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筝 作者:潘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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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风筝 作者:潘灵-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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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些诸如世课还好吗之类的话。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马彪曾对若菊说,他的人生
目标就是当将军,现在小日本打进来了,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也是圆他将军梦
的最好时机。我当了将军,你就是将军夫人了。马彪这样对若菊说。若菊还真听进
了马彪的话,很多时候,坐在课堂上,她想着想着,就把自己想成将军夫人了。
    曾有一天,若菊的一个同乡男同学来找若菊,他把若菊约到外面操场上谈了很
久。这个男同学作为若菊的同乡一直关心若菊,经常来询问若菊生活上有没有什么
困难。在马彪没出现以前,若菊对这同乡很有好感,把他当作一种依靠。有什么事,
都去找他。他今天来,是给若菊告别的,他说他要到延安去了。还对若菊说,我要
去找共产党。他的话吓了若菊一跳,看着若菊惊慌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本
来是想约你一起去延安的,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若菊说,我爱上了一个国民
党军官,他是国民党员,我怎么能跟你去找共产党呢。那同乡又叹了口气,他说,
我也一直爱你,你就没看出来吗?若菊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一直把你当大哥
哥看。那同乡说,一切都不能改变了吗?若菊说,不能,肯定不能。她说完掉头走。
但当她转过身来时,就看见了马彪。站住!马彪吼道。若菊的同乡停住脚步,直视
着马彪。你敢跟我打架吗?马彪恶狠狠地说。我凭什么要跟你打架?若菊的同乡问
道。
    你勾引我的女人。马彪说。
    他话还没说完,就迎胸给了若菊的同乡一拳。若菊的同乡毫无防备地被重重击
倒了。
    你不能这样,马彪!若菊拉着马彪的手说。
    若菊的同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说,你这样的英雄,让我打心眼
里看不起你!
    你这个赤色分子,我枪毙你!马彪冲他吼道,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腰间,才明
白自己没带枪。
    若菊的同乡说,你这一拳坚定了我的信念。
    他冲若菊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下次别让我看见你。马彪怒吼道。
    下次要见到你,一定是在战场上!若菊的同乡冷冷地说。
    看着同乡走远,若菊说,马彪,你不该这样。
    马彪一跺脚说,我的女人,谁也别想打主意。
    后来这同乡真的去的延安,他曾是给若菊写来过信,他在信中说,若菊,你的
爱情是危险的。若菊看到这里时,把信撕成了碎片,扔进垃圾堆里了。
    马彪养好伤,就要赶回前线去了。有个同学告诉若菊,说马彪的部队现在根本
不打日本人,而是往陕北打共产党去了。送别时,若菊同马彪说,你真的是去打共
产党吗?现在全国都在反对打内战。马彪说,你是不是怕我在战场上把你那个同乡
情人给毙了?若菊说,你胡说些什么呀,我只爱你一个人。马彪说,你必须这样!
    若菊记得马彪告别时说的就是这句话。
    ——你必须这样!
    马彪走了,若菊的心也跟着走了。她成天魂不守舍,常看着远方发呆。马彪走
后不久,若菊的家乡传来了噩耗,若菊的父亲、母亲和他唯一的兄弟被日本人飞机
空投炸弹炸死了。写信告诉她的是她家的一个远房亲戚,那亲戚在信中说,可怜的
孩子,日本鬼子炸死了你的亲人,还把你家的百货店也炸了。你家的财产连同你家
的亲人一道全完了。
    这个巨大的噩耗使若菊痛哭失声。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民族灾难。
现在,民族的灾难已经直接压到她个人的头上了,她不知道怎么去承受这一切。她
现在已经失去了经济来源,她对前途产生了如死在般的绝望。
    她想到了马彪。提起笔给他写信。她在信中诉说了她面临的灾难和痛苦。她说
本不想告诉他这一切,怕影响他打仗。但她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在信中最后,她
说,你能给我寄点钱来吗?我现在连生活费都没有了。你是我唯一能求助的人,只
有你能帮我完成大学的学业了。
    她写好信,却不知道往哪里寄,便托郭小蒙去找马彪的那个投弹手朋友。那个
投弹手说,若菊,你把信交给我,由我给你寄好了。现在地方上寄的信,部队很难
收到。
    若菊把信交给了投弹手。她眼巴巴地盼望着马彪的回信。
    终于,回信盼到了。
    她心急火燎地撕开信封,把信纸展开,看到这样的回信。

若菊小姐:
    你写给马彪的信我们收到了。我们真不愿意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马彪在一
次同日本鬼子的战斗中,不幸中弹身亡,壮烈殉国了。希望你接到这消息不要太伤
心。要保重身体。
        愿上帝与你同在!
                                                    马彪生前的战友
                                                        8月4日

