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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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二月河-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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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的人,都有这毛病。
这时,康熙问话了:“卓索图,知道朕叫你来为什么吗?”
“奴才不知道。”卓索图躬身答道,方才在朝房他很费了心思向明珠、索额图套问康熙召见意图,无奈这两个大臣一提这事便有意地岔开了,弄得卓索图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他却不知,那俩人也在鼓里蒙着呢。
康熙目光紧紧地盯着卓索图,笑着说:“朕要取台湾,缺军饷。听说你这几年着实富裕起来,又挖到了一个金矿,想暂借一点以充国用,如何?”这话说得众人无不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半夜里叫进桌索图为的只是这个。
卓索图一愣,飞快地看了康熙一眼,说道:“托主上洪福,科尔沁草原这几年雨水充足、草肥马壮,牛羊增了一倍有余。但奴才的领地内并无金矿,挖到金矿的事,只怕讹传。至于皇上说要军饷,这也是奴才份内的事,请开出数目,奴才当竭力报效!”
康熙不言声,起身踱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走近卓索图,目光变得咄咄逼人:“朕知道你科尔沁不出黄金,但准葛尔有啊!葛尔丹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葛尔丹的,还不是一样?朕想知道他送过你几次,每次送了多少,你又因何不具本奏明朝廷呢?嗯?”
他的声音中透着巨大的压力,科尔沁王那样一个墩实有力的身材也被震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急急说道:“回——回皇上话。自康熙十五年至今,葛尔丹每隔一年送一次,共是四次,每次四万五千两——”
“四万五!哼,怕是五万两吧?”
“只有第一次是五万两……那是因为葛尔丹为家母祝寿,另加的。以后三次都是四万五千两。奴才愚鲁,以为是私交往来,所以没有及时上本奏明,求皇上治罪——所受黄金,奴才愿全部缴纳国库,助皇上军饷之用!”
康熙不禁纵声大笑:“啊?哦!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哪里能打你这点金子的主意?刚才问你,不过是试你的心地而已。你们草原上有句话:没有来由的钱财好像没有母亲的羔羊,你懂吗?”
“是,是,葛尔丹无法无天,不遵朝廷政令,在喀尔喀擅自抢掠杀人,自称大汗,这些情景,奴才都是知道的。但他毕竟仍对皇上称臣纳贡,而且对东蒙古诸王很够交情。奴才不愿轻易与他翻脸,所以才……受了他的金子。”
康熙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身打开了一个金皮奏折箱子,取出几封折子递给卓索图:“你不够聪明啊!瞧,这一份是锡村郭勒盟的,这一份是昭乌达盟的,这一份是哲里木盟的,还有温都尔汗的……都是东蒙古诸王的密陈奏议。那葛尔丹岂止送黄金给你一家?他们都有!可是临近准葛尔的蒙古诸王,他却一个铜子儿也不给!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到了这时,明珠和索额图才知道康熙接见卓索图的真实用意,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索额图便道:“他如今结交你们东蒙各位王公,是怕将来他进攻漠南,惧怕你们派援兵相抗!”明珠也道:“对,等收拾了他们,就轮到你了!贪他这点蝇头小利,却忘掉了君臣大义,身死家亡,值吗?”
卓索图喃喃说道:“这,这是真的?……”
康熙朗声大笑:“一点不错!卓索图,葛尔丹由于你离得太远,鞭长莫及,所以用女子玉帛来拢络你,由着他在西边折腾。待到他兵临科尔沁时,你明白过来也迟了!”
卓索图紧皱眉头思索着,半晌,粗重的牛皮靴子一顿,突然涨红了脸,大声吼道:“葛尔丹这只恶狼,他休想!”
“哼,朕也不容他在草原这样横行无忌!当年尼布尔王子造反,朕小示军威,只十二天就平叛了——这你都知道吧!何况今日天下一统,数百万八旗劲旅正枕戈中原待命出击。卓索图,不要见利忘害,主意须自己拿定了!”
康熙话虽没挑明,但其中一击双响的意味卓索图还是听出来了,他连忙跪下叩头道:“奴才糊涂,收了他的礼,还以为他是好意。主子这一点拨,奴才心里也就清亮了。”
“哈哈哈,朕要的就是你的心,你明白了就好。以后葛尔丹再送礼来,你依旧照收不误,晓得吗?”
