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弟兄、好同志倒下了!这使我们的心发疼!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个仇恨!我们要更好的战斗,谁也不能熊!为他们报仇!我没什么说的!还是让政委谈谈吧!”
老洪的讲话是不长的,可是每句话都打动着人,大家都在低低的回答:“是要报仇的!决不能装熊!”现在他们要听政委讲话了。从他一进炭厂起,大家都信任他,心里有话都愿找他谈谈,才感到痛快。现在大家满肚的悲愤,好象都想让政委给疏散疏散,都不约而同的望着李正瘦长的脸孔,听他清脆的嗓音讲话。
李正对林忠、鲁汉等人的牺牲,也和大家一样,是感到非常悲痛的。从人数上说只有五个,在战争环境算不了重大的牺牲,可是铁道游击队的队员是不能以人数来估计战斗的胜利,也不能以人数来衡量损失的轻重的。实际上他们都是以一当百,派出去两个队员,就能完成撞火车的重大任务的。牺牲五个这损失是太沉重了。可是他又不能象老洪那样赤裸裸地表达出来,他怕这样会引起队员们的冲动和蛮干,再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他只有把悲痛压在心底,引导大家的情绪渐渐走入正常。所以在讲话中间,他没有提这件事,却和大家谈起这一年多的胜利,甚至列举出了详细的数目字,来和大家算胜利帐了。
他谈到一年多来,怎样打开了微山湖的局面。他列举了消灭鬼子、活捉汉奸特务,歼灭和打垮鬼子特务队的惊人数字。还有撞坏火车头,颠覆敌人火车,搞敌人的大批物资,如布匹、西药车,以及其他军用品和日用品,破铁路、割电线、搞敌人的电池、电话机,那数目就无法算计了。一年来上级所交给他们的军事政治任务,甚至物资供应的任务,都完成了。他算过帐以后,又读司令部历次来的奖励信及其他部队的贺信,这一切都说明了他们斗争胜利的意义,使每个队员都了解到他们一年所作的,对山里有了怎样大的贡献。
李正的讲话是富有鼓动性的。他细长的眼睛扫过酒桌边的人群,看到他们脸上已经有了胜利的喜悦了。现在他才把话题转到他预先要讲的题目上去:
“同志们!我们一年多在湖边的斗争,胜利是巨大的,可是在胜利的战斗中,我们的不少同志都流了血,甚至倒下去了。我们不但失掉了象林忠、鲁汉这样好的同志,而且象枣庄老张,我们敬爱的工友,也为我们的抗战事业而牺牲了,还有帮助和支持我们战斗的湖边人民,遭到敌人的屠杀而留下了鲜血……”
李正的话打动了队员们的心,大家的眼睛都望着他,这眼色里有着悲哀,也有着对他的感激,他讲得多深,想得多远啊!他不但想到林忠、鲁汉,而且也提到了老张和湖边遭难的人民。这一点是不能不使队员们感动的,李正把大家集中在一个焦点的悲哀,向外摊平了。大家又信服的听政委讲下去:
“我们向疯狂的日寇进行战斗,曾赢得了胜利,但是也付出了代价,因为这是战争啊!”李正说到这里略微停一停,望着大家肃穆的脸,又说下去:
“对这些同志的牺牲,我们是痛苦的,也要为他们报仇的,但是我们不能光停在悲哀和气愤上。主要的问题,就是我们要接受沉痛的经验教训,更理智、机警的去和敌人进行战斗。任何消极或莽撞,都对不起死难的同志,因为这样容易意气用事,影响战斗胜利,就不能完成牺牲了的同志所未完成的事业。我想牺牲的同志是很希望我们更谨慎的战斗,胜利地完成他们所理想的事业的……”
李正谈话后,大家都开始吃饭了。他的话是起了作用的,虽然在各个酒桌上,都不象过去那样热烈地唱酒歌喝酒了,因为守着牺牲了的同志的牌位,是不应该这样欢乐的。可是大家已经都很正常的在喝酒吃饭了。酒后天已经黑了,只有少数的几个老枣庄的队员喝醉了酒,在草铺上喊着林忠、鲁汉的名字哭泣。
