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道临立刻伸出左手,忽然发现这手镯竟然和自己从古筝上撬下的那个圆圈极其相似,细细一看,无论是形状、冰凉的触感和黑中泛青的色泽,以及非金非木的奇特质地都完全一样,唯一区别就是自己从古筝上撬下来的那个圆圈要小了一半,可朱道临清楚地记得,当时圆圈中的白玉被自己失手撬碎,蹦起的圆圈发出刺眼的紫色光芒飞速撞在自己眉心上,也许这才是导致如今遇到种种匪夷所思局面的原因。
想到这,心神大乱的朱道临抓狂了,只觉双耳轰鸣头大如斗,痴痴然陷入失神状态,任凭老道抓住自己的左手不停把弄。
“果然是我道门之物,不但年月久远,而且充斥灵气,小子,你福缘深厚啊!”老道羡慕地长叹一声,随后不舍地放下朱道临的手,望着满脸痴呆的朱道临微微笑道:“小子,现在能把你的师承来历告知与我了吧?”
朱道临猛然回过神来:“师承来历?呃……哪方面的?”
老道气得笑了:“哈哈!好吧,你有几个师傅?”
逐渐回过魂来的朱道临知道老道误会了,可要是不回答,似乎会引起更大的误会,略微权衡决定如实回答,但在回答之前,朱道临需要弄清楚眼前的困惑:“小子我一时真说不清遇到的这一切,大叔,能不能先告诉,今天是什么年月?”
老道不解地望着朱道临明澈的眼睛:“崇祯四年,辛未年九月重阳,这你都不记得?哦,此刻已经过子时,可以算是九月初十了。”
朱道临一阵恍然,他清楚地记得今天西历2010年10月16日,正好是农历九月重阳,自己的生日按农历算也是九月重阳,数小时前,自己不正是送走美女上司飞回北京与她家人共度重阳佳节吗?
可这两个重阳,似乎相距数百年啊……如此离奇之事如何解释?不会是真有黄粱一梦吧?
老道不高兴地咳嗽一声:“小子,发什么愣呢?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呃?不不……我是在想该怎么说才清楚一些。”
朱道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擦擦嘴如实告知:“说起来,我应该算是金陵人,从小到大有过不少师傅,第一个是我母亲,别人家大多是严父慈母,可我家相反,我家老爷子性情宽厚,像个笑面佛似的特别宠我,从小到大没打过我一巴掌,哪怕我十七岁那年在外边打架把人打残了,他也只是骂我几句就出去帮我擦屁股,捧着一大包钱给受害者送去,为我低声下气地向人全家赔礼道歉,后来担心颇有势力的受害者一家报复,加上我生性贪玩功课很差,他又四处请客送礼,花了好大力气才把我送进军队避祸。”
说到这儿朱道临眼珠微微发红,停顿良久深吸口气:“我母亲从小到大没少揍我,从我四年开始,就逼迫我读书识字,到我六岁就逼迫我学习乐理,练习古筝,后来又逼着我每天写毛笔字,一直到我打伤人被送入军队避祸才算结束,前前后后总共十一年之久……”
“哦对了,我母亲和我外婆一样,也是上清派信徒,而且都是茅山祖庭的记名弟子,十几年来每逢道教庆典,我母亲都会遵从师门的号令,领着一群技艺高超的乐师为道门尽心尽力,唉……如今想起来,我还真有点怀念小时候挨打的日子啊!”
