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身子一震,凳子不稳,差点摔在地上。这个声音,曾伴了她四年。他曾在绝望中拯救过她,带着她一步步走来。从饥饿到富贵,从贫穷到幸福。他曾承诺,让她的豆腐店开遍全天音;他们有过肌肤之亲,有过婚约。
可是,他现在成了别人的爹,别人的夫君。
他本就是别人的爹,别人的夫,是她一直自欺欺人,给自己一个美丽的泡沫。她编织了一个美梦,沉醉其中。现在梦碎了,他有儿有女有妻子。
晶莹的泪珠,一滴滴掉了下来,落在碗里,和着豆腐花。
欢笑一声声响起,暖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宠溺。诗画听不清对面的人讲了什么,只知道一家其乐融融。
身子颤栗着站了起来,无意中碰到了凳子。凳子“呯”的一声巨响,倒了下去,吓怔了一屋的食客。她抹了把眼泪,狼狈地冲了出去,泪洒落半空。
“哎……这位姑娘,你不能吃白食啊……”伙计追了出去,朝诗画大嚷着。
他怎么这么倒霉,第一份工,第一天干活,就被人吃了霸王餐,还就这么巧,老板也在场。他会不会骂他,再赶他出去?小二无奈的看了眼消失在人潮中的女子,她跑的还真是快,一眨眼就不见了。想追是追不回来了……
女孩一见有人在自家铺子里头吃了霸王餐,撇嘴生怒道:“爹,哪个人这么大胆,竟敢跑到我们这来吃霸王餐?”
男子回头向门边淡望,早没了吃霸餐的身影,反倒是门边的伙计脸色苍白,见自己望他,吓的冷汗都出来。
“老板,小的……小的没将人看好,对不起……”伙计低头诺诺道。老板该不会要他赔吧,一碗豆腐花贵过他一天的工钱,他身分文,哪赔的起来。
男子冲伙计笑道:“你先去忙吧,那人估计是饿了,不碍事,一碗豆腐花而已,别放在心上。”
“谢谢老板。”伙计感动的两眼眶发红。老板发话了,他得救了。刚才掌柜的在一旁拿铜铃大的眼珠子直瞪着他,吓的他魂都没了。老板是好人,他以后一定尽力尽力,为他当牛作马。
诗画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她一直跑,一直跑,撞到了不少人,不少物,惹来一路骂声。
风,干了泪,身体撞上一堵坚硬的墙。手,被人紧紧拽住,她抬头一望,是神情严肃的萧山。他不发一言,拖住她就走。
他拖着她往回走,诗画慌了,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一分。她拼命推他,慌乱中咬了他一口,脚踢着他,让他松手。
“放手!”声音带了哀求。
萧山不发一言将她拉到无人街角,诗画用力甩开他的手,一道勒痕出现在手腕。
“你不问清楚吗?”怒气难掩。
“问什么?”
“问为什么会这样?”
“真相就是这样的!”
“他既然能为你,将豆坊开遍全天音,你有何不敢问的!”
“我凭什么问!”诗画朝着萧山怒吼,双眼通红:“我有什么资格问?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失忆了,我骗他,成了他的未婚妻。现在他恢复记忆了,根本就没有为什么?”
“……”
“……没有为什么?一直就是那样的,就是那样的……”无助的身子顺着墙壁滑下,喃喃自语着。
萧山无言以对,恨恨地捶了几拳,血崩了出来,顺着墙淌下。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件事,说不定叶云跟她,已儿女成群。他一直以为,只要将她带出来,交回到叶云手上,她就会重获幸福。可是一切都变了,来不及了吗?
一蹲一站,在无人问喧的街角,独自神伤。
“萧山,我们回桃坞吧?”诗画站了起来,见萧山手上干涸的鲜血,愕然了一下,接着道:“有些事,不关的你事。一直是我自欺欺人,今天的一切,迟早都会来的。”
她掏出手帕,帮他包扎受伤的手,“我们尽快回桃坞吧,娘在等我。”
“好!”
