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感情充满了伊卜拉金姆的心灵呢?是嫉妒?是疯狂?是绝望?不!是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沮丧。 他再三向自己剖白:我早料到了!这一切理应让它发生。 然后,他摊开伯爵夫人的信再读,垂头丧气,着实痛哭了一场。 哭了很久,泪水减轻了他的痛苦。 他看看表,约摸时间到了。 伊卜拉金姆十分高兴借此以自拔。 但是,跳舞会简直成了一桩例行公务,因为皇上严格要求其宠幸者一概都要到场。 他穿好衣便坐车去找柯尔萨可夫。柯尔萨可夫穿着睡衣在读法文书籍。“这么早!”他对伊卜拉金姆说。“不早了!”伊卜拉金姆回答,“已经六点半了。 我们会迟到的,快穿衣服。咱们必须马上动身。”柯尔萨可夫忙乱起来,使劲摇铃子。 仆人奔跑进来。 他急急忙忙穿衣打扮。 他的法国侍仆给他拿来有暗红后跟的皮鞋、天蓝色天鹅绒裤子、上面绣了金光闪闪的星星的玫瑰色上衣。 在客厅里,为假发快速扑了粉,给他捧来了,柯尔萨可夫把剃得精光的脑瓜钻进假发里面。 拿了佩剑和手套。 他在穿衣大镜前扭摆腰身十来次,随后向伊卜拉金姆宣布:一切打点停当。 跟班给他拿来熊皮大氅,于是他们便驱车前往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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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尔萨可夫一路上向伊卜拉金姆提出一大堆问题。例如:谁是彼得堡第一大美人?谁是跳舞冠军?哪种舞蹈目下最时尚?伊卜拉金姆压根儿懒得满足他那过多的好奇心。 不一会他们就到了皇宫的阶下。 长长的雪橇、笨重的篷车、镶金的轿车业已拥挤在宫门前的草地上。 宫门阶下,有穿镶金银边饰制服、留大把胡须的马车夫,有头戴插有羽毛的帽子、手执贵族家徽、浑身闪烁金银的马弁,有骠骑兵,有少年侍卫,有手捧主人的皮大衣和皮手笼的笨手笨脚的随从。这些仆从,按照当时大贵族的派头,是不可缺少的。见到伊卜拉金姆,这些人中间掀起了一阵窃窃私议:“看!黑人!黑人!皇上的黑人!”
他飞快带着柯尔萨可夫在这些五颜六色的奴仆们中间穿过宫廷仆役为他们打开大门,他们走进大厅。 柯尔萨可夫愣住了……大厅里,燃着蜡烛,烛光昏暗,空气中烟雾缭绕,肩上披挂天蓝绶带的大臣们、外交使节们、海外商人们、近卫军军官们穿绿色军装、造船技师们穿短上衣和条子裤,大伙儿前前后后欢聚一堂。吹奏乐响个不停。女士们靠墙坐定,年轻的太太在摆弄自己摩登的装扮。 黄金和白银在她们的罩衫上面闪闪发光。 美丽的箍腰裙下面,紧紧勾勒出犹如草茎的纤细的腰肢。 耳垂下面的钻石,在长长的鬈发上和脖子上闪烁。 她们的小脑袋快活地左顾右盼,等候舞伴的邀请。 有的开始跳舞。 上了年龄的太太们狡猾地将衣裳的最新式样搭配那些被淘汰的老货色:小帽子好象变成了娜塔丽亚。 吉里洛夫娜皇后的貂皮皇冠,而后摆宽大的女长衣和大披肩如此这般使人觉得象是民间的长衫和紧身上衣改造而成。 看来,她们与其说是怀着惊奇的神情,不如说是前来参加鉴赏这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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髦的娱乐,难过地斜眼瞟几下荷兰船长们的妻女。 因为这些娘们穿着条花裙子和红上衣,手织袜子,在她们自己人当中纵情谈笑,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 柯尔萨可夫愣住了。 一个招待看见两位客人来到,向他们走过来,端个托盘,上头摆着啤酒和杯子。“这是什么鬼玩意?”柯尔萨可夫低声问伊卜拉金姆。 伊卜拉金姆只得笑了笑。 皇后陛下和两位公主,美艳绝伦,全身珠光宝气,穿过一群群簇拥客人,跟他们客气地寒暄几句。皇上在另一间房子里。柯尔萨可夫很想在皇上面前有所表现,便使劲向那边挤过去,企图穿过不断流动的人群。 那间房子里坐着的大都是外国人,他们庄重地抽着陶制烟斗,大口喝酒。 桌子上摆着一瓶瓶啤酒和烧酒、皮革制的烟荷包、盛有甜酒的高脚杯以及棋盘。 这些桌子中间的一张旁边坐着彼得大帝,他正跟一个宽肩膀的英国船长下跳棋。 他二人互相喷射着一口接一口的浓烟,毫不示弱。 皇上正一心一意对付敌手一着出奇制胜的妙棋,以致丝毫没注意到柯尔萨可夫,此人在此搔首弄姿已经好久了。 这时候,一位胸前挂一个大大的花球的胖胖的先生,匆忙走进来,大声宣布:舞会开始!
