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家放心,没有什么慎刑司酷刑的桥段,也没有苦情戏。
除了必要的思想斗争,玉机从来都是淡定的。
亲们要多支持啊。
(四〇)上()
九月十五的清晨,我早早便去了守坤宫。时气渐冷,椒房殿中鸠羽色的轻纱帷早换做堇色的重幕,殿角的花架子也撤了下去,预备放冬日取暖的炭盆。大殿正中放了一个三尺来高的兽脚镂花青瓷熏笼,盖子上雕了一只正在哺乳的母兽。
天色才亮不久,惠仙想是刚刚挽好头发,连宫花也没来得及戴上,便出来迎接我。她行了一礼,笑道:“大人今日来得早。”
我忙还礼道:“姑姑,我有要紧的事禀告皇后娘娘,还请代为通传。”
惠仙扶住我道:“娘娘这会儿正要梳头,是个回话的好时候
。奴婢斗胆,这就带大人进去。”
转过七扇紫檀木雕花屏风,从右侧后门进去,只见几个小宫女端着漱盂铜盆、青盐毛巾等物,从八扇大开的镂雕各样吉祥图案的隔扇门中鱼贯而出。走入门中,只见皇后刚刚穿上一件绯色五彩九鸾袍,正要去东偏殿梳头。寝殿中有些昏暗,琉璃灯还没有熄灭,北面的窗上透出些许天光。皇后的神色在半明半暗中不甚分明。
我赶忙上前行礼,皇后这才展颜,伸平双臂让小宫女系上衣带,微笑道:“玉机今日倒早,是为于锦素求情来的么?”
我恭谨道:“于锦素既已认罪,臣女不敢罔顾宫规,为罪臣求情。臣女此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禀告皇后娘娘,娘娘听了也定会欢喜的。”
皇后的长发粗而韧,弯弯曲曲的没有光泽,但蓬蓬勃勃一大把垂在颈后,用丝带绑缚了。她将几欲垂地的长发拨到胸前,随手拿起一柄白玉疏齿栉:“皇上就要班师了,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么?”说着将右手轻轻一抬,我连忙上前扶着皇后,慢慢走出寝殿。
皇后在东偏殿的红檀木九重**阔镜妆台前坐下。惠仙忙问丫头要了水洗净了双手,便将众人都遣了下去。我恭敬站在皇后身后,皇后从镜中看着我道:“玉机,你说吧。”
我自镜中看着皇后干燥的双颊,她口唇一动,便牵动眼角的两条细纹,若隐若现。我微笑道:“昨日于锦素告诉臣女,皇上出征前,太后曾劝皇上立太子。”
皇后道:“这事本宫早便知道了。于锦素便是因为妄言立太子之事获罪的。”
我淡淡一笑道:“娘娘可知,太后主张立谁么?”
皇后的眉心微微一动,现出两条深刻的竖纹:“于锦素说她并不知道。太后也未对本宫提过此事。”
我忙施了一礼道:“这正是臣女要恭贺娘娘的,太后正是主张立二殿下为太子呢。”
皇后霍的回头道:“此话当真?”惠仙刚刚挽好的一束头发又散了下来。
我缓缓走上前道:“我朝自开国以来,便是嫡长子继承皇位。先帝为了选定太子,登基三年不曾立后,为的就是让太子做的名正言顺,将来不致兄弟争位。太后必定继承先帝遗志,主张立二殿下为太子。臣女斗胆说一句,二殿下原本生来就当是太子的,只是皇上心中属意于大殿下,才迟迟不立。皇上虽然不立二殿下,可大殿下也立不了,这自然是前朝**都反对的缘故。”
皇后的脸由红转白又转青,手中紧紧捏着一支玉簪道:“不错,本宫的曜儿生来就应当是太子。”说着指着一张绣墩让我坐下。
我紧紧盯着皇后的面色,安慰道:“娘娘也不必太忧心,太后既然向着二殿下,只要二殿下不犯大过,皇上终有一日会立二殿下的。”
皇后对镜叹道:“虽说如此,但天长日久,难免有变故。且皇上喜欢高显胜于曜儿,将来会怎样,谁知道呢……”
我忙点头:“娘娘说得很是。依臣女浅见,娘娘当秉持孝道侍奉太后,又常使二殿下承欢膝下,如此方能长久留住太后的心。只要太后不松口,皇上就不能立大殿下了。”
皇后闭目道:“正是如此。”
惠仙示意我将妆台上的羊角篦子递于她,我趁势站起身来退后一步,看着皇后镜中微带愤恨的面孔,用七分惋惜、三分讥讽的口气道:“可是娘娘却为何南辕北辙?”
