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ri后的报复可以针对到人,朝廷的处罚,到报社就终止了。危险xing完全不同。而且韩冈的文章又是在为他们说话,为百姓发言,正大光明。
但毕竟有风险。他们还是先希望自冯从义口中得到保证,或是更进一步的消息。
成为关注的焦点,冯从义回以微笑:“先论对错,而后再说其余。”
毛永立刻道:“枢密的文章总是浅显易明,但道理却不会错。在下方才也拜读过,实是醍醐灌顶,让人叹为观止。世人多说铜臭,岂不知臭的是人yu,而不是钱本身。钱者,信也。一言既出,再无可议之处!”
钱之源。
货泉,货币。
没有谁能够完全自给自足,必须用自己多余的财物,换取不足的东西,也就是以物易物。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莫说上古,就是今ri,也是极为常见。
出身农家的人都很清楚,家里的ri用多有交换而来,用鸡蛋换米,用麦子换盐,用肉换布,例子太多太多。
但以物易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合适的交换对象,我缺的是盐,多的是铁,你缺的是木头,多的是酒,两个人没办法交换。
或许三人交换,甚至多人交换,也许能达成目标。但这样一来,往往就会因为对手上货品的价值不能达成一致,而无法成功。参与进来的人越多,达成协议的可能就越小。就像一根铁链,只要中间一个环节断了。那整条链子都作废了。
所以为了让更加复杂的交换能够顺利完成,便有了一种特殊的商品——钱,作为中间的环节,用货换钱,再用钱换物就行了。韩冈用了两个很拗口的自创名词,称之为一般等价物,也称衡货,衡量商品价格的货品。
但并不是圆形方孔的才是钱。周时各国铸币,齐铸刀币,楚铸蚁鼻,秦为半两,外形各不相同。而作为衡货,也不仅仅是青铜、铁质的钱币,粮食、丝绢、金银,都能拿来使用。就在如今,丝绢依然是通行度不下于钱币的衡货,其贵且轻,商人多称之为轻货。
对于韩冈的论断,毛永五体投地。因为例证随处可见。他见识过乡村里的集市,有的甚至是用鸡蛋来做衡货。梳子三个鸡蛋,发簪五个鸡蛋,十分常见。
之所以能派得上用场,因为这些衡货本身就具有价值,得到了人们的认同,也就是人们相信交易到手上的衡货有价值。
所以说衡货的本质便是信。
不过最常见的衡货还是钱。
钱最早是贝壳。并非贝壳值钱,而是稀少。
古者宝龟而货贝,以海贝为币。安阳殷墟中,出土了很多。
只是随着滨海之民借助地利而搜集大量贝壳,随着贝壳采集得越来越多,自然而然的就没人使用了。继而出现了金币。这里的金,是五金的金,金银铜铁锡。开采难,铸造也难,不会因多而贱。故而使用铜币,从周时,延续到金。
如今之所以铜贵钱贱,使得不法之徒融钱取铜,去铸造铜器,正好证明了铜钱本身与实际价值无关,而只跟信用有关。否则钱币的价格就不应该低于等量的铜器。
而朝廷铸币,就有义务维持货币的信用。
“昔年文潞公安抚陕西,有一官上书请废铁钱。事虽不遂,但谣言已传遍京兆府。市井之中,物价腾贵,而铁钱无人收用。文潞公使家人以绢四百匹至市上易铁钱,民间遂安,铁钱通行如初。他所做的,也只是回复铁钱的信用。”
赵世将感慨着。不论这是不是示好旧党,韩冈利用文彦博为例证,在文章中把道理说得更为通透了。而且秉承了韩冈一贯的文风,都是论点、论据、论证俱全,证据都来自于身边随处可见的场景,让人看了就不由的信服。
在场的诸多人等,看了韩冈的文章,无不信服。
剩下的只是做和不做,以及韩冈想要他们怎么做。
所以他们需要冯从义。
“钱源。”
王安石对着面前的字纸皱着眉头。
平章军国重事,一人之下而已,天底下想要奉承他的不知凡几。从快报报社得到信报,拿到韩冈想要刊载的文章,比任何人都要早。
按照韩冈过去命名的习惯,也许应该改成货泉追源才是,那样已经很直白了,而现在的题目更直白。
轻轻将纸页折起,王安石重重的靠在椅背上,神sè前所未有的沉重。
“大人,怎么了?”
王旁亲自端了解暑的饮子过来,却见王安石对着书桌叹气。
王安石将单薄的纸页递给儿子,有着淡淡的失落:“无一字提及义利,却没人比他说得更通透了。”
钱即是信。
义利之辩,至此可以休矣。
韩冈没有一句反对铸币,却明白的要求朝廷保证新币的信用。
人无信而不立,国无信而难存。
朝廷几次铸大钱,看似有赚,其实亏掉的是国家的信用,长此以往,信用耗尽,国何以存?
打仗之前都要发一道檄文,这叫名正言顺。韩冈这一回也是名正言顺了吧。至少在朝廷之外,所有人都会认为将韩冈阻拦于外是个巨大的错误——若有韩冈在朝,朝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与其空耗唇舌,不如穷究其理。
这正是气学的宗旨。
王安石沉沉一叹,他一意孤行坚持的新学,真的是对的吗?
