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看文字,以弄清星小姐究竟担何干系。大标题很醒目(做耸人听闻标题是媒体记者的长项),《小姐贩毒还是贩毒小姐?》,副标题是我市公安干警破获一起涉毒案件。看过这个题目吴桐的心仿佛被虫子咬了一口,心想一涉毒麻烦就大了。
急急看了一遍文字,他的心有所松弛,觉得事情不像题目做的那么可怕。星小姐涉嫌贩毒是在夜总会歌舞厅兜售摇头丸,警察还从她身上搜出有海洛因成分的香烟,断定也是售品,最后说此事还在调查中,希望知情者出面举报。吴桐宽心是觉得摇头丸和海洛因一类毒品不同,且数量不大,另外,说“断定”是售品,表明并未完全认定,如同尚未确定“小姐”身份。如确认就会用“卖淫女涉嫌贩毒被破获”这样的题目,看“大杂烩”久了,他多少清楚记者们“有骆驼不吹牛”的惯用手法。总而言之,从文章的字里行间里他看出星小姐的案子尚有不确定性,也正因为如此才登出照片让知情者参与举报。当然这也是警方的一厢情愿,涉案人躲还来不及还会自己找不利索么?
他却一下子想到自己,自己也算是涉案人了。(警察找过嘛)既然涉案那就对当事人负有责任,应该帮她把有些事澄清,比方自己知道“毒烟”是星小姐自用,且不加害于人,这两点事实对星小姐很重要,可那时警方询问,自己避而未提,当时是怕给星小姐添乱,现在看是适得其反。
事情摆在眼前,简单又不简单,吴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光不由投在星小姐的照片上,星小姐看着他,神情和本人一模一样,清纯而妩媚,他的心倏地被触动,也就在这瞬间他做出决定:站出来为星小姐说话。
本想直接去找那男女二警察,可考虑到他们不一定重视(甚至会节外生枝),觉得还是先找找关系,加以疏通,这样才能收到预期效果。
他首先想到王梅,觉得此路不通又想到金正。上回为陶楚的儿子找金正没找到,不想这次留给了星小姐。给金正挂了电话,问他忙不忙。金正说还可以。他说遇到点麻烦,金正问什么麻烦。他说在电话里讲不清楚,可不可以到他家里去一趟。金正说行,那就来吃晚饭吧。他推辞了,不想再给人家添麻烦。
下了班,吴桐先找地方填了一下肚子,然后赶到金正家。很久没登门了,吴桐依然感到亲切,和金正的老伴胡老师寒暄过后随金正到书房落座。
吴桐先没说自己的事,问金正最近在忙什么。金正淡然一笑说忙上当。他问上什么当,金正说:“上‘人’的当呵。”吴桐又问:“什么人?”金正说:“尚朝人呵。”吴桐一听便猜到与上回去幽居山庄有关,便问金正是怎么回事,金正道出其中过节。
金正在尚朝人的鼓动下,同意合作一篇纪实文学宣传毕可超的表哥牟厂长,讲好由尚朝人写出初稿,金正加以修饰并找报刊发表。金正提前跟报纸编辑打了招呼,尚朝人把初稿写出,他又做了修改,不久便在报上发出来了。可从此再没有尚朝人的消息,他打电话给牟厂长问对那篇文章是否满意。牟厂长说满意,并说希望能把电视片拍好。金正一时不解,问什么电视片。牟厂长说金老师这事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同意帮我们拍一部电视专题片吗?金正问谁说的。牟厂长说尚作家呵,他说你同意亲自撰稿,还说你们协会有广告公司,一切不用我们操心。金正告诉牟厂长他根本不知道专题片的事。牟厂长一听也急了,说我们已经和尚签了协议,并且已预付了十万块钱的前期费用。金正一听觉得问题大了,问钱打到哪里了。牟厂长说打到你们协会广告公司的账户上了呵。金正说不可能,如果那样我肯定知道。上当了。牟厂长说我马上找尚查对此事。不久牟厂长给金正打来电话,说已找到尚朝人了,尚说考虑到金老前辈时间紧张,撰稿的事就不麻烦他了,为保证专题片的质量,另找了更有实力的制作单位。一听也就清楚了尚的招法是拉他的“大旗”,做自己的“虎皮”,然后“推完磨杀驴吃”。想尚也真小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问牟厂长想怎样处理这件事。牟厂长说钱已经花上了,停下来更不合算,只有继续下去了。又忿忿不平说,这个尚也太不像话了,当初是觉得金老师参与我们放心才同意做,不想他半路把金老师甩了,又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他问金正这事怎么办。金正说我倒无所谓,只要不把我当成他的合谋就行了。
听了金正讲完过程,吴桐义愤填膺,想这个尚朝人真不是玩意,竟骗到老前辈(尚朝人语)身上,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金正,是自己在中间起到桥梁作用。他真诚地向金正表示了自己的歉意。金正没怪罪他的意思,关切地问尚是不是正和他小姨子谈对象。吴桐一时答不出,因为事情本身模棱两可。他问:“是尚说的?”金正点点头,又说:“真这样得和你小姨子说说,要提高警惕。”吴桐点点头,想金正不愧是位作家,“警惕”这个字眼用得出神入化。
