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少见如此沉默又忧郁的池小池,轻声安抚他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池小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甘棠说:“你胆子很大,也很会哄孩子。”
池小池:“哈。”
他拎了拎自己的t恤,衣裳已经湿透了。
他换了一条干净毛巾,为自己简单擦了个身:“是有人教得好。”
那个人温柔,包容,出现在池小池的生命里,像光,像一个梦。
他与他足足认识了七年。
在七岁那年,池小池晓得邻居家搬来了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叫做娄影。
小孩子一是喜欢漂亮的人,二是喜欢比自己强的人,娄影小小年纪就已是个标准的君子美人,身高又超出同龄人一大截,几乎满足了池小池所有的想象。
娄影还在收拾行李时,池小池就厚着脸皮去趴门叫人:“大哥哥,大哥哥。”
娄影转过身来,眉目间还蒙着淡淡的忧悒。
注意到门口的小豆丁后,他温和一笑:“嗯?”
池小池自小就嘴甜:“你真好看。”
娄影还是第一次被同性这样夸奖,微怔片刻,旋即眼睛便微微弯了起来:“谢谢。”
池小池半天没能等到他的下文,不觉好奇:“咦,你不夸我长得好看吗。”
娄影忍俊不禁,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放下手里的一团乱麻,走到他跟前,仔细地躬身打量,才给出了一个很诚恳的答案:“嗯,很好看。”
当时的池小池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刚刚蒙受丧父丧母之痛的孩子。
他那么小就懂得把自己的伤口遮掩起来,独自舔舐,丝毫不肯给旁人看到,只是怕别人受到惊吓。
娄影把一个那么美好的世界展现给了池小池看,即使后来他离开了,池小池也没有选择背离那个世界,顽强固守的样子,既可笑,又温柔。
空病床只有两张,池小池原本想住到床下,但甘棠却大方得很,拍了拍床,邀请他道:“上来吧,我不介意。万一发生了什么,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池小池想一想,也没有多推拒,抱着被子上了床,和衣而眠。
躺在床上,他兀自想着心事。
这个世界的机制并不难猜:对鬼童们不要过分纵容,不然他们的恶念会在无形之中无限扩大与膨胀,他们将会予取予求,秦岭便是例子;但也不能对他们太过严厉,动辄粗暴拒绝,否则也极有可能招致报复。
说白了,要做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
然而,他们已经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越界了。
他们已经见了血光,谁知道这些孩子接下来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呢。
这般想着心事,到了后半夜他才睡着。
当池小池陷入不甚安稳的梦乡中时,隐隐听到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叹道:“你呀,你。”
紧接着,他感觉耳垂轻轻一温一痒,那触感刺激得像是用羽毛在脚心挠了一下,叫他连脚趾都蜷了起来,轻轻揪住了床单。
他低低地哼出声来:“唔。”
好在没有醒过来,他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后半夜他睡得极安稳,连一个梦也没有做。
然而,一觉醒来,池小池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尝过血腥味后,孩子们之间的气氛显然不对了。
他们坐在食堂里,是统一的、机械的安静,垂着手,低着头,稚嫩的目光交流着唯有他们才能看懂的讯息。
柳成荫捧着早餐,走进食堂时,被扑面而来的浓郁焦臭味冲了一个踉跄,差点呕吐出来。
在她本能站住脚时,二十多张毫无表情的脸向日葵地转向了她,叫人看得虚汗横流。
柳成荫已做了大半夜的心理建设,见此情状,强作镇定,挺直腰杆,慢慢走入食堂,挨个分发食物。
相对之下,昨夜那又闹又熊的毛头小子反倒安静规矩了很多,接了饭盒,就夹菜夹饭,含在嘴里默默咀嚼。
很快,有三四个孩子就把嘴里的饭菜吐了出来,嚷嚷道:“老师,我们不要吃这个!这个太难吃了!”
立即有人呼应,许多孩子拿筷子当当地敲着碗沿,起哄地嚷嚷起来。
站在食堂门口的诸人脸色都难看了下来。
他们料想到秦岭事件之后,这个世界的难度可能会再度提升,情况也会越来越不可收拾,却没想到异变竟来得这么快。
柳成荫强笑道:“那你们想吃什么,老师给你们做?红烧狮子头,还是鸡汤,只要你们想吃——”
“老师。”
一个孩子打断了她的话,舔舔嘴巴,如同一只狩食的小饕餮,直直盯望着柳成荫,奶声奶气道:“你好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今天被叫去学校给导师加班,又晚了,实在实在对不起抹泪
第110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四)()
闻言;池小池很想跟这些孩子们安利正在医务室和甘彧一起陪护秦岭的袁本善:
你们快来看看这个袁老师;薄皮大馅十八个褶;用来下饭正好。
想归想;在柳成荫六神无主时,他主动迈步走了进来。
一屋子的熊孩子转了目光看向他,发现来人是他,倒是都乖乖闭了嘴。
刚才吵得最凶的是常跟在柳成荫背后喊饿的一个小胖子。
当然;现在他在池小池眼里是一只熊。
池小池将他精准锁定,直接点了他的名:“马清。”
熊一愣,在椅子上挪了挪肉墩墩的屁股,有点呆地应:“啊?”