他当即走了。 跟着他,许多客人鱼贯而出,柯尔萨可夫也在其中。柯尔萨可夫被突然出现的场面吓得目瞪口呆。 整个舞厅纵深,在哀怨的曲子伴乐下,女士们和男舞伴们面对面站立两排。 男舞伴们深深地鞠躬,女士们更低地行屈膝礼,开始面对面,然后向右扭转身,再向左扭转身,又面对面,再向右扭……如此这般做了下去。 柯尔萨可夫观赏着这有趣的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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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睁大眼睛,咬咬嘴唇。 屈膝礼和鞠躬礼花费几乎持续半个小时,终于宣告停止。 那位挂着花球的胖先生宣布:礼仪性舞蹈结束了,吩咐乐队奏米奴哀舞曲。 柯尔萨可夫兴高采烈,打算露他一手。 有一名被他十分看中的年轻女客。 她十八岁左右,穿着华贵,但不俗气,她坐在一位上了年纪的严肃庄重的男客身旁。 柯尔萨可夫飞到她跟前并请求她赐与伴舞的荣幸。 年轻的美人儿慌乱望着他,看来,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她身旁的男客绝然地皱起了眉头。 柯尔萨可夫等待他做出决定。 然而,带花球的胖先生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拖到舞厅的中央,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的先生呀!你犯规了。 第一,走到这位年轻的大美人跟前,你必须行三个见面礼。 第二,你不该自己出面请她跳舞,挑选舞伴跳米奴哀舞的权利属于女士,而不是男人。 因此,你应当受到严厉惩处,罚你喝一杯‘大老鹰’。”柯尔萨可夫越来越吃惊。 一分钟之内客人们将他团团围住,吵吵嚷嚷,要立即照章执法。 彼得大帝听到大笑不止,从隔壁房间里走将出来。 他本人在参与这等处罚方面也是个大大的行家。他走过来,人群躲开一条路。他走进那个圈子中间,那儿站着被告,而那个胸前佩戴大花球的舞会总司令站在他面前,手里端一只斟满马利瓦西酒的大酒杯。 他劝说罪犯应当服从法律,终究是枉然。“好家伙!”见到是柯尔萨可夫,彼得说,“逮住了,是你呀!老弟,请吧!先生,喝下去吧!别皱眉头。”
毫无办法:可怜的花花公子不喘一口气,一饮而尽,随后把杯子交还总司令。“听我说,柯尔萨可夫!”彼得对他说道,“看!你穿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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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裤子,我还没穿过哩!而我比你要阔得多。 你这是败家子作风。 注意你的皮!别让我生气。“挨了这一顿训斥,柯尔萨可夫开始想逃出这个圈子,但他晃晃悠悠,差点儿没摔倒在无比开心的皇上和这群快活人的跟前。 这段插曲不但不曾妨碍寻欢作乐的主要进程的圆满与魅力,反倒使得它更加起劲。男舞伴靴子咔嚓响,频频鞠躬,而女士们行着屈膝礼,碰响鞋后跟,都十分卖力,已经根本顾不上舞曲的节拍了。 柯尔萨可夫已经不能跟大伙儿共享欢乐了。被他挑中的那位姑娘,遵照她父亲加夫里拉。 阿方纳西耶维奇的指点,走到伊卜拉金姆跟前,低垂着蓝色的眼睛,羞答答地向他伸出了手。 伊卜拉金姆跟她跳完一轮米奴哀舞,领他就坐原位。 然后,他找到柯尔萨可夫,挽着他离开舞厅,扶他上了车,送他回家。一路上柯尔萨可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该死的舞会!
