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歌修长的手指拦在唇边,顺手把门带上:“嘘。”
方晓妍认出眼前人是谁,马上激动起来:“这不是小美人儿吗。你已经搬进来啦?”
冬歌指了指隔壁的门。
方晓妍会意,举起手里的保温桶:“我逃课啦,给他做了蛋羹。他怎么样了?”
“才睡着。”冬歌低头看了看方晓妍手里的保温桶,“宿舍里不是规定不能用大功率电器吗。”
方晓妍切了一声:“宿舍里还规定不让串寝呢。”
冬歌看着她。
方晓妍也发现私闯男生宿舍貌似比串寝的性质更严重,马上翻过了这一篇:“姐姐疼他不行啊,我可比他大一个月呢。”
冬歌的口吻仍是冷冷淡淡的:“他才睡着。”
方晓妍能跟贺长生这台冰箱交流,还会怕制冷机,随意摆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叫他睡嘛。里头我拿热水温着的,保温效果也好。等他醒了,把蛋羹喝了,桶洗了,明天给我送回来。”
冬歌微微一点头。
方晓妍把桶往他怀里一塞:“那我回去了啊。”
冬歌说:“等等。”
说罢,他一步跨上前去,把方晓妍盘发里夹着的一片树叶取了下来。
他说:“没事了。”
方晓妍稍愣了愣神,笑嘻嘻地说:“那我走了啊。明天见。”
从树干滑到地上时,方晓妍还想着冬歌那个眼神。
有点凌厉,又有点美艳,随便一眼扫过去,就叫人身上麻酥酥的。
方晓妍感叹,果然是小妖精啊。
她又感叹,可惜可惜,长生要是有冬歌弟弟这点功力,怕是早就找到女朋友了。
第二天是周六。娄思凡的家人来省队探亲,他一大早就被接出去了。
躺了一天后果然彻底痊愈的贺长生生龙活虎地下了地。
他去敲了隔壁的门。
冬歌也在里面。
自从池小池上次在多伦多的林荫道里握了一下冬飞鸿的手,061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打算让“冬飞鸿”暂时离池小池远一点。
因此这周,冬飞鸿的杂志社临时有事,叫他去开会,周六晚上再接他回家住一晚。
一看到冬歌,贺长生就想到昨天自己一觉醒来后抱在怀里的海绵宝宝,脸又有点烧得慌。
他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开门即见山:“想训练吗。”
提到训练,冬歌也爽快得很:“走。”
周六还留队训练的人少了很多,他们又来得早,因此贺长生和冬歌得以占据了一片完全空白的场地。
热过身后,冬歌问:“上冰吗?还是做陆上?”
贺长生说:“上冰。我们来练抛接。”
冬歌脸色微微一变。
在谈论起专业时,贺长生总是格外认真,话也会多些:“我看过很多你的比赛视频,各方面都很好,只是协调度还差一点。在我们双人滑里,抛接是必修的功课。每次训练,我负责抛,小方负责跳。抛起的高度不能低于1。5米,小方落地时,要求必须是单足,跳落的距离起码在5米以上。”
冬歌没说话。
贺长生眼睛亮亮的劝说:“我知道你们单人滑做类似的训练会少些。因为我们要和同伴磨合,必须一次次练习,摔了再练,练了再摔,直到练出肌肉记忆来,知道如何与同伴合作,抛接、落地,才是最完美的。不过,你如果能把这个项目练习好,肢体协调度会有很大提高的。”
061说:“不行。”
冬歌抬起头说:“嗯。开始吧。”
061:“”人民教师的尊严呢。
但他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动手扫描了贺长生的虹膜,将他的记忆画面倒带。
画面定格在了昨天中午,娄思凡对贺长生又哄又劝又诱导,可谓煞费苦心。
池小池一边换冰鞋,一边问061:“六老师,还想劝我吗?”
061说:“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说着,他往冬歌的水杯里添上了一勺盐,搅匀,以备不时之需。
前五次抛接,冬歌顺利完成。
从第六次开始,他就开始不断失误,脸色也变得有些差了。
贺长生以为他是因为在前辈面前失败难堪,为他鼓了鼓掌,又伸手去拉他:“起来吧,再来一次。”
握上他的手掌时,贺长生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他略有点诧异,却也没多想,再次伸手揽住了冬歌的腰,把他托举到半空:“ready?”
冬歌小声说:“贺前辈,放我下来。”
贺长生:“”咦。
他听出冬歌语气有点不对,立刻把人放下来。
冬歌脚刚一落地,就踉跄着滑到场边的应急盥洗室,伏在池子边控制不住地剧烈呕吐起来。
跟到盥洗室门口的贺长生急了,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了这是?”
不习惯?
