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舜英也自知在宫中不得人心,当下默默不语,良久方道:“朱姐姐也会辞官么?”
我摇头道:“我不会。”
车舜英不可置信道:“宫中人人皆知朱大人是皇后娘娘最信赖的女官……”
我将腊梅抛回瓶中,站起身来笑道:“车大人此言不确,皇后娘娘最为信赖的女官难道不是车大人您么?若论对皇后娘娘的忠心殷勤,我更是远不如车大人。况且我没有撺掇皇后娘娘治妃嫔的罪,也没有苛待公主,更没有害死人家的母亲。我心里有什么怕的呢?车大人,你说是不是?”
车舜英面色大变,霍的站起身来,恨恨的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方如一只断气的刺猬一般松弛了下来。我口角含着一丝戏谑的笑意道:“车大人,你当知道,我说的都是好话。这会儿快公主快放学了,车大人请回吧。”
(四四)下()
车舜英眼睛一红,但她不愿意在我面前落泪,只得草草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我长长吁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芳馨进来一边收拾茶盏一边道:“奴婢在外面都听见了,姑娘您真是仁慈。”
我自嘲道:“我?仁慈?”
芳馨微笑道:“可不是么?这位车大人素来与姑娘不睦,又做了好些不光彩的事情。若非姑娘心善,大可冷眼看她被罢官驱逐,说不好,还要受刑。又何必让她辞官?这难道不是为了保住她的体面么?”
我叹道:“她被皇后娘娘选进宫来时,足足小了我们一岁,书也不曾多读。为的不过是在思乔宫监视陆贵妃的一举一动,皇后对她也并不甚信任。这样为官,很是可怜。更可怜的是,她尚不自知,得罪了两宫贵妃。我虽不喜欢她,也不忍见她受罪。况且她也未必肯听我的。”
芳馨道:“姑娘已指了条明路给她,听不听是她的造化。”
我涩然道:“人微言轻,终是无用
。过去我总以为,只要我自己胸怀坦荡,便无惧这人世间的风雨。就如我早知道皇后会有这一天,却一直认为我能心安理得的度过这些日子。可是我明知她的冤屈却没有勇气再向皇上谏言,我才明白自己的无用。坦然无惧,却又无用之极!在这宫中,我唯一可凭借的,不过是我的心智和口舌,可是任凭我怎样费尽心思,都比不过权势如山。当初皇后是怎样轻易的杖死了杜衡姑姑,如今皇上又是如何令皇后娘娘百口莫辩!我这个无权无势之人,当如何行事才好呢?”
芳馨也有些伤感:“奴婢明白姑娘的心。姑娘是深恨自己无法搭救皇后娘娘,故此才不忍看车大人落难。”
我颔首道:“倒也不算错。”说罢重新坐回榻上,以手扶额道:“究竟怎样,才能救皇后娘娘呢?”
芳馨凝思片刻,说道:“姑娘刚才说到权势,奴婢以为,权势能杀人,也能救人。姑娘虽然无权无势,何妨借些来?”说着向西面一指。
一语点醒了我,我脱口而出道:“济慈宫!皇太后!”
芳馨微笑道:“奴婢以为,皇太后向来仁慈,姑娘好好想想法子,说不定还能有些眉目。”
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兴奋,愤恨抑郁顿时扫去大半,我猛然拉住芳馨的手道:“姑姑,你说得不错。我……我怎么没想到!”
