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子容兄和存中,可曾听说过贺铸此人?”韩冈问着苏颂和沈括。
沈括摇摇头,隐隐听过这个名字;只是没有多少印象。
苏颂却是多知道一点,“是表字方回的?他的诗文不错啊。有些名气的。”
“没错,正是他。”韩冈点头。
韩冈其实很早对贺铸这个名字就有印象。不仅仅因为他姓贺,表字又是方回。在前世的记忆里,也是有这个姓名。当ri听说此人后,沉淀于深海中记忆便又浮出了水面,但韩冈也就知道此人后世闻名,细节则一概不存。
不过在这个时代多年,韩冈早就明白了后世的评价不足为凭,人品xing格,都要靠自己的认识来评判。
“据说他的小词最是工整,善炼字。苏子瞻若在京中办期刊,少不得向他邀文。”
“工整?炼字?难道这个贺铸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沈括疑惑的问着。
韩冈不谈诗词,天下是有名的。自称是不擅诗文,但外界都觉得他根本就是瞧不起诗词歌赋。在韩冈名气大了、地位也高了之后,更没人敢在他面前谈论诗词。
“他现在在铸币局中办差。”韩冈解释道,“太祖贺皇后族人,之前娶了宗女。得了一个官身。”
“把事情办砸了?”苏颂皱眉问道。他知道以韩冈的脾气,能记得这个人,绝不会是因为雅擅诗文的缘故。
而诗文上用心太多,做事就不会靠谱。别说这个贺铸,就是王安石,在苏颂眼中,都是不靠谱的典范,要不是后来不断修补改正,以王安石最早颁布的各项法令,国家早就大乱了。
“的确是办砸了。也幸亏一早就防了他了,只敢让他做一个动笔的主簿。但这一位,再简单的差事,都能给办得砸了。平ri里与同僚聊天,多少次破口大骂收场。”
“诗文做得好,还是有些地方能安排下他的。”苏颂说道。
“在铸币局中就是不适任啊。写诗写赋,办不好差。误了几次事。今年他的考绩,可是下中!”
“下中?!”苏颂摇了摇头,这可就没法儿说了。
一般来说,对官员的评价,都不会走极端。虽说有上下九等,但上上的评语,除非立有殊勋,几乎没人能拿到。而下下更是极端罕见。真要犯了大错,直接就进台狱去审了,谁还耐烦给他加一个考评?下中的考绩,基本上就是要降官了。
“真是可惜。”沈括感叹了一声,为贺铸的境遇而感到遗憾。遇上韩冈这样的过于冷静,又无心诗词歌赋的顶头上司,的确只能让人叹息了,“其人有侠气啊。”
“侠气?怎么不见他投笔从戎?”韩冈冷笑,“只是娶宗女而已,还不够资格让朝廷戒惧。”
沈括忽又问道,“玉昆,你说他小词最工,又擅炼字吧?”
“没错,听说是如此。”
韩冈点头,但他也只是听说。以他的水平,用字是否工整,那细微的差别,他真的看不出来。
“那苏直院不一定会向他邀文。”
韩冈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不至于吧。”
“难说。”
苏轼诗文雄阔,于小词上更是开豪放一脉,但用词炼字上的确是不求细谨,每每为人议论。如果贺铸的作品的确都如此类,的确不容易从苏轼手中过关。
“不说这个了。”苏颂听得有些烦了,放下茶盏,对韩冈和沈括道:“钦天监的事不能再拖了,浑仪的原理,已经证明是错误。改造大型望远镜,重订历法,打造新式时计,钦天监一直都在拖后腿。不能让他们继续磨蹭下去了。玉昆,存中,你们怎么看?”
注1:贺铸本传中说他‘喜谈当世事,可否不少假借,虽贵要权倾一时,小不中意,极口诋之无遗辞’。也就是说,谈论时势,只要小不中意,即便是权贵,也会毫无顾忌的肆意攻击。尤其用了‘虽’这个字,可见贺铸不仅仅是攻击权贵。这种xing格,也让他‘其所与交终始厚者,惟信安程俱’一人。
第44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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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是天文学发展的祸害、死敌、绊脚石。
关于这一点,是韩冈、苏颂以及沈括的共同认识。
而且在这其中,沈括是有着切身体会的。当年他受命新修奉元历,便是被那群蛀虫东一个举报,西一个举报,害得未尽全功。
如今韩冈和苏颂,各自上书要废除以浑天说为核心理论的浑仪、浑象,并以天文望远镜为核心,重新制作新式的天文观测仪器。这些动议,都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然后提出他们的一套方案来,只是在浑仪上的窥管加装镜片,变成千里镜的形式。
只是他们还不敢用鬼神天兆之说,招惹韩冈这个正当红的重臣。但韩冈则已经决定要抄他们的老底了。不趁眼下天子年幼,把宣夜ri心说广布人心,难道等他成年后上来禁异说吗?