皇后睁眼不解道:“本宫如何南辕北辙了?”
我将身子隐在惠仙之后道:“娘娘不是将太**中的掌事宫女宜修问罪了么?”
皇后的眉心松了七八分,笑道:“太后素来最不喜欢乱嚼舌根子的奴婢,处置宜修,是太后首肯的
。”
我微微冷笑道:“娘娘手握**的权柄,太后又向来以大局为重,怎会庇护宜修,让娘娘没脸?可是娘娘却的的确确在**所有人的面前不顾太后的颜面了。问宜修的罪,便是问太后管教不善的罪。宜修在济慈宫多年,是佳期姑姑以下第一个得力的奴婢,娘娘将宜修赶出宫去,太后倘或一时不自在了,娘娘又到哪里去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奴婢给太后使呢?且太后未必不知道她的这些勾当,只无心去管罢了。娘娘又何必揭太后的短呢。”
皇后叹道:“本宫何尝想得罪太后,只是也不想纵了周贵妃那边的人。玉机你昨日为何不来对本宫说这番话?”
我捧着兑了捣烂的核桃仁和首乌的刨花水,站在皇后的右后侧道:“娘娘倒问臣女这话。臣女本想今日一早来向皇后说明此事,谁知有人赶着献宝呢。明明是一件好事,却生生挑起娘娘的怒气,得罪了太后。”
皇后看了我一眼,无奈的笑笑:“舜英倒也没有做错,只是她怎比得上你思虑周全?”
我放下刨花水,又拿起一面菱花镜在皇后脑后,说道:“于锦素只对史大人和臣女两人说过这事,若不是臣女告诉车大人的,只有史大人了。”
皇后微微侧头,看着惠仙盘好头发,别上银发针,不由奇道:“她和于锦素同是西宫的,这倒奇了。”
我取了一支紫晶步摇,比在皇后的脑后道:“史易珠向来深恨自己不能服侍皇子,若于锦素被罢了官,她必然求周贵妃让她转去永和宫。周贵妃也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去服侍大皇子,自然无不应允。”
皇后大惊道:“小小女孩,竟有这样的心思!舜英只是收到了一封告发于锦素的信,倒并不知道是谁写的呢。”
我又换了一只金珠步摇道:“史大人自小掌家,又熟读史书,计利权益,自然是极熟稔的。娘娘若罢了于锦素的官,最高兴的自然是她了。”我放下步摇,凝视着镜中皇后震惊的双眼道:“于锦素轻信于人,口舌惹过,不过是个书呆子,史大人却心中极有成算。昔日楚怀王欲使甘茂为秦国丞相,范?却说,甘茂是个贤人,决不能让他做秦相以害楚,楚怀王深觉有理,便保举了向寿做了秦相。(注1)娘娘请细想,史大人和于锦素,究竟谁是甘茂,谁是向寿呢?”
皇后恍然道:“本宫要将这个史易珠撵出宫去!”
我看着惠仙将挽好的头发抿得一丝不乱,说道:“臣女斗胆请问娘娘,娘娘有何凭证,说是史大人告发的呢?纵然是,揭发宫中的恶行,乃是忠心于娘娘的义举,娘娘何忍逐她出宫?且娘娘罢了于锦素,驱逐史大人,周贵妃纵然无可奈何,然而他日必到皇上面前进谗言。皇上就要回朝,若听闻太后心里不爽,内宫又不和睦,岂不怪罪娘娘?还请娘娘三思。”
皇后腻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你看,当如何是好?”