*********
“大水,庄主在楼上等你。”掌柜走向忙着收拾碗筷的伙计。
伙计脸色煞白,胆怯道:“……掌……掌柜的,庄主叫我有何事,我……我还要去洗碗呢?”
“去不了不就知道了?庄主人很好,不用担心。”掌柜的白了一眼伙计,抢过他手上碗,转给了其他伙计,转身离去。
话虽如此,伙计却低着个头,忐忑不安的朝楼上而去。他走到房前,敲门后应声而进。
男子坐在桌边,见伙计低着个头,好言道:“坐下吧,我有事相求。”
“老板有事可尽客吩咐,小的一定尽力去做。”温和的语更是让伙计不安,他站在一旁,没敢坐下。一代皇商当前,卑微的他岂敢平起平坐。
“你今天刚来的?”
“是。”
“你以后就在铺子干活。”男子开口,去了伙计的担忧。
“谢谢老板。”欣喜若狂,只差眼泪没掉下来。
“你平日干活时,记得帮我寻一个人。”男子将桌上的画卷展开,画中的女子缓缓出现在伙计面前。只见一位妙龄女子,容颜清丽脱俗,犹仙女下凡,虽衣着普通,却显千姿百态。一频一笑,一眉一目,带尽风情。
“小的一定谨记,用心留意过往之人。”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只是一瞥,已惊为天人。
“这事不得告诉任何人。你要是发现此女子,可直接派人将消息送到桃坞叶家豆坊,我必重重有赏。”
“谢谢老板,小的一定尽心寻找画中之人。”吓死了,还以为老板会因刚才的事赶他离去呢。不过……这画的女子,细想一下,好像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来着?该死的记忆,一到关键时候就记不得了。明明才十六岁,怎么就犯痴了呢?
伙计疑惑着打开画卷,仔细打量着画中的女子。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他咬了下唇,自语道:“怪事,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在哪里呢?凭我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可能会记不起来的。”
“你说你见过她?在哪里?”男子一听他的自语,急切地站了起来。
“没没……没……”伙计手一抖,画卷掉在地上。他……他忘了身边还有老板了?该死!千万不要没了饭碗!
男子很是急迫,捡起地上的画卷,展放在伙计的眼前,急道:“你再好好想想,到底在哪里见过她?或是有没有见过相同的男子,小贩、商人或是比较落魄……”
“落魄?”伙计下意识的重复着,突然灵光一闪,拍脑道:“我记得了,是她!”
“哪个她,她在哪里?”心怦怦跳了起来。真的会是她吗?
“就是刚刚……刚刚吃霸王餐的那个姑娘,她穿着一身粗衣,衣服上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刚开始我不想让她进来的,可是又怕人说我们情人坊仗势欺人,所以……没想她真吃了霸王餐……现在想想,长得还真是一模一样呢。不过怪的是,当时那姑娘在哭……”可是这年头,富家公子哥儿假扮乞丐的人也不在少数,这种富人恶嗜,让他不敢狗眼看人低。
“……”男子失神跌坐回椅子上。他苦寻她三年,跟她背对着背,他却未有查觉?她在哭?是因为他听卫珍、卫影称他为爹?他对着两个孩子笑,却听不到她在哭?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右边走的,眨眼间就不见了。”
男子“嚯”的一声站起来,往门边走去,“让掌柜送卫珍、卫影回客栈,说我有事离开洋浦,让他们先行回庄。”他走的很急,话未完,人已消失。
“是。”伙计激动的手握成拳,闪亮的泪光自眼角滴落,朝老板离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个躬,深深的尊重。这么平易近人、深情的老板,他一定要好好干活,当牛作当报答他。
萧山退了顾来的马车,选了一匹马,两个共骑一匹,马不停蹄往桃坞赶去。
木头从店铺出来,快速回了客栈,没踏进房一步,让车夫备好马,直接往桃坞赶去。如果真是她,他在目的地等她!
