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与锦素一道穿过庭院走到东南角房间的北厢房。锦素亲自为我奉茶,若兰见状笑道:“姑娘又不记得了。这待客奉茶之事还是使唤奴婢吧。”
锦素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道:“是了,我又不记得了。姐姐别笑我,我还未惯有人服侍。”
我连忙道:“我也不惯的。”说着与锦素相视一笑,俱是了然。
锦素的屋子陈设与我的房间一样,只是窗下的长榻上雕刻着葡萄纹。朝西的窗户大开,房里还留着锦素沐浴时的香氛,一点水汽萦绕在烛焰上,散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锦素道:“若兰,若葵,你们自去梳洗吧。这里暂且不用服侍。”
若兰会意,与若葵一道退下。红叶知趣道:“姑娘,奴婢去看看绿萼收拾得如何了。”也退了出去。
屋里寂静良久,我和锦素各自垂目沉思。晚风阵阵,席卷了房里的湿暖之气出去,我看着地上的被水洇湿的地方一分分的干了。忽然我俩同时抬眼道:“姐姐(妹妹)说为何我们这样轻易便入选了?”说完同时笑了出来。
锦素道:“贵妃娘娘好歹也问了姐姐的学问,姐姐对答如流。若说轻易,妹妹是最轻易不过的。娘娘只问了几句写字的事情,便赐了丫头和笔墨。只怕有人不服,日后会生事端呢。”
我沉思片刻,小心问道:“妹妹得周贵妃推荐,究竟是怎样的机缘?不知妹妹能为我解惑么?”
锦素扭了一绺头发在手,踌躇道:“这个么……”
我淡淡一笑:“妹妹不愿说,那就不要说吧。”
锦素长叹一声道:“姐姐既然问了,妹妹怎能不说。只怕姐姐知道后,定是以为妹妹说是倚靠了贵妃娘娘才能入选,心里瞧不起妹妹。”
我放下茶盏,走到窗前。只见西北角房间外,绿萼与红叶将衣物都搬出来,放在廊下,我暗暗称许,转头道:“妹妹不要多心。说句心里话。我今日得选入宫中,也是倚仗了熙平长公主与皇后之交好。贵妃虽问了我几句,那不过是表面的事情。依我看,谁入选,谁落选,娘娘们早就想好了。”
锦素睁大双眼道:“姐姐的意思是……”
我坐到妆台前,见启春借给锦素的珠花盛在一个万字纹的锦盒中,便拿出来一边欣赏,一边说道:“贵妃娘娘赏给启春姐姐的白虹剑为前朝名剑,赏给邢姑娘的是周贵妃最心爱的蝉翼剑,这两柄剑也只有赏赐给她们才是最合适的。为何娘娘还未考问我们,便连落选的赏赐都备好了——”珠花上最大的一颗珍珠足有拇指大小,熠熠生辉,我不禁赞道:“这支珠花确是十分名贵,只有像启春姐姐这样达观的姑娘才肯将它借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锦素道:“姐姐说得是,所以妹妹以锦盒装好,预备明日一早还给启春姐姐的。”
我将珠花放回盒中,沉吟道:“启春姐姐和邢姑娘都是武将之后,不选也就罢了,封小姐可是名儒之后,盛名之下,为何也不能入选?”
