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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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0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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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追杀西夏人的实力。可如果将他们安排在河北平原上,在战术上恐怕会很不适应。

    但耶律乙辛将他的斡鲁朵放在黑山下的河套平原,不仅仅是贪图那里的土地肥沃,必然也有地理战略上的考量。当黑山下有了一支多达两万的精锐骑兵坐镇,不论是西北侧的阻卜人,还是东南方向上的西京道,都在其兵锋攻击范围之内。

    宋军从河东出兵,想要打下大同,收复云中之地,比起几年前,难度要高了许多。肯定是一场大规模的决战,用来决定云中诸郡的归属。

    “难道只有这样才能赢?!”赵顼不忿的怒叫着,“耶律乙辛接连弑君,难道辽人就无忠义之心?!”

    “陛下!”韩冈提声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若大宋攻辽,谁能保证辽人不会有同仇敌忾之心?与其期待耶律乙辛众叛亲离,还不如做好辽国上下一心的准备。若是辽人当真并力拮抗,也一样能胜。若是辽人心不齐,那便是锦上添花的美事。”

    赵顼默然良久,垂着头看着河北的沙盘,最后心中的坚持化作长叹了一声,“韩卿是坚决反对对辽用兵”

    “陛下明鉴。魏武平冀州,袁熙袁尚北逃辽东。魏武并没有派兵去攻打公孙氏,反而驻兵不进。可二袁的首级,却自动送到。”

    赵顼的声音和缓了一点:“魏武灭袁,跟如今有何处相似?”

    “庙堂之谋,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缓而胜急,本质上是一样的。耶律乙辛在弑君之前,已秉政二十年,如今年过五旬,待其病死,甚至只需病重,无力控制朝政,辽国必然生乱。快则数载,多不过一二十年而已。陛下如今也不过三旬,至其时春秋正盛,国势亦当倍于当下,何愁不能一举灭辽?”/br>;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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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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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已经退下去了,既然不支持对辽用兵,赵顼也没什么跟他好说的了。〖〗'

    双手撑着沙盘的边框,赵顼青白的脸色阴阴如晦,略薄的双唇紧紧抿着,盯着沙盘起起伏伏的地形,许久没有说话。

    寻遍朝堂,两府宰执和知兵的重臣竟然没有一个支持他的。朝臣们一盆盆冷水泼来,大宋天子的心情要是能好得起来,那才叫有鬼。

    韩冈出得主意是不错,等辽国内乱,跟耶律乙辛比寿数,凭借着近二十岁的年龄差距,迟早能等到大辽尚父的死讯。但赵顼就是不甘心啊,这样的比法,乌龟倒是比大虫、狮子都要强了。

    万一耶律乙辛能活到八十又该如何是好?那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等待时机?机会是要靠自己去拿,而不是靠天掉下来。

    如果边境平安,外无援手,就算是日日夜夜想耶律乙辛死,辽国之中忠于旧主的一帮人也只能隐忍不发。〖〗可若是大宋摆出攻辽的姿态,甚至不用动手,辽国国内也肯定会有人受到鼓舞,甚至起兵。

    赵顼就不信,耶律阿保机的子孙做了那么久的皇帝,就没有几个忠心于他血脉的忠臣。

    何况耶律乙辛也不是吃素的山羊,那是吃人的老虎。等个几年,说不定就要举兵南下侵攻了——这等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耶律乙辛的权位并不稳固,为了镇压人心,一场场的的胜利,以及胜利后的战利品是他稳固地位必不可少的手段。拿大宋做垫脚石,耶律乙辛在过去的几年里,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辽人占据了黑山河间地,兴灵之地也落到了他们的手中。从河北到河东,再到兴灵,辽国在长达万里的三个区域与大宋接壤。

    这么长的边界线,利于攻而不利于守,谁保持攻势,谁就能占据优势。

    赵顼前段时间将横山和横山以北银夏等的新辟疆土,并为宁夏一路,可是打着继续收复兴灵的打算。若是想继续维持守势,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直接维持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分段防守的局面不就好了吗。〖〗

