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皱起眉:“八寸口径的话,炮弹就快要有一百斤了。”
十多斤就能拆屋,一百斤大概就能将城给拆了。
直径四寸的圆形炮弹,在十一斤上下,百斤就是九倍。质地不变的情况下,重量与半径的立方成正比。简单点说,炮弹的半径加倍再多一点就行了。大约八寸出头的炮弹差不多就是百斤了。
“怎么可能那么重?”“百斤的炮能造出来?”
章惇和郭逵同时发问。
“的确就是那么重。要造也容易。”
后世有着十五寸十六寸的重炮。但那时候用在火炮上的长度单位,与这个时代的寸,在实际长度上肯定不会一样。而且那是战列舰的主炮,这个时代哪里能做得到?
而且超重型火炮能用得到的地方实在不多,四寸炮能跟着大军前进,但八寸炮呢?实在是太夸张了,火炮的重量不知要翻几倍才够。明显的无法随军在路上行动,就是用船装载或是守城的时候都勉强。
如果在船上的话,百斤的炮弹可是要让船员发疯了,有几个能抱得动?而要在船舱中安装借力的滑轮组,时间一长,船板可不一定能吃得消。
但还是有办法,韩冈记忆中有一种可能是专门用来攻城的臼炮,口径很大,炮身却很短,炮弹的射击角度是绝大的弧形,标准的曲射炮,重型的炮弹能轻易的发射出去,就是射程比较短。
这就是韩冈的第四张图。
第44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九)()
郭逵到了快黄昏的时候都没有回去的打算。
一个下午都耗在了军器监火器局这边,看着两门火炮轮流试射,甚至还兴起起来,上去亲自点火试射。
普通的铁质炮弹,铁砂、铅子,还有韩冈特地命人用纸壳做了外包装的霰弹——也就是用纸筒里面塞满了铅子,都试了个遍。
郭逵尤其对定装的火药和霰弹赞赏不已。
打仗之前,有经验的士兵都清楚,刀剑盔甲要及时上油,弓弩也要保养,箭矢若有空也会用小刀修一下。多做一份准备,战时就多一分安全。
相反地,那些经验不足的士兵,上阵后就会手忙脚乱,拿着弓箭,手抖着上不了弓弦的士兵,每次上阵,总能一抓一把。如果火药、铅子不是定装的话,装填手们小手一抖,不知会洒多少到外面,也不知会有多少掉到里面。到时候,弄不清装药量,也弄不清装弹量,原本就是生手的士兵,只会变得更慌。
而定装的霰弹、火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算一时脱手,没坏就捡起来,坏了就换新的,根本不用操心太多。
郭逵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却还是不知道士兵们的下限到底在哪里,在河北,京中,他见多了各色奇葩。与其寄希望于他们能临阵超常发挥,还不如将他们都当成白痴比较好。这样有些好表现,也能算是惊喜了。
在郭逵的要求下,霰弹接连射了好几次,挡在炮口前面的靶子,不说活羊,牛都牵了一头过来,一炮打成了筛子,半边的皮都没法儿用了。
看着一炮把上千斤的公牛都打得倒在地上吐血沫子,郭逵兴奋无比,以牛皮的防御力,完全可以跟普通的马铠相媲美了,穿着铁甲挨一下,也要看运气。
‘可惜了。’韩冈看着地上的公牛,为那几百斤的牛肉惋惜不已。如果是铁弹的话,还能废物利用,现在可就不行了。一副皮子坏了倒是没什么。
这些年,由于铁甲普及,牛皮甲的使用率一路下跌,反倒不及猪皮羊皮更受军中重视,做甲胄内衬,便宜一点的猪皮、羊皮都能凑合。多出来的牛皮,多是拿去做靴子了。等到日后火炮推广,制作弓弩的牛角、牛筋也肯定会用得少了。
只是像今天这么浪费,也还是不多见。小小的院中,血肉横飞,血水淙淙的流成了小溪,如果不知情的人过来,还会以为军器监什么时候改行做屠场了。