锦素凝思片刻,慢慢说道:“恐怕坏就坏在她的盛名
。在宫里当差的,最要紧是谦和低调。”
我低头道:“是了,只有门第寒微,为人谨慎的人,才能在内宫长久服侍。”
锦素微微笑道:“姐姐这样一开解,妹妹便没有这么担心了。之前,我只怕被人耻笑了去。”
我亦笑:“妹妹这样得周贵妃赏识,势必要去遇乔宫了。周贵妃文武双全,为人宽和,恭喜妹妹。”
锦素诚恳道:“谁知道呢。遇乔宫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都到了学龄,妹妹只盼望能和姐姐一道去。”
我心里一沉。去遇乔宫?想必长公主早为我打点好了,十有*是要去守坤宫懂的。想到这里,我暗自冷笑。
忽听锦素幽幽一声长叹,轻轻说道:“我父亲是司粟大人手下的治粟内史,因犯了事,被处斩了。母亲和我便没入宫中为奴,那年我只得五岁。虽然宫里过得有些苦,但总算衣食不缺。母亲每日劳作下来,也教我念书。那一年我七岁,宫里的掌事姑姑便要我学习宫规,做些杂役。我不肯去,母亲虽不情愿,也没有办法。于是我白天干活,晚上读书。有一日,我白日困倦,不小心打坏了长宁宫里摆放的白玉磬,姑姑要责罚我。谁知周贵妃听闻,便按下了责罚。娘娘听了母亲的申诉,不仅不责罚我,还免了我的使役。从那以后,我便在家专心读书。周贵妃每年过年都考问我的功课,今年更推荐我来参选。姐姐,周贵妃真是一个好人,是不是?”
我颔首微笑道:“是,周贵妃是妹妹的伯乐,妹妹只管安心上任,不要胡思乱想,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意。”
锦素鼓励我道:“是。姐姐也不可松懈,长公主待姐姐也是很好的。”我一愣,随即豁然道:“是。我绝不辜负长公主的恩典。”
忽听外面若兰道:“二位姑娘,启姑娘和谢姑娘来了。”
锦素与我相视一眼,忙道:“快请进来!”
若兰掀起帘子,启春和谢采薇携手走了进来。启春换了一身湖蓝色绸衫,头发只松松以丝带绑束。谢采薇披着玉色蝴蝶纹寝衣。两人说说笑笑,飘然而入。
我和锦素忙上前去见礼。启春拉着我和锦素的手笑道:“恭喜二位妹妹,如今可扬眉吐气了。”
谢采薇还礼道:“采薇恭喜二位姐姐了。”一面坐下,一面又道:“妹妹在殿中还没来得及向姐姐们请教,听启春姐姐说要来恭喜二位姐姐,便跟着来了。”
启春道:“我就知道玉机妹妹和锦素妹妹一定能选上的。只是史易珠也选上了,我有些不服。”
我和锦素都知道启春素来瞧不起史易珠,便只笑笑,也不接话。唯有谢采薇道:“春姐姐,我倒觉得那史姑娘挺好的,人美不说,学问也很好。她讲的陶朱公的故事,我可是第一次听呢。就算再不济,也比那目中无人的邢茜仪要好得多。在这粲英宫里,别人都规规矩矩的,只有她,张狂成什么样子!”
启春连忙道:“茜仪表妹是有些骄傲的。听说要和玉机妹妹换屋子。玉机妹妹气量大,还请多担待些。”
我一笑:“姐姐说什么呢。妹妹是因为房间太闷,才要和邢小姐换得
。说起来,我要多谢邢姑娘。”
谢采薇道:“玉机姐姐就是有涵养,哪里像那位,听说连前朝官窑的秘色盏子都摔了。”
锦素见状,连忙捧了装着珠花的锦盒给启春道:“今日承姐姐的福,妹妹得以入选。现将珠钗奉还,多谢姐姐对锦素的爱护,锦素感激不尽。”
启春推开锦盒:“这钗我送了妹妹,权当是庆祝妹妹入选的贺礼,万望妹妹不要推辞。我回家后也会补一份贺礼给玉机妹妹。愿两位妹妹在宫中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我连忙道谢。锦素迟疑半晌,方道:“那就多谢启春姐姐了。”
忽听门外红叶道:“姑娘,邢姑娘就要出来了。”
我站起身道:“邢姑娘要挪屋子,我且过去看看。”
启春也站起来:“我随你一起去。”说罢携着我的手一道走到庭院中。只见我的包袱盒子都堆在廊下,绿萼恭敬侍立一旁,见我来了,便道:“姑娘进去吧,邢姑娘就要出来了。”
红叶扶我进入小厅,正碰上邢茜仪披着洗柿色碎花寝衣扶了丫头的手走出北厢。只见她身材高挑,冷眉星目,神情淡漠,连洗柿色这样喜庆热闹的颜色穿在她身上,都没了半分温度。
我忙向她行了平礼,她却看也不看我,径直走向南厢。启春叫住她:“茜仪表妹请留步。”