芳馨道:“姑娘身处迷局之中,难免看不清楚。奴婢只知道太后是皇上的亲娘,太后若开了口,皇上也不好违拗的。只是太后向来不干预**之事……”
我接口道:“姑姑,我明白的。保住后位,可说十分渺茫。如今我能做的,不过是让皇后娘娘少受些苦楚罢了。我要好好想想这件事。”
芳馨一笑,端了茶盏躬身退了出去。
过了几日,皇后仍没有解禁。守坤宫的正门紧闭,侧门都上了锁。偌大的宫苑只剩了皇后、惠仙和商公公。连桂旗和桂枝等掌事宫女,都被李演带人赶了出来。一向花团锦簇的正宫,如今只有四面高墙围绕着三个形同鬼魅的可怜人。好在守卫甚少,只有两个侍卫守在正门,另外四个侧门各有一个侍卫把守。
经过多日的查看,我发觉守坤宫后花园的北墙之后便是益园。天黑后益园东西两个角门和北大门便要落锁,整个益园便空无一人,正是架梯潜入守坤宫的好时机。梯子是现成的,只是还不够高。另外如何事先将人和梯子藏入益园,又不被人发觉,却是颇费思量。
这一日晚膳后,小钱兴冲冲的进来禀道:“奴婢方才在花园里又查看了一番,发现有个藏梯子的好地方,保证那些巡夜的宫人们瞧不见。”
芳馨道:“是什么地方?”
小钱道:“益园的南墙下是游廊,游廊的顶和南墙正可以藏梯子。奴婢悄悄的窝在游廊顶上,待关了园门,便从游廊顶上架梯子神鬼不知的潜入守坤宫。岂不甚好?”
我想了想道:“不错,守坤宫北墙下是一排花房,竹梯虽短,却也够用了。”说罢,又担忧道:“如此,你不是被锁在园里了么?”
小钱笑道:“这个大人不必烦恼,守坤宫的花园子里多的是垫脚的石头木头,奴婢趁夜从东墙爬出。出门便是长宁宫侧门,大人记得给奴婢垫两个凳子,再留门便好。事不宜迟,大人可要奴婢今夜便去么?”
我站起身,肃容道:“我要和你一道去。”
芳馨大惊道:“这怎么行?姑娘万金之躯,怎能去爬墙?若摔伤了可怎么好?”
我微笑道:“有小钱在,我不会摔着的
。何况皇后如今正在受苦,我不去亲眼看看她,心里总是过不去。姑姑不必拦我,我答应姑姑,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芳馨念佛道:“这一次就够奴婢悬心的了,难道还有下次么?不若让奴婢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说着又怪小钱:“你这猴儿,让你想想怎生见到皇后娘娘,你便只知道爬墙!”
我忙道:“小钱这个主意极好。这是最不惊动人,最简单,最好的法子。小钱,你便去备着吧,待二殿下写完了功课,咱们便去益园。”
芳馨道:“如此奴婢也要去。不然奴婢等在宫里,非得急死不可。”
我摇头道:“姑姑不能去,得留在留在宫里为我们留门。”
芳馨咳了一声,说道:“这……着实荒唐。”
我毕竟年少,想到此生竟然还有翻墙越禁的时刻,心中竟然兴奋不已,忙拉了芳馨的手道:“姑姑不必担心,我和小钱很快便会回来。此时刚交一更,二更之前,我定会回来,姑姑要为我们开门啊。”
不多会儿,天完全黑了下来。我心不在焉的陪高曜写了两篇字,便借口头痛打发他回去了。长街上冷风如刀,空无一人。此时巡夜的内官正在西一街,隐约听见他敲响了一更。芳馨悄悄的将我和小钱送到长宁宫后院的西侧门,出了门二十步便是益园的东南角门。小钱往北望了望,便回身扛起梯子,一溜烟进了益园。芳馨仍是不放心,我虽然抱着手炉,她仍是又塞了一荷包素炭给我。我兜起褐色斗篷的风帽,快步穿过角门,借着月光,只见小钱已在南墙下架起了梯子。
益园一片漆黑,最后一班巡夜要过一刻钟才来关园门。小钱在下看我攀着竹梯爬上了游廊之顶,他自己也轻手轻脚的爬上来,将梯子也提了上来。我们两人靠着南墙蜷在游廊顶上。益园格外湿冷,幸好没有风。游廊隔着小池相对的小径上,皇后最为钟爱的紫藤架子已经被拆掉了,池边几棵秃柳枝桠上的残雪在月下莹莹有光。忽听小钱在轻轻搓手,我便将暖炉往他怀中一塞。小钱不及推辞,只得傻笑着接了。
我们伏在廊顶,看巡夜的宫人锁了角门。万籁俱静,偶有积雪掉落树梢的轻响。我和小钱在廊顶上架起梯子,爬上墙头,又将梯子抽起,放到墙的南端。守坤宫后花园的北墙下是两排花房,梯子恰好够长。
我们将梯子藏在花房中,沿着小径向前院走去。路上的积雪尚未扫去,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周围一片晶莹茫然,春日里姚黄魏紫竞相开放的盛景已是昨日**。我心跳得厉害,不由抚胸喘息。小钱吓了一跳,以为我脚下打滑,赶忙扶住了我。