第37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12)()
这算是不辩而辩吧。レ。siluke♠思♥路♣客レ
短短两千余字的文章,曾布很快就看完了,但坐在灯下,却是久久不动。
论其文采,不值得多议,可内容,却不能不深思。
京城两大报社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而手中的资源也越来越多,早在仅仅只有小报的时代,官员就是购买报纸的主力军,何况如今内容更加充实的两家快报。
聪明一点的官员都知道购买一份报纸来及时掌握市井中的变化。而手中权力更大的宰辅,更是能得到报社中人的投效,还能直接收买关键人员,往往能在第一时间得到重要的情报。
韩冈送到逐ri快报的文章,不仅仅送到了王安石的手中,曾布也十分及时的得到了一份抄本,由妻弟魏泰连夜送到府中。
盯着韩冈的文章,曾布久久不动,书房中只有玻璃灯盏内的烛火在闪烁。魏泰等了半天,不见曾布动作,眼睛也被烛火闪花了,耐不住低声轻问:“姐夫,韩冈的文章中果真有深意?”
魏泰连夜将韩冈的文章送来,之前已经先看了一遍。心知韩冈用心深远,不过效果似乎太强了一点。让他的姐夫竟然愣了半晌都没有动静。
曾布终于有了动作,探手一推桌案,靠在了椅背上。闭起酸涩的双眼,喟叹道:“义利之辩,韩冈是别出蹊径。甚至无一字涉义利,只从钱着手,孔孟之后,无人有此一言气学一脉的着眼点始终与人不同。”
他又摇摇头,“不过究其本,还是孟子的‘王何必曰利’。以信义治民,而利自得。背信弃义,得之小而失之者大。尤其是将钱之为钱,归之于信这一点,完完全全是出自于孟子。气学崇孟,由此可见一斑。”
魏泰眨了半天眼睛,他可不是想听曾布说这些的,曾布要如何应对才是他的有兴趣关心的事,“那韩冈的用心呢,可是在攻击朝堂?”
曾布眼皮微抬:“还看不出来吗?气学讲究实证,既然韩玉昆说‘钱之本,实乃信’,那铸币的问题就得从信字入手。无外乎是在说,当他入朝后,就能让折五钱重新得到三军万民的信任。”
“他不是要朝廷停止铸造大钱、铁钱?”
“怎么会?只是以己之能,证我等之愚,不堪为朝廷辅弼而已。他一向是自负其能的”
曾布哼了一声,韩冈的脾气他早就见识过了。从当年第一次见到韩冈时起,曾布就知道,这是个喜欢表现自己的才干,又不吝于铤而走险的危险人物。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多少事实都不断在证明这一点。
“可他也没说怎么办?”
“文章里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吧?文宽夫的例子都拿出来了。”曾布看了魏泰一眼,“只要能保证朝廷的信用不失,铸币的祸患就没了。赋税征收以折五钱为重,或是铜铁各半缴纳。只要朝廷承认折五钱能当五文用,那市井中当然不会再折二折三。”
魏泰摇摇头:“似是故弄玄虚。”
“这就是韩冈聪明的地方。就算没有他的这篇文章,朝廷迟早会这么做的。但现在他的文章既然写出来,那么政事堂下堂札要,都会被说成是从韩冈而行。无能二字,可就少不了的。”
“这”魏泰抿着嘴,yin沉着脸说道:“其心可诛。”
“担什么心?此篇一出,难做的可是王介甫。”曾布脸上不见有半点心结,“如果王介甫能排除偏见,当能看得出钱源的意义何在。可惜啊,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究竟是为何?”
“还没明白吗?韩玉坤在钱源之中说朝廷铸造钱币,必须保证钱币的信用。但反过来想,只要保证信用,就是纸片也能当钱了。”
“怎么可能?!”魏泰双眼一下瞪起,差点失声叫了起来。
“去过质库吗?知道押票吗?”
“没去过,不过还是知道的。”魏泰摇摇头,又点点头。
“押票是什么?”
魏泰顿时恍然,“啊!原来是这个道理。”
质库的押票不仅仅是赎回的凭证,在许多质库,还可以直接拿着押票再押一次,拿来换钱。这也是门生意。绝大多数人把押票都押出去后,就不会再赎回了。而两次质押加起来得到的金额,其实还不如一次死当。对开质库的商人们来说,他们也更喜欢这样的质押手法。
押票不过是张纸,但也能换钱。因为押票的背后,是赎回抵当物的权力。是信用的一部分。片纸亦可为钱。
魏泰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喉咙发干,“朝廷如今财用匮乏,如果韩冈当真能以片纸为钱,可就在朝廷中站稳脚跟了。”
“站稳脚跟?”曾布一声冷笑,“东府之中,可就只剩一个空缺了。”
魏泰终于怔住了。
韩冈的目的竟然是宰相?