韩冈对郭逵喜欢霰弹并不惊讶,大宋从不缺乏远程的射击武器,但缺乏近距离一击致命的,就是斩马刀,也要胆大敢战的勇士才能面对敌军斩杀出去。而且当辽军在阵前横掠而过,为了不破坏阵型,拿着斩马刀也不能随意离开队列,光凭神臂弓或是破甲弩的射击,在辽军都装备了铁甲马铠的时候,不足以带来更大伤害。相形之下,一记时机恰到好处的霰弹,足以打乱辽军的冲击,然后就是步兵们的事了。
一声声的轰鸣,在军器监中几乎就没有停过,监中的官吏、工匠和士兵,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去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又是一盆井水泼上去,热得烫手的炮管顿时滋滋冒出水汽来。
臧樟转过来冲韩冈等人摇摇头,这门火炮暂时是不能发射了,得换另一门来用。
郭逵却还是点着头。
就算如此,从耐用性上看,也照样比八牛弩要好很多。角筋之物制作的弩弓,尤其是力道极强的床子弩,使用寿命也就是几十次,连续使用太多,更是容易损坏。而火炮,只看到不停的泼水冷却,然后就顺顺当当的一发接着一发。一个下午,将韩冈储备五十多枚的定装火药都消耗一空。
郭逵意犹未尽,看多了各色兵器,他很难得有这样的心情了。看见火炮,就不由得联想到未来燕山脚下的金戈铁马,成千上万的契丹骑兵,被一蓬蓬铅云撕成粉碎。
原本他觉得最近达成的和约也差不多了,想要灭掉辽国,至少得在十年之后,那时候,他也上不了阵了。可现在看到火炮,已经沉寂下来的心情又开始躁动。
以朝廷打造铁甲的速度,给北方堪战的三十万禁军装备上火炮,就是那种最简单最轻便的步人炮,只要一两年,加上青铜的野战炮,一两千门的话,三年就差不多了。
如果朝廷要攻辽,以他郭逵的能力和资格,至少能当上一路主帅才对。
但他的两个儿子却找了过来,打断了郭逵的遐想。还把刘惟简给带过来了。说是太上皇后有召,招郭逵入宫觐见。
郭逵刚住进去,房子就塌了。这当然不是件小事,那是新进雄武军节度使,依然是签书枢密院事的郭逵的新赐宅邸,这么一下子就塌了,那还了得?早早的就有人报上去了。
韩冈和章惇对这件事,本来准备报个意外就了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又没有打到皇城,也不是故意要往郭逵家炮击。现在跟郭逵又说和了,苦主不闹,那还有什么官司好打?
当然,如果郭逵觉得心有不甘,韩冈和章惇可以配合他一下,向开封府讨个公道。到底是怎么修的房子,十几斤重的东西掉下来,就把房子给砸塌了。偷工减料没见过有这么肆无忌惮的。
韩冈不是说笑,若郭逵真有这方面的需求,他愿意帮郭逵一个忙。当初他修成方城轨道,因种痘法回京后,被赐宅邸。开封府不说帮忙修一下,连物料、人工都要自己掏钱,这像什么话?早就在整顿一下了。
谁成想还是给捅上去了。
今天的事,对郭逵固然是无妄之灾。但对韩冈和章惇来说,也是运气不好。
章惇叹了口气,韩冈摇摇头,既然宫里面遣人来召见,也不得能当做没这回事。这下子肯定是要上殿请罪,逃不过去了。
太上皇后召见郭逵,肯定并不清楚郭府正堂坍塌的真相,只是准备安抚一下这位劳苦功高的名帅,免得外面说朝廷苛待功臣。他们这两个罪魁祸首,不能让太上皇后无辜的道歉。
郭逵虽然对火炮还有些依依不舍,但君命难违,只能先起身往宫中去。
章惇、韩冈也紧随其后,跟着他一起,同往皇城那边过去。
向皇后对于韩冈、章惇与郭逵一起进来很是吃惊,不过出去传诏的刘惟简已经先了解到了一些内情,上去报给了向皇后。
“火器局也是,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不知太尉家中,有人受伤没有?”