……该死的‘大老鹰’……“接着一下子沉睡。 怎样回家、怎样给他脱了衣服抬到床上,他一概不知。 第二天一觉醒来,他头晕得厉害,只是模模糊糊还记得靴子咔嚓响、屈膝礼、烟草的迷雾、戴花球的先生以及一杯”大老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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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们的祖先吃饭慢悠悠,嚼酒一巡又一巡,坛子里头盛烧酒、啤酒的泡沫在银杯里翻滚。《鲁斯兰和留德米拉》
现在我要向好奇的读者介绍加夫里拉。 阿方纳西耶维奇。尔热夫斯基了。 他出身于古老的大贵族,拥有大量的产业奴仆成群,是个慷慨大方的人,酷爱放鹰打猎。 一句话,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俄国大老爷。 照他的说法,他岂能容忍德国人作风,并且在他家庭生活里要极力恪守可爱的古老风俗习惯。他女儿年方十八,小时候母亲就死了。 她受的教育是传统的,即被一群群奶妈、保姆、丫头和女仆层层包围,学会针线刺绣,不识书字。 她的父亲,虽然厌恶一切海外的事物,但不能反对女儿向一个住在他家里的瑞典军官学习外国舞蹈。 这位当之无愧的四五十岁的舞蹈教师,右腿在纳尔瓦战役中被射穿致残,因此,这条腿不太灵便于跳米奴哀舞和库兰特舞。 不过,他的左腿很好使,有着惊人的技巧和灵活性,“啦”的一下能做出难度最大的动作。女弟子没有辜负他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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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努力。 娜塔利亚。 加夫里诺夫娜在舞会上成为了出了名的最优秀的舞蹈者,其部分原因倒是由于柯尔萨可夫的过失。此人第二天便登门向加夫里拉。 阿方纳西耶维奇道歉。 但这个年轻的纨绔子弟的机灵劲儿和时髦打扮使高傲的贵族很不顺眼,把他刻毒地叫做法国猴子。这一天是节日。 加夫里拉。 阿方纳西耶维奇正等候着几位亲朋戚友。 在老式的客厅里,长桌子铺上台布。 宾客们陆续来到,带着妻室儿女。 这些女眷们多亏了皇上下了圣旨和皇上本人作出榜样才得以从家规的禁锢下解放出来。 娜塔丽亚。 加夫里诺夫娜端着上面放了金制酒盅儿的银制托盘,给每位客人敬酒。 每人喝下一盅,心中不免感到遗憾,因为按照古老的习惯,在这种场合要接受一个吻,如今已经不时兴了。 大伙儿入席。 紧挨主人身旁坐上座的是他的岳父,鲍里斯。 阿历克谢耶维奇。 雷可夫公爵,七十岁的大贵族。 其他客人,按照辈份依次就座。 这就自然使人回忆那门阀森严的美好的往昔。他们落座,男人们坐一边,妇女们坐另一边。依旧桌子下首坐着穿戴老式女背心和小帽子的东家的小姐,还有女侏儒——一个正襟危坐、满脸皱纹的三十岁的大婴孩,此外还有那个瑞典俘虏兵,身穿蓝色旧军服。杯盘摆满桌子,四周有许多侍仆忙忙碌碌,其中特别显眼的是那位管家,他肚子胖大,举动持重,用不可一世的眼光看人。 酒宴最初的时刻全都一致献给古老厨房的绝妙作品。碟儿、勺儿一片乱响,全都不开腔。 临了,主人发觉,该是用愉快的谈话款待宾客的时候了,于是他转过头问道:“叶基莫夫娜在哪儿?
把她叫来!“几个仆人便分头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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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一个老女人,搽红抹粉,花枝招展,身穿绣金花缎滚圆袍,袒胸露臂,边唱边跳,粉墨登场。 她的出场使得客人们全都兴致满怀。“你好哇!
叶基莫夫娜,“雷可夫公爵说,”现在过得怎么样?“
“老亲家!谢天谢地,万事如意。 既跳舞来又唱歌,关门坐等情郎哥。”
“干啥去了,傻丫头?”主人问。“招待贵客呗!
梳妆打扮,过上帝的节日,按老爷的指示,奉沙皇的圣旨,学洋人的派头,叫大伙儿笑痛肚子!“
满堂大笑。 傻瓜便溜到主人椅子后头占好座位。“看这傻瓜在胡扯。不过嘛,胡言乱语可是道出了实情。”
主人的亲姐姐塔吉雅娜。 阿方纳西耶夫娜说道,“现在的装扮让全世界都笑痛肚皮,这倒一点也不假。 老爷子!你自己居然也穿上窄衫子,剃掉大胡子,那么,女人穿的这些臭抹布,你就别再厌恶了吧!
