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缓和下来了。
李正把张兰拉到里间,作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为了不打扰政委和张兰的密谈。林忠和两个队员在外间喝茶林忠在外间也能模糊的听到里间的谈话声。在谈话声里,有时听到低低的抽泣声,显然是政委的话刺到张兰的痛处。李正的谈话又继续下去,抽泣声停了。不一会又听到张兰在擤鼻子,大概这是感动得流泪了。最后林忠看到政委把张兰送出来,张站长的眼睛还湿着。政委还不住和张兰谈着,这后一段话完全听清楚了:
“直起腰杆来呀!关于以后到那边去,一切问题都会解决,那是你所想不到的好地方,当然家属生活也会得到照顾的。下决心跳出这个火坑吧!至于刚才我托付你的事情,我完全相信你,你是会帮我们的忙的。事情成功了,我们当然要重重感谢你的!”
林忠听出政委所说的“好地方,是指抗日根据地,一条光明大道已经指明了。他上前握了张兰的手,从这握手中间,林忠感到张兰身上有新的力量在生长了。
张兰临走时,李正把他送到门口,看看外边北风刮得紧,天已在飞着雪花,他看了张兰瘦小的身影,在寒风里缩着脖颈,便把披在身上的狐皮大衣脱下来,这是搞火车弄下来的胜利品,递给张站长说:
“给你,穿着走吧!”
“这怎么行呢!”张兰犹豫的说,他被这豪爽的举动感动得眼里又涌出泪水。
“我穿不惯这个,你穿着倒合适,送给你吧!现在已成自己人了,用不着客气。”
张兰不好意思接受,李正就笑着替他披到身上去。林忠看着张兰穿着皮大衣走远了。他觉得这个瘦弱的人脚步比来时轻快得多了。
当张兰又秘密的和李正会了一次面之后,在这天,小山就奉了政委的命令,带着紧急任务到苗庄去找老洪去了。也就在这天黄昏,林忠上了站。
他一进站台边,就被巡逻的鬼子抓住,三个鬼子的刺刀对着他的胸脯,一个中国翻译问:
“你是干什么的?”
鬼子一把抓住林忠的领子,看样子马上要逮捕他了。林忠腰里有枪,可是这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忙回答:
“我是做买卖的,上站要车皮装货,张站长是我的朋友!”这时张站长正好从票房里出来,一看鬼子围住了林忠,马上走上去,对鬼子说了几句日本话,就和翻译官说:
“这是我的朋友,到站上起货票运货的。”
鬼子才把林忠放了,张站长领着他到票房里去了。
夜半十二点南行票车到站,站台上上车和下车的旅客都很少,只有鬼子的岗哨直挺挺的立在昏黄的灯光下,灯光昏暗得远远望去像一个红点,红点四周有着不大的黄色的光圈,显然是夜半的湖边起雾了。
张站长提着红绿灯,夹着公文袋,在刚停下的列车旁,沿着月台边上走着,他要到守车上和车上人员办理事务。他看到票车车厢的每个进出口,都有端着枪的鬼子守卫着。因为临城至沙沟这短距离的一站,火车上常出事,飞虎队常在这一带活动,所以车上的鬼子特别加强戒备。就是车上的伪人员和旅客,走到这里也都提心吊胆。
他在守车上办完事务,下车后,就向南端走去;一边把红灯扭成绿灯,站台上打旗工人看到站长发出开车信号,随即也向机车上发出绿灯,接着火车便“呜……”的长叫一声,列车就徐徐的开动了。
当南开的列车的车厢大部都已开过月台,这时站台上的岗哨和站务人员都松了一口气,不愿再忍受这夜半的风寒,纷纷的回票房里休息去了。车上的警戒也认为沙沟的危险地区已过,都缩到车内了,就在这列车的最后两节铁闷子车刚要离开月台的时候,只见月台南端有两个黑影往铁闷子车边一闪,就随着开出站的火车隆隆声不见了。