“跟老师说话要站起来。”
小熊乖乖站了起来。
池小池在小熊身前单膝蹲下;恰与他视线平齐。
他问:“为什么带头闹事?”
小熊摸了摸塌鼻梁;有点窘迫。
他微微软了口气;细化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想吃老师?”
“因为有老师说过,我长这么胖还老喊饿,是有病;是有怪物在吃我的肠子。”小胖子说话时;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不过逻辑还算清晰;“怪物为什么要吃我呢,一定是因为我很好吃。老师,人是什么味道的呢。”
池小池:“这是哪个王八羔子说的?”
他“啊”了一声,歪歪脑袋,有点迷茫道:“我不记得了。”
孩子们往往心如白纸;他们记不得是谁往他们身上肆意泼墨涂鸦,但那墨迹却会确确实实留在他们身上。
天长日久,墨迹蔓延,白纸也变了颜色。
小熊舔舔嘴巴:“柳老师香喷喷的,拿来做菜一定很好吃。”
柳成荫腮帮轻轻哆嗦了一下。
好在她已经理清了思路,强忍住夺路而逃的冲动,并没露出害怕的模样,只无奈摇了摇头。
池小池站起身来:“还有谁想试试?”
刚才吵闹的孩子安静了不少,只有寥寥几只小手举了起来,满眼求知的光,看得人后脊骨发冷。
“起立。”
这下有两个孩子暗搓搓把手放下来,剩下三四个互相看看,慢吞吞站起,各自不安地搓着衣角。
池小池叉手道:“不是想吃人吗,先各自咬自己一口开个荤啊。”
孩子们:“”嘤嘤嘤。
池小池看着小熊等熊:“愣着干嘛,咬啊。”
马清小朋友眼里开始泛起泪花:“老师,我知道错了。”
池小池把人头清点一遍:“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别吃饭了。去墙角站着。”
刚刚还卯足了劲儿作妖的几个鬼童站成一排,还有什么嚣张气焰在,抽噎着抹眼泪,场景宛如现实世界中的幼儿园。
揪出几个典型,剩下的登时安静如鸡崽,吧唧吧唧地吃起饭来。
池小池走到柳成荫跟前,拿眼角瞥瞥那几个抽抽搭搭的熊孩子,压低声音:“一会儿我出去了,给他们送点吃的。”
柳成荫恍然,看向池小池的目光竟已是十分的信赖。
“记住,别拿太好太多。一个包子就ok。别的孩子都还看着呢。如果同学犯错受罚了还能吃到好的,你想想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
话锋一转,池小池安慰她:“放心,不要怕他。你背着我给他们送吃的,他们会喜欢你的。”
柳成荫吞了吞口水,认真地点下了头。
池小池朝来时方向走去。
结合昨夜的闹剧和刚才他观察得知的情况,池小池有了一点不大妙的联想。
走回甘棠身边,他与她低声耳语几句,甘棠点一点头,陪站在柳成荫身侧,大有保护之意。
柳成荫看她,她则回以一个温柔的浅笑,撩一撩长发,目光是那种“万事有我”的沉静可靠。
柳成荫想到昨夜与甘彧同宿时,她曾关心过宋纯阳的安全问题。
甘彧的态度很淡然:“没关系。有我妹妹在。他会很安全。”
思及此,柳成荫的心是彻底定了下来。
而池小池用目光示意田广冰跟他走。
田广冰略担忧地瞟了一眼柳成荫,发现她状态还好,身旁还有甘棠陪着,心间稍定,便跟上了池小池。
池小池上了三楼,进了小仓库。
仓库内除了用来堆放一些杂货外,还放有七八个冷柜,储存着大量肉蛋菜奶,各样食材应有尽有,取之不尽,因此也不需他们出外采购。
池小池翻箱倒柜地找寻着什么。
田广冰由衷赞道:“哥儿们,你牛。”
池小池也不谦虚:“别说那没用的。来帮我找点东西。”
田广冰:“什么?”
池小池刚想开口,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从角落里拖出一沓小纸箱壳子,掸去上头的灰:“不能叫他们牵着我们鼻子走。得给这些熊孩子找点事情做。”
上午,池小池自作主张地停了他们的两节课,把所有孩子带到了操场,上种植课,课程由他主讲。
泥土是现挖的,种子是他在万能的系统仓库里拿袁本善好感度兑的。
每个孩子人手一把小铲子,大半箱黑泥,以及五颗小白菜种子。
池小池举着手里的种子:“你们看,这是什么?对了,这是植物的种子谁说的瓜子?!你站出来我浇你一头蟹黄瓜子。”
孩子们嘎嘎地乐。
他教孩子们认了小白菜的种子、丝瓜的种子,以及南瓜、菠菜的种子,又教他们把五颗小白菜种子依次在箱内种下,浇上水。
**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种下种子的地方,小手指在泥土表面摩挲来摩挲去,动作谨慎得要命。
她满怀希冀地问池小池:“老师,种子什么时候会发芽呀。”
池小池说:“如果照顾得好,它们1到2天就会发芽,等到菜长成了,就能挖出来炒菜吃。”
一旁的羊角辫闻言,立即紧张地拢起小手,护住了自己刚种下的种子。
小男孩甲抗议:“我们不吃菜!它会一直长,长得很高很高,有树那么高!”