邢茜仪转过身来,冷冷的说道:“表姐何必委屈自己与她们为伍?往日我们姐妹何曾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恰巧谢采薇与锦素走来,采薇便不忿道:“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玉机姐姐和锦素姐姐都选上了,你却落选,可见这两位姐姐比你强得多,要不怎么贵妃娘娘不要你呢。”
邢茜仪只淡漠一笑,也不与她争执,只向启春行了一礼,转身进了南厢。我微窘,不知该如何进退,还是谢采薇挽过我的胳膊道:“玉机姐姐别理她。我从来就看不惯她那轻狂样。姐姐我们进屋。”
四人一道走入北厢,只见北窗大开,对着下面角门的门房。红叶连忙关了窗户。启春道:“玉机妹妹,你别怪我表妹。她没选上,心情自然不好。妹妹早些安歇吧,我先走了。”我知道她要去找邢茜仪,便不留她。不一会,谢采薇也告辞去了。
锦素见她们都走了,方才道:“到底是我们出身不好,邢姑娘才瞧不起我们。不然姐姐何至于受这样的羞辱?”
我微笑道:“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妹妹也不要再想着这件事了。明日还要给皇后请安呢,我就不留妹妹了。”锦素嘱咐我好好休息,便回房了。
红叶和绿萼将墙下的东西都搬了进来,重新布置一番。红叶的脸涨得通红,几次欲言又止,却是绿萼在向她不停的使眼色。不多时,绿萼便请我安歇。我睡在床上,绿萼睡在榻上守着,红叶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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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清晨,我果然被北窗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吵醒
。睁眼一看,窗纸微亮,绿萼在榻上睡得正香。我翻身看着帐顶模模糊糊的缠枝雏菊,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仍在长公主府中,玉枢在我对面的床上熟睡。昨日的入选仍然让我兴奋无比,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转头只见桌上的秘色茶具微微闪光,口中已觉焦渴,便下床倒水喝。痛饮了几杯后,我披了寝衣,拿了一只疏齿羊角梳悄悄走出房门。
宫苑寂然,花芯沁了满满的露水,宫灯奄奄欲熄。启明星高挂东方,天色深蓝。我走到花圃边,一边欣赏素馨,一边轻轻梳理长欲及膝的秀发。忽见东南角的房间里,锦素穿着小宫女的日常素服走了出来,只是头发还没有梳,用一只紫檀木长钗松松挽着。她也没看见我,便向前殿走去。
我叫住她道:“妹妹这是去哪?”
她转头看着我,兴奋道:“我要去服侍母亲起身。”
我笑道:“妹妹就这么走了,待会若兰和若葵醒过来找不到你可怎么好?”
她摇头道:“我服侍了母亲起身就回来,恐怕那时她们还没起身呢。”
我微笑道:“也对。我屋里的绿萼睡得正香呢。只是你虽然孝心可嘉,这样形容不整,似乎不好,现在时辰还早,让我为你梳好头发再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自来不会自己梳头。姐姐说得对,仪容不整,心也不诚。就请姐姐为我梳头。”
我从房里拿了一些束发的别针,又从廊下搬了一个丫头日常所坐的绣墩,放在花圃边,请锦素坐下。我站在她身后,就着露水将她的头发抿紧,仔细盘好,用银环束紧,还掐了一支素馨花别在她的发髻上。锦素站起身,摸摸自己的发髻,感激道:“谢谢姐姐。我去了。”说罢如一只轻巧的小鹿,几步便消失在游廊下。
我怅然若失。锦素的母亲就住在宫中,她有了好消息,可亲自去向母亲报喜,亦可像平常一样,服侍母亲起居,在她面前尽孝。如今我也选上了,却不能亲口告诉母亲,也不知宫里有没有送消息到公主府去,她老人家昨夜睡得可好么?我无声长叹,回身只见邢茜仪悄无声息的立在房门口看着我。只见她身着雪白短衫和绸裤,腰间系着宝蓝腰带,裤脚以蓝色丝带绑起。她身后竖着一柄长剑,想是出来晨练的。
我上前向她行了平礼,她冷冷的看着我,说道:“你还不进去么?”