    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

    这个道理赵顼不信他的宰辅们不明白,以韩冈在军事的眼光和见识,更是不可能不明白。可他们偏偏都选了静待旁观。似乎攻灭了西夏的胜利,已经让他们的锐气消磨殆尽了。

    地位高了,就不想拼命,只想保住眼下的权位,或许还有其他的理由,但怎么说都是畏辽人如虎的怯意更多一点。

    想不到找个一心想要收复燕云的重臣就这么难。赵顼盯着沙盘,视线的焦点却不知落到了哪里。

    没有宰辅们的支持,就算他想有什么动作,也全都施展不出来。而且所有人都不支持,难道还能将他们全都替换了不成?

    且就是想换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只调动其中两三人,换他心仪的人选,也少不了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将局面稳定下来。那时候时机早过,怎么都追不回来。

    赵顼憋了一口闷气在胸膛中,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发慌,头也隐隐作痛。〖〗

    “官家。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若是官家还另有事,是不是派人去太后那里通报一声?”宋用臣小声的提醒着赵顼。在李舜举战殁在盐州城之后,就数宋用臣跟在赵顼身边的时间最多。

    赵顼摇摇头,直起腰,沉默的向殿后走去。

    每天的晨昏定省,赵顼从不会忘掉。除非有大事耽搁,他早晚都要去太后那里走一遭问候一声。每隔几天,赵顼还会去陪着太后一起吃饭,以表孝心。无事破例,反倒会让人胡乱猜测。

    黄昏的时候,保慈宫中比一天的其他时候都要热闹,除了赵顼,皇后向氏也带着淑寿和赵佣来向太后请安。

    “父皇!”

    见到赵顼,待他问候过高太后,一对儿女便来行礼问候。

    看到儿女们满是稚气的笑脸,赵顼心中的阴云一时散尽。

    赵佣比寻常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要瘦小一点,脸色也苍白,看起来就有些不足之症。〖〗远远不及他身边的姐姐那般康健。不过性格沉静,也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那般毛躁好动。

    赵佣这时候穿戴得整整齐齐,瘦小的身子却套着一身宽袍大袖,罩着貂蝉笼巾的七梁进贤冠戴在头,完全是正式场合的一套仪服。

    “今天学得怎么样?”赵顼坐下来问着儿子。出阁读在即,再过几日就要从内宫中出来,初次亮相在朝臣们面前,由不得赵顼不担心。

    “方才给祖母看过了,”赵佣抬头朗声说着,“祖母说好。”

    “是吗?”赵顼故作不信,“是祖母疼你,才这么说的?”

    赵佣不敢反驳,有点可怜的望着高太后。

    “是不错。”高太后说道。

    “还不再演一遍,让你父皇看看。”向皇后则催促着赵佣。

    赵佣站到了内厅的正中央,一板一眼的将这几天教习内容表演给赵顼看。〖〗

    揖拜,恭立,奉酒,退座,动箸,起身,进退有据,一丝不苟。每一步都依从礼法,将宴的礼节掌握到这般水平,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学的了

    当赵佣最后欠身而起,下垂的双手自然收拢在小腹处,下垂的宽袖纹丝不动,整个人静静的肃立在面前,赵顼也不禁点头而笑,“看来当真是学通了。”

    向皇后一把搂过赵佣,笑着道:“这孩儿就是聪明,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赵顼微笑着点头,这样他就放心了。

    赵顼并不打算让赵佣参与祭天,以赵佣的身子骨,吹半个时辰的冷风,最轻也要大病一场。不过之后的宫宴,是必须要场的。

    对于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来说,宫宴这等正式场合,一套礼节也是很折磨人的。如果在宫宴闹了笑话,在朝臣们的心目中留下不习礼法的印象,日后想要再挽回过来,可就不知要费多少气力。若是被有心人拿去散播,更是不利于日后接掌这个国家。