    若菊捧着这封信,呆呆地坐着,她已经没有泪水了。
    日本人,你杀了我父母兄弟,你还杀了我的爱人!
    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已经播种在若菊的心上了。她默默地将信点燃,把她当作
烧给马彪的纸钱。安息吧,马彪,安息吧,我的爱人。若菊看着燃烧着的信纸喃喃
道。
    她慢慢地收拾行李,挑了些重要的书放进藤边的箱子里。把手腕上马彪送给她
的玉镯子褪下来,用一块手帕包了,一并放进箱子里。
    她退学了。
    她提着她简单的行李,慢慢地走出校门。抬头望去,一条路没有尽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何方。

                                   11

    若菊怎么也不会想到马彪会用死亡来欺骗她,战争年代的军人,死是一种寻常
的事情。若菊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一个劲地发抖。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东西,既想占
有又要逃避责任。是战争使他如此冷酷吗?他既然读了我写给他的信,他的心中怎
么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他只要每月从他军饷中拿出一小部分钱,就能使自己完成
学业,自己就不会今天。若菊想。
    但马彪没有,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死”了。他以为死了,也就一了百
了。但上苍不会原谅编织谎言的人。马彪不会想到吧,自己的情人现在竟然成了自
己父亲的姨太太。马彪,你不会想到吧?若菊心里这样恨恨地说。
    是的,她恨,她有太多的恨。
    当她提着简单的行李像一个弃儿一样跨出大学的门槛时,仇恨这棵种子,就深
深地播进心中了。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过去了却永不会忘记的求生的过程。
    若菊往南走,挤在逃难的人群之中,她先来到了上海,想在上海找一分工作。
但整个上海都是找工作的人,她向雇主说自己上过大学,但雇主坚持要看毕业证。
她说自己没念完,日本飞机炸死了她全家,也断了她的经济为源,所以中途退学了。
雇主说,这样的辛酸故事,每个找工作的人都能编好几套。这是一个缺乏信任的年
代,为了生存,每个人都会摇身一变成为骗子。可若菊不是骗子,她说的是事实。
但在那时没有证明的事实也是谎言。若菊委屈地哭了。雇主说,小姐,哭也没用,
现在偌大个中国;泪水比雨水还多。若菊抹了抹泪水,转身走了,她终于明白,同
情这个词汇,在战争中已经沉睡过去了。
    她离开了上海,坐上了连她自己也不知终点是什么地方的火车。现在她急切地
需要工作,只有有了工作才能填饱肚子。在火车上她遇见了一满脸都雀斑的女人,
那个女人告诉她能帮她找到工作。她当时激动得眼睛都潮湿了。她把这女人当成了
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坐在她的对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张长满雀斑的脸。
若菊觉得那张雀斑脸是她看到过的最美丽的脸。她紧紧地盯着这张脸,害怕她从自
己眼中消失。现在,这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女人是好唯一的希望了。
    她跟着脸上长满雀斑的女人下了车。来到了这座省会城市。雀斑女人把他领到
了一座满是衰草的别墅前,对若菊说,我姑父一直想找一个漂亮的保姆。若菊听说
是去当保姆,脸上升起了一点遗憾。雀斑女人说,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若菊想想
了想说,我可是上过大学的呀。雀斑女人说,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大学有什么用?
若菊说,既然没什么用,就当保姆吧。雀斑女人说,你同意了?若菊点点头。
    雀斑女人见若菊点头了,就按响了门铃。好一会儿,才听见院子里响起迟缓的
脚步声。随及,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逢,一张苍老的脸从门缝中挤了出来。
    你们找谁。他边说边往口袋里掏眼镜。
    姑父,我是小莉呀。雀斑女人高声说。
    哦,是小莉,你不是去上海了吗?老头摇头晃脑地说。
    我去上海进点百货,但现在什么货都没有。雀斑女人说,倒是在回来的火车上,
顺便给你找了个保姆。
    保姆在哪里?老头还是摇头晃脑地说。
    就在你面前。雀斑女人依旧高声道。
    老头终于颤悠悠地掏出了眼镜,很费劲地带在鼻梁上,他凑近了去看若菊,脸
都差不多要贴到若菊的脸上了。
    姑父,够漂亮的,不用看了,绝对够你的标准。雀斑女人冲老头说。
    还行,还行。老头点头说。
    老头这时才把门大开了,说,请进。
    雀斑女人说,姑父,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老头说,你给他谈过工钱了吗?
    雀斑女人说,没有,你跟她谈好了。再见!
    若菊回过头,想冲雀斑姑娘做一个感激的笑容,脸面对的却是她的脊背了。若
菊跟在老头的背后走。若菊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子,觉得他随时都有可以跌倒。若
菊慌乱放下手中的藤箱,上前去扶他。
    谁要你扶了?我说过要你扶吗?!老头尖着嗓子叫起来。若菊没想到自己一片
好心却换来一顿训斥,赶紧松了手,跑回动去提藤箱。
    今后,我没要你做的,你不能做。老头边走边说。