“托太上皇后福,家人都安然无恙。只是房屋小损。”
“没有就好,没有伤到人那就最好。”向皇后点着头,又道,“吾方才已经责令开封府帮太尉重修正堂。”
开封府!
郭逵迟疑了一下才上前。韩冈和章惇面面相觑,郭逵真真是走了霉运了。
向皇后当然不知道开封府负责管理官宅的那一帮子有多不靠谱,见郭逵谢恩,也就不再多想。问郭逵道,“听说太尉是从军器监那边过来,可是看到了火炮?”
“看到了。的确是军国利器!隔了五百步也能击垮臣家正堂的大梁,霹雳砲、八牛弩都比不上!”郭逵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方才臣在军器监中也看过试射,铁甲就跟纸一样被打穿,千斤公牛也是一炮毙命,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军国利器!”
“当真?!”向皇后惊喜的对韩冈道:“这才几天,宣徽又立功劳了。”
韩冈道:“乃是火器局上下用命,臣不敢居功。”
“火器局成立不久,便造出了火炮,当重赏才是!宣徽明日将有功人等具名奏来,吾必不吝封赏。”
韩冈向向皇后行了一礼:“臣代火器局中上下谢殿下厚恩。”
“如今只是火炮主体的炮管实验成功,安装炮管的炮车,还有配合发射的火药,都还到收获的时候。正式装备军中的正品,其实还远远未能完成。现在表现出来的威力,远未到预计中的水平。待到一切圆满完成,殿下再赏臣也不迟。”
“那还要多久?”
“至少还要两三个月。”
皇后有些失望,“这样啊。”
韩冈见状,补充道,“等到火炮正式定型,就可像板甲一样快速制造。只要材料能跟得上,就不会有任何耽搁。”
“那吾就等着宣徽的好消息了。”
新式兵器第一次试射,就将郭逵的新宅给砸了,闹到韩冈和章惇齐上殿请罪,可以说是让朝野震惊的大笑话。
但一炮轰掉了郭逵家的房子的确很是好笑,可这个威力让东京军民再一次了解到了韩冈说话算话的特点。
这还是刚刚造出来的未完工的产品。等到经过多方改进,火炮的威力,将会变得更大,而且肯定会大上许多——韩冈在御前的解释,也流传到外面。
又有了一件能够镇压敌国的利器,这对东京军民来说,是个可喜可贺的大好消息。
两家快报飞快的在报上公布了这个消息,并且将火炮的威力吹嘘得神乎其神。一时人心激荡,郭逵家也重新宾客盈门,都想看看火炮的功绩,差点踩坏了郭家的门槛。
辽国的使者即将抵京,名义上是恭贺新天子登基、再叙两国友好的国信使,但实际上,就是外面的百姓们都知道,这是挟着三旬灭高丽的声势来做示威的。
高丽好歹是向大宋称臣的藩国,尤其是在前些年,因为将高丽从辽国那里挖过来,作为万邦来朝的功绩,朝廷可是好生的一番宣扬。
京城之中,没几个百姓会知道真腊、三佛齐这样的南方小邦,尽管他们隔三差五就派使者过来,向朝廷哭诉交州羁縻的蛮部在他们国中掳掠子女云云。但没人有会没听说过高丽国的存在。
现在朝廷才派了人去援救高丽,就传来给辽国侵吞的消息,哪个心里痛快了?那些酒桌上的宰辅们一个个都叫嚣着要膺惩暴辽。又喊着要给辽国使者一点颜色看看。
但谁都知道,这些话只是醉鬼的胡言乱语,真实的情况还是让人堵得慌。
幸好有了火炮,看看辽国的使者如何还能耀武扬威!