    幸好赵佣的表现还不错,只要在宴会不紧张的话,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其实赵顼也不想主持这个南郊祭天。一整套繁琐漫长以至于结束后让人半个月都缓不过气来的的仪式不提,光是每次郊天结束后,从国库里面拿出来的三五百万贯用来犒赏百官、诸军的财物,想想都是让人心疼不已。

    ——一百万贯的财帛,已经可以养整整两万禁军精锐一整年了。而三五百万贯足以打一场大战,为大宋自边境的蛮夷手中开拓一州数县之地;或是为一百个指挥的步军官兵准备全套甲胄、兵械;也足够宫里两三年的日常开销了。

    即便不谈钱,又有谁愿意在冬天里吹一整日的冷风?更休提还要斋戒多日;来回都要端坐在寒风嗖嗖的玉辂之;到地头后,又要换几次衣裳,然后独自登同样寒风嗖嗖的圜丘,进行初献、亚献、终献等一套持续几个时辰的仪式,而那张黑羊皮所制的大裘,可是一点也不挡风。

    郊祀祭天,一次两次还是兴致高昂,为绝地天通的资格而兴奋不已,但三番四次后,可就纯粹是个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了。

    只是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又灭亡了强敌西夏。不祭谢天恩,如何说得过去?赵顼就算是想偷懒,找个借口赖掉,朝臣也不会答应,民间也免不了会有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谣言出来。

    如果这时候有个规模很大的灾害,比如以熙宁年号的十年中的后几年时所出现的大灾,倒是可以以心念万民的理由,将祭天之事给暂停。可赵顼就算丧心病狂,也不敢在心里盼望出现这样的灾难。何况熙宁七年的时候,赵顼也并没有终止祭祀苍,那时候,他一心倒是求天和祖宗保佑,早点将那场遍及全国的大旱给结束掉。

    怠政,是国事糜烂的先兆。唐玄宗殷鉴不远,赵顼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他还没到那个年纪,何况还有收复燕云的最终目标在。

    总不能将这个责任留给儿孙?赵顼瞥了儿子一眼。

    只是一套礼节下来,就已经累得赵佣微喘,额头薄薄的出了一层汗,被皇后向氏抱在怀里,一张小脸也泛起了红晕,赵顼一声轻叹,“要做个好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

    虽说是坐拥万里疆域,统治亿万生民,但大庆殿的御榻,坐去可不是那么舒服,许多事也并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

    赵佣似懂非懂,张大着眼睛望着他的父皇。

    见气氛沉闷起来,高太后开口道:“官家,用膳,别耽搁了。”

    太后的吩咐改变了殿内的气氛,宫人们立刻忙碌了起来。

    在保慈宫进了晚膳,赵顼先行告退。从殿中出来,他问着身后的宋用臣,“今日政事堂谁当值?”

    “回官家,是韩维。”

    “去跟他说,待辽国告哀使至东京,该怎么做,就依循故事,用不着再多禀了。”()/p>;/br>;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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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缭垣斜压紫云低(一)() 
出宫的时候开始下雪了。〖〗。/!。

    不是鹅毛般的雪片,或是柳絮一般的细雪,而是一粒粒的冰渣子,被横过御街的劲风一把抄起,然后狠狠的砸在脸。

    风雪扑面而来,韩冈皮糙肉厚,早惯见了风霜。摘下手套,用力搓了搓脸,便浑若无事的顶着风雪驭马前行。

    御街两侧千步廊内的灯火在风雪中忽明忽灭,让空荡荡的廊中更显幽暗。宽达百步以犹如广场一般的御街,也笼罩在黑暗之中。宣德门城楼如星如月的灯火,也穿不透风雪拉起的幕布。只有离宫回家的官员和他们的随从一队队的提着灯笼,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地。韩冈环目四周,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

    “明天看起来要更冷了。”

    薛向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将斗篷又裹紧了。寒风直往他衣襟里钻,恨不得连头到脚都给裹住,只是要跟韩冈说话,没好意思将口罩也戴。〖〗