老道轻抚长须,神色逐渐变得慈祥许多。
朱道临不知不觉抬起左手,静静看着手腕上莫名其妙出现的金刚圈徐徐说道:“我的师傅挺多,可真正让我尊敬的除了父母之外,就只有我在军队中遇到的河南籍老排长了……我十七岁入伍,新兵训练结束后,是老排长把我带进人人羡慕的直属警卫团,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不断鼓励我帮助我,不但让我改掉了不少恶习,还将一身本事倾囊传授给我,最后他悄悄掏出自己的储蓄为我走后门,让我获得报考军校的资格。”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临考前两天,我忽然被人顶掉了来之不易的名额,一怒之下我把暗中动手脚的营长给打了,事情闹得挺大,若不是老排长上下求情,恐怕我今天还在牢里蹲着,所以,我尊敬他,心底里一直把他当成父兄看待,只是,唉——”
“你说的军队是哪里的军队?”老道显然有点迷糊了,估计是弄不清排长、营长和军校是这么回事。
朱道临微微一愣,低下头解下腰间还算完好的鳄鱼皮带双手送上:“大叔要是喜欢就收下吧,我隐约知道大叔所说的鼍龙皮是什么,‘鼍’这个称呼有点生僻,但我恰好知道这字念做‘驼’,鼍龙好像是扬子鳄的古称,剥了皮用来做腰带还是不错的,可惜我这手腕上的金刚圈取不下,否则我真愿意一起送给你。”
老道被震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接过鳄鱼皮带细细把玩,片刻之后轻轻放到茶几上:“既然如此,贫道就却之不恭了,哈哈!小子,你父母安在?”
朱道临神色黯然:“都活着,只是,恐怕这辈子见不到了。”
老道转念一想,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子听着,贫道不知你从何而来,师承何方神圣,但我认定你是我道门之人,若是令堂真是我上清派记名弟子,指不定你我之间渊源不浅呢,而且你这性子,挺对我脾气的,这么吧,贫道想问问,下一步你有何打算?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没有醒来?”
朱道临苦笑着喃喃而语,看到老道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眼睛,想了想干脆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天亮再说吧,等天亮之后我要到四处看看,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老道不由莞尔:“行啊!再有两个时辰天色就会大亮,歇息吧,重阳一过,草木萧瑟,没什么蚊子了,正好睡觉!”
朱道临看了看自己一身乞丐般的摸样:“大叔,水井在哪儿?我想洗个澡。”
“热水没有,出门向右绕过那面石墙,再向前走五十步,就是三丈宽、四尺深的清潭,今晚星月明亮,不用灯笼都能看清道路,不怕冷你就去吧。”老道头也不抬随口而答,贪婪地把玩着朱道临送给他的鳄鱼皮带,反复抚摸不锈钢压制的精美皮带头,对上面栩栩如生的飞鹰图案啧啧称叹。
半个小时后,洗去一身污垢的朱道临赤条条爬上潭边石板,在萧瑟的夜风中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捡起脚下搓洗干净的紧身内裤,拧干水抖动两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直接穿上。
“拿着!”
朱道临被这骤然而起的声音吓一跳,抬头恼火地盯着把一袭道袍送到面前的老道:“你是人是鬼?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老道将道袍扔到恼火不已的朱道临怀里,转过身背着手从容离开:“嘿嘿!本钱够大,慧根不错……”
朱道临怎么也没料到看起来颇有点仙风道骨的老道竟然如此不堪,气得直想骂娘,可很快就担忧了:“不会是碰到妖道了吧?”
第三章 情义深重()
突如其来却又匆匆而去的一阵秋雨,将天地间渲染得一片迷蒙,喷薄而出的暖阳透过飘荡于天地之间的袅袅晨雾,将浩荡东去的大江和雄浑逶迤的幕府山照映得格外绚丽。
心神不定的朱道临伫立在残破道观侧前方的山岗上,久久遥望雾霭渐散、波光粼粼的辽阔江面,双眼里满是忧虑与惶恐。
徐徐袭来的萧瑟秋风、漫山遍野随风起伏的枯黄野草、身后苍茫巍峨的幕府山、前方浩瀚奔腾的宽阔大江、远方雄鸡的啼鸣和四周鸟雀的欢唱……所有一切都在清晰无疑地告诉他,此时此刻他置身于一个真真切切的现实世界,真实得令他怦怦急跳的心脏隐隐刺痛。
悠悠长叹之后,心中百味陈杂的朱道临再次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腕上青黑色的金刚圈,沮丧地转过身走下山岗,朝着山脚下腾起炊烟的残破道观漫步而行。
老道端着个盛满米粥的大碗蹲在门槛上,呼啦啦喝下半碗才抬起头,望着信步走来垂头丧气的朱道临嘿嘿一笑:“兴致挺高的嘛,哈哈!你觉得我这块风水宝地景致如何?”
