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理人”,就是那个负责看守他们的女人。
男人打眼扫了一下那五人小队,心念转动下,已经有了答案:“他们先走了。”
“真他妈倒霉,一口气捡了两个手脚慢的。”果然,打头的人没有生出疑窦,不耐道,“快点带上你的私人物品,跟着队伍走。”
男人微微一皱眉。
他出来得太急,还没有来得及试出自己手里的钥匙属于哪一个柜子。
“主理人”见他没有反应,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中心规则“十条禁令”第三条是什么?背。”
男人乖顺道:“中心工作人员不准在没有‘主理人’指引下,进行任何形式的私人行动。如有,如有”
刚才躺在“胶囊”里时,这“十条禁令”就白纸黑字地贴在胶囊内壁一角。
他背记得很清楚,但还是装作磕磕巴巴的样子。
很快,“主理人”便不耐烦了:“如有离队,需得在原地等待,由其他‘主理人’接收。你们的‘主理人’是怎么考核你们的?”
男人低眉顺眼,见他如此窝囊,“主理人”也没了教训他的兴致,一挥手,重复道:“取出你的个人物品。跟着我的队伍走。”
男人转头,看向那三个铁皮柜。
柜上没有编码,也没有姓名签。
他握着那挂着劣质大头贴的钥匙,掌心微微沁出汗来。
“主理人”等了片刻,看出了些异状来,皱眉反问:“你是忘了自己的物品放在哪个柜子了吗?”
男人沉一沉气,蹲下身来,用钥匙插进了某个柜子的锁眼中。
男人的异能等级最低,在小队中该是常常受到欺压的,用的,也该是最不好用的柜子。
最底下的柜子,随着钥匙的拧动,应声而开。
他费力地弯下腰,从柜子里面取出一个带着感应器的手环:这是去食堂打饭时要刷的。
他又拿出一双轻便的布鞋,草草套上。
最后,他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漫画。
这是一本讲述超级英雄的漫画,边角被翻得起了毛。
——这就是男人在总控中心里全部的财产了。
他身后传来“主理人”不屑的嗤笑声,而男人没有忘记自己软弱的个性,并不敢多说些什么,双手把自己目前仅有的财产护到胸前,跟着队伍,一路往前走去。
走廊格外漫长,那名领头的“主理人”似乎是为了炫耀,扬声道:“小伙子们,给我们的‘新队员’背一背‘十条禁令’,帮他复习一下。”
那些跟随在他身后的队员麻木着眼神,齐声背诵:“第一条,不得以任何形式,同其他中心人员发生异常接触,也不得以任何形式杀伤自身。”
他们嗓音板正,毫无感情,直视前方,齐步行进。
那些规章制度仿佛已经用烙铁烧刻在了他们的视网膜上。
“第二条,不得进入明确标有‘禁止入内’的区域,只允许在固定区域内活动。”
“第三条”
“第四条,除配发物资外,中心人员不得携带超过一公斤的个人物品。”
“第五条,不得把与中心相关的任何机密泄露给任何人。”
“”
在机械的背诵声中,男人绵羊似的跟着队伍,闷着脑袋前行。
入目的尽是一片雪白。
经过高度科技化和制度化后,这种过分的洁净反而给人一种深入骨髓的压抑感。
他走出的小屋,就像是无数蜂巢中的其中一个六角小巢,其他的工蜂们井然有序,穿梭往来,穷尽生命,供养着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某只肥硕的女王蜂。
“主理人”带领队伍走到住宿区。
说是住宿区,且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房间,但是每个房间只有方方正正的十平米,进门就是床,角落里摆着一只马桶。
每个人都觉得这里和监牢没什么两样。
但是至少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不必担心在这里遭到歧视,内心的秩序和平和能得以维护,却往往会忽略,总控中心的存在,就是歧视本身。
“主理人”回过头来,刚想问那两个半途加入的人在哪个宿舍区,好带过去交差,却见队伍里只剩下了一张陌生的脸。
他惊疑道:“那个人呢?!去哪里了!!”
