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吴桐有些意外,“恐怕……”
“刚才问过何总,他晚上有应酬,不用准备饭。”王梅说。
“我对她说说吧。”吴桐说,想王梅坚持,就别拧着了。
“就这么定了。地方我安排。晚上见。”
“晚上见。”
第十七章
吴桐如约赶到如意大酒店门口陶楚已等在那里。就一起进到里面。王梅未到,也没预定房间,吴桐就有些纳闷,掏出手机找王梅,王梅很快接了,说在车上,马上就到,又说地方换了,不在如意大酒店,你们在外面小公园等等,我去接了再走。明了了情况,两人便按王梅所说,出来走到对面的小公园里,吴桐心想王梅倒也想得周道,公园既僻静又靠近马路,车一到便看得见。
暮色四合,小公园像一只巨兽张开的嘴巴,黑洞洞的。园中的树木已落光了叶子,风过无声,地上的积雪斑斑,在暗中发出惨白的光。
他们边说话边等王梅,不久便感到寒气侵身,以至话题也转到这上面。吴桐问快交九了吧?陶楚说早交九了。吴桐又问几九了?陶楚说二九。吴桐说怪不得这么冷呢。说冷愈发冷,吴桐消受不了,跳脚说王梅是怎么搞的,这么不守时。陶楚说怕是堵车,是堵车的点。吴桐说知道堵车就该早出来呵,说着又掏出手机要打电话,正这时两个人影从前面的树林里闪出,径直朝着他和陶楚站着的地方走来,到近前看清是穿警服的警察,一个大块头,一个小块头。警察在他们面前站下,先打量了一下。大块头警察询问: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吴桐说等人。问等什么人?吴桐答同学。问在哪等不好在这儿等?吴桐答预先约定的。问约在一起做什么?吴桐答吃饭。小块头警察接问:在哪个饭店吃饭?吴桐答还没定。问没定约在这儿见面?吴桐说是。大块头警察说我们不信,你现在给同学挂电话向我们证实一下。吴桐本来便要打电话,便按了一下重拨键,电话占线,再按还是占线,便说打不通。大块头警察用嘲讽的腔调说小哥别闹了,撒谎也不看看对象,我们是干什么的?你们也太胆大妄为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交易。吴桐一时没明白过来,问什么交易?小块头警察说装什么相,什么交易你们不清楚?别啰嗦,跟我们走。吴桐争辩说我们怎么啦?怎么啦?小块头警察说怎么啦,你们做性交易还问我们干了什么?一听这话吴桐头嗡地一炸,下意识看了陶楚一眼,又连忙分辩说同志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我们真是在这儿等人,一起去吃饭。陶楚也抖着声腔解释:我,我们是在这儿等同学,一会儿她就来接……小块头警察说说什么也没用,你们这种人见得多了,没有痛痛快快坦白的,快跟我们走,不然就铐起来。说着用手把裤兜里的手铐弄得哗啦啦响。事情到这局面吴桐就知道不妙了,不妙在于有口难辩。他恨起王梅,她不迟到,就不会倒这个霉。可恨归恨,他仍把希望寄托在王梅身上,唯有王梅才能消除警察的误会。他再次按了一下重拨键,把电话靠在耳朵上,这时大块头警察手起有风,说时迟那时快手机已落在他的手中,哼声说:想打电话找人说情?个顶个都是这种伎俩。正在这时耳机里传出话声,吴桐听出是王梅,连忙对警察说我的同学,是我们的同学,并伸手向警察要手机接听,大块头警察不给,自行接起来问你是谁?王梅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很清晰,反问你是什么人?大块头警察粗声粗气说我是警察。又说现在我向你进行调查,你要如实回答,你叫什么名字,电话里说我叫王梅。问工作单位。答泰达集团,问职务,答副总。问这一男一女说是你的同学,约了一起吃饭,有这回事吗?答有。大块头警察用手捂起电话转问吴桐和陶楚问你俩叫什么名字?吴桐和陶楚各自报了姓名。大块头警察又冲电话说你说说他们的名字?答男的叫吴桐,女的叫陶楚。大块头警察看看小块头警察,然后把手机还给吴桐,丢下句:误会了,以后等人可要选对了地方,走了。吴桐和陶楚不等“以后”,赶紧走出小公园,在马路上站定吴桐才开始同王梅讲话,抱怨她不该把“地方”选在这里,险些惹出事端。王梅辩解说谁会想到呵。吴桐问怎么还赶不过来,王梅说刚才在车上接到一个电话。有件急事要马上处理,一时半时完不了,你俩先进行吧,我完事就赶过去。吴桐拿眼看陶楚,陶楚说那就别去饭店了,去我家吧。其实从一开始陶楚就是这个意见。吴桐点点头,对王梅讲了陶楚的想法,王梅说可以。吴桐把电话交给陶楚,让她把住处说给王梅。
一波三折,亦有惊无险。
进了家门,陶楚什么也顾不上,一头扎进厨房里忙活。吴桐亦从刚才的虚惊中松弛下来,大声吆句陶楚我可以参观参观吗?陶楚在里面回句小家腚都转不开,有啥可参观的呢?吴桐不回声,打量起陶楚的住室。相比而言,这里比双桃住的那间阁楼要宽敞些,一间房,外加厨房和卫生间,所谓的套一型。吴桐的眼光四下扫扫,想起王梅说陶楚是洁癖的话,他觉得王梅说得不差,屋子空间局促,但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尘不染。见到墙上挂了许多照片,便凑近了看,陶楚和儿子李赛(从小到大)的合影居多,再是陶楚的单照,从中能感受到时间的变迁,吴桐久久注视着陶楚学生时期留长辫的一张,这一刹,他冷丁觉得回到了过去,甚至觉得那时的陶楚比现在正在厨房做饭的这个女人更真实,触手可及,他真的用手指摸了摸像框里天真可爱的小女生。
吴桐没有看到陶楚丈夫的“照片”,不免有些遗憾,美丽女人的丈夫总不免让人生出几份遐想与嫉妒:老小子凭着什么能把这样的好女人弄到手?太便宜他了。而具体到陶楚的丈夫身上还使他生出诧异:凭什么得到了又不珍惜而最终失去?