我不解道:“进去做什么?”
忽然她长剑翻上,绿莹莹一点剑尖忽然抵住了我的咽喉。我吓了一大跳,脑中猛然一阵热浪涌了上来,几乎站不稳,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我此刻的神情一定是十分恐惧,微微颤声道:“邢姑娘这是何意?”
邢茜仪看了看我的脸,轻蔑冷笑道:“没用的东西。”她缩回长剑,仔细端详剑身。那长剑剑身闪碧,刻着奇异的纹路,剑身薄而韧,正是贵妃赏赐的蝉翼剑。她抚着长剑说道:“我要练剑了,难道你要偷看?”
我双颊似火,勉强平伏心神,但也不肯示弱:“邢姑娘若要不被人看见,又为何要在这里练剑?”
忽觉眉间寒气袭人,蝉翼剑已掠过我的眼睑指在我眉心。虽然我对她的长剑早有防备,但仍是没有避开。她的语气和剑意一样森冷:“难道你不怕我的剑?”
我被她无理取闹的张狂彻底激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以右手二指拨开剑尖,回敬道:“你的剑若用来杀敌,我万分佩服。你用它指住一个不会剑术的柔弱女子,我只为蝉翼剑一哭
!”
忽听身后有人轻拍两掌,娇声赞道:“说得好!”
我回头一看,只见谢采薇穿了一身白绿色襦裙,她身边站着劲装结束的启春。采薇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道:“玉机姐姐,她不让我们看她练剑,我们就看启春姐姐好了。天下会剑术的又不止她一个!”
邢茜仪冷哼一声,收回长剑。启春手执白虹剑对邢茜仪道:“表妹,我们两个也很久没有一起练剑了。今日我们便用贵妃娘娘赏的宝剑切磋一番如何?”
邢茜仪微微一笑道:“表姐既说了,妹妹岂能不遵从?”说罢两人分别走到庭院中心。
采薇附在我耳边轻声道:“看启春姐姐如何打败她为我们出气。”绿萼披了衣服睡眼惺忪的走出房门道:“姑娘,您怎么起身了,也不叫奴婢侍候。”待看到场下两人在院中舞剑,立刻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已经蒙蒙亮,上夜的宫女内监都围了上来。不多时,史易珠、封若水和徐嘉?都被吵醒,走到门口观看,但自持身份,并不到院中来。采薇的小丫头早将话传了开去。
杜若忙忙的从粲英宫的值房赶来,看启邢二人相对摆开了架势,急道:“大清早的便打起来了,这是怎么说?娘娘知道了还了得?”
采薇忙拉着她的手道:“姑姑莫急,她两个只不过晨起舞剑而已,绝不会让姑姑你为难的。”说罢拉着杜若站在我身边,杜若想叫个宫女去传信,却被采薇绊住,不得空。
正乱着,蝉翼剑和白虹剑双剑相交,发出当的一声响,在宫苑上空久久回荡。凝翠殿叠檐挂角,檐下铜铃啷啷作响,几只灰雀被惊起,黑影卟啦啦冲向天空。一弯新月正要落下,似乎又不愿落下,在深蓝的天空中,只露出一点面孔。
身随剑动,两人的身法都极快,双剑化成青白两道弧光,剑气冷森森的砭人肌肤。我只觉浑身汗毛倒竖。然而两人斗得虽激烈,却都一声不吭。邢茜仪身姿美妙,启春招式精奇。旁人见她们身法奇快,或纷纷惊叹,或矫舌不下。只见人群中若兰在东张西望的找锦素,我连忙让绿萼告诉她锦素的去向。若兰听闻立刻奔出粲英宫去。
忽听有人漫声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我循声望去,却是封若水望着启邢二人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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