朱道临停下脚步:“不错,依山傍水,曲径通幽,够清静的,可惜南面那座小山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两里外的小河和村子,看不到虎踞龙盘的金陵城。”
老道眼珠一亮:“有见识!小子你还没告诉有何打算呢,留下来还是等会儿就走?”
朱道临沉思片刻:“进城用不用路引,或者别的什么身份凭证?”
老道拿捏片刻,放下碗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通常是要的,若是坐货船从水关混进城,或者跟在贫道身后,有没有路引就无所谓了,只要不是非常时期,守城兵丁不会为难我等方外之人,整个大明上下对我道教还是很客气的。”
“若是你想进城,等儿会跟着我就行,我今天也要进城化缘,顺便见一见城中道友,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在金陵城中可有亲友?”
朱道临放下心来,如实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孤魂野鬼一个,哪里来的亲友?只是希望能尽快找个活干填饱肚子,不管今后如何,都得先填饱肚子活下去不是?您老看看,我这身衣服是您老慷慨送我的,还有这双布鞋,虽然尺码小了点,可当成拖鞋穿还是能护住脚的,所有我得尽快找个活干,尽快赚钱报答你。”
老道乐了,望一眼朱道临身上紧绷绷的旧道袍,再看看道袍下摆遮掩不住的大半截小腿和大脚上窄小的布鞋:
“先将就穿一穿吧,要是没地方去,不如跟着我一起修炼如何?大富大贵估计指望不上,口袋里时常揣着十两八两碎银还是容易办到的,总比你没头没脑去找份活干要轻松自在得多。”
朱道临连连摇头:“不瞒您老,小子尘缘未了,这辈子恐怕与道门无缘了,虽然眼下身无分文,举目无亲,但有手脚还有把力气,只要勤快些,总会有办法的。”
老道笑了笑也不强求:“有骨气,很好!先去吃早饭吧,完了一起进城。”
“谢谢!麻烦您老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口气喝下两大碗稀粥接着撒了泡尿的朱道临跟在老道身后离开道观,穿过道观前方满是碎石野草的宽阔谷地,顺着小河,绕过东南面延绵起伏的数百米山岗,一眼就看到三里之外巍然耸立的金陵城廓。
走着走着,周围的环境令朱道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不觉中他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最后将目光从前方金陵城巍峨的重檐式镝楼上收回,再次投向右方长江之畔那座孤零零的小山岗。
老道见状随之停下脚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朱道临回过神来,整理一下脑袋上的包头巾笑道:“若是在江边那座矮岗上架起一座长江大桥连接北岸,您说是不是方便很多?”
老道睁大了眼睛:“简直是痴人说梦,你脑子没糊涂吧?”
已经确定那地方就是南京长江大桥南岸起点的朱道临嘿嘿一笑,抖了抖肩上的包袱继续赶路,越向前走道路越宽敞,房屋和行人也越来越多,行至渡口的时候,人流更是成倍增加,叫卖声、欢笑声、孩子的哭声和马车匆匆而过的车轴声不绝于耳,置身其间如同进入繁华闹市一般。
在等候渡船的时候,细心的朱道临再次发现,眼前的金川河竟然宽达三十余米,水流丰沛深幽清澈,不时见到来来往往的乌篷船和满载货物的宽阔平底船穿梭其上,哪里是数百年后水色浑浊缩小一倍多的金川河可比?