尚的事只算是一个插曲,金正言归正传,问吴桐找他有什么事。吴桐向金正全盘托出。金正也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说他的一个学生在电视台跑公安口,可以请他帮帮忙。问吴桐是打电话,还是写个字条。吴桐说请金老师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金正很痛快,说打电话立刻就打。通了后金正把吴桐刚才讲给他的转述一遍,后捂着话筒说:“刘记者正巧和市局宣传处处长一块吃饭,过去当面谈谈?”吴桐点点头。金正便对着电话说可以。
吴桐看看表,发现时间不早,便匆匆向金正告辞。
吴桐赶到那家饭店刘记者正等在大堂,对上号后把他领到一个房间,当着众人的面把“我的好朋友吴总”介绍给在座各位。吴桐没发现有穿警服的,可当介绍到一个眼光炯炯的中年男人刘记者称他“王处”,吴桐便猜到此人便是。不由朝他多点了几下头。
刘记者让吴桐入席,服务员随之给斟上酒,吴桐自知这种吃请最尴尬,却也听从了刘记者虚张声势的“晚来罚三杯”的指令,连喝了三杯。如此痛快博得在场所有人的好感,看他的眼光都充满了友善,吴桐不由想到电影《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打入座山雕巢穴以豪爽博得众匪徒的欢心,尽管他也知道并不太贴切。
坐定他才看出今晚做东的是那个被称着“赵总”的干瘦男人。上宾被称之为“冯主任”(吴桐没听清是什么部门),副陪是刘记者。他注意到“王处”坐的是一般客人的位置,可见“冯主任”的职务在“王处”之上。
吴桐满腹心事,对众人的谈话听不进耳更不入心。好在来时饭局已近尾声,不久便结束了。
刘记者留下了王处,商量说再找个地方聊聊,吴桐跟上说去喝咖啡吧。王处说不用麻烦了,就在这儿说说吧。刘记者说也行。再坐下刘记者说刚才没详细介绍,吴总是金老师的好朋友,我是金老师的学生,所以吴总的事也就是我的事,王处咱俩的关系我就不用说了,所以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吴总的事务必关照好。王处点头说那是。吴桐从刘记者刻意的关系演绎能感觉到他真心想帮忙,也从王处的态度看出也是个仗义人,遂有些放心。
务虚之后,刘记者让吴桐把事情讲给王处听,基于解决问题的愿望,吴桐如实讲出自己和星小姐交往的始末。
王处长听后望着吴桐说:“我冒昧问一句,吴总和星小姐有没有更深一层的关系呢?”
吴桐坚定说:“没有。”
王处长说:“吴总是个热心肠的人呵。”
吴桐赶紧说:“没有没有。”
王处长说:“吴总的精神可嘉,可就这种事而言,还是有一些自我保护意识的好。”
吴桐盯着王处看。
王处长说:“我和刘记者是朋友,吴总和刘记者又都是金作家的朋友,转过来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实话实说,对这种事,还是防范些为好,省得为自己惹事,落水的人为救自己,会抓住来救他的人不放,结果一块淹死,我是圈内的人,这类事见得多。”
吴桐一时不知怎么说。
刘记者说:“王处说的吴总可加以考虑,防患于未然呵。”
吴桐说:“感谢王处长的提醒,但是我觉得那个女孩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
“不至于害我。”
王处淡淡一笑说:“吴总有这个把握自另当别论了。”
刘记者附和:“是啊是啊。”
王处长说:“这样我可以把吴总的证词转告办案人。”
吴桐问:“要不要写个材料?”
王处长说:“听听他们的意见再说。”
吴桐说:“谢谢王处,谢谢刘记者。”
没再多说,彼此交换了电话号码后一起离开了饭店。
当晚吴桐便接到王处的电话,讲已和办案人做了沟通,他们说可以写一份书面材料,王处长让他明天便将材料送给他,他转。
吴桐连连答应。后问句:“她会判刑吗?”
王处说:“那是一定的。”
吴桐又问:“能判多少年?”
王处说:“这就难讲了。”
吴桐的心一沉。
第二十章
中午快下班时,程巧敲门进来,吴桐颇感意外。自何总退休在意识上把她忽略了。她进屋四处打量,后眼光停在何总写的那幅“只争朝夕”的字上,问:“这字还挂着呐。”吴桐说:“挂着。”程巧一笑说:“吴总不够与时俱进呵。”吴桐问:“怎么?”程巧说:“你没到别的办公室看看,凡何总的字都被‘请’下来了,满公司你这是最后一张了。”吴桐没想到这个问题,问句:“是吗?”程巧说:“是啊。”吴桐笑笑问:“是有人下了命令了吗?”程巧也笑:“大概没有。”吴桐说:“没人下命令我就继续挂。”程巧说:“立场不明阵线不清呵。”吴桐说:“我原本就浑浑噩噩嘛。”听吴桐这么说,程巧就不吱声了,接着她告诉吴桐,她是来向他告辞的。
“你也要走?”说“也”是因为他想到许点点。
程巧说:“对。”
“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走就是走呵?”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呵。”
“也不尽言。”
“不走不行吗?”
