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三班的时央,被称为全校“最不吉利之人”。不吉利之原因远非你所见那般简单。她长得不好看,头脑也不好使。除开正日与一直小熊布偶说话之外,其实在更早之前她被人疏远,是因为她总是说要去另一个世界找寻她的父亲。
那个自出生就未曾谋面的人,直至他死去自己也从来不知。
在困倦的时光之中想象,有一天他会来陪伴孤单的自己。这样的梦一直保留至十四岁,然后常年在外忙碌的母亲才告诉自己,他早已过世。
之前的世界里,关于父亲的想象是惟一点亮黑暗的光芒。
然而一切就这样失于顷刻间。
而后,是试图以各种方法来寻回父亲的存在。
不止回忆,连召唤也用上。若这样能延缓他离开的脚步,那也是值得。但是却因此背负上了“傻瓜”的名号。希望造就笨拙的行为,可自己是知道真相的,然而有些事一旦停止,那失去的便是整个世界的光芒。
于是她自己制作了一个小熊布偶,以父亲名字的其中一字为名,将对父亲的思念藏于其中。原本是为了不再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可从此以后却又成了“最不吉利之人”。
或者,已经有过过去的人,是不可以再重新来过的。
于是她干脆成为一个让人厌恶的人,顺延他们之口舌、成为让人厌倦的那个“不吉利少女”。那样也好,在错失了整个世界之后,备受伤害的心终于不需要再顾忌他人的想法。
她一心一意去寻找那个带给她希望的世界。
然后,她遇见他。
时央遇见玖椤。
失去全世界眷顾的少女,遇见那个徘徊于两个世界之间的“守护者”。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呢?”
“因为我喜欢你。”
“可我,希望你回去。”
“我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过你。”时央走近他,“……其实我召唤成功的时候,根本不是因为我想召唤。”
她轻笑一声。
“我讨厌这样的世界……讨厌永远一个人的孤独。然而早已到达彼岸的父亲从不肯回来接我。那么,我只好自己去找他了。其实……那个时候,我明明是想死去的。”
所以磁场会放弃抵抗,自动消失吗。
原来是这样。
“人类的世界,很痛苦。猜测,妒嫉,毁灭,损坏。”她的声音异常坚定,“所以,请你回到那个世界去吧。就算是为了我,为了让我知道,今后有个人会为了我而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而不是因为我,而被耽搁在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世界里。”
“就算是为让我知道,我应当活着,去寻找你生活的那个温暖的彼岸。而你应该永恒的在那里,等我到来。”
光芒闪烁之处,源自少女瞳孔里最黑暗的地方。
沉浸于黑暗的过去,无法逃避的黑色时光。然而在内心深处被黑暗吞没之处,在那样一个污浊的地方。却有着难以置信的光亮。
玖椤咬了咬牙。
“如果我回去,是以消除你与我在一起的记忆为代价呢。”
少女在夕阳的暖色光芒下,目光里犹疑的亮点闪过。而后她故意地提高嗓音,扭过头去对肩膀上的小熊布偶说:“小音……居然有人要挑战我的记忆力哎?”
然后是她正过脸来。
夕阳色。
逆光。
因而,你之表情被光影的魔法永远埋藏。
“笨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给我的温暖的。我会依靠着他们找到你,并且在第一时间、认出你。”
倘若我们各自有自己的轨迹,那么,若非平行,我们总会相遇。
倘若没有他人。也许我之轨迹与你之轨迹,终会交叠至一处。
倘若……没有他人。其他事。没有属于彼此的心结,那么我们的轨迹也不会忽然失衡,如此这般,只在一处相会,而后各自离别。行驶至天涯之远。
可这个世界,却存在着那么多种未知。
那么,就让我去一个永恒的空间。
以永恒的生命,来达成永远的存在。
让我以永恒来证明你追寻的彼岸,一直就在这里。
幸亏你能忘记我。
因为,喜欢着、却又隔着一个世界之远的悲伤,我一人承受便好。
放学后,教室仍旧空无一人。时央正抱着小熊收拾东西。因为四下无人的缘故,她偷偷将小熊背后的拉链拉开,从其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温和地笑着,厚眼镜,鼻翼有着与她类似的雀斑。
她笑了笑,然后将照片收回小熊身体里。
在与教室重叠的次空间内,玖椤站在时央一旁看着她。
虽然此刻,她已经永远地忘记了他。