真可惜呀!
那些俄罗斯女宽袍古色古香,姑娘家的缎带和披巾也一去不复返了。看看现在的美人儿吧!
真是又可笑又可怜。 蓬头散发,胶一层香油,再擦一层法国面粉,紧梆梆的束紧腰肢,勒住肚子转不得弯。 衬裙箍得绷绷紧,上车要侧身,进门要留神。 站也站不稳,坐也坐不下,气也出不来。 可爱的美人儿,真遭罪呀!“
“哎哟!老姑姑塔吉雅娜。 阿方纳西耶夫娜!”当过梁赞市的督军并在其任上不择手段挣了三千农奴和一个娇妻的基里拉。 彼得洛维奇说,“在我,随娘们去穿戴:穿得臃肿难看也罢,冻得发抖也罢,只要每个月不订制新衣裳,而扔掉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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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不旧的便行。 早先,祖母的长衫传给孙女作嫁妆,而如今呢?你看:法国圆筒衫今日穿在太太身上,明日就送给了丫鬟。 怎么办?俄国贵族保准要破产!真是一场灾难!“他一边叹气一边说,向年青的老婆玛利亚。 伊利尼奇娜瞟了一眼。而她,看来不管对于颂扬古老生活方式,还是讽刺时髦风尚都一概不感兴趣。 另外几位美人儿,跟她抱有同感,也很不满,但不开口,因为人们把谦逊视为年青妻室的必要品德。”究竟是谁的过错?“加夫里拉。 阿方纳西耶维奇说,将酸白菜汤搅拌起泡沫。”难道是我们自己吗?
年轻的娘们出风头,我们确实姑息了她们。“
“力不从心呀!
叫我们怎么办?“基里拉。 彼得洛维奇说,”有人也许甘愿把老婆锁进闺房,但就是有人偏偏要敲锣打鼓恭迎她赴舞会。 老公挥舞鞭子,老婆摆弄时装。 唉!这些舞会真该死!上帝用它们来惩罚我们的罪孽了。“
玛丽亚。 伊利尼奇娜如坐针毡,舌头发痒,终于忍受不住,向丈夫送去一个苦涩的微笑,问道:“舞会有什么不好?”
“舞会就是不好!”
气愤的老公回答,“自从参加舞会以来,多少夫妻反目。 妻子忘记了圣徒的训诫:敬畏丈夫。 她们不操持家务,只想张罗新妆;不考虑如何侍奉夫君,只想如何逗得轻薄军官来盯梢。 太太!俄国贵族夫人和小姐竟然跟抽烟的德国佬以及他们的女佣混一起,这成何体统?整晚跟年轻男人跳舞闲谈,你听说过这档子事吗?年轻的男人如果是亲戚,倒还情有可原。 而那却是一伙外国佬,素不相识。”
“话刚说出口,狼到家门走。”加夫里拉。 阿方纳西耶维奇皱着眉头说,“我得承认,那些联欢舞会也不合我的口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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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留神,准定碰上酒鬼,或者,别人把我灌得烂醉如泥,当众出丑。 一不留神,冒出个轻薄狂徒找你女儿寻开心。 现代的青年被宠坏了,变成了四不象。 比方说,去世的叶夫格拉夫。 谢尔盖耶维奇。 柯尔萨可夫的儿子在上次联欢会上为了娜塔莎闹了那么大的乱子,使得我脸红到耳根。 第二天,一看,一辆马车驶进了院子。 我想,上帝派谁来了?是亚历山大。 丹尼洛维寄公爵吧?
不对!
正是伊凡。 叶夫格拉弗维奇!
就是他!
大概,他懒得把车停在大门口,懒得步行到台阶。看!
他一阵风飞似的进了大门,行了个并足礼,滔滔不绝闲扯起来……傻瓜叶基莫夫娜仿效他的动作,真是活灵活现。 正好她在这里。 傻瓜,来!学学那只法国猴子试试看。“
傻瓜叶基莫夫娜顺手拖过一个菜盆盖子,把它往腋窝下面一挟,好像挟一顶帽子,然后装模作样,挤眉弄眼,脚后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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