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裔虽有预料,可她如此激动的反应表现出来,心里一时间还是涩涩地疼。
他很清楚,那个失去的孩子,是她心头的痛。
她没有办法那么快就去原谅……而他,却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的性子他也了解,眦睚必报,但凡认准的事情也是一根筋地执拗——她如今能够这样安安稳稳地给他抱着,闭口不提孩子的事,心中却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燔。
如今他与她说这个,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僵窒的空间中,连城裔抚摸着她的垂散的发,在她开口前,“睡吧!窠”
手仍圈着她,适度地用着力。
眼前的灯光湮灭,四周彻底黑了去。
他胸前地起伏已渐渐趋于平稳,不知有没有睡着。
但墨寻今晚,却注定是睡不着了……
她思虑了一下午,想着该怎么和他提出宫去走走,如今被他这么一打岔,一天两天内是不可能说出口了的。
虽说,如今他对她不错,表面上的监管也都撤了下去,但隐藏在外的人手却仍是存在的。墨寻很清楚,他眼下最忌讳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想法。
想要偷偷的出宫,也根本是妄想。
如果突然莫名地把绿桐送出去,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她必须设法出宫,而且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将绿桐彻底留在宫外——
连城裔的另一只手臂忽然搭在她的腰上,“墨墨……”
墨寻本能地屏住呼吸,却发现他只是在呓语,“不要离开……”
清晰的几个字,却让她的心里头一涩。
墨寻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的手臂才略微松了些。
想着他刚刚的那些话,心里头又是一阵焦乱如麻。
再给一个……是什么意思?
木头,于你而言,这是对我的补偿,还是施舍?
那她死掉的孩子……又算什么?
木头……
有人为了给你生孩子,宁愿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可是墨寻……却已不再想做这种梦了。
……
卉贵人因顶撞荔妃,被皇后赏了一通板子,降位罚俸,并禁足三个月。
这个惩治,并不轻。
宫中纷纷都在传这件事,多数是拿不准皇后的心思。
最后,也都自然而然地归于荔妃的身份上——卓荔在燕苍得到善待,对戊奴败国的安抚,将是百利而无一害。
皇后如此做,无疑是在为皇上分担。
一时间,朝堂上多的是皇后心智淳善的赞美。
年关将近,宫中喜气洋溢的气氛变得愈发地浓,这件事便很快被人抛之脑后。
……
远远听见小孩子的吵闹声,墨寻顺着声音赶去湖边。
是连城柠与小十一连城勋,这两个娃娃本就有些不对付,今日不知怎么,竟在此扭打成一团。
要命的是,四下无人看顾。
两个孩子倒是谁也不让谁,最后掐起来了,连城勋的身形虽敦实,却没有连城柠灵巧,被她一躲一搡,整个人翻进湖里。
那么小的孩子,下水连救命都不会叫,只能胡乱地打着扑棱。
墨寻急急冲过去,欲下水救人,却被从身后冲来的人一把拉住,“四嫂,我来!”
他的手甚是用力,墨寻被他拽至身后,而连成翩已跳入水中。
索性,连城勋是刚落水,身子还未沉下去,很快便被连成翩救了上来,人只呛了几口水,给他控出来后,湿漉漉的小身板便一抽一抽地,躲在连成翩的怀里哭。
“哼,没点儿力气还敢约本公主来这里打架,不自量力!”连城柠嘟着嘴,鄙视他,“连城勋,你就是个猪头!大猪头!”
连城勋透过连成翩的手肘,拿眼睛偷偷瞄她。
眼里虽有畏惧,声音却是愤愤地不服气,“让你不叫我小皇叔,让你不叫我小皇叔!”
那双眼通红,却强忍着不哭,委委屈屈的小模样,看着实在惹人心疼。
“小皇叔?哼,听着就想笑,我才不要叫一只猪头小皇叔嘞!”连城柠朝瑟瑟发抖的连城勋继续做鬼脸,颇为不屑。
“连城柠!”
墨寻急急地叱了她一声,连成翩严肃的眼神也是立即投向了她。
连城柠心不甘情不愿地瘪嘴,住了口。
“四嫂,我送十一弟回去。你去送柠儿一趟吧!”连成翩提议。
他自己身上也是湿漉漉地,发迹上的水珠还不停地往下低着,墨寻看一眼扒着她衣角不放的连城柠,点头。
连成翩带着连城勋先走,走出一段路后,又驻下脚,“
四嫂,明晚……你有时间吗?我想,……我有事想和你说。”
他回过了头,看着她,目含希冀。
墨寻疑惑,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有很重要的事,点了头。
一路上连城柠都在沉默,墨寻也没说什么。直到临近连城筠的宫门,才小声地央求她,“王妃娘娘……不要告诉长公主娘亲我和连城勋打架的事,好吗?”