忘记了温暖源。忘记了召唤。忘记了关于他的一切。
并且不止她,就连在玖椤父母墓碑上的“儿子”一栏,也已经消失于玖椤的选择之中。
这个世界里,再也没有玖椤这个人。
时央将小熊布偶放至肩膀上:“小音……你说究竟有没有那个世界啊,为什么我怎么召唤都召唤不来那个世界的人呢……”
仍旧是那样孤独的身影。放学后独自留在教室里自言自语。表情犹如祈祷般神圣。她怀抱着小熊,双手合十,面向太阳落下的方向闭上双眼。如此这般,又是许久过去。
她的额发被风吹散。
玖椤习惯性伸手去抚平她凌乱。然而他们此刻隔了一个世界。他之手触向她时,却只抚到自己这个世界的幻影。
自己竟忘了呢。玖椤好笑地收回了手。
然而就在那一瞬,时央抬起了头。
“小音……好像,有人抚摸了我的额头也。”她双眼看向空气之中的一片荒芜,想找到那触觉的出处,然而眼前却是一场空,“……好温暖。”
还是能感应到异常么。
玖椤笑了笑。看着时央仰起面孔寻找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抚摸。面孔小小的。眼睛里是透亮的光。平时不肯停歇的小嘴,此刻摆出无辜的弧度。
而后,他俯下(禁止)来。
隔着彼此之间无法跨越的那个世界,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时央仰着发烫的脸。那熟悉而遥远的温暖贴上了嘴唇,轻微的接触后,最终消失了。夕阳之光从一侧的窗户涌了进来,笼罩在她的身上。
脑海里瞬时闪现过许多碎句。
“我喜欢你。”
“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刚刚那些冰冷消失的瞬间,你带来的温暖吗……”
“笨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给我的温暖的。我会依靠着他们去追随你,并且在第一时间、认出你。”
肩膀上的小熊因为光线的缘故,脸上仿佛流露出温和的笑容。
微红的面孔。惶恐的眼。玖椤看着她。然而身后传来同伴的呼唤。他应和着转身离去,投入这个永恒的空间内。窗外星光降临时,微风随之而至。教室里那一瞬间的温暖,仿佛只是一场漫长的梦。
或者,什么都不是。
仅仅是那些隔着一个世界的温暖,在无数次拐曲、迷失之后,平安抵挡彼岸。
你知道吗。
我会依靠着你所给的温暖在第一时间里、认出你。并且依靠着他们,去追寻你所在的那个彼岸。但这是因为,你之温暖所带来的光芒、足以逾越至一个世界远的距离。
遗漏在宇宙的尽头
文/王小力
如果。
如果把脑海里关于你的记忆,用一个点来表示的话。
那我大概可以书写出足以衍绵到宇宙尽头,那么长的省略号。
'·
关绫一瘸一拐走进教室的时候。她明显地感觉到里面那原本软塌塌的气场,因为她的出现而僵了一僵。
即使刻意不去接触,在走向自己座位的时候,却依旧可以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夹杂着惊异、同情、好奇……又或是其他一些说不清什么的古怪意味。
“看个屁啦”
心中暗自不爽地小嘀咕着,关绫朝教室倒数第二行的靠窗位看去。预期中的身影还未出现。
“哼。齐凌。又迟到!”继续甩出了第二句嘀咕。
拉开凳子坐下来的同时,收到同桌和周围同学的慰问。句式一是“你没事吧”。句式二是“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或是“还好还好”。面对单调而纷杂的问句,被关心的一方似乎也说不了更多的什么。事实上身边人们的过度关切,只会让她越发觉得心烦意乱。
“……可是……你真的没事么??”有同学甚至从前排特地跑下来问。千篇一律中唯一的变化,是多了个带有转折意味的前缀。
“可是”。什么“可是”?“可是”什么?
“……有完没完!别一直问一直问的好不好?”终于不爽的小情绪升腾化成怒气,“我知道被车撞到只伤个一只脚的人是很少见啦,也不用把我当怪物吧?”
弥漫着火药味的言辞,变成压不住的什么生物,从唇间蜂拥而出。那么突然。把周围的人轰得措手不及——包括关绫自己。
“干嘛这么大火气啊?”伴随着细微的嘟噥声,停留在关绫身上的目光逐渐涣散开去。第一个别过脑袋的是同桌,鼓着一幅“不和病号计较”的腮帮,开始低头补抄昨天布置的英语作业。
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的关绫想说些什么挽回的话。张了张嘴却在下一秒重又阖上——'低姿态'向来是她人生的死穴。很多时候即使自己的心早已融化成油润润的一片。四肢和嘴却依旧像是生了锈的重铁一般笨拙得硬性。
所以……才会和齐凌冷战直到现在吧?