第44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十)()
‘还有一天。’
进入宋境之后,萧禧每天都在在记录着行程。前日过了黄河,今天就到了东京城的附近。
以车马的速度,再有一天就能抵达东京城。
作为使者,萧禧南下的次数不在少数。但每次进入宋国境内,总是会被宋人带着七拐八绕,绝不会老老实实的走大路。这是防止他记熟了道路,日后辽军南下的时候做向导。
这样的做法想想就觉得可笑,真要找向导,攻入宋境后哪里找不到?用得着他这个隔几年才南下一次的外人去引路。大辽就没这多事,南朝过来的使者,都是一路引到当时的捺钵地,燕山中的古北口要隘,宋使不知走了多少次,什么时候怕过!
但这一次,萧禧的感觉却不一样。或许绕路了,但绕路的范围绝对没有过去那么大,感觉就像是应付故事一样,
而且这一回接伴使的态度十分冷淡。如果萧禧不主动说话,他就绝不会主动开口。不仅是接伴使,就是下面的其他官吏,要么趾高气昂,要么就是冷淡疏远。全然没有了过去那种心怀怨恨却又不得不小心应付的纠结。
萧禧也知道,这是跟宋辽两国实力对比的改变而来的。随着南朝的实力逐渐上升,连军力都开始能够压倒大辽,这些接待官员的态度当然也就变得越来越恶劣。不过萧禧岂是好惹的,引经据典,几句话就让随行的官员下不了台来,不得不稍稍改了点态度。
只是萧禧心中也明白,想回到过去是不可能了。之前宋国君臣怕自己,是怕自己背后的大辽,怕大辽以国使受辱的名义南侵。但现在既然不怕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尤其这一次南下恭贺新帝登基,实际上是有耀武的心思在。以宋人现在的心气,绝不会甘心接受高丽被并吞的结果。萧禧清楚,这一回多半会有些波折。
灭掉了高丽,耶律乙辛赚了很多。
本人的名望,还有手下的人心,都重新回到了宋辽开战之前。
从高丽的王公贵胄和富户、庶民手中,又抢掠到了价值千万贯的财货。
同时高丽的百万人口也让各大部族,油腻腻的吃了一大块肥肉。多少高丽的村庄给连根拔起,全都成了某个听话的部落的战利品。
而高丽的土地,也给分了出去。开京附近的好地,耶律乙辛给了他长子保宁。而其他地方的土地,则给几个忠顺的部族分掉了,那些部族空下的土地,耶律乙辛划又给了自己的手下。
就是有些高丽残党躲在海岛上逃过了一劫。虽说近处的海岛已经给犁庭扫穴,那些海商为保家中子女无恙,都心甘情愿的献上船只,但远一点的海岛就有些麻烦了,水上漂泊,契丹勇士最多能坚持一个时辰。若是在船上一天晃下来,上船的士兵能倒下一大半。
萧禧不管那么多事,他这一次只是个奉旨传话的使者,向宋国的新天子恭贺登基,并通报大辽占据了高丽的消息。至于其余,耶律乙辛没让他说,他也不会多言。
至少这一回干掉了高丽,让宋人来不及救援,也算是让萧禧出了口恶气。当日宋辽交战,他可是被软禁在驿馆中,直到新约签订之后,方才被放回国内。
到了宋国的垂拱殿上,可以看看那些名相脸上的表情,顺便也可以看看宋国的新皇帝,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
萧禧又叹了一声,要是能把高丽国王王徽的首级带来就好了。
那个瘫子,被俘虏之后就绝食死了。耶律乙辛一气之下,将尸体斩首示众,连同王徽的几个儿子,全都没留下。
既然宋人,将首级交还给宋国也合乎情理。等到在殿上揭开盖子,不愁惊不到那个小皇帝。
萧禧曾听说那个小皇帝胎里就弱,又给从小给关在宫里不见外人,猛地一见人头,吓到也是正常的。
可惜也只能是幻想,使臣带来进献的物品都要经过检查,首级什么的,连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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