粉嘟嘟地脸上,满是纠结,祈求地望着她。
墨寻想了一瞬,点点头,“那你要保证以后不准欺负他。他虽然比你九皇叔他们年龄小,但的确是你的小王叔,该称呼的这些礼仪还是要的。”
连城柠咬着唇瓣,看着她,纠结了好半晌,才勉强地点下头,“只要他不主动来找我,我绝不会去找他的茬。”
“王妃娘娘,你知道九皇叔想告诉你什么吗?”
连城柠忽然神秘兮兮地对她说。
墨寻疑惑,“说什么?”
“说他喜欢你啊!”连城柠笑得得意,为自己的聪明。
“你这个鬼精灵,不准胡说八道!你九皇叔都要成亲了,当心给别人听到误会。”
墨寻用力戳戳她的脑门,只当她童言无忌。
……
连城筠的宫殿里无人,连城柠蹙眉,想了一会儿拉着她饶过宫殿的后门,跑去后园——
雪梅树下的长池,一人浅紫锦袍,一人白衣加身,身影相驻。这样看去俨然一对璧人,而真正值得探究的是……二人相握的手。
只是这个男人,不是季凌风。
在连城柠叫出声之前,墨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但头脑里的第一个意识,的确是是不想打扰他们。
连城筠似被他的举动惊到,慌慌地欲将他的手甩出去,却被他握得更牢。
“筠儿,只要你敢嫁……本王保证,季凌风就会成为第二个风濂!”
二人对视,连城筠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下去。
墨寻也是下意识地喉咙间一哽,印象中的连城瑾温润谦和,因身体的原因,甚至还给人一些孱弱的感觉,今日,墨寻对他的认知绝对是彻底地颠覆了。
“连城瑾,你这个杀人凶手!”
连城筠的声音微嘶,眼底的恨意却是汹涌滔天,“我不会放过你!”
“这样最好不过。”
连城瑾的声音带着些许薄怒,唇角却在勾着轻轻地笑,“因为,筠儿……本王也从未想过要放过你。”
他松了手,却依然凝视着她,眼眸里闪烁的志在必得,连城筠看得心头微惊,想要质问他的话全部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这两个人,算是……奸/情吗?
墨寻暗暗思忖,连城柠使劲儿拽她,声音因为紧张压得小小,“王妃娘娘,他在欺负我长公主娘亲……”
是吗?她怎么看不像呢?
连城柠忽然捡了手边的石块丢出去,目标是朝着连城瑾的,却因力度不够,射程太短,而在他三米左右处落在地上。
连城瑾与连城筠二人的目光随即悌了过来,看到她们藏身之处,亦都是脸色一变。
“王妃娘娘,对不起……”连城柠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闯了祸端,一脸愧疚地朝她道歉。
这个时候再道歉有个屁用!
墨寻瞪她一眼,朝另两人呵呵地干笑,“那个,好巧……”
连城筠的神色已逐渐恢复,却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径自将连城柠抱起,“两位若无事,便请离开吧!”
和连城瑾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宫门。
“见笑了。”
他已恢复往日的温和,声音也是无比地淡然。
墨寻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连城瑾与她而言,也算有救命之恩,连城筠待她也不错。再则,关于别人的感情,她也没什么谈论的资格。
二人走了一段路,即将分道扬镳之际,他忽然道,“时间还早,介不介意聊聊?”
墨寻抬眉看他,点头,“好。”
……
170。170:一箭双雕1十五的约定()
连城筠与连城瑾二人相差不过四五岁,都是由太后抚养。两人除去辈分不说,感情自小时候便非一般地亲昵,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长大之后的生分,是从连城璧要将连城筠嫁给义阳王之子风濂开始。
二人都很清楚,即便两人已生出了不寻常的情感,但他们的叔侄关系却是不可跨越的,这条血缘不管存不存在,身份、名声摆在这里,世人难容。
当连城瑾向她表明心迹,欲与她私奔之际,连城筠却毅然决然地选择斩断孽缘,遵从父命,嫁给了风濂—燔—
对于连城筠来说,和其他人相比,风濂是个还算不错的选择。
人品佳,幽默风趣,能文能武,是朝中不少女子倾心爱慕的对象,地位也不低,被钦选为驸马后,连城璧更是许给他掌兵重位。
再之后,有了身孕,夫妻和顺……
连城筠本以为一切都会结束,之后的下半生会这样直至结束,与连城瑾再无交际窠。
却不想,她身怀六甲之际,有人向皇帝揭发义阳王以图谋反。
连城璧暴怒,紧接着整个风家遭到灭门。连城璧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没有杀掉连城筠不过是念父女之情,至于她腹中的胎儿,他又怎么可能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那个时候,若非得到连城裔的帮助,连城筠怕是撑不过,也活不下去。
难产之际,她险些死掉,后虽万分艰难生下了连城柠,但这个孩子却是不能曝光的,便由连城裔代去抚养了,两个人的情感与利益也是在这患难之中真正地绑紧。
即便是侥幸存活了下来,在那个时候连城筠却背负了更多的骂名——叛父、弑子等等诸多的流言,尽管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对她说,却也从来都是不绝于耳的。
事后许久,连城筠才从连城璧的口中得知,揭发义阳王一族的这个人,就是连城瑾。
……
十五,圆月晴空。
墨寻去见连成翩之前,特意去兰陵宫转了一圈。
宫门前没其他人,只有荣叔一个。
看到她忽然来,欲通报,墨寻朝他摇了摇头,只安静地在紧闭的宫门前站了一会儿。
季堇凉的声音尽管孱弱,但不难听得出很开心,“阿裔,该你了!”
