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撞麻脸师长说,你牛气个鸡巴,日本人进来,你们国民党军队跑得比兔子还
快,还不是我们棒客坚持着抗日。麻脸师长见这尖嘴猴腮的孙猴儿顶撞自己,一拍
桌子说,操你娘的,你龟儿子竟敢揭国军的短。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是不是?
来人,把这山野刁民给老子拿下,拖出去一枪崩了。
麻脸师长话音刚落,两个国军士兵杀气腾腾进来。架了孙猴儿就要往外走。这
孙猴儿本是打肿脸冲胖子的角色,被麻脸师长这一吓唬,就尿裤裆了,扑嗵一声就
给麻脸师长跪下了。长官,饶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饶命呀,长
官!饶命呀——
麻脸师长见孙猴儿这熊样,就哈哈嘲笑道,老子一看你狗日就挤不出几滴浓血,
还想在老子面前充好汉,你狗日的瞎了眼了。老子什么世面没见过,跑到我面前撒
野,你不是找死吗?你那几个土棒客,能奈何我正规军?笑话!今天,看在我心情
好的面上,饶你条狗命。你回去告诉武洪魁,如果愿意投奔我门下,老子封他个连
长当当。至于这滩头镇,不是他武洪魁的地盘,这是国民政府的地盘。
孙猴儿回到山上,把麻脸师长的话给武洪魁说了。武洪魁问孙猴儿,这连长到
底有多大,经师长少几级?
孙猴儿掰着指头说,连长上面有营长,营长上面有团长,团长上面有师长。大
队长,这连长比师长短三级哩!
武洪魁的脸嘴顿时不好看起来,他又问,那青山县的王县长放在国军里,相当
于哪级?
孙猴儿说,大队长,王县长相当于一个团长。
武洪魁呸地吐一口痰,骂道,去他娘的连长,这麻狗日的门缝缝里看人,把我
武洪魁看扁了。占了老子的地盘,给老子个连长,我操他娘的,不给个团长什么的,
老子就跟他斗。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老子武洪魁就不信邪,要跟这麻狗日的没完。
武洪魁想到了抗日游击队,就亲自去找李政委。他还让手下扛了半边猪肉作见
面礼。武洪魁登上拜访,李政委也以礼相待,备了两壶酒,跟武洪魁边喝边谈。
武洪魁说,老李,我这人喜欢打开窗子说亮话。国民党军队的麻脸师长占了我
地盘,我来求你帮忙,我们联合起来,跟这麻狗日的斗。小日本老子们都不怕,还
怕他这帮黄狗子不成。麻脸听说当年杀过你们不少共产党,也该向他们讨还血债。
李政委说,麻脸师长是杀过我们许多优秀的共产党员,这帐早晚要算。但现在
抗战刚刚胜利,全国人民都向往和平,我们共产党人的心胸是开阔的,只要国民党
不挑起内战,许多问题我们都可以让步。所以,武大队长,恕我直言,我不能跟你
联合。不是我说你,你也要换换脑子,这滩头镇不是你的地盘,也不是他麻脸师长
的,他是整个中华民族的。
武洪魁听李政委拒绝了他,心里来了气。他说,当年日本人进来,你联合我抗
日,现在我联合你打麻脸,你却拒绝我,你不够朋友!