话说到这儿,康熙心中突然涌上一个新的念头,既然葛尔丹是“远交近攻”,何不将计就计诱他东来:就近歼灭岂不胜于远途跋涉?便接着说:“朕今晚见你,原以为你必定百般推脱遮饰,倒不料你如此爽炔,可见你并没有真的和葛尔丹勾手。这不但是社稷之福,也是你的造化。卓索图,先王许多后妃,还有当今太皇太后,都是你科尔沁草原上出来的人。朕信赖你,犹如自己手足,你可要多为朕出力才是!”
卓索图正诧异康熙为什么叫他“照收不误”,听了康熙这样的知心话,十分感动,挺了挺身子,自豪地说道:“奴才有三万英武的勇士,像雄鹰一样矫健,全都是皇上最忠实的奴仆!自今之后,奴才决不收葛尔丹一文钱!”
“哎——朕说过叫你照收不误,你一定照办!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吃孙穿孙不谢孙,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干?要想办法让葛尔丹相信,你是上了他的当!
“嗯——为了让葛尔丹真的相信你,朕要助你一臂之力。明天,当着蒙古众王公的面,朕要明下诏旨,斥责你私受外藩贿赂,且在朕前文过饰非,着即被夺掉你上冠上的东珠!”
王爷王冠上的东珠是权威的象征,摘掉东珠这是一个不轻的处罚。明日王公齐会,科尔沁王头上明珠竟被当众摘掉,脸面往哪儿放?康熙见卓索图红了脸,哈哈一笑,目中波光一闪,“怎么?舍不得了?非如此,不足以成吾大计!你不要觉得吃亏大大,朕还有东西给你——”说着走向案边,提笔略一思忖,疾书道:
卓索图王为国屏藩,素著忠心,体天爱民,功在社稷。除大逆外,着免死两次,子及孙免死一次,世守科尔沁,与国同休。钦此!
写罢读了一遍,用了玉玺,走近卓索图,说道:“你应该知道朕从来不给人这样特恩。但科尔沁是我大清入关最早从龙的蒙古王;当年平‘三藩’,国步艰难之时,科尔沁率先派出四千铁骑,助国家扫清狼烟,给你这个恩典是应当的。你回去照朕这亲笔诏书字样铸成铁券,让子孙永远为大清北方守藩!”
卓索图乍惊之下又蒙殊恩,心中翻腾滚沸,不知什么滋味,扑籁簌热泪奔流。他叩着响头说:“皇上如此厚爱,恩及万世,泽被千秋。奴才粉身碎骨,不足报圣恩万一……”
康熙闪着又黑又亮的瞳仁说:“还有,喀喇沁左中右三旗之地从即日起拨归你部。该地满汉军营旗,驻防披甲人及绿营将佐,统属你科尔沁王调遣——怎么样?这份恩典,比起几颗东珠、十几万两黄金如何?”
喀喇沁三旗之地东西五百里,南北四百五十里,驻营兵七万余人,一下子全给了卓索图,这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赏赐!卓索图的血仿佛全涌到脸上。比起这个,什么黄金东珠、宝石金玉,统统变得一钱不值了。对于蒙古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草原、牧场、军马更宝贵的呢?卓索图喝醉了酒似的晃了一下身子,双眸紧紧盯着康熙。
康熙和蔼地瞧着这个蒙古王,微笑的嘴角和明净无暇的眼神没有丝毫虚伪和欺诈。卓索图突然轻轻拔出腰中匕首,擎在手中看了看,向左手食指猛地一刺,泅泊的鲜血立时淌了出来:
“皇上,天下万物的至尊!卓索图凭着我家族部落祖先的血起誓:哪怕太阳和月亮从此不再从草原升起,哪怕狂风暴雨弥漫了世界,科尔沁上空所有的雄鹰不会迷失方向,他们永远是大清皇上忠实的臣仆……”
直到子未时分,卓索图才叩头跪安。高士奇早已从周培公那里回来,在一旁静听康熙和卓索图说话,顺手把几项旨意拟好了草稿。有明发的夺科尔沁王那王冠上东珠的诏谕,还有铁券书和赐赏喀喇沁三旗的密旨。康熙接过来,看得很细。看完了,才舒了一口气,问大家:“你们几个说说,这样办科尔沁的事怎么样?”