老道不停与沿途熟息的乡人打招呼,好不容易再次回到傻乎乎四处张望的朱道临身边:“走吧,船来了,要看等进城后让你看个够。”
朱道临咧嘴一笑,跟随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老道走下码头,等候船上的人下完立刻上船,一刻钟不到便登上南岸码头,径直走向高高镝楼下的金川门。
老道非常有耐心,边走边向朱道临介绍各城门的历史典故,进入城门时,不但没有像普通民众那样遇到官兵的刁难,身材壮实的官兵头目还恭敬地向老道问好,尊称老道为真人。
朱道临怎么也没想到,独自栖身于荒郊野岭的寒酸老道竟然有这样的人缘和威望,感觉自己低估了老道的能耐,猜测老道很可能是来自茅山祖庭的上清一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当不起真人的称号。
穿过熙熙攘攘的城门洞,宽阔的石板街道出现眼前,街道两边酒肆商铺栉比鳞次的,高高挂起的旗幡和制作精美的招牌密密麻麻,放眼望去,到处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连接不断的大车,好不容易跟随老道进入街口的马车行,朱道临竟然看到了一排轿子和数辆做工考究的封闭式马车。
和气的老道在店掌柜殷勤的迎接下付了三钱银子,两名年轻伙计很快就领来辆车轮硕大的敞篷马车,与店掌柜一起恭恭敬敬地请老道和朱道临上车,最后还大声交代车夫尽心伺候,小心驾驶。
顺着繁华的大街前行一里左右,熟门熟路的车夫驱车转入西面的小巷,很快穿过小巷来到另一条行人稀少的南北向大街上。
老道看到朱道临一路左顾右盼兴致盎然,得意地笑了笑低声介绍起来:“看到右边的大校场没有?这里就是南京守备大营,一排过去全都是城北兵马司衙门和军械库所在,占地逾五百余亩,往南一直延伸到石头山下的辕门……看到没有?临街四里全是青砖灰瓦的两层楼阁,这还是数年来官军懈怠不修武备的规模,近半楼阁和营房都垮掉了,可想而知永乐年间此处是何等的雄伟壮观。”
朱道临频频点头,双眼一直在密切观察,不停地将眼前的一切与脑子里的各种记忆进行对比印证,直到马车进入十字街口拐入鼓楼方向,朱道临才虚心地询问老道:“道叔,咱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书院街的成衣铺子,给你买两身衣服和鞋袜,然后去朝天宫拜访几位同门,略微歇息填饱肚子之后,再去城东两位居士府上化缘,酉时之前出城返回我那山野道观。”
说到这老道停顿下来,颇有深意地转向面带感激的朱道临:“一路上我琢磨良久,本想去一趟上元县衙替你落个籍,可我担心不怎么好办,哪怕再拉上朝天宫的一两位师兄弟替你担保,预计也要花费一两个月时间才能落籍。”
朱道临紧张了,又不好意思厚颜哀求,只好闭紧嘴巴沉默以对。
老道吩咐车夫转到书院街,再次面向双眉紧锁的朱道临低声劝道:“如果你愿意,等会儿我请朝天宫的掌院师兄辛苦一下,以我上清道门的名义去应天府为你求个度牒,估计三天时间能办下来……”
“有了度牒就方便多了,过个一年半载你在南京城里安稳下来,再以还俗的名义,花点儿钱到衙门把度牒转为民籍即可,如此安排你意下如何?”
朱道临感激不已:“道叔,您老为何如此帮我?”
老道幽幽叹了口气:“谁让我觉得你小子投缘?虽然我不知你到底是何来历,将来又到哪里去,但我能确定你与我道门渊源深厚,兼之你相貌堂堂,坦诚稳重,龙行虎步,骨相清奇,人品也不错,值得我帮你,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道叔,我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能报答您,但我会将这份恩情铭记心底。”朱道临心里满是沉甸甸的感激和愧疚,感觉鼻子酸溜溜的,只好暗自深吸口气,转过头佯装望向另一侧的繁华商铺。
老道将朱道临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欣慰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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