男人坐在主控室内的一台电脑边,十指如飞,脚下踩着一个昏迷的工作人员的脑袋,手边则放着属于男人的私人物品。
他一个个点开电脑里的文件夹,不刻意去记,只是草草扫视阅读一遍便罢。
目前,他已经从电脑中,大致知道“鲶鱼”计划的目的了。
男人身后代表着“总控中心有意外发生”的警示灯已经“滴滴滴”地尖声响了很久,然而男人不以为意,即使在完成任务后,也没有任何逃跑的意图,而是信手拿起了手旁的漫画书。
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儿童圆体字,写着“陆小梅”三字。
看来,这是漫画真正的主人,也是男人的女儿。
男人拿起手里的钥匙,再次端详了劣质的钥匙链上那站在男人身边,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的小姑娘。
这是一本讲述超级英雄故事的漫画,然而英雄的名字,全都被这个小姑娘自作主张地替换成了“陆青树”三字。
男人名叫陆青树,一个听起来顶天立地的名字。
一个只拥有着c级异能,在敌人面前狼狈不堪、跪地哭喊着‘饶了我’、‘饶了我’的人,在这本漫画里,却是所向披靡。
在世上多数孩子的心目里,父亲是他们心目中的第一个英雄。
男人细细翻着漫画,直到颈上一麻,高浓度的麻醉剂通过项圈侧边的注射器,被推入了他的体内。
看来,总控中心已经查到了“陆青树”的身份。
在麻醉剂注入的瞬间,身后的门被破开,十来个端着的人鱼贯而入。
男人的身体泥巴似的瘫软了下来。
护卫队队长确认他已经陷入沉睡状态,一摆手,其他人立刻围了上去。
队长站到他身边,翻了下他的眼皮,神色一凝。
那个把他带离的“主理人”匆匆而来,拨开人群,看到那昏厥的人,怒火中烧,上去就一脚把他的身体从椅子上踹了下来:“他妈的!害老子,啊?想害死老子,老子先打死你——”
队长沉默着伸手拦了他一下。
“主理人”怒火中烧,却还是勉强忍住了怒火:“他怎么回事?”
“他”队长道,“还在假眠模式中。”
“主理人”一时没能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队长脸色愈来愈难看:“他回到那个世界里了。”
“主理人”:“这怎么可能?没有戴头盔,没有连接设备,他是怎么回去的?!”
队长刚想说话,那躺在地上的人,喉咙里突然发出尖锐的怪响,呼噜呼噜的,像是喉咙破了个洞。
响过一阵,他头往旁边一歪,竟是气绝而亡。
队长与“主理人”面面相觑,一个极其可怖的猜想浮现在了二人脑海中。
刚才回来的人,是陆青树吗?
还是那个世界里的其他什么人?
难道是某个异能者抢夺了陆青树的身体,抵达现实世界,刺探到了想要得到的信息,然后就杀了他?
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只有死人和始作俑者知道了。
“主理人”呆愣片刻,拿过通信器,语气急促地发出通知:“查一下陆青树所在的三人小队选择的降落地点,找出在该地区出现或是出现过的异能者,派出三支‘鲶鱼’小队,前去清剿!”
“已经查到了!”那头的人指挥着,让手下把昏迷的女“主理人”从“胶囊”里搬出去,伸手测了测其他两人的生命迹象,浓眉紧锁,回话道,“这支小队选择的是d20区域。现在在这一区域,还有异能者活动的迹象!”
“谁?”
“魏十六,b级异能的,赔率不低,可能不大方便下手”
“主理人”站住脚步,恶狠狠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杀了他。用他做‘肥料’!”
“白安忆”能够再度现身,是靠着池小池仓库里的一面镜子。
在大约一个小时零十分钟前,经过商议,他们决定把“白安忆”派出去,执行刺探任务。
原因无他,“白安忆”体质特殊,一旦出现突发情况,他可以随时返回。
“白安忆”望一望四周,三人竟在一片沙漠的绿洲当中。
他没见到那名“观测者”,便问:“陆青树呢?”
池小池:“谁?”
“白安忆”:“那个‘观测者’。”
池小池神情一黯。
娄影替他答道:“他死了,就在刚才。是自杀。”
“白安忆”一皱眉。
他记得很清楚,陆青树刚被抓的时候,涕泪俱下,喊着他不想死,求他们饶了他。
这样一个人,会选择自杀吗?
“你走之后,他冷静了不少。他说,他有一个女儿。”池小池垂下眼睑,“他不能回去了。他如果死了,就是因公殉职,中心会为他发放抚恤金,女儿也能活得更好一点;如果没死,一旦回去,他马上会被打作叛徒,投入监狱。”
“他说,他想死很久了。只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翻一翻他的漫画,想一想女儿的脸,才撑下来。”
“他挺唠叨的,说了不少关于他女儿的事情。”
“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杀你们。我杀你们,只是因为我想活而已。”
在陆青树死后,池小池又动用了一张瞬间移动卡,把他们转移到了一个新地方。
“我哥刚才研究过项圈。”池小池说,“他说,虽然没有办法阻拦项圈的其他功能,但他至少能拦截麻醉剂和致命毒药的注射。就算他们发现是我们做的”
“就算他们发现,也不会轻易注毒杀人。”“白安忆”接话道,“这只是一种威胁手段而已。对他们来说,异能者是有用的肥料。”
池小池若有所思:“肥料?”
