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共产党游击队的地下交通员,你这回算是帮了皇军大忙了。
若菊低下头来,一脸迷惑地看着大川中佐说,大川太君,你说什么呀?我怎么
一下子就成了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了?
若菊小姐,你就别演戏了!马彪说,你这红风筝,就是给游击队的信号。升起,
就表示皇军要进山围剿他们。于是,游击队就下山来,偷袭皇军的空虚的营地,可
谓是频频得手。今天,你迫于大川中佐的威力,升起了红风筝,这下游击队算是完
蛋了!
太君,他血口喷人,恶人先告状,冤枉好人啊!
大川中佐面无表情地对若菊说,冤枉不冤枉,我们用事实来说话!我告诉你,
若菊小姐,我已在滩头镇设下天罗地网,这回,他游击队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
我手掌心了!
太君,我真的冤枉啊!我不是什么游击队的交通员呀!若菊大声地辩解道。
来人,把这撒野的女人给我抓起来!
随着大川中佐一声吆喝,几个日本兵扑了过来,将若菊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
天上那只失去了牵制的风筝,在天空中自由地飘荡了一阵,便倾斜了身子,从
天空中掉到地上了。
哈哈,这就是游击队的命运!大川中佐指着从天上掉下来摔碎的风筝说。
那天夜里,埋伏在滩头镇镇口的小岛少佐和埋伏在公路工地上的中村少佐连一
个人影也没见着。他们在夜晚承受着寒冷的侵袭,嘴唇发乌,牙齿打颤,浑身都冷
起了鸡皮疙瘩,随着一轮红日从滩头东边的龙头山上缓缓升起,他们将游击队一网
打尽的美梦也像那半山腰的薄雾,渐渐地消隐了。他们睡眼惺忪地去给大川中佐汇
报,大川中佐有些失望,但同时也有了一份欣慰。那就是他身边的若菊看来跟游击
队并未有染而让他略感欣慰。
被结结实实捆绑着的若菊,蜷缩在一间又冷又潮的屋子里。她先是感觉到手臂
被绳子勒得生疼,过了一阵子她只感到两只捆在背后的手变成木头了。她一夜未合
眼,心中充满了对马彪的仇恨。这个男人,不仅夺去了他的贞操,现在还要掠夺她
的生命。她后悔自己听了李政委的话,对这只豺狼寄托了一厢情愿的期望。现在,
当这只豺狼张开血盆大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如果不是那个年轻的厨子,不仅自
己完了,连游击队也跟着完了。马彪,我跟你不共戴天!我今生报不了仇,我在阴
间变成鬼,我也要来找你报仇!
被愤怒的火焰燃烧着的若菊,口干舌燥,心如刀割,她赢弱的身子终于承受不
住这强烈的愤怒,渐渐地困倦了。她斜靠在冰冷的墙边,竟然睡着了。
哐啷,铁门响了一声,大川中佐穿着长筒马靴走了进来。若菊睁开眼睛,一看
是大川中佐,就大声道,大川,你杀了我吧!
大川中佐说,若菊小姐,看来我真的冤枉了你。事实证明,你跟共产党游击队
没什么关系。我给你赔礼道歉。
大川中佐边说边走过去给若菊松绑。他装出一份痛心的模样说,八格!谁把你
捆这么紧的?手都捆肿了,若菊小姐,你受苦了!
若菊蹲在墙角,呜呜地哭开来。她哭得既委屈又伤心。大川中佐像哄一个孩子
一样哄着她。若菊边哭边说,大川太君,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呀!
大川中佐的脸马上又严肃了,他问道,难道你真是共产党游击队的交通员?
太君,你看我这样子,会是什么游击队的交通员?我是觉得我对不起太君,没
有把重要的情报向你汇报而内疚啊!