武大队长,这不是一回事。李政委解释说,武大队长,再说我们已接到了上级
命令,要往抗日根据地聚集,我得服从命令。
武洪魁没能说服李政委,回到营地,一气之下带着手下弟兄乘黑摸到滩头镇,
想乘黑夜狠狠地教训一下麻脸师长。没想麻脸师长行武多年,对此早有防备。等武
洪魁钻进滩头镇才明白,自己已钻到口袋里来了。
麻脸师长听说武洪魁摸到镇子上来了,就命令部队将整个滩头镇团团围住。武
洪魁的人只要在镇子上一露头,就会招来密集的子弹。武洪魁靠着对滩头镇熟悉,
拼死组织棒客们反击。黑夜里国民党军队只是把武洪魁围住,不敢往镇子里冲。武
洪魁以为国民党军队怕他,就有些自鸣得意。他想,你麻脸师长也奈何不了我。有
人提醒武洪魁,说麻脸师长是等待天亮。武洪魁这才被点醒,就组织棒客强行往镇
口突围。麻脸师长在镇口布下一个机枪排,把突围的棒客们打得喘不过气来。
武洪魁冲不出去,就只好困在镇子里,思来想去,又叫孙猴儿去找麻脸师长,
同意去当连长。孙猴儿举着一面白旗在镇子外找到了正在指挥战斗的麻脸师长。
麻脸师长说,武洪魁这狗日的真贱,给他脸不要脸,死到临头了,才厚着脸皮
来找我。
孙猴儿说,长官,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同意了吧。
这时一个营长跑来向麻脸师长汇报,他说,师座,土匪们利用地形熟,借黑夜
的掩护固守,我们冲不进去,兄弟们伤亡不小。
谁要你们现在冲了,我要你们按兵不动,围住就行,到天亮了再冲进去。
那个营长说,等天亮了,棒客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那时伤亡会更大。滩头
镇是棒客们的老窝子,沟沟坎坎都挺熟。
麻脸师长听了营长的汇报,对孙猴儿态度好了些。但麻脸师长提出天亮后要武
洪魁自己举着白旗子过来。
孙猴儿于是又举着白旗子回到镇子里。
孙猴儿说,麻脸师长同意了,但要你天亮后亲自举着白旗子过去。
众弟兄们就说,大队长,你举着白旗子过去,不就等于证明我们向他们投降了
吗?
武洪魁没有吭声,但心里直骂麻脸师长欺负人。
孙猴儿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先前看见镇子外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国军围的严
严实实,就是蚊子也飞不出去。大队长,你拉起这支武装不容易,只要保住了队伍,
什么都好说,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大丈夫能屈能伸,举块白旗也
没什么了不起的。
武洪魁还是不说话,他闷着头抽了一袋烟。天渐渐地亮了。武洪魁从屋顶望过
去,蚂蚁一样多的国军,把滩头镇箍得像个铁桶。东边,一群国军的炮兵正在架迫
击炮。武洪魁看着这阵势,就把烟屁股在脚下跺碎了。他抓过孙猴儿手中那面白旗,
冲棒客们说,弟兄们,跟我走。
大队长,你不能这样呀,你这样做,一世英名就毁了。有人在后面带着哭腔说。
大队长,你真的不能这样啊!
众棒客们齐刷刷地在院子的天井里冲他跪下了。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老棒客伸出
手紧紧抱住了他双脚。
大队长,人活一口气,死不足惜,我们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棒客们大声喊道。
武洪魁看着冲他齐刷刷地跪下的棒客泪流满面,他的脖子上青筋亢奋,嘴唇不
停地抖动。他呜咽着说,弟兄们,拼不是个办法,孙猴儿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
怕没柴烧。投降算不了什么,麻脸也是中国人,就当是给自家人下跪。他答应我过
去给我个连长当,连长这官小得很,但再小也是个官。弟兄们愿跟我过去,我保证
我喝辣的大家也喝辣的,我吃香的大家也吃香的。不想跟我过去的我不勉强,我武
洪魁今不如昔,身上没半个铜板,谁走,就把枪一起带走,能换几个钱,就把它换
了。
大队长,你上刀山,我们跟上。你下油锅,我们也不含糊,扑嗵扑嗵跟着你一
起跳!棒客们喊道。
我武洪魁谢谢大家了!
武洪魁冲众棒客们抱了抱拳。
弟兄们,把衣服脱了!把枪扔了。
众棒客就把衣服脱了,把枪扔了。
武洪魁也把衣服脱了。
咱们不举白旗子。大家说是对,我们现在赤手空拳,把胸膛亮出来,大大方方
地走过去,要杀要剐由了他麻脸了。大家要走整齐,要干起精神,不要让他们把我
们看扁了。
武洪魁赤裸着上身带着棒客们向东边的镇口大踏步走去。初升的太阳照在他们
肌肉突兀的胸口上。他们挺着胸,昂着头地走到了镇口。
守在东镇口的国民党军队看着这一幕,慌忙去给麻脸师长报告。
麻脸师长赶到东镇口,看着这群精神抖擞的棒客,身上不寒而栗。他冲越走越
近的棒客们喊道。
都给我站住!