陶楚手脚麻利,不待吴桐“参观”完毕,几样菜已摆上桌,陶楚问要不要等王梅,吴桐本想说等等,可说出口的是不等,许是饿了的缘故吧。
坐下来面对面,两人有些不自在起来,很局促,找不到要说的话,就像演员上台忘了台词,冷了场,最后吴桐反客为主端起杯,陶楚方意识到自己的“失职”,连忙端杯与吴桐碰。干杯也是惶惶的。
酒落肚情况仍未改观,两人依然默对无声。吴桐急得要命,本来有许多话要对陶楚讲,可就是不知从哪开头。无奈又向陶楚举杯,就这么话没说一句,菜没吃一口,酒倒喝了好几杯。
“李赛怎么没在家呢?”吴桐终于找到一个话题。
“一直住他奶奶家。”陶楚说。
“还继续学英语么?”吴桐又问。
“从上次出事就不再学了。”陶楚说。
吴桐晓得陶楚说的出事是指偷同学复读机的事,想李赛不学也很自然,不由替陶楚发起愁,问:“何总不是说要帮他出国吗?开始办了没有?”
陶楚摇摇头。
“李赛的爸爸?”
陶楚说:“他呀,说起来让人上火,他知道了出国的事,就成天问成天催,还出坏点子,说如今没有白出力的事,想办成就得快‘上步’。”
吴桐明白“上步”的意思,觉得陶楚的前夫太下作,即使是为儿子也不能撺掇前妻和人搞性交易呵。他说:“真不是个东西。当初你怎么嫁这么个人。”话出口方觉得不当,会伤陶楚的心。
“算我瞎了眼呗。”陶楚说,“其实也不是今天,从结婚那天我就知道我和他走不到头,迟早要离。”
“怎么这么说?”吴桐惊异问。
“真的。”
“有什么根据?”
“我们老家有一种风俗,结婚那天上床前,新娘要穿上新郎的鞋在屋里走一走,说这样以后不受男人欺负。那晚我穿上他的鞋一抬步就崴了脚,当时心就凉了,想不是个好兆头。”
“你预感到婚姻不幸?”吴桐问。
陶楚点点头。
“当时有改变的想法?”吴桐问。
陶楚苦笑笑:“改变?进新房了还咋改变?”
吴桐怔怔地盯着陶楚。
“吃菜呀。”陶楚往他盘子里夹菜。
吴桐没吃菜,又端起杯喝下。
陶楚发现吴桐的脸一点一点白了,像一张纸,眼光也有些迷离,她问:“吴桐你怎么了呢?”
“我头有些晕,可能是喝急了,不要紧。”说不要紧,身子已开始在椅子上摇晃。
陶楚没料到吴桐会醉得这样快,后悔不该让他一杯接一杯喝。吴桐的眼已经睁不开,身子像没了筋骨,陶楚站起来走到吴桐跟前,说:“吴桐,到床上躺一会儿吧。”她将吴桐从椅子上扶起来,架到床边,让吴桐躺上去,吴桐呼呼睡去。
陶楚方有些安心,心想反正王梅没到,让他睡一会儿,等王梅来了叫起来一块吃饭。
到九点,王梅没来,吴桐也没醒,陶楚开始发急,欲给王梅打电话问问情况,因不知道王梅的手机号码作罢。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又过去,陶楚觉得王梅不会来了,看看吴桐仍在酣睡,没很快醒来的迹象,她觉得必须把吴桐叫起来,让他吃了饭回家。“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老辈子的话今天正摆在她面前。
她走到床前,看一会吴桐眉头紧锁的睡相,然后贴床边坐下,伸手去推吴桐的肩膀,吴桐没有反应,她再推,吴桐身子向外一翻,顺势搂住了陶楚的腰,陶楚愣怔,一动不敢动,拿眼再看吴桐,只见他换了姿势后又重新睡过去,陶楚就“定格”在吴桐的怀抱里。
“真好真好。”吴桐说,是呓语。
“吴桐。”陶楚喊。
“真好真好。”
“吴桐。”
“真好真好。”
呵,真好真好……同样的话不是从陶楚嘴里吐出,而发自内心,从身体深处不召而至。她觉得有些晕眩,慢慢倒在吴桐的身旁,躺下,她弄不明白,本来没喝多少酒(每回干杯都没真喝),可怎么也醉了呢?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是哪个先醒已无从认定,或许是吴桐,或许是陶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两人惊愕地松开对方的身体,发现天色已亮。
吴桐什么也顾不上,匆匆出门去单位上班,在楼下发现小汪的车停在楼前,他的头一炸。
“小汪,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呢?”他问。
“王副总让我到这儿来接你。”
吴桐觉得天地间到处都是刺眼的光。
来到公司,吴桐感到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如芒刺在背,大步流星撞进王梅的办公室。
“王梅,你,你……”吴桐愈急愈语塞。
“我怎么了吴桐?”王梅迎着他的眼光问。
“你怎么让小汪到陶楚家?”吴桐质问。
“有什么不对头吗?在那儿没接着你吗?”王梅反问。
吴桐没跟上话。
王梅来劲了,朝吴桐吼:“你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倒责怪别人,是什么道理?”