火车出了站南的扬旗,啌啌隆隆的以正常的速度行进,它像条火龙,带着巨大的声浪,迎着这充满雾气的黑夜沿着湖边的铁道向南急驶。
在尾部两节货车和客车的衔接处,有两个黑影在蠕动。林忠提着短枪,张站长提着红绿灯,他们扶着颤动的车厢的角棱,站在钩头上。四下是旋转着的黑夜,疾风从两边扑着他们的脸,脚下传出车轮和铁轨磨擦的刺耳的轧轧声。他们如果一不小心,跌下去会掉在铁轨上,轧成肉酱。可是他们都是能够摸透火车脾气的人,他们在钩头上边,随着车身的颠动,身子忽上忽下,像两块机件贴在车上一样牢稳。
林忠望着对面的客车,那是个头等卧车,为了怕寒风吹进车厢,正对着这边的车的出口,已被带褶的厚帆布掩上了,他知道这帆布门后边,就是车厢的正门,在这两门之间,是通往车两边供旅客上下的走道。这走道上有鬼子的卫兵,隔着毛玻璃可以看到里边的人影走动。他握紧手中的枪,正对着这帆布门,只要那帆布门一开动,他就扳动枪的板机,子弹就会扫过去。可是他又是怎样不愿听到自己的枪响呀!这并不是他惧怕鬼子,枪一响,这迎面的鬼子准会被打倒;可是任务就随着这枪响而完不成了。因为他身后有两节布车,这些布就是山里上万部队的棉衣。为了想在这无声的战斗中完成任务,他望着客车后门,紧张的心在激剧的跳动。
火车隆隆的向前跑着,随着车身的颠动,林忠的心也不住的抖动。三五分钟过去了,他估摸着时间,火车将要驶到黄庄附近的弯道了,该动手了。他就轻轻拍了一下张兰的肩膀,张兰就顺着钩身向客车爬过去,扶着铁栏杆,把红绿灯扭成红光,挂在客车右角上。车角的红灯是列车尾部的号志,这号志说明这列车的车厢到这里就是最后一节车了,因为后边这两节车,现在已不属于这列车,而要和这整列车分开了。挂上这个号志,可以使下边车站看到,不疑心是丢了车厢。张站长又把空气管的开关器关好,就爬了过来,林忠和他都把身子移过来,紧靠住铁闷子布车车身。林忠就弯下腰去摘钩了,他过去是最熟练的挂钩工人。经他一搬弄,连接两个钩身的钩心就跳出来了;随着钩心的跳出,客车和布车的钩头本来是紧紧咬在一起的,现在忽的张开了,整个列车就离开了布车轰轰的远走了。
这两节车虽然失去了整个列车的牵引,但是它刚才被拖的冲力,还使它缓缓的向前滑行。这时只是两节布车呼呼的向弯道滑行,却听不到整个列车刺耳的轧轧声了。林忠向前望着弯道边已有黑黑的人影,又听到车下拍达拍达的声响,原来是拦车用的石块放到铁轨上,被车轮轧碎的声音。他和张兰搬了布车上的手闸,车停下了,两人便从两边跳下来了。一跳下来,他才看到路基上已站满了预先埋伏好的队员。路基下边的田野传来一阵嗡嗡声,这是动员来运布的老百姓,他们都扛着扁担,拿着绳索,蜂拥的向停下的车边靠拢。老洪、李正和王强过来,林忠上前握了手说:“完成任务了!”
老洪说:“好!”两只发亮的眼睛就望着林忠身边的张站长。李正过来拉着张兰的手说:
“你辛苦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飞虎队长刘洪同志!”接着又对老洪说,“这是帮助我们搞布的张站长!”老洪忙过来,简洁的说:“谢谢你!”和张站长握了手,这手握得是那么有力,使张兰瘦瘦的手感到有点痛。张兰在这握手的一瞬间,神秘的望着这个被传诵成传奇式的英雄人物。他看到老洪的眼,虽然不如传说中所讲的像电光,可是是那么亮而有神,使人望到确会胆怯。不过当自己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身上也增强了力量。
“我得回去了,不然,鬼子会怀疑的。”
“好,那改日再谢你吧!”