注:
1,出自《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第十一》。
(四〇)下()
我见皇后的心已松了七八分,心下一宽,说道:“宜修姑姑自是好说,赏一顿板子便是。只说她昔日服侍太后有功,就不用撵出宫去了。娘娘还要带着二殿下亲自去向太后请罪,只说自己一味的看着这些死规矩,却做了不孝的儿媳妇,太后看在二殿下的份上,自然不忍再恼娘娘了。杜衡是买信儿的罪魁祸首,往日也没什么功劳,且她才是于锦素最得力的臂膀,必得按律处置才行。至于于锦素,若无杜衡在身边,不过就是个没有头脑的傻丫头,娘娘也赏几杖,开恩留着她,且看她和史易珠两人闹得周贵妃日日不安,倒也有趣
。如此大事化小,皇上回朝了定然赞娘娘情理兼顾,处事得体。”
皇后沉吟道:“确是十分周到。”她侧头看了看脑后的发髻和钗环,忽然从镜中对我笑道:“玉机到底还是劝本宫饶恕于锦素。”
我微笑道:“臣女是要劝娘娘饶恕于锦素,但这都是替娘娘和二殿下想。臣女不敢以私心害了娘娘的大计,更不敢以朋友之情坏了忠孝之义。如今最要紧的是二殿下立太子的事情,凡事当以太后和皇上为先,不应争一时之气。”
皇后长叹一声,转身拉住我的右手道:“本宫知道你对二殿下的心,也知道于锦素一向与你交好,因不想你为难,昨夜才不忍心宣你来对质。你心细如尘,凡事都能想到前头,肯为本宫仔细筹谋,本宫十分欣慰。倒也多亏了长公主对你的一番**。”
我心中竟也有些感动,连我自己都惊异起来,连忙敛衽下拜道:“娘娘言重了。臣女自入宫以来,娘娘待臣女的深恩,穷尽臣女一生也难报万一。娘娘打理**,事多且乱,若有一时想不到的,臣女再不想着,便是不忠不孝的逆臣。且臣女服侍二殿下,就更得谨慎小心,决不能给二殿下惹来祸事。”
皇后微微抬手道:“很好,起来吧。你来为本宫戴花。”
惠仙听了,忙去偏殿外端了一盘子月季和木芙蓉进来,我便选了一朵水红色的月季花,别在皇后的鬓边。皇后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一番,忽然向我微笑道:“玉机的学问固然很好,可是这装扮的功夫还需要多学学。”
我顿时面色通红道:“臣女向来不擅长这些,请娘娘恕罪。”
皇后站起身道:“玉机无罪。若日日想着穿衣打扮,可怎么教导本宫的曜儿呢。”
过后,宜修果然没有被赶出内宫。锦素年纪小,皇后倒没罚她,只严厉申斥了几句。然而杜衡却被皇后指示狠命打了二十杖,送到太医院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不过两日,胫臀上的伤口溃烂至骨,终于热毒攻心,死在了外宫。
那一日去向太后请安,太后说起北燕国都盛京被围多日,两国都已力竭,如今已经议和,皇帝下个月初便可回京了。当时锦素得了皇后的赦命,满怀日后与母亲重聚的希望与众人一道参拜太后,分享两国休战、皇帝回朝的喜讯。然而不过两日,便听闻母亲的死讯,顿时晕倒在地。又过了两日,史易珠的母亲进宫向皇后说,自从史易珠进宫,她祖母日夜思念,如今已得沉疴在身,特请旨接史易珠回家看看,恐怕要到明春才能回来。皇后自然没有不允的。
自从杜衡死后,锦素除了每日送高显上学,便不大出门。即使是清晨和午间短暂的会面,她也不愿意和众人交谈。对于杜衡的死,我心中是有愧疚的。我一心只想保住锦素的官位,却挑动了皇后对杜衡的杀心。在九月剩下的日子里,我每日晚膳前都去永和宫看望锦素,锦素不是在昏睡,便是闭门不见。比起如今的处境,也许她更愿意和母亲一道被逐出内宫,也许她心里正自深深的怨恨我。
我一心都在锦素身上,宫里是如何喜气洋洋的迎接皇帝回朝的,我也没留意。到了十月初六,皇后带着妃嫔女官、皇子公主出了外宫的朱雀门迎接皇帝,宫中自此宴饮不断。自月圆以后,锦素才慢慢的好起来。
自从入冬以来,时日渐渐短了。晚膳提前了,人也睡得早些,我便弃了午歇的习惯。十一月初二这一日午后,趁高曜睡觉的功夫,我正要往永和宫去看望锦素,却见锦素扶着若兰的手从照壁后走了出来。我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去道:“难得妹妹竟肯出来走走了
。”只见她披着一件洁白的银丝云锦大氅,领口处的风毛根根分明,没有一丝杂色,内里仍是素服。
我携了锦素的手进了灵修殿。灵修殿的正中摆了一只白瓷熏笼,炭火正盛,午膳时扔进去的香橙此时飘出阵阵香气。小西上前揭开熏笼,用铁钳将烤熟的橙子夹了两个出来,盛在瓷盘中,笑嘻嘻的道:“二位大人可要吃橙?”
