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就好!武洪魁竖个大拇指说,你们做了官,就给滩头人争光了,不会像老子
武洪魁,县里一方面封我个护路大队长的官,一方面又派人剿杀我。他们封给我的
是假官,他们欺老子不识字,识得字,做的官才是真官!现在我要你们竖起耳朵来,
好好听着,你们中谁不听话,我就……
武洪魁扭头喊道,孙猴儿,拿教鞭来!
孙猴儿慌忙小跑着拿来教鞭。
武洪魁拿着教鞭说,这是牛皮筋做的教鞭,谁不听若先生的话,就让他尝尝这
鞭子的味道,武洪魁边说边把鞭子递给若菊。若菊不接,武洪魁就硬塞进她手里。
牛不打学不会耕地,人不打就成不了才!武洪魁对若菊说。
谁第一次逃学,就抽三十鞭子;第二次逃学,就给他脚上带脚镣;第三次再逃
学,我武洪魁就让他尝铁花生米。武洪魁边说边从腰间抽出枪说,打死了,就扔进
关河里去。你们听见了吗?
20个娃娃就齐声喊——
听见了——
20
当白雪覆盖滩头的时候,春节也就在眼前了。滩头镇的人们,开始准备年货了。
性急的人家,第一次在门上贴上了红对联——那都是若菊写的。有了第一个求字的,
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渐渐的,滩头镇上人家的门上,都有了火红的对联。武洪魁
也找若菊讨字,若菊就用红纸大大地写了个福字。武洪魁把它倒贴在大院的大门上,
他真的觉得幸福了许多。
腊月二十八那天,武洪魁开仓放粮了。领粮食的人们在武家大院门口排成了长
龙。每个排队的人都能领到两升白花花的米。放粮的几个棒客,在那里逐一分米给
排队的人。他们见到跟自己关系好的人,就多撮一升,见跟自己生疏的,就装装样
子,撮的两升米还没有一升多,武洪魁出院们时,见一个手里提着米的老头于边走
边骂,武洪魁听了老头骂的有些日气,上前堵住老头说,你这个死老头子,我开仓
放粮,让你们过年能吃上大米饭,你还不识好歹,在背后骂我。
老头说,大队长,我不是骂你,我是骂你手下那几个分米的。大队长,你自己
放出的话,每人两升米,你伸手来掂量掂量,这口袋里有两升米吗?一升都不够。
大队长,不是我一个人骂,好多人都在骂?说大队长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不过是
装装样子!
武洪魁一听,脸都气紫了。他拉住老头的手说,你跟我回去,看看我怎么收拾
那几个烂杆水。
武洪魁拉着老头来到粮仓旁,给旁边站着的人的口袋拿过来,他冲那个正在分
米的说,杨猪儿,给我撮两升。那个被叫作杨猪儿的人满脸堆笑说,大队长,你这
是……
别罗嗦,我叫你得两升你就撮两升。武洪魁边吼边把麻布袋子扔过去。
杨猪儿就撮了两升米倒进口袋里,双手捧着给武洪魁递过来。
武洪魁伸手接过,右手提着杨猪儿撮的米,左手提着老头的米。他把四个正分
米的喊到身边,他将右手的米举起来问他们说,这是多少米?
两升。杨猪儿说。
两升。另外三个也跟着说。
没错吧?武洪魁问。
没错。四个人齐声说。
然后武洪魁把左手举起来,让那四个分米的看左手的口袋。
这是多少米?武洪魁问。
四个没做声。
杨猪儿,你说,这口袋里有多少米?武洪魁继续问道。
大队长,我量一下就知道了。杨猪儿说。
很好!武洪魁将米递了过去。
杨猪儿拿米斗一量说,报告大队长,一升还较点。
你们三个去看看,他说的对不对?武洪魁命令道。
三个分米的都走近去看。他们说,大队长,杨猪儿说的是对的,一升还差点儿。
武洪魁对身边的老头说,老人家,你过来,这是不是你刚才领的米。
报告大队长,是我才领的。老头说。
路上没打倒过?