凡民之情,见利则移之。这是司马光的话。小人喻以利,更是圣人之教。
求利则必以信义。失信去义,虽得利一时,却不能长久。要跟小民说话,当然只能以利为主,不能空谈大义。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这个道理。
让百姓得利,朝廷的信义也就树立起来了。
虽然不是韩冈文章中的原话,但章惇读过来,其中内容大体如此。
韩冈的文章像是在尊崇孟轲,但内里却总有一股子怪味。
明面上这是韩冈向皇后,向群臣,向三军万姓立下的军令状,只要他回京,因朝廷加铸大钱而动荡不已的物价,将会很快恢复平静。由此一来,跻身东府也是顺理成章。
东府中的空缺,只剩一个宰相了。曾布、张璪都还不够资格再上一层楼!
只是章惇觉得,韩冈并不会去奢想宰相之位,他只是故意让人这么去想罢了。
章惇很了解韩冈,既然公诸于众,那么背后肯定还有别的用意,不可能那么简单让人看破。
至少有一个破绽,两家报社可不是韩家开的,自己能提前拿到他的文章,其余宰辅不可能拿不到,只要阻止刊载,那些谋算全都要作废。
这篇文章,韩冈当真指望过能登上报纸吗?章惇可不觉得。
不知道平章府那边会不会派人去封掉报社,或是逼报社撤下含韩冈的文章。不过就算王安石不做,两府之中,总有人会去做的。
不管怎么说,加铸的决议是东府之中所有人都赞同过的,出了问题每一名宰辅都要承担起责任。等到明天报刊发行,政事堂可就要沦为笑柄了。无能二字,没人愿意落到自己的头上的。只要及时更正,对百官、三军、万民可都是一桩好事。
或许要等到韩冈进京之后,才能知道他的真正用心了。
章惇叹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先抓住他问一问。
情况看来又要发生变化了。
在韩冈名为奏禀,实同檄文的奏章抵达京城后,蔡确就觉得,他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但以韩冈的行事为人,肯定还有后手。至少在他启程南下前,应该能预料得到,韩冈历年来任用和提拔的官员,也必然都会受到池鱼之殃,绝不可能再置身于外。
韩冈所提拔的官员,现如今还远远不能为他提供帮助。其中几乎都找不到一个有进士资格的成员。大部分还沉沦下僚,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晋升的资格。论起做事的能力,他们都很出sè,可缺乏出身是他们的致命伤。可是韩冈既然已经举荐了他们,就必然要受到他们的牵累,一旦被定罪,韩冈也难以自安。
而且韩冈的表兄李信也受到了波及。在战争结束后,便因那场惨败被夺职后召入京城,甚至连差遣都没给,直接在京城做起了冷板凳。现在更是受到了弹劾,要追究他战败之罪。
一直以来,韩冈与王安石虽有学派之争,但在朝堂上,却还是靠得很紧。王安石两次回朝,韩冈在其中出力甚多。蔡确多年在朝,未曾离京半步,凡事历历在目。
如今翁婿俩竟然到了公然决裂的地步,始料未及之余,倒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只是蔡确没料到韩冈会从铸钱着手,而且着手的角度同样是出人意料。
朝廷通过加大货币发行的力度,将亏空转嫁给百姓,致使民怨沸腾。韩冈一篇文章浅显易懂,就算仅仅是粗通文墨,也能看得出来他的用心是要朝廷保证币值的稳定,以此来维系朝廷的信用。这是在彰显他的谋国之材。由此来反衬东府的无能颟顸。
要不要派人去报社,蔡确有些犹豫。同意加铸大钱和铁钱也有他一份。韩冈的文章如果正式公布,对自家的名声殊为不利。
只是考虑了一阵之后,他还是决定放弃了。
韩冈对朝廷铸钱一事的公开宣言,至少在明面上进一步与控制朝堂的新党分道扬镳。在朝堂上独树一帜,甚至可以说他已经与洛阳的旧党,开始两相唱和。靠近旧党,来保护自己的嫡系。
既然如此,韩冈就肯定有后手。就蔡确所知,洛阳可也是有报纸的。
或许这个时候,司马光已经看到了韩冈的这篇文章了。
第37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13)()
跨上三级石阶,走进不算宽敞的大门,宗泽发现时常光顾的酒楼,客人比平ri里少了许多。
“今天人挺少。”宗泽与同窗学友靳裁之在老位置相让坐下,左右看看,还是觉得太冷清了。
这座酒楼虽在南门外,可离城门不远,入了城后,便是有两千多学生的国子监。城外酒店茶肆的价格比城内要低,只隔一座城门,一壶烧刀子的价格就能差上三成,菜肴蔬果也多类似。国子监的学生有钱的多在城中,没钱的则就在城外小聚。这座酒楼位置不差,价格也适中,生意一向很好。
“都去西门了,韩枢密今天回来嘛。秀才公没听说吗?”店里跑堂的小二上来斟茶递水,一边搭着话:“韩枢密得胜回朝,听说皇后本想让王平章和韩相公都去郊迎,不过再一想,没有岳父迎女婿的道理,只得罢了。”
宗泽当然听说了,而且知道的内情远比酒店跑堂要多——国子监本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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