李正在这天晚上,特别警惕的带着几个队员,亲自查哨,并掌握湖外的情况。冯老头和芳林嫂都来参加了会餐。
芳林嫂自从苗庄打松尾以后,就没大敢在苗庄住,常到湖边的其他村庄住,有时也到湖里来。她的形象已经在松尾的头脑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松尾的特务队经常注意搜捕她,她常常被赶得翻几道墙才能逃脱。这次来参加春节会餐,想不到铁道游击队近日竟遇到了这种悲痛的事件。在酒桌边她也和其他的队员一样,吃不下饭,含着眼泪听老洪和李正讲话。她的命运完全和铁道游击队员结在一起,虽然她没有正式宣布是个队员,但是她是象一个队员那样来完成任务的,所以铁道游击队打胜仗,她高兴,铁道游击队遭到不幸,她当然也悲哀了。
李正叫小坡来谈了话,以他为主,在春节里边搞些抗日宣传,把部队活跃一下。微山岛有些庄子的民兵,也搞了节目来给铁道游击队拜年。小坡是娱乐委员,把大家组织起来,火车上搞下来的鬼子军装和其他衣服,可以用来化装。他们化装成鬼子、抗日军民,办起高跷耍来了,锣鼓声响,鬼子在前边跑着,抗日军民在后边追着,他们后边跟着成群的老百姓,从这村到那村。
在这春节娱乐活动中,队员们的情绪,渐渐转过来了。松尾得到黄二,真象饿狗猛扑到一根大骨头上,一边有味的啃着,一边还用两爪玩弄着。黄二的到来,使他了解到湖边铁道游击队的秘密线索和活动。他按着这些线索和活动规律,确实破获了飞虎队的一些关系,而且取得了偷袭小庄子的胜利,几乎消灭了飞虎队一个分队。象林忠、鲁汉这样的队员,他不但熟悉,而且在名单中都点上红点的,他也知道他们都是飞虎队的战将。他讨伐飞虎队空前的“大胜利”,司令部曾传令嘉奖。松尾高兴的整整喝了三天酒。可是这欢乐快得象电一闪就过去了,黄二被打死,这简直给松尾当头一棒,打得他两眼冒金星。
黄二给他提供的材料,也都过时了。用哪些办法来对付铁道游击队呢,他又陷入过去“盲人骑瞎马”的境地。阳光曾经在松尾眼前晃了一下,可是现在眼前又是茫茫一片迷雾了。湖边的村庄又象竖起无数看不透的高墙,他出发到湖边,望着湖水只是一片渺茫的烟雾,又扑不着铁道游击队的踪影了。
特别使松尾头痛的,是湖边的枯草已益发青了,麦苗迎着春风,骨突突的往上长。青纱帐一起来,直到秋后,这漫长的岁月里,是飞虎队最活跃的时期,他们可以在青纱帐里出没,他的倒霉的日子又快来到了。
为了应付这些情况,松尾给司令部写报告,他把黄二供给他的情报扩大了几倍,说微山岛聚集了好几个番号的游击队,请求上级来增援围剿。他觉得能攻陷微山岛,飞虎队就要失去存身之地。
不久,松尾被召到司令部。鬼子司令亲自审查了他的报告,深感到飞虎队对铁道干线的严重威胁。这条干线是南北重要的运兵线。南去可以支援南洋战争,最近北满吃紧,利用这条交通线又可以调兵北去。现在保住这条铁道线的安全,比任何时期都有重要性。特别是他听到松尾所列举的聚集微山岛的几个八路军游击队的番号:运河支队、湖边大队、黄河大队,更使他吃惊。虽然最近他感到兵员的缺乏,但是这情况无论如何是要应付的。鬼子司令考虑了一下,就对松尾说:
“你先回去,把那边的情报搞好,我马上要调大军到那边去围剿。”