张站长走了以后,老洪用手往车上一指,队员们都像一群小老虎一样扒上车,砸开了铁门,用手电一照,满车都是白布捆。只有后一节车厢里有半车鬼子的黄呢子军服和大衣,还有一些冬季军用品。布捆和军用品都纷纷的推下来了。申茂等人带两挺机枪到南北两端掩护。李正和王强组织群众运布,这些老百姓都是从他们活动最有基础的村庄动员来的,这些农民们在春荒时候,搞粮车运过粮,得了救济。现在听说铁道游击队又搞布了,就都争着前来。芳林嫂领着苗庄一班子妇女也赶来了。
王强过去在枣庄当过脚行头,他是善于组织人力的,在临来时,他就编好了队,每队由两个队员带着。每节车有两个门,都打开往下推布,他就组织每班分两队向路基上搬运,没有轮到的在下边等着。搬运开始了,王强站在高处,在夜色里眨着小眼对大家说:
“乡亲们:要尽力多运呀,这布都是咱们自己的,运不完丢下来很可惜!运布的脚费是每匹布给一丈,两个抬一捆给一匹,运多就多给,加油运呀!运到湖边,装船时给签。将来凭竹签取布。”
虽然李正宣布要静一些,可是车身周围,搬运的人群还是嗡嗡的吵成一片,扁担互相碰撞,有的绳索搅在一起了。拥在后边的争着要布:
“我背一小捆!”
“俺俩抬一捆!”
“我挑这半捆吧!”
“我年纪大了,给我五匹扛着!”
彭亮和小坡用铁钳子扭开布捆上的铁箍,把整捆化为零匹,分给人群。一队分完了,就由队员领着走下路基,向湖边走去。又上来一批,扛呀!抬呀!挑呀!车周围热闹得像集场一样。路两旁的麦田,都被踏成平地。
李正带着几个队员,随着第一批运布的人群向湖边走去,夜很黑,又加上有雾,周围是茫茫的一片,几步外就看不到人影。他叫运布的人都一个接一个不要失掉联系。他把人带到湖边,又沿湖边向南走出半里路停下。这里岸边靠着一片船只,队员们搭上跳板,布匹都送上船去,这批人刚下船,第二批运布人又上来了。装满布的船只,划到湖里边去;空船又靠到岸边,布匹又装上去了。
把布送上船的人领到记有布匹数目的竹签,就又跑着回去了,想在天亮前,能争取再运一趟。这停船的岸边和停车的铁道之间,人群来往冲撞着,布匹源源不断的随着黑色的人流向湖边运去。
张站长回到沙沟站,已是下一点多了。他没上站就偷偷的溜到家里去睡觉了。因为接过票车后,就是他下班的时间,下半夜该鬼子正站长在站上值班了。
他到家后,紧张的心才放下来,没有点灯,他摸着黑和自己的老婆在低低的商量,为了免出意外,需早作准备。他对她说,孩子和她可先走,对外就说走亲戚。第一步先到苗庄,去找芳林嫂,由芳林嫂带到湖里去。他暂留在站上看风声行事。
商量好,正要睡觉,突然听到外边有急促的叫门声,张站长披着皮大衣起来,一开门见是车站的公役,公役说:“太君叫你马上到站上去。”
张站长看看表已三点,就整理好衣服,提着红绿灯到站上去。在票房里,他看到鬼子正站长正在和特务队长黑木谈话。一看到他进来,脸气得像猪肺似的,瞪着眼说:
韩庄南边站上打来电话,说丢了两节车,挨站查下来,说是我们站上丢了。你是值班站长,应该负责!”