一前一后,一匹快马,一辆马车,前后不到一刻钟出城。马车再快,亦不可能赶过一匹快马,何况萧山怕诗画出事,更是快马加鞭赶往桃坞。
曾经的相许,此刻的距离。只要一拉开,有谁敢肯定这不就是一生呢?
失而复得
快马加鞭,夜不停宿。萧山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终于回到了桃坞。到达城门时,天色已黑,城闭紧闭,萧山弃马,带诗画施展轻功跃上城顶,进入城内。
别离三年的池城,在黑暗中回来,蓦然回首,悉事已变。没变的,只是屋前的那两个大字…………叶府。
“诗画……”萧山站在叶府前,轻唤了一声。
诗画回头,报之以微笑,却比哭还难看,“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萧山,后会……”黑色夜幕,掩了她苍白的容颜。
那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说出口。她转身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门,缓缓合上。
两人,被一堵薄墙阻住,诗画靠门而立,两行清泪被黑夜吞噬。
萧山望着紧闭的大门,苦涩的笑了,喃喃道:“后会……无期,是吗?”
终于到了这一步,后会无期……两人间不再有仇恨、恩怨,从此形同陌路人。
孑然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房门被轻轻推开,黑暗中犹可见走进一个倩影,她走到床前,模糊中见床上躺着一妇人。
黑影站在床前,盯着床上的熟睡之人,百感交集,却硬生生吞落肚。
妇人似有感应,模糊间睁开眼睛,只见床边站在一个黑色人影,当即吓的坐了起来,刚想呼救,嘴被一柔软的手捂住,来人为女子。
“娘……”一声轻唤,无尽相思。
妇人一怔,久久才缓过神来,当即泪如雨下,手摸向来人的身子。她半跪起身子,发颤的手摸向湿润脸,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栗,“……诗画?是你吗,诗画?”
“娘。”两人紧抱在一起,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娘一直在等你,你终于回来了。”苟氏起身,点亮房内的灯,手止不住的发抖,将诗画拉到烛火之下,“让娘看看你,让娘好好看看你。”
这梦,这场景。三年中,无数次的出现。
这次,还是梦吗?
烛火之下,诗画双眼深陷,眸子干涸无神,脸颊瘦削,神情憔悴。
“娘,您怎么……”虽说烛火摇曳,可诗画还是发现眼前的娘一脸病容。
三年不见,似有三十年。炎热的夏天,娘的身体竟发凉,两鬓已生少许白发。娘只有三十多岁,却有五十之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她的消失?
“娘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再清楚不过。娘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娘已经心满意足了。娘多怕,你不回来……”眼角泛泪,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
“不会的,娘在这里,我一定会回来的。娘,我回来了……”即便再痛苦,该回来的还是要回来的。
“回来就好,娘放心了。”苟氏忍不住低声咳了两下,有着隐忍的痛苦。
诗画扶着她往床躺卧,言而明之将这几年的经历一笔带过。跟萧山的事,她并没有多提。
都过去了,不是么?
“诗画,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你回来就好,这三年,木头一起在找你。那天,萧府的车夫回来说,你们被水冲走了。木头派人沿河一直往下找,足足找了半年,直到大海出处。大家都说你可能……可是木头不信,他深信你还活着。这三年,他管理铺子,要照顾我,还要到处找你。虽然你们没有成亲,可他对外已宣称你是他的妻子。木头的竖持,真的让我看到了奇迹,如不是他一直在请名医照看我,一直安慰我。娘恐怕早已随你爹去了,再也不能再到你了。”
“……娘,木头的这份大恩,我永生难忘。”他已为人夫,人父,她该拿什么报答他?