松尾回临城的第三天,鬼子兵车就源源不断的从北边开过来。原来这是鬼子扫荡鲁中抗日民主根据地的部队,回兵南去,正从这边路过,鬼子司令命令他们顺便在微山湖一带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围剿。鬼子大军在临城至韩庄一线下车。铁道两侧驻满了鬼子,从铁道边一直延伸到湖边,各村都驻满了鬼子。由于是水上作战,火车上又卸下了胶皮汽艇。济南至徐州这一线的铁甲列车,都往这边集中,临城至韩庄的铁线上,停满了铁甲车,封锁住了湖面。
敌人大规模扫荡的情报,纷纷送进微山岛。李正和刘洪、王强一同去约其他游击部队的指挥员,共同研究怎样应付这突然紧张的局势。敌人要围攻微山岛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岛上和铁道游击队一同驻防的几支游击队,也正是松尾所侦察到的那几部分,不过,这些游击队只是松尾报向司令官的支队、大队所属的极小的单位,甚至黄河大队只有一个十多人的扩军组在这里:运河支队也只有一个分队,湖边大队人最多,也才是一个不到一百人的中队编制。铁道游击队长短枪两个队有七十多人,无论在装备上,战斗力方面,都堪称微山岛的主力。可是松尾误认为这岛上有一个支队、两个大队,还外加他们所一向畏惧的飞虎队。因此,鬼子司令官就调集将近七千鬼子来围剿微山湖,对付这实际上还不足二百人的游击队。因为鬼子司令官不仅从这些番号上看到问题的严重,更主要的是从一年多铁道上所受的损失感到压力,因此,他要大力的对这个地区进行一次围剿。
在各游击队指挥员的联席会议上,李正分析了周围的情况,他提出各部队分散转移,马上离开这个孤岛。可是当晚有个小部队试图突围,一出湖就被打回来了,因为湖边所有村庄都驻满了鬼子,已被鬼子严密的封锁,铁道上停有铁甲车,远远望去,它们象流动的碉堡,一列接一列,在来回巡逻。在铁道和湖边之间,还有一条封锁线。看样子从东北两面出湖的可能性是没有了。现在只有从西南面深远的湖面突围了。可是那里是一眼望不到岸的湖水,划上百里水路,才能到达湖西,但又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如果那边也有敌人封锁,上不得岸,就被迫在水里作战。可是熟悉扒火车的队员,大多是不会泅水的。如果坐船在水里和敌人遭遇,那就很难应付。李正正在犹豫间,情报来了,西南湖面也发现了敌人的汽艇,穿梭样来回在水面巡逻。这唯一的一条出路,也被敌人封锁了。
微山岛被敌人重重包围了。从各方面看突围的可能性也很小。但是各个指挥员都下了决心。他们要坚守微山岛,提出和微山岛共存亡的口号。李正对这个口号是不同意的,他知道这样和兵力优于我们几十倍的敌人硬拼,是违反毛主席游击战术的原则的。他的意见,为了杀伤敌人,打一下是可以的,可是在打的过程里,瞅到敌人的空隙,还要分散的突出去,只有打出去,才是生路,如果我们拼完了,正合敌人的心意,因为我们再不能在这里和他们斗争了。要想一切办法冲出去,保存有生力量,以便继续顽强的在这里和敌人战斗。敌人抽调重兵对付微山湖只是暂时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成立了联合指挥部,划分了防守的地区。老洪自告奋勇,由铁道游击队守东北角,这一面正对着沙沟和临城方向,靠岸最近,是敌人进攻的主要道路。事实上,他们也是这里的主力,有三挺机枪、两门手炮,武器好,战斗力也强,是应该首当其冲的。
下午,迎着和暖的阳光,队员们都在岛的东北角,靠湖水的地带,依着李正所指的地形,在挖工事。柳树枝已经发青了,他们挥着镢头、铁铲,不一会就出了满身大汗,有的累得把棉衣都脱下了。王友一边刨着掩体,一边擦着汗,在低低的说:
“打仗就打吧!还费这大劲来跟地生气!”