“我,我干什么了?”
“干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反倒问我?”
“我不清楚。”
“夜不归宿,和女人鬼混,还说什么都没干?”
“我,我发誓,我和陶楚什么也没干,清清白白。”
“别发誓,别说清白,我问你,为什么一个晚上不回家?”王梅问。
“我醉了。”吴桐说。
“你醉了陶楚呢?”
“她也醉了。”
“哼,都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吴桐不知该怎样证明自己和陶楚没越轨,一急,又有了解手的要求,他强忍着,恼恨却上来了,他瞪着王梅问:“你昨晚为啥不赴约,让我干等,嗯?!”
王梅说:“我办完事就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以为你已离开陶楚的家了,就给你家里打电话……”
“什么?你给我家打电话了?”吴桐一惊。
“打了。”
“你?”
“怎么,打电话不行吗?”
吴桐咽咽唾沫。
“你老婆说你还没回家,说不知道你到哪去了,问我知不知道,我只能实话实说。”王梅说。
“你没说你是谁?”吴桐问。
“没说。”
“为什么不说?”
“有这个必要吗?”王梅反问。
“你讲没讲咱老同学聚会?”吴桐问。
“不等我说,你老婆把电话扣了,我想她会打电话找你,没接到?”王梅说。
吴桐顾不上回答,赶紧掏出手机查看显示,发现上面有王梅的电话和自家的电话,不由暗暗叫苦,想自己醉得厉害,振铃一概没听见,双樱肯定要往歪处想,这遭是解释不清了,吴桐沮丧万分。
王梅不肯罢休,说:“不承认没有用,你一直对陶楚有意思,有了这机会还能放过?”
“就是放过了!”吴桐生硬地说。他又想起那句——“猫守着鱼头睡不着觉”的话,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和陶楚搂抱在一起咋就没往下进行呢?
“那你是世界上少有的好男人喽。”王梅挖苦说。
“我是不是好男人是一回事,和陶楚搞没搞是一回事,我再说一遍,我们是清白的。”
王梅哼了声。
“你不相信?”
“男人哪个不是说的呱呱,尿的哗哗。人说在大街上随便抓个男人去审,肯定能审出嫖妓。”王梅说。
“我就没嫖过妓。”
“没有?”
“就是没有。”吴桐斩钉截铁。
王梅撇嘴一笑,说:“现在最不能相信的是男人的纯洁,特别像你们这类的男人。”
“啥叫我们这类的男人?”
“有点小地位呀,有点小经济呵,有点小体格呵,这是本钱呵。”王梅拖着长腔说。
“男人就没个好的?”吴桐又想起那句流传甚广的话。
“差不多。”
“也包括你老公?”吴桐冲口而出。
王梅脸色陡变,腔也变:“问题是被老婆抓了现行的不是我老公,而是你吴桐。”
“我不会承认的。”吴桐说。
“不承认?现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耍流氓,玩弄女同学,不承认也无济于事。”
吴桐惊愕,终是明白为什么人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原来这事已经传开,不用说是王梅传播的。他心里恨恨的。
“你……”
王梅不再接他的茬,把身子坐正,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刚才与何总研究了一下,你的工作要变一变了。”
吴桐看着王梅。
“你来公司晚,对许多事情不了解,现在你集中一段时间做调研,为能集中精力,改制方面的工作你就不要过问了,我一总抓起来。”
“是对我的处分?”吴桐定定看着王梅问。
“不是。是公司对你的关心。”王梅说。
吴桐霍地站起身。
“吴桐你要干什么?”王梅惊讶地问。
“去厕所。”吴桐往门口走。
“茅坑的石头。”王梅望着他的后背说。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吴桐万念俱灰,懊恼不已,尽管他不以为“同学聚会”是王梅导演出来的,但她居心不良给双樱“点眼药”是肯定的,不然她没必要往家里打电话。还有,王梅(包括何总?)借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