而韩冈做事的方法从来都不是斗嘴皮子,都是用事实说话。
这就是韩冈为什么上书制造天文望远镜,重修历法,并制造新型计时工具的原因。这三样,在天文学上,基本上就是一条线上的。有了一个,能拎出一串。
“望远镜最简单,只要朝廷同意,立刻就能造出来。等天子和太上皇后亲眼看见木星的四颗卫星,还有土星环”沈括话到一半,停了下来,然后笑道:“现在看不见,得过阵子才行。”
能否看见木星的四颗卫星以及土星的外环,便是评价一具望远镜优劣的最直观的标准。但元丰四年的现在,土星环正好看不见,在无数观察土星的天文爱好者的眼中完全消失了。
不过在前几年,土星环和木星卫星刚刚被发现的时候,韩冈就已经预言了土星环的特征,并声称由于角度的原因,将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消失,再也观测不到,等错过那个位置之后,才会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也就是周期xing的消失和出现。
这是标准的作弊。先知道结果,然后编出一套理论来预言这个结果。不过既然观测的结果映证了预言的正确xing,韩冈的理论当然也就是正确的。
“恒星、行星、卫星,三阶划分ri月地,有木星的卫星作证明也就够了。只要朝廷同意将望远镜放进司天监”苏颂侧头对韩冈道,“就算是赢了一半了。”
“的确如此。”韩冈点头。
大型的天文望远镜是最好解决的。但也是最难办的。
同为望远镜,军用的就叫千里镜,而民间的则是叫做望远镜。这是为了避之前朝廷将千里镜归入军器行列,禁止民间收藏的禁令。尽管后来加了个补充条款,大口径、不易携带的千里镜不算军器,但也已经成了习惯。千里镜全都是折shè式的,直筒可以抽拉,望远镜则多是反shè式,尤其是在玻璃镜出现之后,反shè式望远镜就在天文爱好者中就更为普及了。
在这个时代,由苏颂所发明的折shè望远镜,是大型的天文望远镜不二选择。由于结构早就在自然的第二期中公布,使得很多人可以选择自行制造。只要能过得了凹面镜的一关,其他部件都有渠道采购来解决问题。
只是相对于制造的简单,要让司天监同意将望远镜取代浑仪,却是最大的难题。那等于是承认浑天说的失败,司天监立足的基础就此崩塌。真要成功了,那就像诉讼所说,成功了一半。
“不把司天监中的五官正都清除掉,放进去了也能给弄坏掉。监中观天之事,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沈括怨言满满,当年的余恨犹然未了。
“这是肯定要做的。”韩冈也不打算留手,既然是绊脚石,就不能留在路上,“除掉他们才能重修历法。”
“那当然。”沈括恨恨的说着,“奉元历就是给他们害的!得匆匆忙忙收尾。”
望远镜之后,就是在ri心说的基础上重修历法,给浑天说最后一击。但必须要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沈括覆辙,韩冈无意重蹈。
“还有时计。这是重中之重。”苏颂道。
沈括道:“通过摆动来计时,机关必须要设计得好才行。”
苏颂说道,“韩公廉那边,已经找他说过了,他那边没问题。只是需要军器监和将作监的工匠配合,制造时计零件。”
“这没问题。”韩冈说道。
可以说所有的生产安排都需要jing准的时计,不仅仅局限于天文。而制造时计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寻找到一个能够稳定提供节律的标志物。
ri晷是依靠地球稳定而有规律的运转进行计时。更漏则是靠了稳定持续的水流而计时。燃香计时也是一样,通过香烟的燃烧来计算时间的流动。
当人们掌握到了一个能够稳定运行的规律,便有了jing确计时的可能。韩冈拿出来的便是摆动定律。
自然的创刊号上,就有了关于摆动等时xing的论文。在自然的第四期上韩冈又作了更为详细的解释,也许在外界,满口物理术语会让人听得一头雾水。但动能、势能的概念,速度和加速度的分别。这些物理概念,通过韩冈多年来的宣讲,以及几期自然的不断重复,都是已经为很多人所了解。而苏颂和沈括,在经过了多年的交流之后,更是已经掌握了韩冈所定义的,一系列来自后世的名词和术语。
韩冈要制造新型时计,说明了原理之后,就得到了他们全力支持。这时计的用处,可比望远镜大多了。
韩冈与苏颂、沈括一番议论,到了放衙的时间,便起身各自散去。
从衙中出来,便是一阵冷风刮过。
韩冈紧了紧披风,抬头看了眼卷在半空中的落叶,心道冬天快到了。
风中的寒意越来越浓,卖皮袍棉袄的店铺,生意也开始好了起来,又到了棉行忙碌的时候了,不过如今的棉行,已经不是陇西一家独大了。
陇西的棉田ri渐扩张,连带着巩州ri渐繁华。至少是现在,棉布依然是陇西对外的经济支柱。只不过因为人口的匮乏,熙河路经济发展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眼看着就要被江南那些弃稻改棉的路份超过去了。
没有开垦的宜耕土地,在陇西还有不少。在熙河、甘凉二路的人口超过五百万之前,不愁土地不够使用。
只是人口的增长速度限制了棉花产业的进一步发展,纵然如今陇西汉人的生育率,由于和平安定的局面,以及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十分完善的医疗卫生制度,在数年间有了飞速的增长,可是要等这批战后的新生儿能够参与到生产中来,至少要到十年之后。
