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为了这样的缘故,谢含英之前的种种犹豫,也终于彻底放下。
他趴在清婉的腹部,低声道:“你要乖,不管你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以后都要好好孝顺你阿娘,知道么?对了,还有你阿远叔父。他很厉害,也会对你很好,你要乖,知道么?”
清婉侧过脸去,清泪流下。
谢含英起身后,一面为清婉擦了眼角的泪,一面低声道:“婉儿,我想通了。让容英继承皇位,孩子,给阿远抚养。孩子幼小时,容英且能容得下他,若是长大了,且他还是个小郎君容英是决计容不下他的;倒不如给阿远,虽然只能顶着阿远庶长子的名头,但阿远定不会委屈了他。”
谢含英不是没想过让能容得下他的孩子的谢远继承皇位。
可是,然后呢?
他已经亏欠了阿远诸多,难道让阿远继承皇位后,还要让他自己的孩子,再去抢阿远和阿远孩子的皇位吗?
纵然是阿远不在意,若是那些有想法的臣子胡乱撺掇他的孩子,那么,阿远岂非越发为难?
谢含英自觉已经有诸多的对不起谢远,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再对不起谢远,不能让他的孩子,再去抢了谢远孩子的东西。
――他始终不肯相信,谢远和殷守,当真能相守一辈子,不要子嗣。
清婉闻言哭的越发厉害,低声道:“我不在乎这个孩子将来是不是要顶着庶子的名头过活。他本就来的意外,能好好的活下去,我已然知足。可是、可是,表哥,待他出生了,我便再去陪着你,可好?”
谢含英只低头亲了亲清婉的额头,低声道:“婉儿,养大他。”活下去。
最后的三个字谢含英没有说出口,清婉却听懂了。
她再一次侧过脸去,泪流满面。
永和四年,正月二十六,永和帝下旨,婉贵妃温良恭俭,贤良淑德,才德双全,当为皇后,母仪天下。
正月二十八,婉贵妃正式成为了永和帝的皇后。
然而喜事面前,谢含英的身体越日益差了起来。
他和四相俱抓紧了时间,开始好好教谢容英。
谢容英倒也有一些开窍,于诸多政事上,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心胸也开始开阔了起来,不再那么拘泥于藩王一事。
――至少,他现在终于明白,谢远当初的藩王位,其实根本不是谢远想要的,同时也不是阿翁因为喜欢和偏爱谢远才给的,而是因为阿翁想要利用谢远,这才给的。
而这天下的藩王,身为圣人,迟早有一日会全都收拾了他们,将天下的权力集中到皇室之上。如此的话,谢容英也终于开始知道,当初阿娘高氏的说法,为何会让阿兄会那么恼恨――谢含英根本就没有打算过再立任何的藩王。
甚至说,谢含英打压这些藩王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重新立一个藩王?
谢容英知道这件事后,还来不及忧伤,就已经从高氏那里,知晓了谢含英身体的真正状况――谢含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现在,只能用丹药续命。可是即便如此,谢含英大约只能活两三个月了而已。
高氏知晓此事后,痛不欲生。
谢容英站在高氏面前,呆呆的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场后,谢容英仍旧是不明白,为甚会发生这种事情?为甚谢含英竟会要面临英年早逝这种事情?
悲伤过后,谢容英依旧彷徨无措。
可是高氏却很快就站了起来。
她神色间有些阴沉的道:“是昭王!那个寇大夫,是昭王的人!若是从一开始,你阿兄没有让他治病,而是从招贴告示,从天下寻求名医,说不得,你阿兄的身体现下早就好了!也就是你阿兄心心念念的以为那个昭王是个好的,才会觉得他举荐来的人是个好的!谁知道,他举荐来的人才是个无能的庸医!自己治不好就算了,竟也巴着你阿兄,让你阿兄只由着他自己治疗,不去寻其他人帮你阿兄治疗,到了现在,竟是只有本事用丹药给你阿兄续命!他是何等无能?何等居心?”
高氏中年丧夫,如今到了五十多岁,在失去了自己的几个孙儿孙女,还是由自己嫡亲的侄女动手之后,现下又要面临自己最出色最骄傲的长子没有多少日子的局面,高氏心中,痛苦之情,几乎无法纾解和缓和。
如何能纾解呢?
怎么能缓和呢?
那是她的儿子啊!是她此生最最看重的儿子啊!
高氏没有办法。
她不能怨天,不能怨地,不能怨将皇位传给儿子的先帝,不能怨恨已经死去的侄女,不能怨恨自己,于是,高氏只能将自己满腔的怨恨,全都迁怒给了那个给儿子治病的寇大夫和张老太医,以及,为儿子举荐了寇大夫的谢远。
她没有办法,更没有了理智。
谢容英先时还为谢远说了几句话,可是,等他看到高氏开始有些歇斯底里的时候,他就果断闭嘴,由着高氏说。
待高氏将她脑海里的那些道理一一说给了谢容英听后,谢容英呆了好一会,突然觉得,是啊,阿兄的病为甚没有治好?不就是因着为他治病的大夫没本事吗?张老太医自不必说,虽有忠心,没有本事,一旦阿兄出事,自是要罚,而寇大夫那可是昭王谢远举荐来的人。
若说张老太医是医术不精,那么,寇大夫却是真正的名医,这样的人,不肯给谢含英治好病,那么,肯定是受了人的指使,故意为之的!