没有。
口袋没通洞吧?
没有。
你们四个听到了吗?武洪魁冲四个分米的问。
听到了。四个家伙小声答道。
那就奇怪了,两升米只有一升不到,那另外一升多长了翅膀,飞到天上去了?
武洪魁指着他们问。
四个家伙全低下了头。
孙猴儿!——
武洪魁大声叫道。
报告大队长,孙猴儿到!孙猴儿小跑着过来。
把这四个烂杆水给我绑了,在大青树上吊一天!武洪魁说完,转身走人。
这一切若菊都看在眼里,若菊对武洪魁的印象有了些改变,她觉得武洪魁这人
不怎么可恨了,倒有些变得可爱起来。她觉得透过武洪魁凶残的外表,可以看到依
旧有一颗跳动着的良心。
大年三十的晚上,若菊同武洪魁一起吃了年饭,便一个人去镇子上走走。镇子
上孩子们噼噼啪啪地放着鞭炮。她放心不下那间木板屋的教室,怕鞭炮引起大火来。
不知怎么的,经过短短的一段时间,她有些喜欢教书这行当了。
她从镇子上走过,许多人家还在吃年饭,划拳行令声充耳可闻,整个滩头镇都
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像。这小小的幸福,让若菊忘记了自己的孤单。她在镇子上走
着,有些羡慕这些山里人家了。
若菊途经一户人家门口,见一个老头正与一个老妇蹲在门口啃红薯。若菊便上
前问。老人家,大过年的,你们年饭就是红薯。老头点了点头。老妇说,穷人家,
有吃的就满足了。
武大队长不是给你们发过大米了吗?若菊说。
发是发过了,但被儿子收起来了。儿媳妇要分娩了,大米要留给儿媳妇坐月子
吃。老头边啃红薯边说。
老人家,你儿子是干什么的?若菊问。
他就在武大队长手下。老妇回答道。
若菊离开了两位老人,她心中像坠着一块石头,先前的好心情无影无踪了。她
沉重地走着路,那两个老人啃红薯的形像在她的脑海里晃来晃去。
若菊回到武家大院,把两个老人啃红薯的事给武洪魁说了。武洪魁说,那是人
家家里的事,我管不着。
他儿子在你手下。若菊说。
他儿子在我手下我知道。那小子不错,前年县大队来围剿我,那小子还立过功
哩!武洪魁说。
那么,这件事你就更加应该管了。若菊说。
你给我说说理由?我武洪魁凭什么要管。武洪魁说。
凭他是你的手下。若菊说,一个人,不孝敬父母,也就不会忠于他的首领。如
果这个人是个得力的人,没有孝心,那是很可怕的事情。那当他羽毛丰满了,他必
做逆贼。
若菊的话点醒了武洪魁,他拍了拍脑袋说,你不愧是有文化的人,想问题看事
情比我看得远多了想得开阔多了。
来人!
武洪魁喝道。
语音未落,警卫已经站在了武洪魁的面前。
你快去把二小队的陈三毛给老子叫来。
警卫一阵风地出去了。
一会儿后,陈三毛来了。
陈三毛,过年你给你爹妈吃什么?武洪魁问道。
烤红薯。陈三毛说。
那我发的大米呢?武洪魁又问。
报告大队长,留着哩。陈三毛道。
过年都不吃,留着干什么?武洪魁道。
媳妇就要临产了,留着给她月子里吃,多点奶水。陈三毛答道。
陈三毛,你是喝什么人的奶水长大的?武洪魁问道。
喝我妈的。陈三毛说。
陈三毛啊陈三毛,你真有孝心。真是要了媳妇忘了娘了。武洪魁敲着桌子说。
大队长,我错了。陈三毛低了头说。
说声错就算了?自己打自己二十个耳刮子,要打得响!武洪魁喝道。
陈三毛就重重地打了二十个耳刮子,直打得脸肿了起来。
武洪魁又冲门外吆喝道,来人!