若菊的话说得情真意切,直说得大川中佐心中一阵感动。他严肃的面孔又换上
了温和的表情。
若菊小姐,你有什么重要的情报,现在给我说也不迟呀。大川中佐说。
太君,是关于那个所谓的公路工程专家郑平的情报。若菊对大川中佐说。
你是说郑先生?郑先生这人我早看出来了,他看你那眼神不对!他是不是乘我
没在时占了便宜?大川中佐有些不以为然地问道。
若菊摇了摇头大声说,太君,他根本不是叫郑平,他的真名叫马彪;他也根本
不是什么公路工程专家,他是一名国民党军官。
若菊的话让大川中佐大为震惊,他哗地从腰间拔出军刀,但随及又重重地插了
回去。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
大川中佐厉声问道。
51
我在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若菊对大川中佐说。
这怎么可能呢?他是我皇军军部派来的,难道军部搞错了不成?大川中佐手抚
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沉思了一阵,转身奔马彪的屋子去。
马彪刚起床不久,正在屋外活动身体,见大川中佐迈着重重脚步朝自己走来,
就对大川中佐说,大川太君,一看你的神色,就知道游击队被你消灭了。
大川中佐说,游击队还在山上,郑先生,你怀疑那红风筝是信号的说法没有根
据。
大川太君,我敢肯定那红风筝是信号,也许我们走漏了风声。马彪边活动身子
边说。
走漏风声?这事只有你和我两人知道,按郑先生的说法,不是我就是你走漏了
风声了?大川中佐说。
太君,我保证我没有给第三者说过这话。马彪说。
郑先生的意思是我走漏了风声了?大川中佐说。
我可不敢怀疑太君,马彪说,也许游击队没看见红风筝。
这更有意思,以前游击队都能看见,这次怎么偏偏看不见,难道游击队的人都
害了眼病不成?大川中佐有些生气地说。
大川太君,我敢肯定,这若菊小姐跟共产党游击队一定有瓜葛。马彪信誓旦旦
地对大川中佐说。
郑先生,你如此有把握,难道郑先生不仅是优秀的公路工程专家,还是一名出
色的特工?大川中佐直视着马彪问。
大川中佐的话让马彪惊了一下,他浑身颤抖了一下,但马上就被镇定住了。但
大川中佐还是看到了他那一瞬的颤抖。
大川太君你这是跟我开玩笑,我一介书生,怎么会是特工呢?你别说,当年我
还真想做一个特工,可我那愚腐的老父硬是要我去念书。要不,凭着我出色的推理
能力,说不准还真能做个出色的特工或者侦探。太君,不瞒你说,在英国留学期间,
我最感兴趣的事不是公路工程,而是阅读关于大侦探福尔摩斯的探案小说。不知太
君读过否?
马彪故作轻松的对大川中佐说。其实他心里非常紧张,游击队没有下山来,这
等于说红风筝不是若菊传递给游击队的信号。如果这样,借日本人的手除掉若菊的
计划就破产了。没准若菊就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供出来。他心里想,必须尽快除掉
若菊,借日本人的手不成,看来还得自己动手。
郑先生,你是福尔摩斯看多了,竟然怀疑到若菊小姐身上了。你不知道,若菊
小姐非常生你的气。大川中佐叹一口气扭头走了。
大川这一招够毒的,他装扮成一副自己心上人受了委屈自己也跟着委屈的样子,
同时又提醒了马彪,若菊小姐非常生他的气。大川中佐的话更让马彪坐不住了。他
想到了乘早逃走但逃走就意谓着国军秘密打入日本内部的计划宣告破产了。就这样
一无所获地逃走,自己在军队中就难抬起头来。一直生活在荣誉的光环下的马彪的
虚荣心迫使他不可能就这样灰溜溜地跑了。他想来想去,最终选择了刺杀若菊的计
划。
天黑下来后,若菊早早地睡了,昨夜被折磨了一夜,她感到身子非常虚弱,那
两只被绳索捆绑过的胳膊,现在还像铅一样沉且隐隐作痛。她倒在床上没多长时间
就睡着了。夜半时分,一个黑影悄悄地潜入她的门前,没费多大功夫就撬开了他的
锁。那黑影撬门的动作非常熟悉,竟没弄出一点儿响声。黑夜潜入室内,轻轻移动
着脚步,慢慢地靠近了若菊的床。床上的若菊还沉在梦乡里,嘴孔里发出的均匀的
鼻息,她对越来越近的危险浑然不觉。黑影移到床前,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猛地将握了锋利匕首的胳膊抬了起来
正在这时,两道刺眼的手电光,直射在黑影的脸上,随及,呼的一声枪响,刺
客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床上。
若菊在枪声中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她抬头看见了那只还抬着未放下血淋淋的手
和床上那把锋利的匕首,再一次惊叫起来。
这时大川中佐走进屋子来,他反剪着手,对那刺客说,马彪先生,你的戏到该
收场的时候了。
若菊从床上弹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确实是马彪,便全明白了。她看着脸色苍白,
表情痛苦,形象沮丧的马彪说,马彪,你也会有今天?