一时之间,母子二人俱都觉得,定是谢远在背后策划了一切。
若非如此,谢含英怎会年纪轻轻,就已经毁了身体,只能靠吃丹药续命?
然而高氏头脑昏聩之中,竟还保有一丝理智在。
她拉着谢容英嘱咐道:“这些咱们知晓就好了,你在你阿兄面前,半个字都不要说。毕竟,你阿兄太在乎谢远了,若是他知道了,定然会想出各种法子,让咱们不能动谢远。容英,你且等等,咱们,等得起。”
谢容英也终于镇定了下来。
是了,阿兄是那么的在乎谢远,比在乎他这个嫡亲的阿弟还要在乎。
既是如此,那么,他便先忍一忍,然后再想法子,快些确认谢远究竟是不是那个寇大夫背后的罪魁祸首,然后,再决定要对谢远如何好了。
谢容英这般想着,在谢含英面前,便也不肯表现出来,只是日日待在谢含英身边,更加认真的学习着谢含英教给他的治国之道。
而对谢含英来说,他之前也是故意放出消息,让太后高氏知晓的那些事情。
谢含英会如此,只是想让谢容英在学习治国之上,更用心一些,也能知晓他的身体情形,将来能更好的处置突发情形――比如,他死了的事情。
然而世事难料,谢含英怎么也想不到,杏林世家出身并一生慈悲行医医术高明的张老太医,在谢容英和高氏的迁怒中,都已经成了无能之辈。而寇大夫和谢远,更是被二人怨到了骨子里。
永和四年,三月,永和帝谢含英终于支撑不住,在朝堂之上,突然呕出鲜血,尔后当场晕厥。
太医院太医俱被召集而来,诊断结果令众人哗然。
张老太医这才将永和帝这两年的脉案拿了出来。
不少臣子仍不肯相信,太后高氏正是怒道:“再去寻!去把那些民间的大夫,统统给本宫找过来!”尔后一顿,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在一旁不甚在意的站在一旁的寇大夫身上,道,“来人,把这个害死了圣人的罪魁祸首,给本宫压去大牢,好好的审问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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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把这个害死了圣人的罪魁祸首,给本宫压去大牢,好好的审问审问!”
高氏的话音刚落,四相就立刻劝解了起来。om
开玩笑么?这位寇大夫是真的医术高超,且在边境数十年,救回了无数濒临死亡的战士,现下还在努力为圣人续命,这样的人,怎么能被下大牢?
是能人,自然该敬重。尤其这位寇大夫还是济世救人的好大夫。
四相接连上前相劝,过了许久,才终于将高氏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谢含英也终于清醒了。
他愣了一会,才回忆起了自己在朝堂上吐血和晕厥的事情。
谢含英心中轻轻一叹,情知事情已然不能遮掩,便咳嗽了几声,靠坐在床榻上,开始接连下旨。
当然,他既病成了这个样子,再无法处置政务,因此第一道旨意,就是令容王代他处置政务,权同皇帝。
谢容英心头砰砰直跳,跪下推拒三次,才终于接过了此事。
谢含英又下旨意,令敬王、定王、殷王、昭王,以及唯一的异姓王安阳王,偕同其家眷,来长安为他送最后一程。
除此之外,谢含英还接连下了几道旨意,又安排了诸多事情,这才接连咳嗽了几声,在谢相的示意下,看了寇大夫一眼。
寇大夫冷哼道:“请圣人许草民回边境,继续为将士们救命看伤!毕竟,草民本事不济,又胆小怕事,真真是怕圣人这一歇息,草民脖子上的脑袋,就被太后娘娘给丢到地上去了!”
谢含英一怔,转头去看高氏。
高氏慈爱而怜悯地道:“好孩子,这个人是人人都知道的医术高超。可是,人人都知道的医术高超之人,竟治不好你的病,显见是故意藏拙,要害你的。这样的人,若是不处置,如何对得起你一直以来都治不好的病?如何令其他大夫新生警惕,从此兢兢业业为你治病?”
高氏这番话,说得尤其的理直气壮,和强势。
谢含英心中的警惕立刻升了起来,他定了定神,竭力让自己不晕厥过去,盯着高氏,缓缓道:“阿娘,你如何知晓,寇大夫不曾为朕尽心?如何知晓,朕没有私下里寻过其他大夫?如何知晓,朕信任的人,乃是要害朕的人?”见高氏被他说的发怔,谢含英声音渐渐冷了下来,“阿娘,您年纪大了,今日因朕病了,大约也糊涂了。这些事情,朕自知晓如何处置。朕的病,也多亏了寇大夫劳心劳力,才能拖到今日。朕感激寇大夫尚且来不及,您怎能因朕之故,再去责罚寇大夫?您若如此,朕便是去了地底下,也不能安心。”
谢含英这话说得极重,高氏立刻就变了脸色,好半晌才开口道:“本宫知道了。”
谢含英心中是愿意孝顺高氏的,奈何高氏糊涂,谢含英愿意孝顺她,却不愿意事实顺从她,因此又说了几句,就请高氏回后宫,言道自己有事与诸臣商议。om而后宫不得干政,请太后高氏离开。
高氏被谢含英当着诸臣的面赶走,脸色自是难看至极。
可是,又有甚么法子呢?