他们对于打仗挖工事,确实是生疏的;过去他们用镐挖炭,用铲出煤,现在竟来刨地了。就是打仗吧!过去他们车上车下,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拔枪就打,打了就跑,也从没有象这样,枪未响先挖地的。李正看透了这一点,就笑着说:
“我们现在多流汗,打起仗来,就少流血,挖吧!同志们,它可以掩蔽身体,帮助你去打击敌人。当然我们不会老守住它,到有利的时候,我们还得靠两条腿走路。”
李正顺着阵地走去,他看到在一块伸进湖水里的小山脚上,王强已眨着小眼在指挥彭亮和小坡在挖机枪阵地。他知道王强这时的心情还是激动的,因为自从林忠、鲁汉牺牲后,他的小眼一直在红着,喷射着复仇的火焰。当天晚上,在部队转移的行动中,他把打苗庄活捉的两个汉奸特务,两枪就撩倒了。李正批评他不该杀俘虏,把这两个特务留着,将来放回去,也许还有用的。王强生气的说:
“有屁用!放回去?!林忠、鲁汉死了,这两个家伙却要活着放回去,这哪行呢?”
李正知道他完全处在一种难言的仇恨中间,他憋得没办法,就拿这两个特务来泄气了。这次防守微山岛,王强又自告奋勇,要掌握机枪。他是想和鬼子干一番了。彭亮、小坡都要求打机枪,因为这样打起来更痛快,同时短枪队都要求换步枪战斗。李正和老洪都答应了。激烈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机枪是应该掌握在坚强的队员手中的。
李正走到王强的身边,王强这时正把一挺机枪支在阵地上,自己趴在上边,端着枪把在四下转动瞄准,看是否合适。在他的枪口外边,湖的远处已没有渔船来往,因为在发生情况的那天晚上,铁道游击队已经要他们划到西南湖面去了,一则怕战斗起来,船家遭受损失;再者怕被敌人利用来进攻微山岛。现在湖面只有敌人的汽艇在对岸边巡绕。远远的岸上,有无数的烟柱上升,这是敌人住在村里烧火做饭的征象。在灰色村落之间,常有铁甲列车往还。象蚯蚓一样爬来爬去。
小坡指着机枪工事,对政委说:“你看行不行?”
“可以!”李正量了工事的尺寸点头说,“你怎么样?”准备好了么?”
“早准备好了!”小坡满有信心的指着眼前的湖水说,“我把鬼子都撂到这水里,让他们血染湖水……”
李正知道小坡的战斗情绪,用不着动员,也是很饱满的。因为在他年青的心里,怀着对林忠、鲁汉的死的仇恨。李正看到瘦弱的张兰也在不远处,扛着一支步枪,就走过去了。“老张!你的身体能支持得住么?”
“行啊!”张兰把步枪转换成预备刺的姿势,来给李正表明他是很勇敢的人。他说:“扛着这七斤半跑着打仗,可能支持不住,可是要支在这战壕里打,我打两天都可以!我也有满肚的仇恨,现在有机会来松散一下了。”
晚上,老洪带人进入阵地,李正在指挥着陈四和几个队员在埋藏物资。这些日子他们搞了不少次火车,积下来不少家当,不能白白的再送给敌人,一切贵重的东西都疏散在野外,在山洞里埋藏了。最后,陈四指着几大捆鬼子的军装,为难的对政委说:
“这些东西还值得抬去藏么?除了过去玩高跷,山里演戏用得着它,其他再没大用处了。”
李正望着这几大捆鬼子呢子军服,在沉思着,这是上次搞布车弄下来的,一部分交山里了,还余这么许多,本来想匀给队员作内衣穿,大家都嫌别扭,所以还堆在这儿。他寻思着,作为贵重东西存下来,却也太不值得,可是要是丢给敌人,也不情愿。最后他说:
“先放到这儿!去埋藏比较贵重的东西吧!”
在夜间,他和老洪轮番到阵地里检查,免得在阵地上留下给敌人偷袭的空隙。李正在一次查哨回来,站在阵地后面的村边,望着浸在夜色里的湖水,听着远近的动静。
对岸通夜映出红色的火光,敌人的信号弹不时腾空而起,远处的水面上常常响着汽艇的嘟嘟声,零落的枪声此起彼落。微山岛虽然沉浸在夜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