不会啊,对他们来说,这样的转速和圈数都不算什么吧。
冬歌的确是很难受的样子,掐着胃直发抖,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才脱力地往地上坐去。
贺长生看似面无表情,却已被吓得脸色煞白,把他背起来,一路连拽带滑地来到休息处,把他的水杯拧开:“给你。”
冬歌的头发湿漉漉的,接过水杯啜饮两口,轻声道:“谢谢。”
贺长生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冰刀尖。
冬歌握着水杯:“贺前辈不问为什么吗。”
贺长生说:“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冬歌说了实话:“我对跟人亲密接触这件事有点心理阴影。”
贺长生看着他泪湿的睫毛,眉头紧皱:“吐成这样,只有一点?”
冬歌没说话,只低垂下了眼睫。
贺长生马上展开了正常的联想:“你放心,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061发现,池小池的反应是有针对性的。
一是接触人的态度,二是接触人的年龄。
池小池的身体就像一台雷达一样,如果接触他的人是对他抱有过度好感的,他就会立刻产生排斥反应。
此外就是年龄。
冬歌的教练是一个中年男人,哪怕是轻微的接触,池小池都会反应得很厉害。
而相应的,和年纪相近的人接触,他的反应会轻很多。
因此,跟贺长生在一起,池小池的反应其实不至于这么大。
首先贺长生的年龄摆在这里,其次,他抱池小池抛跳的时候就是单纯在抱他,和扛一只米袋没太大区别。
但关键是
“是手。”冬歌答道,“手和手直接握在一起。我不大习惯这种感觉。”
贺长生想了想,说:“我没听别人说起过你有这方面的问题。”
冬歌抿抿雪白的嘴唇:“别人都不知道。教练也知道我的肢体协调度还有加强的空间,跟我提过很多次,让我找搭档练习抛跳。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今天我以为我坚持一下能撑住的。果然还是不行。”
贺长生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心软得跟什么似的。
他沉思片刻,问冬歌道:“如果我戴手套呢。”
冬歌:“嗯?”
贺长生:“我不直接接触你的手。我们都戴手套。这样你能接受吗?”
冬歌斟酌了一下:“大概”
贺长生淡褐色的眼睛猫似的圆亮:“以后如果想做抛跳训练,来找我,我带你。”
冬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贺长生说:“我知道你的秘密,我就能尽量照顾你。”
冬歌难得露出了拘谨的一面,微微一点头:“谢谢贺前辈。可是”
贺长生很明白他想说什么:“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
“那娄哥”
贺长生本来想拍拍他的肩,但手刚抬起来就想到了冬歌的难处,立即把手缩回,抓住冬歌的随身包带,发誓似的握紧了。
不会说情话的人,说起承诺来总透着股笨拙的认真:“别人就是除我们之外的人。”
第57章 冰上的恋歌(十四)()
起初娄思凡并没想太多。
贺长生的性格他了解;交给他一样任务;他说做就会去做;丝毫折扣都不会打。
果然;周一的时候,本该去训练的冬歌请了病假。
上午训练结束后,娄思凡去找了贺长生,问冬歌怎么了。
贺长生也很惊讶:“他请假了?”
娄思凡说:“他交了假条和诊断书;说这周五回家的时候右脚扭了一下。”
贺长生说:“不对啊,我周六还带他去练抛跳了呢。”
娄思凡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有了数。
他笑道:“真是,傻孩子一个;干嘛在这上面撒谎。是练习的时候摔着了吗?”
贺长生想到了少年发红的眼眶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难道他是在抛跳里摔伤了?
对撒谎这件事;贺长生算不上行家里手;索性避而不答:“我去看看他。”
而在娄思凡看来,这就等同于默认了自己的说法。
他披上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吧。”
敲开冬歌房门时,冬歌正躺在床上看书;看到他们进来也只是清清冷冷地一点头。
娄思凡走到他床边:“冬歌;我们把病号饭送来了。你脚没事吧?”
他把右脚缩进被子里:“还好;小伤。”
娄思凡说:“你别不上心。对吃咱们这碗饭的人来说;腿脚的重要性仅次于生命了。”
说着他转头去征求贺长生的认可:“长生,你说是不是这样?”