陈三毛听这吆喝吓得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
谁要你跪了,给老子站起来!武洪魁拍拍桌子说。
陈三毛脚抖手也抖地站了起来。
武洪魁对进来的警卫说,你快去找大管家,叫他拿一袋米一块肉给我送来。
武洪魁悠哉地吸着烟,看着像一棵风中的树一样的陈三毛。一会儿,管家把米
和肉送来了。武洪魁说,这米这肉你带回家去,一半给你父母吃,另一半给你媳妇
坐月子吃。
陈三毛又扑嗵跪在地上了。
大队长,我陈三毛给你老瞌头了,今后你要我上刀山我就上刀山,你要我下火
海我就下火海!大队长,我谢谢你了。
陈三毛感动得一脸泪水。
不要谢我,要谢若先生。是若先生教会你懂得什么是孝字的。武洪魁说到这里,
又吆喝道,笔墨伺候。
手下就送来笔墨纸了。
若先生,你给陈三毛写个孝字吧。
若菊挥毫而就。武洪魁把若菊写的大大的孝字拿起来,递给陈三毛说,你每天
早上醒来,对着它念三遍,把它时时刻刻记心上。
是,大队长。陈三毛大声地说。
陈三毛背着米,提着肉走了。
武洪魁说,若先生,我服你了。
若菊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笑起来真美!
武洪魁赞美若菊,边说边握住了若菊的手。
若菊轻轻地把手从武洪魁手里抽了出来……
21
正月里,滩头镇办灯会。这里的灯会是自发的,不用人组织。滩头镇的每户人
家,都要在灯会上显示一番,彼此比一比到底谁家的灯漂亮,灯做得好的人家,就
会迎来一片赞誉,灯做得差的人家,就会遭来外人的白眼。所以,滩头的灯会就成
了滩头人比试心灵手巧的用武之地了。这种户户涌跃,家家争先的灯会,给深山里
寂寞的小镇增添了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氛。
武洪魁派人去外地请戏班子。办灯会就得唱戏,没戏的灯会就像没放盐的肉—
—没味。现在戏班子还在路上,武洪魁在大青树下那块空旷的沙地上正组织人架戏
台。管家对若菊说,武大队长每年都要派人去请戏班,一年请的跟另一年不同,都
是最好的。
镇上的人们专心致志地做他们的彩灯,一家人为做龙灯、凤灯还是鱼灯争得面
红耳赤,这在滩头镇子上是屡见不鲜的现象。这些老老实实的山民,一年四季都脸
朝黄土背朝天地忙碌,只有在春节过后的正月里,才有机会显露一下被汗渍和破衣
烂衫掩埋的浪漫情怀。他们怀揣着一股火热的创作激情,在这小小的灯笼上寄托他
们对新的一年里的美好希望。看着这千姿百态的彩灯,若菊明白了艺术不仅仅是富
人和权贵的,更是泱泱百姓的。只要是人,无论高低贵贱,都会对美充满向往和渴
望。
武家大院里正在扎一条彩龙,这条彩龙扎得威风凛凛,在灯会上舞彩龙是每年
都不能少的传统节目。若菊不会做彩灯,也不会扎彩龙,她就到处看。在滩头镇的
青石板路上走走停停。镇上的许多人见了若菊就打招呼,他们亲切地称呼她若先生。
武洪魁站在刚搭好的戏台子上,在上面又蹦又跳;检验台子搭得牢靠不牢靠。他见
了若菊就喊,若先生,全镇都在忙,你还有闲心逛街呀。
若菊就大声说,能者多劳,不能者不劳。
那就做你能的,你给这灯会写几个字吧。武洪魁说,今年我总觉得这戏台上少
点什么,看见你我就想起来了,你给我写滩头灯会四个大字吧。
若菊就用黄纸写了四个红彤彤的大字:滩头灯会。
夜幕降临的时候,滩头镇就成了一片灯的海洋。那些五颜六色的彩灯挂满了每
家门口。红鲤鱼、金凤凰、碧鸡、丹凤在夜幕中都降临在滩头镇了。若菊嘴里嗑着
五香瓜子,边走边看,真有点怀疑自己走到天堂去了。这是滩头镇最美丽最迷人的
