是要能够控制得住京城。守住了内城城门,不论外城内城,一旦有变立刻就能出动,更能阻隔内外交通,让叛逆的残党不至为乱。

    站在城头,脚下就是朱雀门。

    朱雀门的门额,嵌在青砖砌起的墙面中。

    朱雀之门四个大字,在城头上看不见,不过进出城门时,李信早看得多了。

    当年太祖皇帝经过朱雀门,看见门额上写得却是朱雀之门,便问赵普,为什么不直接写朱雀门,却要加一个‘之’字。

    赵普回答说:‘语助耳。’

    太祖皇帝嗤之以鼻,‘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这个典故,李信从韩冈这边听过,也从张守约那里听到过。

    对文酸措大的嘲笑,张守约是暗里说,韩冈却是讲的明白得很,在李信这位做武将的表兄面前,丝毫没有为同类遮掩的意思。

    到了今天,就是彻底的见了真章。见言语不通,直接就挥锤敲碎脑袋了事。

    要从骨子里来看,李信觉得自家的表弟尽管把文职都要做到了顶,可终究还是武夫的脾性,有李家人的血。

    好痛快!

    不敢宣之于口,可李信还是这么想。

    好痛快!

    ……………………

    “惩治叛逆,不能只求一个痛快。”

    韩冈用火炮炮声,给了众宰执一个再充分不过的理由,让他们可以去维护誓言。

    “如今军心不稳,人心不定,要安抚人心,就不能只图刀下痛快。”

    “如曾布、薛向之辈,诚然死不足惜。但万一因为忧惧王法,叛逆余党铤而走险,蛊惑军心,发动兵变又如何?”

    “此刻贼众必心怀忐忑。更要提防狗急跳墙才是。”

    “现如今,误从逆贼的禁卫和禁军,皆在看朝廷如何处置曾布、薛向等叛逆。如果朝廷饶了他们的性命,所有人都会安心下来。如若不然,忧惧之下,必会有人要做搏命一击。”

    宰辅们轮班上阵,将兵变这块警示牌高高竖起。

    没有一位重臣,现在敢拍着胸脯说不会有兵变。万一说了之后兵变当真发生了,他们就立刻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成为安抚乱军军心的牺牲品,而在兵变中受到伤害的京城百姓,更不会原谅他们。

    如此危险,包括李定在内,一个个都沉默了下去。

第五章 冥冥冬云幸开霁(九)() 
韩冈到底在想什么?

    李定完全无法理解韩冈的想法。

    从情理上说,韩冈放弃了与残存的几位宰辅共商国是,而选择将诸多重臣一并拉入了崇政殿,这应该有借重他们的地方。

    李定一开始便觉得,韩冈肯定是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才会这么做。

    李定不觉得韩冈是因为没有自信与宰辅们分庭抗礼,才会选择拉重臣入伙。

    韩冈需要借助一应重臣之处,理应是想进一步强压下宰辅们一头才对。

    但自开始议论如何处置叛逆;韩冈都是站在了宰辅们的一边。甚至是在引导话题,带动两府宰执来压制所有反对者。

    难道除了这件事外,韩冈还有别的地方需要自己帮忙?可现在不协调一下,待会儿能联手起来?

    而且依今天的情况,若韩冈在某件事上坚持己见,宰辅们多半会选择退让。就是要保天子之位,也是一样的结果。

    亲眼看过他一锤击毙蔡确之后,就是王安石跟这位好女婿说话,恐怕心中也得带几分颤。而与他曾经交恶的一干朝臣,更是得多谢不杀之恩。

    李定有自知之明,别看现在能顶着韩冈和众宰辅,只不过是仗着人多,能互相壮壮胆子。加上韩冈本身只是引出话头,主要还是交给了王安石、韩绛、章惇他们。

    韩冈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看不透。

    拥有多年为官的经验,李定依然看不透韩冈的打算。

    无欲则刚。

    没有任何欲求的人,是最难对付的。

    而有所求却让人完全猜不到目的,这样的情况,一样让人觉得棘手。

    李定忽的哑然失笑。

    韩冈的目的迟早要暴露出来的,保持耐心,等到他图穷匕见。

    至于现在的情况,没必要再去与宰辅们顶撞。

    韩冈给出了最好的理由,为京中人心军心计,权且饶了他们一命。

    从李定的角度来说,留下苏轼一命才是好事。

    从逆之辈,就是能逃过一死,也必然是毁废终身。

    在御史台中,李定看多了一心求死,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脱的罪囚。许多时候,活着反而才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看着死对头一辈子都不能再出头,终身都要被人监视,日夜不得安寝。子孙沦为贫贱之辈,有宋一代,也不会有重回士人行列的机会。这比直接活剐了那位老对头,更要让李定痛快一百倍。