武洪魁站住了。
众棒客们也跟着站住了。
为什么不举白旗?麻脸师长厉声问道。
只有投降才举白旗,我们不是投降!武洪魁大声回答说。
你现在是俘虏了,还说什么硬话!麻脸师长大声说。
我不是俘虏,武洪魁用手指了指自己说,我们是应你邀请,参加到你手下来的。
哈哈,武洪魁,你做梦不是?麻脸师长大笑起来,我邀请你,屁话,我邀请你
去见阎王!
麻脸师长喊一声,打!
一时间,机枪和步枪就响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子弹像雨点一样扑向棒客们。
武洪魁的胸前顿时成了筛子眼,他摇晃了一下,用手指了指麻脸师长骂道,麻……
麻狗日的,你不是人呐!——
武洪魁骂完,就倒在了地上。他身后的棒客,如秋天镰刀下的麦苗,一样渐渐
倒了下去……
清晨的阳光,照着这群棒客们在青石板上溪水一样流淌着的血。
麻脸师长走上前,用穿了长筒靴的脚踢了一下武洪魁的头说,我总算能睡个好
觉了。
55
深山里的秋天,美得让人心醉。
野梨树举起它彤红的火把,银杏披上了黄金衣裳。山坡上挤满了色彩,阳光被
大肆挥霍。这里的秋天没有苍凉,只有静谧和安宁。风是条撒野的汉子,在山谷中
窜来窜去。天空高蓝,蓝得深邃。空气透明纯净,纯净得能够洗去疲惫。
山坡上的浅草枯了,走在上面松软的感觉尤如地毯。若菊在浅草上悠闲地走着,
她走累了,就躺下,看着蓝天发呆。风轻轻地撩拨她的头发、面孔。颈项。肖大山
在不远处,给他的黑马喂草料。野栗子树上结满了毛绒绒的野栗子,肖大山爬到树
上,脚踩在树丫上一摇,野栗子就掉在地上,壳炸开,露出褐色的栗子。他从树上
下来,在地上捡了一捧野栗子,朝着躺着的若菊走去。
他把野栗子的仁取出来,轻轻放到了若菊的嘴里,若菊嚼着甜甜的脆脆的野栗
子,脸上露出幸福而安详的笑容。肖大山说,我要去镇上买几只小羊羔,用不了几
年,它们就会变成一群又肥又壮的羊。我要在平地上垦荒,在上面种玉米、高梁和
荞麦。肖大山望着若菊,谈论着他的梦想,若菊站起来聆听着。
我要把这里变成我们美丽的家园。我要在山坡上伐木,在那条小溪旁建一幢小
木屋,小木屋的四周,我把它辟出来做菜地,菜地里种白菜、茄子、豆荚、辣椒、
青蒜、大葱,我要在院子里养鸡,养一群下蛋的母鸡,养几只打鸣的公鸡。我还要
养猪,养一只母猪,让它一窝生下十二个猪崽,我还要养牛,养两头壮壮的公牛,
让它替我耕地;我还要在小木屋前种花,种那种远远地就能闻到香味的玫瑰花,我
要用玫瑰花编花环,戴在你的头上,把你变成玫瑰仙子……
肖大山看着这荒山野岭,构勒着他和若菊的未来。若菊听得入了迷,她觉得肖
大山像一个诗人,更像一个画家。她高兴得鼓起掌来,好像肖大山讲的一切,不是
梦想,而像眼前的现实一般让她激动。若菊想,肖大山的话,神仙听了,也会为之
激动的。
大山,我好幸福。
若菊轻轻地依偎在肖大山腿上,她真的陶醉了。在这荒山野岭,他们有权利对
生活充满梦想,对明天充满希望。
在这样的诱惑面前,肖大山的心上也泛起了欲望的潮汐,他要拥有这一切,他
像一个勇士跨上战马一样要拥有她。她张开了怀抱,毫不掩饰她的渴望。在这极乐
的世界里,肖大山和若菊都被疯狂的情欲掩没了。
那匹黑马,看着这场面,不好意思地跑开了。只有风,嬉笑着,它匆匆逃离时,
留下的也是欢乐。
山野里,一他们放肆的呻吟声,仿佛要把枯草摧出新芽。最后,连太阳都羞红
了脸,躲进了西山的深沟里去了。