    韩冈仰头看了看天:“雪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今年冬天,京城这还是第一场雪。”

    因为入宫问对耽搁了一点时间,回编修局后不得不多费了一番功夫将今天的工作给完成,等到再从太常寺中出来已经过了黄昏。赶在在皇城城门落锁之前出门,却撞了巡视地方才刚刚重新回朝的薛向。

    “那还真得多下点雪,去年京城这里十月就下雪了。”

    “去岁河东也是连番暴雪,太原府还被雪压塌了一些房屋,不过今年过来便是一个丰年。”韩冈说道,“这场雪下得大一点,明年当也一样能是丰年。”

    “若是明年又是丰年,可就是连着四年丰收了。元丰这年号可也算是名副其实。”薛向笑着,脸的皱纹更深了几分,“想起熙宁七年、八年的时候,真是恍若隔世。”

    “……嗯,的确如此。〖〗”韩冈又想起了那一年帮着王安石与旧党过招的日子。同样是在郊祀之年,但早已是物是人非。想一想,也不过过去了区区六年而已。

    这六年的时间,辽国两个皇帝驾崩,西夏灭亡了,新法的地位稳定了,旧党在外苟延残喘,不过在高层中,真正的新党也变得寥寥无几,最后的胜利者是当今的皇帝。而韩冈,则是从一介京城知县和提举诸县镇公事这样的中层官僚,成为了真正的重臣。

    这几年的天候仿佛是要对之前几年的灾害进行补偿,各路连年丰收,官仓收之不及,米价几乎被打压倒了最低点。

    “有天子圣德庇佑,当真是天下之福啊。”薛向正说着话,突地又是一阵寒风掠起,吹得他手足冰凉,不禁打起了寒战,“真是够冷的。”

    薛向在马冷得发颤,一张斗篷遮不住全身,身后张起的清凉伞也不能遮风挡雨,反倒差点将举着巨伞的元随给刮翻掉。

    韩冈偏过脸看着薛向在寒风中瑟缩的样子,道:“枢副是不是穿得少了点,这个天气受了寒可不好办。〖〗”

    “不能跟玉昆你比身体,不过多喝两杯热酒就没事了。”薛向扯起冻得发僵的嘴角,勉强笑道,“听说官家冬天最喜欢喝的便是杨梅酒,醇而不烈,只是得从两浙运来。”

    韩冈也知道赵顼喜欢杨梅酒,宫里面的嫔妃对于各色浸了鲜果的烧酒都很喜欢,正如薛向说的,醇而不烈,有的还因为放入白糖而使得口感更好。但烈酒就是烈酒,喝多了一样会醉人,而且因为口感好,感觉不到烧酒的刺激,更是会让人不知不觉中喝过头。说实话,如今北方酗酒的问题已经远比烧酒出现前要严重得多,尤其是在冬天,各大城市都时常见到喝多了而倒在路边冻僵的尸体。

    不过小酌几杯倒是无妨,韩冈邀请薛向道:“枢副若不嫌弃,不如就由韩冈做东,在前面的夜市中喝两杯如何?朱雀门下王家现烤的旋炙猪皮肉,还有梅家刚出炉的鸡皮、鸡碎,配着热过的水酒,倒是正合适这个天气。”

    薛向侧脸望向韩冈,不过在暗弱的灯火下却只能看到一幅剪影。〖〗挺直的鼻梁直透山根,线条刚硬,从面相说,当是心智坚毅不为任何事情所动摇的人物。如果在光线明亮的地方,韩冈脸随时随地都带着的温文笑意,好歹能冲淡了一点面相给人带来的坚硬执拗的印象,但在此时此地,当外在的伪装被黑暗掩去,韩冈的本性反倒更加清晰明了的呈现出来。

    在薛向眼中,这是最让人觉得头疼的类型。就像当年的王安石,也像曾经一直盯着他不放的几名御史。幸好配合这种性格的,并不是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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