连城裔没什么声音,随后又听到季堇凉欢快地声音,“我赢了!阿裔,愿赌服输。”
下棋?
掷骰子?
还是……斗地主?
墨寻敲了敲跳线的脑壳,朝荣叔行了一礼,“我只是恰好梦游,一路走来这里……荣叔就当没看见我就好。”
说完,转身走掉。
荣叔呆呆地看着她缓缓消失的背影,叹气——
这墨姑娘,本就是个醋坛子,又一贯地凶悍……看这个样子,只怕明日爷又有得头疼了!
再想想里面的这位……
又是长长地几口气吁出——
作孽!
……
墨寻赶到仙露宫的时候,连城翩已等候在这里,手中捧着什么东西,挺着脊背看着远处,正在怔怔地出着神。
刚刚露头的圆月,在云彩的遮掩下昏昏发亮,照耀着整个露台。
听到她的脚步声,连成翩回过头来,转身地瞬间,剑眉之下悸动的眼神尽管压抑,却仍是看得墨寻微微疑惑,不过,也没多做在意。
“四嫂,我们去里面吧!这里风太大了。”
他说着,便把她拉进了仙露宫。
绿桐欲跟着进去,却被连成翩的贴身随从一把拉了住,“姑娘与我等在外面吧,爷和姑娘一会儿就会出来的。”
仙露宫是早前连城璧赐给那个张真人的宫中御居,专为他炼丹的居所,连城裔继位后,这地方便被废弃了,四下里却仍可以瞧见丢弃的的丹炉,空气里也隐隐能闻到隐隐烧烬的焚香味道。
连成翩关上房门,看着她,“四嫂,早前那个时候,是我错怪你了。”
这样煽情狗血的开场白打头儿,墨寻猜测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是很难为情、很棘手的,也不催促,安静地听着。
“我今日将你请来这里。是,是有一事相求……”
他停顿地语气,让墨寻随即断定出他在紧张,同时也更疑惑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旻亲王请讲,我若能帮上忙的,也定当竭尽全力。”虽然,她不认为以如今自己的能力,能够帮上他什么。
“是这样的,四嫂。我,我要成亲了……”他的紧张已上升为窘迫。
“嗯,我听说了,还没恭喜旻亲王。”
景太后为连成翩挑选的王妃,是朝中任正二品高职的吴提督府上嫡女,此人曾是其外祖手下的一员虎将,如今也很受连城裔看重,家中三子个个才俊英武,只此一女据说不但容貌明艳,且还知书达理,连城裔也已赐了婚,年后春日
,便会完婚。
连成翩忽然自身后取出一只云篪来,一笑略酸涩,“我在幼时,便想……将来能有一日,为自己心中佳人奏一支自己写下的曲子……我想今日奏给四嫂听听……”
墨寻下意识地蹙了下眉,却听他又忙解释道,“四嫂,你别误会。我是,我的意思是……我这曲子自然是吹给我未来王妃的……但是,我怕她会嫌弃。所以,想让您帮我先听一听,看我的曲子是否能入耳……”
“你也知道,漾儿和三姐他们知道了,一定会笑我。所以,我才会想到四嫂。还请四嫂听听看,我这首曲子……会不会,会不会被人嫌弃……”
说道最后,他已窘迫地脸上飘红。
墨寻本想拒绝,可他已低了头,举起云篪,奏了起来。
在这之前墨寻从未听过这种乐器的声音,与笛萧之类的乐器截然不同,云篪发出的声音低沉婉转,一缕一缕地醇厚绵柔,绕入耳朵,扣入心弦地动听。
低转地曲调,听上去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曲意虽听不懂,但连成翩看着她,那灼灼地溢满温柔的眼神,虽有克制压抑,却着实让人心头微惊——
早前,若非连城柠的那声玩笑似的提醒,墨寻不见得会往那个地方想,但如今,被他以这种深浓情愫地眼神盯得久了,却是下意识地想到了连城柠的话。
还有连成翩曾对那个月儿的心思……
怪不得他会特意要她来这个地方,这里低处偏僻,且封闭甚严,乐声即使传出去,也不会多远,更不用担心被人听到的问题……
将心中思绪一点一点捋过,连成翩的这支曲子已经奏完。
“四嫂,怎么样?可,可还好听?”
或许是太过紧张,连城翩磕巴了一声,空气中余留的乐声刚刚消褪,他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亮。
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云篪,双目深如浓墨,安静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这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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