夜晚,从关河上向滩头划来的船上也挂着彩灯,鱼船上的彩灯都是各种各样的鱼形,
那些光芒四射的纸鱼在夜的河流里飘飘荡荡,关河上,是另一条河流——灯的河流。
它们渐渐地近了,在滩头聚集成灯海。
大青树下的戏台爆出一阵锣鼓齐鸣声,人们知道那是戏就要开演的信号,人们
像潮水一样向大青树下涌去。学堂临时成了演员们御装和换装的地方。大青树下人
头攒动,他们争着过过这等了一年憋得痒痒的戏瘾。戏班的能手确实不低、吹拉弹
唱都颇具水平,掀起台下波涛一样经久不息的掌声,特别是一个身姿绰约,顾盼生
辉的名角,不仅天生丽质,惹人爱慕,她那清清脆脆的声音,让关河水都停下来了,
滩头上的人像被勾了魂似的,呆呆地听着她唱开来:
灯映月,月映灯,
今宵灯月倍分明。
团团月下灯千盏,
盏盏灯中有月轮。
月下观灯灯富贵,
灯前玩月月精神。
月借灯光光闪闪,
灯趁月色色沉沉。
有月无灯月暗淡,
有灯无月灯凄清。
今宵灯光月夜里,
无非赏月赏灯人。
这首《看灯》的叠句连唱,结构紧凑,这名角又很会把握分寸,唱词每一个下
句的第六个字都被她刻意地加以延长,唱出勾人心魂的滑音,然后让每一唱句的最
后一个字都落在了强拍上。这种尤如蜻蜓点水式的美妙唱法,倾倒台下所有听众。
她唱完,台下掀起雷鸣掌声,经久不息。
武洪魁听歌歌醉人,看人人诱魂。就问旁边的戏班领班道,这唱歌的是何许人?
领班道,武大人,他叫桃小红,是我们戏班最走红的名角。
那明晚到我府上去唱。武洪魁说。
领班满脸堆笑说,难得武大人看得起,明晚我们戏班一定来给武大人助兴。
武洪魁挥挥手说,你们明晚就不要来了,你们去喝酒吃肉,费用包在我姓武的
身上,只要桃小红一人来就行了。
乐队也不要吗?领班问。
不要,我喜欢清唱。武洪魁说。
这……领班面有难色地看着武洪魁说,武大人,这恐怕不行。
你想找死是不是?武洪魁拍一下大胯喝道。
不敢不敢。武大人,这桃小红性子烈,是卖艺不卖身的。领班解释说。
她卖艺还是卖身,这不关你的事!你把她领来就行了。明晚我等着!武洪魁说
完就扬长而去了。
土匪!领班看着武洪魁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呸地吐口唾沫骂道。
第二天傍晚,那个叫桃小红的名角很不耐烦地被领班领进了武家大院,她犹犹
豫豫的步子流露出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但她毕竟是唱戏的,脸上堆着那种排练过
的微笑。武洪魁给了领班两链银子,就唤人把领班带出院子去了。
不一会,院子里就响起了桃小红的歌声,若菊被这歌声吸引,穿了她的虎皮大
衣站到窗外听。
灯映月,月映灯,
今宵灯月倍分明。
团团月下灯千盏,
盏盏灯中有月轮。
…… ……
歌声戛然而止,若菊听到了屋内的扑到声。先是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
茶碗在地上摔碎的声音。过一会儿,是喘息声和呻吟声。这喘息声与呻吟声还伴随
着床板的嘎吱嘎吱声。若菊非常明白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的脑海中出现的是一只
凶残的狼正在撕扯一只小羊的画面。后来呻吟声停了,喘息声停了,床板的嘎吱嘎
吱声也停了。
屋子里死一样的沉寂。
但仅是一会儿,一声凄厉的肝肠万断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