那是她的儿子,是她即将要离世的儿子。高氏纵然恼怒,也只能这么离开。
寇大夫站在一旁看了一会,眉头拧的死紧。
谢含英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也不再多说废话,一连发下数道旨意后,就与四相和容王说起私。密事。
谢相道:“圣人当立皇太弟。”
孟相等三人互看一眼,情知此事不可避免,亦附和道:“圣人当立皇太弟。”
谢容英心口处砰砰直跳,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谢含英心中也早有打算,闻言点了点头,就道:“旨意朕早已写好,待过几日,昭王来了,便宣旨,令容王为皇太弟,朕一旦驾崩,就由皇太弟继位。”
谢容英当即跪地,连道不敢。
谢含英却摆手道:“阿弟莫要再推脱了,朕如今身体如此,膝下又无一儿半女朕去了,这皇位,自要给你。”
谢容英一时间百感交集,痛哭流涕。
谢含英咳嗽了几声,看了一眼颜张二相。
颜张二相便上前将谢容英给搀扶了起来。
谢含英这才拉着谢容英的手,缓缓道:“好阿弟,朕的身体不中用啦。以后,这天下,都是你的了。你莫要推脱,也莫要说些那些只是听着好听的话。朕会令你做皇太弟,便是思虑许久,觉得阿弟你做皇太弟,将来做这天下的圣人,才能让天下安稳太平。阿弟,你旁的都好,不好的地方,也有四相辅佐于你,朕信他们,你也要信他们才好。”
谢容英泣不成声。
谢含英一叹,接着道:“只是阿弟,你之心胸,却还要再宽大一些。你当知晓,能心胸开阔,容天下有能之士者,才能做一位开明的君主。你,当有容人之量。当”容得下阿远。
可是谢含英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就已经再次晕厥了过去。
谢容英与四相立刻就将众太医与寇大夫都唤了来,为谢含英诊治。
众太医对此都毫无办法,言道:“圣人已无几日时间,这些日子,圣人喜欢甚么,便都由着圣人好了。”
张老太医提起笔来,叹了口气,亦道:“方子也不必开了。那些苦口的药汁子本就难喝,不必再污了圣人的口,又治不了圣人的病了。”
只有寇大夫为谢含英把了脉后,道:“没救了,我只能继续为圣人炼些丹药。有了那些丹药,圣人若是压着火气,不动怒不着恼的话,应该还能活半个月。”
寇大夫的话说罢,谢容英就盯着他看,好半晌,才道:“那就有劳寇大夫了。”
寇大夫看了他一眼,转身就离开,去炼丹了。
谢容英却是留下了诸太医,并令人将寇大夫这些日子以来为谢含英的诊脉脉案和方子、丹药等等都拿了来,问这位寇大夫可有作假。
张老太医不意谢容英竟是留下他们询问这些,忙起身道:“容王说笑了,这等事情,如何作假?且不提寇大夫医者仁心,圣人却也是英明之人,除了咱们为圣人诊过脉外,容王焉知,圣人没有令其他民间高手,为圣人也诊过脉?既是如此,圣人仍旧令老臣与寇大夫为圣人治病,可见圣人是信老臣,也是信寇大夫的。容王殿下,如何又要疑寇大夫?疑老臣?老臣家中世代行医,医德甚好,寇大夫家中亦是如此。我等皆知圣人于国之重要,如何敢在此等事上作假?”
张老太医年纪大了,此刻又被疑心医术医德,登时怒火攻心,竟是像谢含英那般,也一头栽倒,晕厥了过去。
众人一时慌乱起来。
四相脸色尤其难看。
谢相更是恼道:“容王殿下,您可以不信那位寇大夫,可是,您该信圣人!圣人又非愚蠢之辈,如何会看不出寇大夫是否是值得他信任之人?还有张老太医,张老太医仁心仁德,医术亦是很好,只是于针灸和炼丹之术上不如寇大夫而已。您如何能连他都如此质疑?您如此,让我等”
谢相一时间,也被气得接连咳嗽了起来。
谢容英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他此时也反应过来――是了,就算他怀疑寇大夫与谢远,可是,他的阿兄是相信他们的。而这个寇大夫,也根本就不是那种能藏住自己心思的人。这样的人,医术上能有成就,可是,论起心计,根本比不得他们这些人。因此谢含英会用他信他,也是应当的。
至于其他
谢容英被谢相一语惊醒,他上面还有谢含英,他还没有真正坐到那个位置。
谢容英回过神来,镇定的向四相道了谢,又令人将张老太医安置妥当,待张老太医醒来,亲自对他道了歉,这才将人送走,尔后又和四相一道处理了诸多事务。
谢含英还是没有醒。
孟相叹道:“圣人虽发下旨意,令诸藩王都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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