他身边的小男孩乙也说:“我们会和它一起长大,长呀长,将来一定比树还要高。”
甲马上起了胜负心:“我的菜一定比你高。”
乙:“我更高。”
甲:“我的菜更高。”
乙:“它都没有长出来呢。”
甲誓死也要维护自己亲手种出的小白菜的荣誉:“就是高,比你高。”
小孩子们一颗心小小的,只要心头绊上了事情,就会变得格外专注。
他们身上没有再继续散发出那逼人的恶臭,怕熏到了那些花草,趴在箱子边,眼不错珠地盯着看,伴以“怎么还不长出来”的小声嘀咕。
池小池退到一边,和甘棠并肩而立,又着意瞄了一眼田广冰柳成荫这对小情侣。
他们站得远远的,看来仍因好友的重伤而心有余悸。
上个世界碰上廖武、谭悦那样的队友算是巧合,谁想这个世界又是如此。
这不得不让池小池起疑了。
这些人的基本素养和常识还是有的,在任务刚开始时把“顺从”当做通关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想法,只是这心理承受能力和应变能力实在是
甘棠侧身对他耳语,一把带着软侬江南的口音听来实在舒服极了:“我帮你打听过了。柳成荫他们碰见的最难的世界,就是在上一个世界,被一个连环割喉杀人犯的鬼魂追赶。”
池小池:“嗯。通关机制呢。”
甘棠说:“范围是一个街区,那个女杀人犯会持续追赶他们,他们只需躲避。任务时间是一周。就是这样。”
池小池:“”这么硬核的吗。
池小池再问:“鬼的特殊能力?”
甘棠:“没有。她有实体,跑得和正常的人类一样快,不会穿墙,也不会徒手爬楼,而且一开始还有禁制,不会定位,直到最后一天,女鬼才开启了定位机制,杀死了其他联盟里的两个人。”
见池小池没有想再问些什么,她开口反问:“你让我打听他们度过的最难的世界,是在怀疑什么吗。”
池小池抬手摸一摸眼睛,轻声道:“没有,问一问而已。”
在过第八个世界时,池小池心中已有疑窦。
廖武一行人思维完全是直线的,有鬼就要杀,而且面对“关巧巧”时虚得要命,对她忌惮无比,在出现人员伤亡后更是昏招频频,菜得抠脚,也就比正常人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如果只是遇到一次,池小池便当他们是运气好才能走到现在。
然而,第九个世界里的大学生三人组,遇到危险时反应之蹩脚,能力之弱鸡,让偶然变成了必然。
池小池愈加怀疑,其他人做的,与宋纯阳一行人做的,可能根本不是同一个难度系数的任务。
奚楼也在池小池的提示下想到了许多先前从未想过的问题,不免哑口沉默。
池小池问他:“你先前带过的宿主,任务难度怎么样?”
“我之前没有关注过任务难度这回事。”奚楼苦笑,“这么说吧,我带过的人有十三个,心理承受能力普遍比柳成荫他们起码差个三四倍左右,见到鬼连路都走不动。他们大多在第二、第三个世界死去。唯一一个活到第八个世界的,论起心理素质,也和田广冰他们差不多。我之所以没有特意去关注过任务难度,是因为他们大多都会被自己的想象吓死,光安抚他们就很够呛了。”
池小池又问:“你毕竟也带过不少宿主。宋纯阳所经历的任务世界的难度,和他们相比就没有什么差异吗?”
奚楼心里一悸。
确实
但他先前完完全全没有注意到,甚至没有仔细去想。
原因无他,他和宋纯阳待在一起,几乎是和宋纯阳共享视野,所以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宋纯阳眼中所见。
宋纯阳能看见鬼,且通晓许多偏门的玄学知识,对他而言,那些任务恐怖归恐怖,却也仅仅是有惊无险罢了。
以第六个世界书中的鬼魅为例,那对宋纯阳来说,有什么难度?
他能看到女鬼在哪本书中躲藏,就等于握紧了免死金牌,根本不值得害怕。
然而,奚楼现在跳出思维局限,回头看去,却是毛骨悚然。
如果宋纯阳没有挺身而出,那明明是一个极有可能出现团灭结果的死局。
奚楼喃喃地问:“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尽管是疑问句,但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池小池一脸的若有所思。
要论起宋纯阳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也就只有一双阴阳眼了。
如奚楼所说,这个世界的系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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