苟氏见诗画失神的说了这句,不觉一阵诧异。木头如此情深一片,世间任何女子都会高兴,可为何诗画会这般失魂落魄呢?
“孩子,告诉娘,发生了什么事?”瘦弱的手抓住诗画的衣袖不放,紧张地发问。该不会是三年间,萧山对她做出了不轨之事,让她无颜面对木头?三年前萧山派人做的那件事,她知道了。
怨天还是怨命,造化弄人……萧山图谋不轨想害苟家。可这三年来,如没有他的照顾,恐怕诗画也回不来了。
为何萧敬造的孽,要牵连到下一代。这两个孩子,为何要承受这么多的苦?
苟氏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拍拍诗画的肩,希望她能挺过来。
“娘,我们离开这里吧。木头的恩,这一生,我会想尽办法偿还的。”
苟氏一听这话当场懵了。
果然出事了。
她忙安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一回来就要走?娘虽然知道你做事一向都很有分寸,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该等木头回来,你们一起商量,总会有方法解决的。”诗画对木头的心思,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很明确的,可现在突然间就变了。
“木头恢复记忆了,他有夫人有孩子,有美满的家,我……”语气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苟氏愕然,不可置信的摇头,“你是不是看错了?木头这么多年一直在尽心尽力照顾我。这事他从未提及过,怎么可能一下就出来夫人跟孩子?”
“娘,这几年铺子的生意怎么样?”
“你走后,娘心里头一直都忐忑不安,生意的上事有木头在打理,我也没多过问。为了找你,他走遍大江南北,生意基本上都交给各个掌柜在打理了。这三年,听说分铺新开了好几家,只是他很少回来了,一出去就是二三个月才回来一次。但是他对你的心是没变的。他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诗画,你别多想的,木头一心一意对你,这么多年来都没变过,你还不明白?”苟氏好言劝慰着,希望她不要钻牛角尖。
“娘,我知道木头对我好。他说对我说过的每句话,都兑现了。三年时间,苟记豆坊,已经开遍了全天音。木头……”
诗画痛苦地闭上眼睛,别开脸道:“木头原名叫卫飒,是云龙山庄的庄主,他夫人是临州王的表妹宋玉溪,他有一位十二岁的儿子叫卫影,十一岁的女儿叫卫珍。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幸福无比……”
苟氏失神了,手顺着诗画的肩无力滑下。
上天为何一直要亏待苟家?先是夺了她家几十口人命,接着是她的丈夫,现又将女儿的幸福毁灭。
“娘,我们走吧。这三年来,他不告诉你,肯定有苦衷。”她失踪了,娘受到的打击已够大了,他又何忍心说出自己已找到家人。他没有折穿她的骗局,已是大仁大义,她岂敢再有任何的奢望。
一己之私,她害得一个女人、两个孩子苦等九年,她哪还有脸面站在他面前……
在洞中三年,等一刻已是煎熬。更何况他的家人等了九年!
“诗画,你不要自责。”
“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木头早已冻死在雪地里,是你救了他。”苟氏看着一脸自责的诗画,更是难受。当年的骗局,只望她不在了,诗画也好有个寄托,可以快乐的活下去。可没想到,到头来,受伤的还是诗画。
“娘,我没脸见他。我真的没勇气站在他面前,我们走吧。他能将豆坊开遍天音,足以证明他对我还有情义,可他是有家室之人,我不能再自私的去破坏他的幸福。”
“可他苦等你三年,我们这样一走了之,你让他怎么办?他既可找你三年,就可以再找十年,这样难道不是折磨吗?诗画,木头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再说男子有三妻四妾很正常。他要是真的放不下你,你就委屈点,做小的吧。你对木头的感情,又岂是一朝一夕间能放下的。你委屈一下,总好过两人一生痛苦吧。”无力改变,只能委曲求全。可这条路,也不好走啊。
“娘,我……”诗画双膝一软,跪在苟氏跟前哀求道:“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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