前方仍是一片漆黑。我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胸中似有森然剑意。幸好后院的角门没有上锁,抬眼只见皇后的寝宫内一点灯光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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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机为什么没有被抓住?当然就是猪脚光环开启的效果了!上一篇表现了猪脚的智和义,这一篇表现了猪脚的仁和勇。
爬梯子……坑爹的古剑奇谭2的无厌伽蓝的梯子!还有一条怪蛇守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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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上()
小钱望着灯光轻声说道:“奴婢去敲窗。”
我忙止住他道:“别急。且看定了再说。”说着悄悄走到皇后寝殿的北窗下。窗户并没有关严,室内的融融暖意自窗缝中铺面而来,安息香的宁静香氛缓缓逸出。我心头一松,看来皇后虽然被软禁,但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受到苛待,寝殿中用的仍是上好的无烟炭。惠仙将一个汤婆子埋入龙凤呈祥的锦被后,便走了出去,整个寝殿空无一人。我慢慢打开北窗,率先翻了进去。小钱欲言又止,只得在我身后跟着。
悄悄的走到东偏殿的门口,只听见皇后说话的声音。守坤宫已是人去镂空,东偏殿的琉璃灯只在近南窗妆台的地方点了几盏,此时我身处一片昏暗之中,皇后的轻语在宽阔的偏殿之中显得分外清晰:“采采,你说,这些年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我正自纳闷这“采采”是谁,却听惠仙说道:“小姐正在盛年。”
皇后的语气中含一丝惘然:“是么?为何皇上总是不喜欢我?”
惠仙道:“皇上……是十分敬重小姐的。”
皇后苦笑道:“敬重?皇上待陆氏和周氏,不都敬重有加么?敬重与喜爱,本就全不相干。若论喜爱,皇上自是最爱周氏,她的容貌最美,虽然年纪大了些,却还算保养得宜……”
惠仙无奈唤道:“小姐……”
皇后完全不理会惠仙,自顾自道:“他不喜欢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将我至于如此境地,甚而不许我辩白?”
惠仙迟疑道:“皇上……也许会找朱大人询问此事的。”
皇后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语气中充满温柔缱绻之意:“当年,他明明不是这样待我的。采采,还记得咸平二年的春天,我和你一道进宫拜见太后,在行宫之中,金沙湖畔,我远远的看着他,只是不敢上前去请安。他是新君,我不过是武英伯一个并不受宠的女儿,人长得也并不美。此生不敢妄想嫁入宫中,更别提做他的皇后。可是母亲却告诉我,皇上选我为后,我似在梦中……采采,我是真心将他视作夫君的。”惠仙叹了一声,皇后接着道:“大婚之时,他说会敬我爱我,信我让我,我便想,将此生都付与了吧,身为女子,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我也知道,这些年我变得太多。可是他又何尝没有变?大婚后不久,他便专宠周氏,将我抛在一边……”
惠仙轻轻道:“小姐的委屈,奴婢明白。奴婢自小服侍小姐,怎不明白小姐的为人?都是那周氏狐媚专宠,皇上冷落了小姐。小姐若不变得厉害些,只怕要被人小瞧。”
皇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似含无限哀婉:“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如今却不是了。到底是因为皇上他并不喜爱我,当初娶我为后,恐怕也只是为了笼络骁王党。也是,我这样的资质,怎比得上周氏。我的出身,又怎及得上陆氏?大婚的一时恩爱,都是假的
。”
惠仙的安慰如同琉璃罩的灯光一般无力:“小姐何出此言。小姐以真心待皇上,皇上怎会不知?”