她扬起巴掌在马彪的脸上连扇了几耳光。
马彪一声不吭地站在若菊面前,任若菊的耳光在他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大川中佐见若菊打够了,就吆喝一声说,把他给我带走!
几个日本兵上前,将马彪押走了。
若菊再也无法入睡,屋子里是刺鼻了血腥味,那是马彪的血的腥味。看着那匕
首,若菊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颤抖,她想,如果大川中佐和他手下晚来一步,这血腥
味不会是马彪的血的味道,那将是她的血的气味。
第二天,马彪被绑在了关河的沙地的那棵大青树上。
他的手腕上还沾着紫色的血,那紫色的血把他的手衬托得更加苍白无力,他的
脸也是苍白的,而且白得发青。他英俊的面孔被一种绝望的神色笼罩着。他的目光
看着滚滚流动着的关河,显得有些呆滞。他想尽量做出一个无所畏惧的样子。但他
的努力并未换来成功,他心中有些害怕。他想,我还这么年轻,而我就要死了。这
样一想,他是真的有些伤感了。围观的人看见了他眼角滚出的泪滴。他心中反复地
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啊!这一哭就把一世英名给毁了。
马彪的虚荣心并没有因为即将降临的死亡减弱,反倒又增强了不少。他一遍又
一遍在心里对自己说,死也要死得精彩些。他觉得现在这个姿势不错,有点受难的
耶稣的味道。大川中佐在他的眼皮底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他冲大川中佐说,杀的
时候,给我痛快一点。
大川中佐说,你没有提要求的权利!
马彪对大川中佐的回答很失望,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围观老百姓的脸,在老百
姓中,他看见了面无表情的若菊。马彪看着若菊,声嘶力竭地嚷道:
滩头的父老乡亲们,我是堂堂国民党军官马彪,抗日的英雄马彪,你们记着,
有朝一日国民党打到滩头来,你们给国民党军队说,我是被那个叫若菊的婊子给出
卖的,她现在就站在你们中间!
大川中佐听马彪瞎嚷,冲上去给了他两耳光。这重重的两耳光打得马彪的嘴角
渗出殷红的血来。大川中佐对手下嚷道,还不快找点破布来,堵了他这张大喊大叫
的嘴。
若菊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手中握着马彪刺她未遂的那把匕首,对大川中佐说,
别堵他的嘴,让他说吧,这是咱中国人自己的事,跟你无关!
马彪冲若菊吐出一口血痰,大声骂道:若菊,你这个臭婊子,我马彪怎么会毁
在你这臭婊子的手里!
若菊用手抹了脸上的血痰,面无表情地任马彪骂她。是的,对马彪这样的人,
她只能没有表情。他甚至不值得她恨了,若菊看着这个想做英雄的人,既可耻又下
流。
马彪,你骂够了吗?是的,我是臭婊子!但我是你把我变成臭婊子的,是你和
你父亲那类人把我变成臭婊子的。马彪,你骂吧。你现在怎么不骂了?你现在遗憾
了是不是?遗憾毁在我这样的臭婊子手里是不是?马彪,抚摸你的良心想一想,你
是毁在我的手里呢还是毁在你自己的手里?!