'……
算了一算。加上受伤的两天。这是第五天——将近一个星期的冷战期。
起因却只是男生随口的一句感叹。
“很难想象如果我们没有了手机,会有多麻烦。”齐凌说。
是这样平常的句子——平常的语式,平常的内容。这样的一句话。出现在和女朋友放学回家的闲聊里,也是很平常的。
而关绫的回答是“没了手机还有公共电话呗。”
除了口吻里略微的漫不经心。同样是很平常的回答。
所以这之后会从 “用公共电话,记号码实在很麻烦。”“你只要记住我的号码就好拉~”的平常里,拉扯出“你居然不记得我的手机号码?” “我记得你家里电话就行了” “不管!手机也要记住!” “你一年换三次卡,谁有空老是记啊”这样的一团糨糊,是齐凌和关绫都史料未及的。
如果早知道会因此而导致之后的冷战,或许关绫也不会说出那句“不管!总之你现在快背下来”。
是带着撒娇意味的句式。但它们被女孩略显生硬而急切的语气裹了几裹,送到齐凌的耳边,就变成了“无理取闹”。
皱了皱眉头。齐凌看向自己身边的女孩。没说什么。眉头松开的时候他偏回头,垂下眼睑只盯着脚下的石子路。
关绫偷偷瞄过去,看到身边男生的轮廓软软融在淡杏色的落日中。和着因为逆光而显得寂静的黑发——搭配出关键词本该是“温柔”的吧。
却因为混合了对方置之不理的沉默,而编织出让人难以接近的气场来。
终于小小的牢骚在彼此不发一言的景况里积郁成为不满。具象化成行动,就是抽出原本被对方拖着的手,连带放慢了脚步。
情侣间所耍的小别扭大多带着“希望被对方安慰”的私心。却也大多,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最终在彼此间出现了明显一大截的距离后,男生回头望了一眼。随后一脸漠然地转过头,只留给关绫一个在余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是这样不值一提甚至有些无厘头的起因。
也是这样不值一提,甚至有些无厘头地,演变成了即使5天后的现在也让关绫觉得郁闷的冷战。
'……
第一节的早自习。课铃打响。齐凌没有出现。
关绫趴在桌子上,读不进书。又不想说话。把手机的翻盖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又过了一阵子,她开始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最终连带着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难受得都想吐了。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冷战。关绫掰着手指算了算。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十只手指弯弯直直掉一个多循环。她得出结论:二十一次。
两个人在一起的两年零三个月。大大小小的冷战吵架加起来,共计二十一次。关绫全都记得。
最无聊的一次,是因为他没有经她同意拔了她的一条白头发。最气人的一次,是他因为睡过头而足足让她等了一个钟头。最久的一次,是因为他在她叫嚣减肥的时候泼了冷水——那次他们足足冷战了两个星期。这些,全都是记得的。
记忆中。无论哪一次,似乎都比这一次来得要更值得一提。
却惟独是这一次,像是被什么大手一气按入了日光也照射不进的大海深处的难过。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被车撞到,他却没来慰问”吧。
像是要为这个论点提出论据,关绫将手机按到'来电号码显示'。
栏目里包含了近六日的来电号码。从两天前的受伤当天开始看,是一长列熟悉的名字。同学的、朋友的、亲戚的,甚至还包括了一些没有被自己记录过的陌生号码。
来电的内容无非都是询问伤势或是问候身体。相同的话来往的太多,反而被记忆压缩成模糊的一小点。关绫揉揉脑袋,她甚至想不起那些陌生号码究竟是谁——其实是谁也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在这一长列的名单列表里。没有齐凌。
直看到栏目的最底端,被关绫改成“齐猪”的昵称旁边,系统显示出来的时间,是'五天前'。
——就算是冷战期。就算并没主动告诉他自己的倒霉遭遇。但。这也是让人不能接受的疏忽吧。
终于愤愤合上手机。
'……
干脆分手算了。
即使在心底回荡着诸如此类的念叨,却依旧阻止不了关绫每隔三分钟就朝课室门口暼上一眼的焦躁。
毕竟因为休养的缘故,已经有三天没看到那张脸了吧——一直懒得剪理,而长得快遮住眼睛的刘海。看起来总像没睡醒地,但笑起来又能弯成那么好看的弧型的眼睛。明明长得很能看,却总是喜欢半珉着的嘴巴。齐凌。
几乎算是一见钟情。关绫想起初次碰面的场景。
那是三年前的某次课间小休,她去邻班找朋友聊天,因为朋友的一句“阿绫你啊~”,而让正好路过的男生诧异地望了过来。
和现在一样长得快遮住眼睛的刘海。和现在一样像是没睡醒地半睁着的眼睛。和现在一样长得很能看却半珉着的的嘴巴。后来在朋友的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齐凌。
和'绫'发音一样的'凌'。
那之后也有过两三次的短暂的交谈,在走廊碰面会嘻嘻笑地相互招呼。直到升上高中部。被编进了同一班。才正式熟络起来。最终在男生的一句“我觉得你还满可爱的。”和女生一句“所以?”的明知故问中,拉开了之后两年零三个月的序幕。
说出来似乎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经过。
而里面细腻的微妙的琐碎的繁杂的锦蔟的温暖的美好的蠢蠢欲动的细节只有关绫自己知道。它们存在于女生的记忆里,永远像是新建出来的洋楼,被码出整齐而完好的派头。
手机号码。座机号码。EMAIL地址。生日年月。心中的偶像。爱吃的东西。常上的网站。狂热的游戏。喜听的音乐。排斥的明星。讨厌的服装牌子。
又或是。
曾一起报名的义工活动。学校的春游。晚饭后特意约出来的小散步。到山顶通宵等落日却在最后的一刻靠着睡着。没有玩到摩天轮的游乐园之行。
关于“齐凌”的。关于“和齐凌”的。
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