我心中恻然,忽听小钱悄声道:“大人是否过去?”
我点点头,自黑暗的门口走出。皇后正自坐在妆台前侧头查看眼角的细纹,惠仙跪坐在一旁。我一身暗影落入镜中,皇后身子一跳,立刻回头警惕道:“是小商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我忙上前行礼道:“是臣女,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站起身来,先是震惊,随后欣喜道:“怎会是你?你是如何进来的?”只见皇后穿着一件素锦中衣,外披一件绿牡丹云锦寝衣。炭火正旺,偏殿虽大,却也有些燥热了。豆绿牡丹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得薄脆而萎靡,越发显出皇后的清瘦与落寞。
我脱去斗篷,关切道:“娘娘一切可好?”
皇后双目沁出泪花,拉着我的手连连点头道:“我……本宫很好。倒是玉机,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我微笑道:“回娘娘,臣女是从益园翻墙进来的。”
皇后不可置信道:“你竟不怕摔着!若是让人发现,那可如何是好?”
我摇头道:“娘娘如此境况,臣女怎还能安坐在长宁宫?自是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来见娘娘的。如今见娘娘安好,臣女也就放心了。”
惠仙喜极而泣道:“到底是朱大人又忠心又有情义。”
小钱道:“可不是么?咱们大人自打听说皇后娘娘被困在宫里,便急得寝食难安,日夜思量能进宫来看娘娘的法子。”
皇后道:“难为玉机了。惠仙,奉茶来。本宫有许多话要与玉机说。”
惠仙恭敬道:“是。请这位小公公随奴婢来。”
小钱会意,正要随惠仙出去。忽听南方穿来一阵嘈杂之声,竟似宫门大开,有人来了。惠仙赶忙从椒房殿出去查看,旋即匆忙赶回偏殿道:“娘娘,是皇上来了,这……”
不一会儿商公公一溜小跑进来道:“娘娘,皇上驾到,预备接驾吧。”转眼一看我站在皇后身边,顿时大吃一惊,愣了半晌,方才颤声道:“朱大人……这……还请暂避为好。”
皇后大惊道:“皇上怎地这会儿会来?玉机且去本宫寝殿暂避。”说着扶着惠仙的手疾步走进椒房殿。我带着小钱从东偏殿的西北小门出去,原本要去皇后的寝殿,忽然心念一动,闪身从北边的小门进了椒房殿,躲在巨大的紫檀雕花七扇屏风之后。刚刚站定,便听有人自正门走进椒房殿,又听皇后的声音道:“臣妾有礼了。”虽然强自镇定,仍是微微颤抖。
椒房殿正门虽然只开了一条缝,但门外冷风带着一缕寒香扑卷进殿,即使我躲在大殿的最深处,也能感觉得到一丝凛然寒意。
大门很快合上,大殿中仍然充盈着挥之不去的凝涩和冰冷。我怕久站不稳,便缓缓坐了下来。从屏风的镂缝中向外望去,果然看到凤座边的一双玄色金丝九龙靴,皇帝的身后空无一人,李演也只是守在殿外。皇后下拜行礼,几朵豆绿色牡丹漫逸在冰凉光洁的金砖上。殿中静得只余两人不平的呼吸声。我以右手抚胸,强抑住剧烈的心跳,同时努力平伏气息。
(四五)下()
良久方听皇帝沉声道:“起来吧。皇后倒闲,才这会儿便预备歇下了么?”
皇后微微冷笑道:“臣妾不知今夜皇上要来,以此陋容见驾,请皇上恕臣妾失仪之罪。”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道:“皇后心怀不忿,是怨恨于朕么?”
皇后道:“臣妾不敢。”
皇帝转身坐于我榆木雕花椅上,含着三分坦诚道:“朕知道,皇后受委屈了。”
皇后愣了好一会儿才道:“皇上是问过朱女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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