马彪不吭声了,他低垂着自己的脑袋说,我是英雄,抗日英雄!
大川中佐听马彪这样说,气得哇哇地举着军刀冲过来。
若菊回过头说,大川先生,我说过了,这是我们中国人之间的事!
马彪骂道,你这臭婊子,你这陪日本人睡觉的臭婊子!
若菊被后一句话严重刺伤,她再也忍无可忍,握紧匕首,对着马彪的胸膛,深
深地刺了进去。
一股腥热的血,狂喷而出,在马彪最后一声绝望的叫唤中,血已经喷了若菊一
脸,有的血甚至喷到了她眼睛里。
她将匕首拔出来,扔在地上。用满是血的手揉着眼睛。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
世界被一片血江覆盖了……
她一点复仇的快感也没有,她的心中布满了苍凉和悲哀。
她为马彪悲哀。
她更为自己悲哀。
52
转眼到了1945年的秋天,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了。这振奋人心的消息也很快传
到了青山县。大川中佐听到这消息木然地呆坐在椅子上,这一切虽然是他意料中的,
但来得如此快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兵败如山倒,就是在昨天,
大川中佐也坚信自己帝国的强大的武装至少支撑十年不成问题。他被命令火速从滩
头撤出,向省城汇聚。他手握日军军部信使策马日夜兼程送来的密信,眼中流露出
彻底的绝望。
他心中充满了悲痛,无条件投降,这是大和民族将来永远无法洗刷不掉的耻辱。
他为之崇拜的军国主义的思想,现在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他无法想像自己敬仰的天
皇该用何种表情何种声调宣读无条件投降书,更不敢想像自己的妻儿,老父老母和
亲朋好友在天皇的声音中会怎么样?惊愕?痛苦?绝望?抑或木然?
他现在又想到了孔瑞夫,那个跟他打赌的中国人,他在九泉之下是不是也露出
了胜利者的笑容。孔瑞夫说得对,中华民族是不可战胜的,这个温和的民族自有他
倔强和不屈不挠的性格。他输了,输得很惨,他是连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起输的。
现在,他那颗高傲的心无法承受投降的耻辱。他将军刀拔出来,这把沾满了中国人
鲜血的军刀,现在也要沾了他自己血。这就是中国人说的报应吗?
大川中佐拔出刀来,将刀对准了自己的腹部。他的手这时像患了疟疾一样颤抖
着,他知道面对死亡时自己畏惧了。一个真正的军人是不应该怕死的,他应该微笑
着去死!他这么想。但他知道自己笑不出来,他心上压着自己民族和国家投降的阴
影。投降,投降不就是低下了头,跪下了身子吗?投降,不就是一个军人最大的耻
辱吗?谁在投降面前还能露出笑容,谁就是疯子。
大川中佐感到握着军刀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知道他的心中对生命还有着强
烈的依恋。这种依恋让他脆弱,让他为自己的军人身份羞耻。他这时想到了酒,他
希望酒能唤起他心中慷慨赴死的勇气。他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酒是甘
醇的,它热乎乎地从自己的体内穿过,让他觉得好舒服。他喝了一杯,又接着喝第
二杯,第三杯……,最后,他终于醉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古筝前,去弹他熟悉的
那首《樱花》,他每弹出一个音符,脑海中都会抖落纷纷扬扬的花瓣。他忍不住哭
了,他可耻的哭声,让门卫都听见了。门卫闻声进来,他冲他大声骂道,八格!你
他妈怎么不哭,日本投降了,我们完了,你怎么还不哭!
大川中佐的话让那个年轻的门卫也跟着哭了起来。大川中佐又骂道,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