锦素笑道:“从没见过这样吃法的。玉机姐姐就是一肚子的古怪。”
锦素的手冰凉,我一面拉过她的手在熏笼上捂着,一面笑道:“小西去切一个拿过来。妹妹不知道,这个味儿醒神。且香橙橘子一类的果子,放在火中烤烤再吃,保管你一个冬天都不咳嗽。我母亲日常在长公主府中都是这样的——”
锦素眼中一黯,我顿时便说不下去了。于是我讪讪的道:“我这里还有上好的滇红,妹妹尝尝。”
锦素微笑道:“姐姐不用忙。妹妹是特地来谢谢姐姐的,另外还有个消息要告诉姐姐。”
我一面烘手一面道:“若是谢我在皇后面前为你求情,你已经谢过很多次了。这会儿还有什么可谢的?”
锦素还没说话,眼睛已红了大半,勉强忍住泪意道:“妹妹要谢谢姐姐多日来的关怀。”
我自己也有些伤感,鼻子一酸,扭过脸道:“妹妹既知我担心你,为何总不肯见我?”
锦素低头道:“我并不是不想见姐姐,我害死母亲,早已无颜面见世人。若不是周贵妃常肯开导,我还不知道要得罪姐姐到几时呢。还请姐姐海涵,千万不要怪罪妹妹才好。”
我忙道:“何必说这样的话,如今你好了,我也放心了。”
锦素又道:“昨日我听周贵妃说,史……大人的祖母过身了,她要在家守孝三年,再不能进宫了。”
我点头道:“那是周贵妃体谅你,故意使她母亲将她接出宫了。”
锦素道:“事到如今,我还总不能相信是她向车大人告发了我。总是我太傻了,有时我倒想去问她,难道服侍皇子真的这么要紧?若她出声,我未必不愿意和她换。”
小西端了一盘子切好的橙子过来,我用银签子穿了一片递于锦素道:“都过去了,便不要再想了。咱们都要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
锦素右手一颤,银签子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小西见了忙弯腰去找。锦素忽然含泪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姐妹也有相害的一日么?”
我一愣,银签子上的香橙啪的跌落在熏笼上,溅出几滴黄色的汁液,又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室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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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理智的boss来说,如果你从他的利益角度来分析问题,一般他是会听的。这就是汉高祖刘邦,虽然本人出身低,也没读过什么书,不过人家真的会用人。
皇后虽然比较迟钝,但总的来说还是纳谏如流的(反过来说,也容易被利用,比如她连车舜英的话都听),不过好在她有玉机。
**之主得一玉机,夫复何求啊。
(四一)上()
从初二的夜里开始,连下了几场大雪。长宁宫的掌事宫女白?原本命人扫去积雪,无奈高曜不肯,只得作罢。初四清晨,推窗一看,庭院中的积雪足有一尺多深。高曜见了直叫好,险些上学迟到。
午后,又下起了雪。高曜用过午膳,原本要出去滚雪球,李嬷嬷怕他沾了湿气,不许他下雪时出去。高曜一时无聊,我便哄他到灵修殿中来绘画。高曜坐在我的书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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