明珠是从头看到尾的,见康熙又镇又抚,又打又封,连揉带搓地把个卓索图调治得如同小儿,心中佩服到了极点。他正要说话,索额图却抢先开口了:“奴才刚才看得眼花缭乱,想都来不及细想。如今寻思起来,皇上是要诱敌深入了!不过,奴才想着,台湾的事毕竟没了,似乎有点操之过急了。”
明珠忙道:“不不不,皇上恩威并用,收服了科尔沁王,这作用真是妙不可言,不但不怕葛尔丹东进,连黑龙江罗刹入侵的事也无后顾之忧。一石双鸟,妙不可言。据奴才看,也不算操之过急,台湾今年就可拿下来,略作数年准备,若是葛尔丹果真东侵,真能毕其功于一役了!”
高士奇接着说:“万岁处置极为妥当。不过据奴才看,赐铁券也就足够了,何必再加赐喀喇沁三旗这么重的赏?鹰不能喂得太饱,古有成训。这是奴才的一点想头。”
康熙笑着听完他们的议论,转脸问魏东亭:“虎臣,你说呢?”
“奴才有什么见识?但觉得高士奇所言似有道理。科尔沁素称富庶,领地几千里,军马数万。再加喀喇沁三旗之众,仅骑兵便有十余万。万一有个什么变化,恐怕尾大难掉,而且离北京又这么近……”
康熙听了笑而不答,起身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们跪安吧。小魏子明日还要赶路呢!路过喀喇沁左旗,传旨给狼瞫,自今之后,和魏东亭一样,他也有密折专奏之权!”高士奇等人听了心中一亮。啊,原来康熙在卓索图的身边,还安上了这么一个钉子。
在奉天一共住了四天,康熙便命起驾回京。这一趟,算没白来,要达到的目的,全都达到了。漠南漠北的蒙古诸王公,在奉天故宫喝了血酒,发了盟誓,要同仇敌汽,效忠朝廷,合起手来对付葛尔丹和罗刹国。大家商议好了,要在热河和承德各修一座行宫,作为皇上召见蒙古诸王和王爷们进京朝见的驻扎之地;科尔沁被康熙又打又拉,整得服服贴贴。有了这条线,就能引诱葛尔丹东进。只要能钓出这条大鱼来,康熙将亲统三军,联合满、蒙、汉三旗的力量,先封锁了他的退路,然后一鼓前进,聚而歼之。他葛尔丹不是神仙,还怕他上天入地不成。
更令康熙高兴的是得到了阿秀这个妃子。阿秀貌美才高,香气袭人,有她伴驾,身边就如盛开了朵解语花,长着一株忘忧草。而且,阿秀怀着对葛尔丹的深仇大恨,和对自己故土家乡的思念之情。她时时刻刻想的无不是报仇复国,自从来到康熙身边,也总是向皇上要求,在皇上西征之时,她愿随军前往,亲手杀掉葛尔丹这条恶狼,以报杀父灭国之仇。康熙知道,当年阿秀从西蒙古只身逃难,行程万里,历尽艰辛,洞察各地民情,山川险阻,有了她,身边就有了一张进军西蒙古的活地图和好向导,康熙怎能不为之高兴呢? 
 
  
第三十三章 领圣旨太监滥施威 持虎须周知惩刁奴
 
康熙车驾过了喜峰口,已是阳春三月——关内关外虽只隔一座长城,天候地气却迥然不同。驿道两边早是柳丝吐青、嫩草芳菲。乍从白山黑水归来,真有如换天地之感。康熙心中高兴,又动了微服私访的兴致,竟下了乘舆,命阿秀的轿在后远远跟着,自己和随从们改扮成行商,在马上和侍卫们说说笑笑,时而放鹰捕猎,时而游幸市沽小肆,访察民风,沿路自有驿站迎送,倒也十分快活。
这天行至中午,康熙觉得有点饿,在马上手搭凉棚,见前面有一座乡村小店,店后临河,店前靠路,店门两旁栽着一溜杨柳,一湾碧水漏瀑东流。店前老槐树旁的,长竹竿上挑着个幌子,上头歪歪斜斜写着两行字:
太白闻香下马来,到此莫问杏花村。
康熙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问道:“索老三,咱们这是到了哪个地面?”