贺长生看着冬歌的脸:“嗯。”
娄思凡伸手去揭他的被子:“让前辈看看伤得重不重。”
他的指腹擦到了冬歌露在被子外的小脚趾,被这么一碰,冬歌惊得险些从床上跳起来,踝腕处的伤也露了出来。
——这种小打小闹的训练伤对于练花滑且不在赛季的运动员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休息两天就能好。
见状,娄思凡不免有些遗憾。
注意到冬歌变了色的脸,贺长生有点着恼:“娄哥,人家受伤了,你别乱动人家。”
娄思凡马上态度良好地致歉:“没事吧。”
冬歌不语。
娄思凡内心暗笑。
看来他的观察没有出错,冬歌的确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和别人接触。
而现在,冬歌对于触碰的过激反应更进一步地坐实了他的推测。
——他怕这个。
一旦接触,他轻则反感,重则影响发挥。
他脚腕上的伤就是铁证。
这种心理疾病可不好治愈,如果在他比赛前能善加利用
从冬歌的视角来看,娄思凡的目光热络得过分了。
池小池问061:“他脑子里又转什么废料呢。”
061看着上涨了一线的后悔值:“大概在后悔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弱点吧。”
池小池干脆且响亮地发表自己的意见:“fu”
061:“”
这两天,池小池开始担心自己如果跟冬歌共用一个身体,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把人家好端端一冰山小美人给带成社会小杂毛,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最近荣膺教导主任之职的061只好开始着手负责纠治他这个毛病。
061:“咳。”
池小池反应极快:“发财,发财。”
061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但是几乎是在同时,他感受到了一丝数据流的轻微波动。
好像有个人被逗笑了。
而那波动如此之近,就发生在冬歌的身体内部。
这种波动极其轻微,混合在061一秒接收到的几亿兆信息流里,像是一个再短暂不过的幻觉。
他当然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是,061从茫茫数据库里捕捉到了一份残片。
好像在很久以前,为其他宿主服务时,他也偶然接收到过这样的信息流。
但在稀薄到近似于无的碎片数据段中,他听到的不是忍俊不禁的笑声,而是极度绝望的悲泣。
池小池当然接收不到这样的讯号。
他正在配合娄思凡的表演。
娄思凡说:“看来你和长生还是磨合得不到位,以后你的双人训练还是我来负责吧。”
在一边的贺长生突然插上了嘴:“娄哥,不是说让我带他吗。”
娄思凡有点诧异,扭头看向贺长生。
贺长生一是愧疚弄伤了冬歌,二是和冬歌共享了秘密,当然不肯再把冬歌交给别人:“磨合不好可以慢慢来,双人训练我比较有经验啊。”
娄思凡其实不大乐意:“这也太麻烦你了。”
贺长生说:“我是前辈,这是我应该做的。”
贺长生实在不习惯撒谎,说着说着就背对了冬歌和娄思凡,锁骨都红红的。
为了缓解尴尬,他开始把保温瓶里的病号饭往外拿,蔬菜丸子汤、虾干白菜、香菇瑶柱炒肉,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
他背对着两个人,话却是对冬歌说的:“下次训练,我会小心。”
为了配合娄思凡,冬歌在贺长生看不到的地方,依次递进地露出了“惶恐”、“反感”、“双人训练最讨厌”的表情。
娄思凡果然放松了警惕,笑道:“那小冬歌就交给你啦。”
贺长生摆弄着碗筷:“嗯。”
冬歌的确交给了他。
在训练和上课的闲暇时分,贺长生开始往男单的训练场来。
他不爱玩手机,只背着包在场边站着看训练,或是坐着画舞蹈设计作业的草稿图。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冬歌训练时,他总是格外有灵感。
这么个唇红齿白的人往场边一戳,就是一道风景。
贺长生的美人之名不下于冬歌,这么一个人有事没事就跑场边杵着,实在打眼得很。
女单的人在隔壁起哄:“贺帅哥,等谁啊。等女朋友的话来这里啊。”
贺长生放下笔,耿直道:“我等冬歌。”
场内的冬歌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头看向贺长生,顺手将汗湿的额发撩上去。
贺长生冲他点一点头,继续安安静静地画图。
碳素铅笔在纸上描出的轮廓,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像冬歌。
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眼里,贺长生都是空有一张多情脸蛋却不解风情的那一挂,因此他说是带冬歌训练,就真的是训练。
哪怕两人搂抱在一起,也很难让旁人觉出有什么暧昧的情愫,因为他们的对话实在是乏味单调到了极点。
“再来?”
“再来。”
“休息一会儿吧。”
“你累了吗。”
“我没问题。”
“那我也没问题。”
要说和往日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大概是两人总会戴着手套,一黑一白,一蓝一红,交握在一起。
两人的手都纤细而有力,指掌纤秀,即使隔着手套扣在一起,也不消减任何美感。
娄思凡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他和贺长生的两人行,竟渐渐插入了第三个人,且这个人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已经到了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们谈论的话题里,加入了“冬歌的技术动作”,加入了“冬歌的舞台表现力”,甚至加入了“这道菜冬歌好像挺喜欢吃的”,“这个护膝不错,给冬歌带一个吧”。
而他的计划也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
冬歌依然是那个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冬歌,那股气场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教练都会不自觉离他远些。
如果在这种大背景下,他刻意对冬歌动手动脚,反倒会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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