张站长说:“我值班时,检查车辆都很齐全,票车上并没有少车辆,它完整的从我们站开出,当然不能由我站负责。”他说话的声调很平静。
鬼子正站长也知道列车完整的出了站,路上的事是不能由值班站长负责的,不过事故就是发生在这车站附近,这也要他们来负责的。他一边和黑木商量着派人沿路侦察,一边顿着脚喊着“糟!糟!”虽然他口里不住的喊着“糟”,但还是盼望着糟糕的事故不要在他所辖的这一段发生,特务队派出去,向南搜索了,鬼子站长和黑木,还有张站长,都急切的走上站台。天快亮了,他们焦急的向南望着,那边只是一片黑暗和看不透的雾。四周昏昏沉沉,他们站在灯光下,雾气像蒸笼里的蒸气一样到处弥漫。
突然从南边夜的远处,传来嘟……的机关枪声,鬼子站长急得直跺脚,看样子这糟糕的事是发生在他所辖的领域里了。果然不久,前往搜索的特务队,狼狈的跑回来报告,在黄庄弯道地方发现了敌情,丢下的两节车正在那里,可是数不清的游击队已把铁道封锁住。他们被一阵机枪打回来了,特务队有两个人负伤。
鬼子站长马上跑回票房,满含苦痛的抓住电话机,向上级报告情况,并请求援兵。黑木和驻站的鬼子队长下命令马上出发。可是沙沟是小站,只驻有三十来个鬼子和一个汉奸警备队,站上还得留人驻守,就一边向枣庄总部和临城拍电报,一边抽了二十多个鬼子和百十个伪军,沿着铁道往南出发。
听着去打飞虎队,伪军和鬼子都有些畏缩,尤其感到力量的单薄。可是发现了情况,按兵不动,上级怪罪下来又吃不消的,他们就往南出发沿路前进了。但是行进的是那么缓慢,因为每个出发的人都知道飞虎队的厉害,枣庄票车上的“皇军”被打得一个不剩,冈村特务队的被消灭,还有夏镇中央军两个营被歼,一连串的惊恐事件,都在他们脑子里乱转。因为“皇军”人数太少,叫伪军走在前面,可是伪军都缩着头,踌躇不前。天已蒙蒙亮了,可是四下雾气腾腾,几步外都看不到人,这更增加了恐怖,生怕飞虎队忽然从雾里窜出来。“皇军”为了督促伪军前进,同时也为自己壮胆,一出站就打着枪,伪军也在乱放枪。他们一边打着枪,一边缩头缩脑的在雾里摸索前进。
将要到弯道了,天已大亮,可是四下还是白茫茫的大雾,几步外只能看到人的黑影。道边的大树,只能看到一个淡灰色的轮廓。就在这时,对面嘟嘟的机枪响了,子弹在敌伪的头上飞舞。
鬼子和汉奸马上趴到路基两旁,激烈的向南边打着枪。就在这时,透过重雾,远远有黑色的烟柱上升,黑烟里卷着火苗。鬼子急了,这一定是飞虎队把车烧了。要是火车被烧毁,责任就更大了;黑木和警备队长,下决心要把它抢救下来。就叫骂着用枪逼着“皇军”前进,“皇军”又用刺刀逼着前边的伪军,机枪掩护着向火烧的地方冲去。
可是对方的枪声稀疏了,前进中的敌伪军头上已听不到子弹的叫嚣。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冲到弯道上的车边。鬼子和伪军团团包围住这两节正燃烧着的货车。
黑木上前检查,发现一节车已经空了;另一节车只剩下一小部分布匹和军服,且已将化成灰烬了。车轴被破坏,因为飞虎队是用车轮里的油絮点火的。布匹也只能抢出几捆烧残的布头。看看铁道两侧的麦田,不看则可,一看连黑木也咋舌吃惊了。好几亩的麦田,都被踏成平地,这飞虎队该有多少人马,才能踏成这个样子啊!杂乱的脚迹向西蜿蜒而去。黑木向西望去,迎面只是灰沉沉的厚雾,什么也望不到。本来晴和天,站在这里可以望到湖边的帆船,现在就连里多路外的一个小山也看不清楚了。
他仔细听着,西边的远处,仿佛有杂乱的脚步声,他估计飞虎队一定此去不远。为顾全面子,他命令队伍马上向西追击。他又想到前边的那座小山很重要,如果让飞虎队占去,战斗就对他们不利。他想马上要抢占小山,在那里等候援军,好把飞虎队挤到湖边消灭,就是飞虎队坐船走了,布匹也运不走,夺下布匹,可以减少罪过。
太阳已经出来了,可是看去却像浑圆的汽球,敌伪军在大雾里摸索着向西挺进,听着前边的脚步声,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