程巧笑了,说:“吴总想挽留我吗?要是你在一把手的位子上,我会认真考虑的。可惜不是。”
吴桐说:“许点点走前也这么说过。”
程巧打趣说:“这说明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呵。”
吴桐问:“小程你准备到哪里去呢?”
程巧半真半假说:“保密。”
“保密”封住了吴桐的嘴。
程巧又说:“何总让我转告他对你的感谢。”
吴桐问:“谢我?”
程巧点一下头,说:“何总知道那封信的事。”
“信?”
“忘了?”
吴桐“噢”了一声,明白是指焦亮炮制的让他举报何总的信,他疑惑地问:“何总知道?”
“知道。地球人都知道。”程巧笑了一下。
吴桐觉得脊背凉森森的,很是后怕,庆幸自己当初没让人当枪使。
“再见了,后会有期。”程巧伸出手和他握握,走到门口又停脚,转身指着墙上的字幅说:“取下来吧。”
程巧走后,吴桐想想还是听从了程巧的建议,把字从墙上摘下来,卷起来放进抽屉里。
坐下来又继续想信的事,似觉程巧的话有问题,要是何总知道王梅和焦亮对他下狠手,又怎能容忍呢?
正想着推门进来一个人,是叔弟,哭丧着个脸,他有些意外,问:“你怎么来了?”叔弟话未出口泪却流下来了,他赶紧让叔弟在沙发上坐下,等他稍稍平静下来,问他出了什么事。
叔弟抹干泪说:“哥,我要回家,今天就走。”
他问:“家里有事?”
叔弟说:“俺爹叫人打了,住进医院。”
他吃了一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叔弟说了事情原委:他出来打工,地没人种,就转包给外村的一个人,可那人承包后不种庄稼,从地里挖土卖,把地挖出一个几米深的坑,他爹发现后去阻止,被挖土的人打了。
吴桐闻听气得要命,想如今什么操蛋事都有。他问:“叔伤的重不重?”
叔弟说:“断了两根肋骨。”
他问:“公安怎么处理的?”
叔弟说:“还没处理。”
他点点头,说:“你赶快回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叔弟吞吞吐吐说:“哥,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和焦总说说,把工资发给我。”
他一怔,问:“工资没发?”
叔弟说:“没。”
他又问:“一半也没发?”
叔弟说:“没。”
这他没想到。前几天碰见焦亮,他问机械队的事兑现了没有。焦亮说没问题,原来他在扯谎。
他立马拨了焦亮的电话,努力按捺住心中的火气问:“焦总我和你核对一件事,机械队工人的工资发下了没有?”
“没有。”
“你不是说没问题吗?”
“本来没问题,后来就发现有问题。”
“什么问题?”
“没有钱呀。”
“……”吴桐气得说不出话来。
“地产的家底都叫宫卷走了,账面上赤字一千多万,从哪拿钱发工资呵。”
吴桐晓得焦亮说的是实情,他咽了几下唾沫说:“当时是答应了工人的。”
“不是我答应的。”
他说:“何总答应的,可他已经退休了。”
“有没退休的嘛。孩子哭抱给他娘噢。”
他明白焦亮所指,煞是惊讶,想他咋对王梅变成这种态度呢?他问:“你的意思是叫我找王总?”
“我没这么说。”
“但你是这个意思。”
“随你领会了。”
焦扣了电话。
怒火在吴桐心里燃烧,他让叔弟等着,自己去找王梅讨说法,推门便进。这一刹,他看见的是王梅恼怒的脸,听见的是王梅尖尖的声:“吴桐,你怎么不敲门进来,谁给你这种权利?!”
吴桐像树桩似的定住了,瞪眼说不出话,头嗡嗡地响,他知道是叫王梅抓住错处了,以前,不敲门进她办公室的只有一个人:何总。不敲门意味着一种权利。王梅训斥得对,自己哪有这种权利呢?
许是王梅也觉出态度有些过分,口气缓和些问:“有什么事吗?”
吴桐说了。
王梅说:“咋不问问焦亮?”
吴桐说:“问了。”
王梅问:“他说什么?”
吴桐说了焦亮的原话。
“他娘,他娘个腿哩。”愤怒再度浮上王梅的脸,大声吆:“吴桐,这事你不要管了,你现在的任务是继续调研。”
狗屁调研。吴桐在心里哼了一声,说:“当初是我去机械队和工人达成的协议,现在工人逼着我兑现,我怎么办?”
王梅说:“那无非是权宜之计,还能当真?”
吴桐没料到王梅会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