这就是陇西现如今面临的困境。光靠青海湖中的鲟鱼干,还有蕃人的手工制作的马鞍、辔头,支撑不起来一路经济。私盐更是上不了台面。棉花才是重中之重。
但江南土产棉布,已经出现在市面上,而种植棉花的农家,人数也越发的多了。长此以往,熙河路是无法与江南竞争的。无论是从制造成本还是运输的量上都是如此。
各大蕃部,都坐地分赃,这几年享受了不少好处,开销也越发的大了。
之前冯从义还在京城的时候,韩冈让他回去,跟包顺、包约、还有赵思忠、赵保义这几个改名换姓的老朋友商量一下,试试看能不能从南面的藏地招揽些人手过来。
若在过去蕃部招募人丁,肯定是有异心的想法。但现在,只要看看被赶进棉田的底层蕃人,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本吐蕃诸部,还有一些原始社会的残余,上下层之间的差异并不是那么的大。但随着汉化的加深,青唐吐蕃的上层彻底投入了汉人奢华的生活中。而底层的蕃人,则都被赶进了棉田里面,开垦土地、种植棉花。棉花的平均收益远在种粮之上。有些部族,甚至将辖下的土地,大半都改种了棉花,不足的粮食依赖外购。
作为一个合格的盟友,韩冈不能不帮他们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一个是加大传教的力度,让蕃人去期盼来生,另一个,就要尽量补充人口,保证棉粮出产。
可另一方面,汉人的人口则要维持更大的增长率。除了新生儿,还有流放的罪犯。这些年,只要不是十恶不赦那一级的重罪,大部分罪囚都给送到了陇右。旧年因为流放而来的犯人太多,而不得不将犯人将海里扔的沙门岛,如今看守的数量比犯人都多,京东东路的提点刑狱司半年前就开始上奏,要撤销沙门岛狱,把钱给省下来。
朝廷几番颁诏,潼关以东,两千里以上的流刑全数流放陇右。而关西,是个流放犯,其目的地都只会是熙河和甘凉。只是要赶上蕃人的数量,还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要走。
另外天山那边的情形,也让韩冈担心。
王舜臣在西域即将面临第二个冬天。士兵们不免会思乡,还有xin jiāng域的统治更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将纳入中国经济圈,才能保持稳定的向心力。
但那边要怎么做才合适?只是种棉和商业,真的就可以吗。韩冈不了解当地环境,现在也无法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44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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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房门,风雪便迎面而来。
寒风侵体,王舜臣顿时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钤辖?”
跟在身后的亲兵忙上前问。
“没事。”
王舜臣嗡嗡的说着,伸手接过递上来的白绸方帕,擤了擤鼻子,然后揣进了袖子里。
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脸上的雪花在掌心化开。先是一凉,继而又变得温热起来。
小小的刺激,在温暖的屋子里待得昏昏沉沉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看着天上的不断落下的雪花,王舜臣骂骂咧咧:“娘的,这才几月?”
才不过九月,末蛮阿克苏却已经是天寒地冻。雪也下了两场。
第一场雪还是八月底下的,前两日正午还热得人油汗直冒,恨不得有张弓把这日头给射落了,可转脸就是北风吹,雪纷纷了。中午穿单衣,晚上就要围着火炉。幸好准备的充分,人人在马鞍后卷了一件皮袄,要不然,跟随王舜臣的一万大军就给冻在末蛮的倭赤城中了。
不过这边的土著也说今年的天气不对。正常要到十月十一月才开始下雪,今天竟提前了两个月。
王舜臣本来是想乘秋季气候好,休整一番后,到黑汗国边境上瞅一瞅。
黑汗国前些年一分为二,正闹内乱,国中的主力当是无暇分心。可现在看着天气,就有些进退两难了。回头再看看地图,心里都在发毛。这一下,冲得实在太远了。自出了甘凉路后一路向西,到现在,三四千里路多半有了。
王舜臣领军跋涉千里,先破伊州哈密,休整了一个冬天后,又于高昌城下吐鲁番,七日内三战三捷,尽灭西州回鹘主力,高昌国主亦都护毗伽布的斤——亦都护为高昌国主号——丢下了后妃子女,连夜窜逃。王舜臣紧追不舍,除了分出一千兵马,让其西去攻焉耆库尔勒,其余人马全数北上,攻下了高昌国夏宫北庭奇台——那是大唐北庭都护府所在——逼得毗伽布的斤率残兵出降。
但就在王舜臣北上的时候,龟兹回鹘的阿斯兰汗狮子王,也是毗伽布的斤的族兄弟,率军北上支援。刚刚拿下焉耆的部将见状立刻撤回了高昌。王舜臣闻讯后丢掉了辎重,带了八百骑兵飞驰南下,在清晨的薄雾中突袭了龟兹回鹘的两万大军,阵斩阿斯兰汗汗,随军的五位龟兹宰相,两人死于乱军之中,一人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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