    连御史中丞李定都沉默了下去,其余重臣更难有立场说话了。

    殿中静默了下来,向太后看了看韩冈,又看了看几名宰辅,问道:“依各位卿家意。那些叛逆究竟该如何处置。”

    王安石道:“四名主犯之中,蔡确、宋用臣、石得一已死,暂不论。赵颢立刻赐死。曾布、薛向追毁出身以来文字,籍没家财,流放远恶军州,阖门皆如此。不过为定人心,不追支族、姻亲。”

    王安石的处理意见听起来很宽厚,朝廷将不降责蔡确等叛党的亲族,但他们在官场上的前途,基本上已经宣告终结,而姻亲,都得以离异告终。可谓是终生不得翻身。

    “那苏轼、刑恕,还有那些叛党呢。”

    “交由法司审问即可,依律定罪后,太后再行赦免。”韩绛跟着道。

    “怎么?不直接判了?”向太后问道。从声音中,听不出这是质问还是疑惑。

    王安石低眉垂眼,完全不去猜测向太后想法:“太后既贷曾布、薛向死罪,朝堂内外当知太后仁恕之心。那些叛逆余党纵有人还心存叛意,也不可能再蛊惑不了人心。不必要越过法司。”

    停了一下,让太后消化这段话,王安石才接着又说道,“事有经权。经者为常,权者为变。曾布、薛向不经法司定案,便蒙太后之赦,已是权变之举。而其党羽、走狗,就没必要在破坏朝廷的法度;当依正常的流程来。”

    “孝骞怎么处置?”向太后沉默了片刻后;又问道。

    赵煦的儿子都坐上了御座,这可不是可以一带而过的小事。

    “孝骞年幼无知,无罪。”王安石却如此回覆。

    赵煦都无罪,孝骞也必须无罪。都一样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没有道理弑父之罪能当做没有,而篡逆之罪就得论死。

    “不过因其父之罪,当宗籍上除名,废为庶人。”韩绛跟上去补充,“此乃赵世居旧例。之后送至南京看管,或流放亦可。”

    “……韩卿可有意见?”

    越过了韩绛之后的章惇等宰执,向皇后向韩冈征求看法。

    “王、韩两相公如此处分,臣无有异议。”韩冈回复道,“事不宜迟,臣请太后速速下诏,公诸于世。”

    ……………………

    内城诸门都已在控制之中。

    各门先后派回来的信使都向李信作了汇报。

    城头上,一只只警惕的眼睛正监视京城各处的军营。

    而从军器监中携带出来的火炮,也随时能推上路口。

    “若有贼人敢于上街作乱,杀之勿论。”李信杀气腾腾的命令,从朱雀门传到了每一座内城城门中。

    除了朱雀门外,其他城门都只有半个都炮兵。连副都头、十将、将虞侯等军校在内,共计五十余人。按照预定的编制,当有八门虎蹲炮,不过现在基本上都只能分到三到四门。

    唯有朱雀门的火炮最多。

    十二门轻便的虎蹲炮和一门带炮车的野战炮,就安置在大部分时间都紧闭着的主城门门洞内,守住了朱雀门的正门。

    州桥上人头涌涌,纵然是丧期之中,亦是开封府中最为繁华的区域。而门后的御街,也同样是最为热闹繁华的路段。

    但只待李信一声令下,不论是城内御街,还是城外州桥,只要有人敢于冲击城门;立刻就会被蓄势已久的铅弹打成肉酱。

    李信并不担心蔡确的余党。

    宋用臣安排在赵颢家中的班直是不是全体被策反,现在根本无法确定。但其中的首脑必然是参与叛乱的从犯中的一人。所以必须要王厚亲自领军去围困。

    可蔡确、曾布、薛向这样的文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他们能发号施令,甚至让将帅们闻风丧胆,是他们所拥有的官职在起作用。给与他们权力的是体制,是规矩。失去了体制的保护之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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