他顿一顿,继续道:“异能者是可以进化的。进化,可以通过训练,也可以通过自身自然进化。但这两种方式都太慢,最便捷的方法,是杀死另一个异能者。”
第219章 大逃杀:绝地求生(九)()
“这里”“白安忆”说,“是官方异能者的天堂;是他们的能量补充站也是他们的养殖场。”
就连最后竞逐出的胜利者;也会为他们所用;乖乖伸出头来;自愿上交自由;戴上项圈。
“白安忆”说:“这个计划;官方称呼它为‘异能者保护计划’。”
池小池笑了:“哈,‘保护’。”
他看向天际;看向虚假的鸟迹,虚假的云彩。
那虚假的一切;美得宛如真实:“可不是‘保护’吗。”
池小池想通了很多事情。
反对异能者,也不都是盲目反对。
每一个举措;都包含有利益考量的成分。
从隐瞒身份开始,不论因为什么原因,白安忆这些“异能者”就已经被社会打上了“罪人”和“不稳定分子”的标签。
他们要保证监控到每一个异能者,因为一旦“异能者互相残杀能够提升能力等级”的秘密公之于众;难保异能者们不会为了利益;自相残杀。
所以;为了保护“守法”异能者的人身安全;有关部门需要把这些“不安定”的异能者拘禁起来,“合理”利用进化法则,筛选出违规且无用的异能者,为警备队提供“养料”,并给出三个存活名额;以此实行精兵政策,壮大异能人警备队的力量,以便更好维护现有社会秩序,保护听话的异能人与正常人类。
至于拿这些“异能人”的性命来赌博,不过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副业之一罢了。
见池小池的表情,“白安忆”就知道,消化这个消息不算简单。
即使是他,在看到这个计划时,也对着电脑屏幕抽了半支抢来的烟。
他们就算成功逃跑,也会沦为威胁社会安定的叛乱分子,会被通缉一世,除非能逃到一个为异能人提供庇护的国家,隐姓埋名,了此一生。
但是,如果向规则妥协,争取生命,放弃自由,而主动选择将头伸入项圈,那白安忆当初的坚持又算什么?
一时间,就连“白安忆”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他不是一个人,他只是一道影子,因白安忆的存在而存在。
如果是白安忆,他会想要怎么办呢?
池小池坐在绿洲上,静听了一阵风声。
在此期间,娄影就半跪在他身后,什么也没做,只是虚虚扶着他的肩。
他心很静,表情也是同样。
“白安忆”从旁好奇地看着这一对,觉得他们之间气场微妙,不似紧张,反倒安宁得很。
这么坐了四五分钟,池小池站起身来,娄影也跟着站起。
池小池:“走吧。”
“白安忆”:“去哪里?”
池小池:“解决问题。”
“白安忆”一半惊讶于他的干脆利落,一半又好奇他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想了些什么:“怎么解决?”
池小池:“杀人。”
“白安忆”:“你是打算遵守规则,参与游戏了?”
池小池:“不。是利用规则。”
“白安忆”坦言道:“我想不到,在这种电车难题下,你要怎么利用规则。”
所谓“电车难题”,存在着许多版本。
大体上,它指的是一台处于飞驰状态中且不能停下的列车,正准备经过一处岔道口。而这岔道口分为两条轨道,一条上只有一个孩子玩耍,而火车原定要行驶的另一条轨道上,则有五个孩子在结伴玩耍。
面临这个难题的主角,手里握着一个决定生死的扳道闸。
在来不及闪避的情况下,他应该把扳道闸扳向哪一方呢?
这个难题一经诞生,就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到底应该怎么解决?
是要尊重多数生命,放弃那一个孩子?还是相信任何生命都拥有同等的价值,干脆不扳扳手,听天由命?
延伸到眼前的情况,可以类比为,到底是要为了自救,违背原则,牺牲自由,还是为了自由,严守原则,牺牲生命?
池小池反问:“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白安忆”说:“我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的。这两条岔道之中,只有一个孩子玩耍的那一条,是一条早已半废弃的铁轨;有五个孩子玩耍的,是一条明确标注了‘正在使用中’的铁轨。也就是说,五个孩子是违反了规则的;而那一个孩子遵守了规则,却要面临着被撞死的风险。问,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怎么选择?”
池小池颔首,没有发表多余的看法:“嗯,我听说过这个版本。”
娄影说:“我还听说过另一个版本。那一个孩子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而那五个孩子是有名的小混混,品行恶劣,学习极差。同样是问,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怎么选择?”
池小池陷入了静默。
“白安忆”和娄影都在等待,想知道池小池会给出什么答案。
但池小池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抿了抿唇角:“所以,你们看出来了吗?”
娄影沉吟。
“白安忆”则挑起了眉毛:“看出来什么?”
“出题的人,在有意往上堆加条件。”池小池说,“他在有意诱导答题人,去撞那五个孩子。”
“白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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