不等索额图答话,店里一个中年妇人早已满面春风迎了出来:“爷台们,您到了三河镇了!下来歇歇脚,吃一碗三河老酒,一点不误您走路。我说泰来家的,烫酒,给客人洗尘。叫伙计们把马牵到后院,用上好的料抖匀了喂!”说着已是福了两福。众人看这妇人时,只见她青布宽袍,绣花裤脚下一双半大不大的脚,缠脚早放,双袖微挽,露出雪白的里子来。虽着的农家妇女打扮,看去却干净利落。
高士奇一边跟着康熙下马,将缓绳丢给伙计,一边笑道:“哦——小桥流水人家,你这开店的不俗。不过,你这幌子的口气似乎太大了些,我就不信你家的酒能比得上汾酒。”
“您老明鉴!只用闻闻就知道,这个味儿甜里透着醇香,汾河哪来这么好的水!爷台别看我家门面小,这个样儿的小店我开着二十几处呢!一百多年的老字号了,全凭着好酒好景致,客人才有这份雅兴!不是我崔氏夸口,我过门来时,祖公公还在,听他老人家说,幌子上头这几个字还是前明正德皇上写的呢!皇帝老子也是人,好的就得说好!”
康熙看她手脚不停地忙活,也没耽误一句话,不由得笑出声来:“好一张伶牙俐口!你说正德来你家吃过酒,那你老祖宗没说他什么样儿?”
老板娘眼瞧着康熙气度不凡,雍容华贵,晓得这位客人有来头,一边忙着布菜,又将煮酒的大铜壶放在烧得旺腾腾的火上,筛着酒回口笑道:“皇帝老子嘛,那派头还能小了。听祖公公说,他左手擎的是金元宝,右手拿着银元宝,骑的毛驴屁股上搭包里全是人参,饿了拿出来就吃……”
话未说完,康熙一行人早已是哄堂大笑。那老板娘却故作不解地说:“哎,我说的全是真的。皇上嘛,就这个样儿!”
康熙捧腹大笑,咳嗽着说:“……好,好!你形容得好,这才是个好皇帝呢!”随行侍卫们也一个个前仰后合,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边正在说笑,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锣鼓开道之声。众人抬头望去,却见外边大道上一乘官轿鸣锣喝道地走了过去。接着又是四乘小暖轿,看样子是内眷。前呼后拥地足有五六十人,衣色很杂,丫头、老婆子、师爷、书办、长随一大群。后边又有十几头骡子驮着大小箱笼、梳妆台、画眉笼子之类杂物,浩浩荡荡迤逦西去。康熙以为必是哪省的道台上任路过,也不在意。老板娘看着官轿,一眨眼瞧见外边一个中年男人正下毛驴,只有一个小奴跟着,忙笑道喊:“有客来了——哎,老客!请里头坐,又干净又敞亮,打个尖儿再赶路啊……”说着便迎了出去。
那中年人下了驴,命小奴把驴拴在树上,只对老板娘说了声:“我们急着赶路,不进去了。烫两碗酒,来一碟子豆腐干,在外边站着吃完就走——”说着,上前扯住了走在官轿最后的伴当,轻声问道:“喂,兄弟,方才过去的是哪家大人啊?”
那伴当打量一眼中年人,嗑着瓜子儿,待理不理说道:“新任县丞,署三河县令,毛宗堂毛大令!”说罢一摇三摆地去了。
中年人听了一怔,半晌才拈须点头道:“哦——好大的派头儿啊!”
康熙不由瞧了那中年人一眼,虽觉有点面熟,却再想不起几时曾见过。他心中一震,一个小小的县令,不过八品顶子,上任居然带了这么一大帮牛鬼蛇神!想着不由瞟了明珠一眼。明珠见他突然阴沉了面孔,生怕他当场发作,便大声道:“一县之令嘛,百里侯,还能没点势派?”
那中年人在店外已喝完了酒,递给老板娘二十个铜子儿,抹了一把嘴冷笑道:“百里侯?这是只百里虎,张着血口来吃百姓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丹在一旁看了半天,已认出了这个中年人,见康熙愣着出神,忙凑近康熙身边耳语几句。经武丹这么提醒,康熙想起来了,此人姓郭,名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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