    进了屋,老头一屁股坐在八仙椅上喘气,像是走了很长的路。他对若菊说,你
到我面前来。
    若菊走到他面前。
    他很不高兴地道,今后主人叫你,你要跑着过来。
    是。若菊说。
    老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盯着怀表看了半天。若菊觉得老头身上的怀表链
子俗不可耐,那种金黄色的链了透出一种土气。
    你的工作是:早上六点起庆,先给我热洗脸水,洗脸水不能热得太烫,也不能
不烫。热完洗脸水,你给我做早点,一杯牛奶两个鸡蛋,鸡蛋不能煮得太老,也不
要太嫩。做完早点你要打扫院子,不能有一片落叶一根杂草。打扫完院子,你要抹
窗户,先用温毛巾抹,然后再换干毛巾,干毛巾抹时不要大用力。抹完窗子,你要
给后花园的花浇水,水仙多浇点,牡丹少浇点,其它的花适中。浇了花,你得给檐
下笼子里那两只虎皮鹦鹉喂食,喝水,每只喂小米30粒,喝水一酒杯,不能多,不
能少。喂了鹦鹉,你上街去买菜,要学着讲价还价,那些小贩精着哩!买菜回来,
零钱要如数上交我。菜要新鲜,每顿吃多少买多少。肉要尽量炒嫩一点。我牙不好。
中午饭后,把我的躺椅搬在院子里。我要晒太阳,阴天不要搬。晒了太阳,我要喝
一杯菊花茶,茶里多放点菊花和冰糖。晚饭要煮得软一些,我晚饭一般喝二两黄酒,
黄酒要用沸水烫过,时间三分钟,长了会发苦,短了味不正。晚饭跟中饭的菜要有
所区别,要时常变换花样。到了晚上,你要给我捶背,先轻点,后重点。要反复三
次。
    老头不厌其烦地说,说得嘴唇都泛起白沫了。若菊没想到,一天要做那么多事。
若菊说,你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说工钱。
    我一月给你三块现大洋,一分都不能多了。老头说。
    若菊没想到,干这么多工作,报酬仅是三块大洋。
    我是看你漂亮,要不,一个子儿也不给,包你吃饱,已经很不错了。老头说。
    若菊仅做了一天;老头就埋怨开来,说鸡蛋老了,花的水浇多了,饭煮硬了,
菜炒得一点味也没有。他一个劲地抱怨,说,三块现大洋一个月多了,只给两块。
若菊想,给两块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不要永无休止地抱怨。那天夜里,忙了一天
的若菊一沾床就睡着了。她睡得很香,连梦都没有。下半夜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
伸进他的被子里来,并且抓住了她的乳房。若菊惊醒过来,大叫了一声。
    别大喊大叫,你让我摸摸,我给你一个现大洋。若菊听出是老头的声音。
    她奋力推开他的手,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你公然敢打我,你给我滚!老头恼羞成怒地吼道。
    若菊起床,穿好衣服,提着他的藤编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走出院子,若菊看着黑沉沉的夜幕,心里一阵阵地发怵。她自己给自己说,不
怕,我不怕。她越这么说越害怕。她一个劲往前走,越走越急,最后是小跑起来。
她跑了一阵,终于累得瘫到了地上。她在地上喘着气,知道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
这个城市她太陌生了,要不,她可以去火车站,至少可以在侯车室里熬到天亮。
    她休息了一会,又提着箱子往前走了一段,便在一截断墙下停下来。她现在已
经不知道害怕了。她一屁股坐下来,身子靠着墙,右手搭在箱子上,竟然就睡着了。
    一把手电筒射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听见有人问,你是什么人?
    逃难的人。她随口答道。
    你想找工作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工作?她顿时来了精神,但转念一想,兴是骗子,打着帮找工作的谎子骗人,
便说,我不找工作。
    你没有工作不冻死也会饿死的。男人说。
    若菊不言语了,男人竭示了本质的东西。
    妹子,我也是穷人,看你这样大冬天的露宿街头,怪可怜的。男人说。
    若菊被男人一提醒,顿时浑身都是寒意。
    你真的找得到工作吗?若菊认真地问道。
    我认识花满楼的老板,我可以介绍你去他那里当女招待。男人说。
    花满楼是什么地方?若菊问。
    是饮酒喝茶的地方。男人说。
    女招待是干什么的?若菊又问。
    就是端端盘子呗。男人说。
    那行。若菊说,花满楼怎么走呢?
    我送你去,我的黄包车就在路边。男人说。
    若菊想,原来是拉黄包车的车夫在拉生意,便说,大哥,我可一分钱都没有了,
拿什么来付你车钱。妹子,天下穷人是一家嘛,这样行不行,等你去花满楼挣了钱,
再付给我车钱。男人的语气诚恳而真切。
    真是个好人,若菊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她说,大哥,你真是个好人呐!谢谢你
啦!妹子,谢什么谢?天下穷人是一家嘛。男人边说边替她提了箱子,一起向黄包
车走去。
    若菊坐上黄包车,男人拉着他飞奔起来。她压根儿没想到,这一拉就把她拉进
了深渊。

                                   12

    三太太这时又站在自己的门口,哭骂开来。她现在的哭嚎不像过去那样的装出
来的,她是真哭,那种凄厉的哭声是从心里肝里挤出来的。她边哭边跺脚,那阵势
像是要把整个熊家大院都跺倒。
    大婊子啊大婊子,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大婊子,你这个当面说好话背后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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