肖大山不是梦想家,他要用他的汗水把他的梦想变成现实。他先放火烧了一片
荒地,把荒地一锄一锄地挖出来。新鲜泥土散发着淡淡的腥味,这腥味中夹杂一丝
儿芳香。新鲜泥土的气息随风吹到坐在溪边树下缝补衣服的若菊的鼻孔里。若菊将
针对到胸襟上,站起来看肖大山锄地。肖大山赤裸着上身,一锄又一锄,每举一下
锄头,他背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地展现在若菊眼里。这个健康的男人,浑身都有着使
不完的力气。
你歇会儿吧,你不觉得累吗?若菊关切地劝他歇一会儿。
不累,一点也不累。肖大山用手抹一下额头的汗,扭头对若菊说,春天一到,
我就播种,这土地肥着哩,保证明年有好收成。若菊,你把那条麻布口袋补一补,
它的底上通了一个洞了。明天我要带着它去镇上买籽种。
我听见了,误不了事的。若菊甜甜地回答道。
对了,你还得去给黑马备点饲料,这一段山路,要费它好多脚力的。肖大山双
叮嘱道。
若菊应了,就去忙活开来。忙忙碌碌的日子,倒让她精神好了许多。她补了口
袋,又去备马饲料。备好马饲料,她又去牵了黑马到溪边喝水。
她忽然间觉得胃里有些不舒眼,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才想起那倒霉的
好事已一月多没来过了。她胸口顿时跳了起来。她将手贴在胸口,脑子里滚过第一
个念头就是自己怀孕了。
若菊兴奋地朝正在垦荒的肖大山跑去,她实在是太激动了。晚风将她的长发吹
得纷纷扬扬,她脸上流着汗,嘴里喘着气,边跑边喊道:
大山!大——山——!
肖大山看见朝自己奔跑过来的若菊,以为是若菊碰上野兽了,这深山是獾獐狐
狸什么的经常出没,便认为若菊被惊吓了,便扬下锄头,朝若菊奔过去。
若菊扑在了大山怀里。
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子!肖大山双手按着若菊的肩问到。
若菊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我不是被吓着了,我是太激动了!若菊笑着对肖大山说,大山,你摸摸我的肚
子。
肖大山就伸手摸了摸若菊的肚子,肖大山觉得这肚子并没什么不同。
他说,你肚子痛?
你才肚子痛哩!若菊撒娇似的说。
那你惊慌些什么呀?肖大山转身,提了锄头又要往地里走。
挖地,挖地,你就知道挖地!若菊嘴唇翘得老高,你就不会多点耐心听我把话
说完吗?
肖大山就只好放下锄头,听若菊对他说话。若菊像是宣布一个重要消息一样,
一字一句地对肖大山说。
我——怀——孕——了——!
真的?!肖大山惊奇地问道。
真的!若菊自豪地说。
肖大山一扔锄头,飞跑起来,他边跑边对着荒山野岭喊着。
我要当爹了!
我要当爹了!
若菊跟在肖大山后面,追着肖大山,边追边说,肖大山,你疯了吗?我看你高
兴得像个疯子似的!肖大山——!
肖大山依旧又跑又跳着,他喊着。粗重的雄厚的声音,在群山中回荡。
56
肖大山骑着黑骏马,在山道上匆匆急行。他是去滩关镇买种籽的。他心情很好,
骑在马上,边走边唱着野曲儿。黑骏马也跑得很轻松,清脆的马蹄声,时而林中,
时而沟边,时而在石旯旮中清清脆脆地响着,蹄声惊起飞鸟来,飞鸟也是欢快的,
他们叽叽喳喳叫着,一飞老远。
滩头先前日本人修的公路,现在国军又接过手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