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门 作者: 黄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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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门 作者: 黄坚-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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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敢妄言,又不敢默然,言、默皆有责。这人臣不好当。   
  在另一处,韩非再次强调:   
  〃(非)对曰:〃申子未尽于法也。知而弗言,是不谓过也?今知而弗言,则人主尚安假借矣?〃〃(《定法》)   
  这样的政策之下,时越2000年,其结果我们都看到了:该说谎的照说谎,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热闹,越说越有水准;不该沉默的一直在沉默,沉默已成为他们终生的通行证。 
  
  4. 破群散党   
  党在先秦,不是个生僻词。朱熹《论语集注 
述而》有注曰:〃相助匿非曰党〃。相助匿非,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互相包庇。朱熹这个解释,其实有点偏。党的词义(词性?)至少在先秦时,实际是半贬义,半中性的应该还稍许带点弱褒义但主体倾向于贬义,所以《论语 
述而》才有:〃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陈司败对于孔子的质疑。而孔子也很诚恳、诚实地承认:〃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党的这种偏私性,非正当性,和危险性,在韩非的著述里,凸显得倍加强烈,成为韩非专制之途的主要〃拦路虎〃之一。   
  〃今若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于法。……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行私术,比周以相为。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矣。交与众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有度》) 
  
  〃是以奸臣蕃息,主道衰亡。是故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爱臣》)   
  〃故内搆党与,外摅巷族,观时发事,一举而取国家。〃(《说疑》)   
  〃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扬权》)   
  《奸劫弑臣》有段文字,更是将大臣、官员为何要结党营私,走上层路线,搞帮派,结人脉网,公权私化,凡事入私门,以敷衍、马虎心态对待公职的心理,揭示得淋漓尽致。  
 
  〃国有擅主之臣,则群下不得尽其智力以陈其忠,百官之吏不得奉法以致其功。何以明之?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人之情也。今为臣尽力以致功,竭智以陈忠者,其身困而家贫,父子罹其害;为奸利以弊人主,行财货以事贵重之臣者,身尊家富,父子被其泽。人焉能去安利之道而就危害之处哉?……故左右知贞信之不可得安利也,必曰:〃我以忠信事上,积功劳而求安,是犹盲而欲知墨白之情,必不几矣;若以道化行正理,不趋宝贵,事上而求安,是犹聋而欲审清浊之声也,愈不几矣。二者不可以得安,我安能无相比周,蔽主上,为奸私以适重人哉?〃……其百官之吏亦知方正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以清廉事上而求安,若无规矩而欲为方圆也,必不几矣;若以守法不朋党治官而求安,是犹以足搔顶也,愈不几矣。〃〃 
  
  着实称得上是篇纲领性文件,通用的官场自我辩护词,精准得一塌糊涂!看来确实是给黑格尔说着了,2000多年,的确是没有变化。顺便说一句,〃以足搔顶〃,这是整本《韩非子》中,唯一可见的幽默语。难得,也够形象。 
  
  结党成群,既然是官场的趋势所然和客观存在,是君主专制的最大威胁之一(《亡征》之中有数条,指私党成群,皆可致亡国败君),严禁、破散、清除党群,自然就成为韩非专制思想,穷追猛打、狠叮猛咬之处。 
  
  〃散其党,收其余,闭其门,夺其辅,国乃无虎。〃(《主道》)   
  〃大臣之门,唯恐多人〃、〃欲为其国,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将聚众。〃(《扬权》)   
  〃作斗以散朋党〃(《八经》)   
  只要是人群聚集,就得加倍小心。   
  顺带说一句,破群散党,在先秦时期,并非是韩非个人,或那个所谓法家小团体的思想观念,而是全体知识分子的共识。这种共识,无论出于主观,还是客观,事实上都起到了推筑中国君主专制的效果。不仅如此,或许完全是意外,破群散党,也使中国有可能自行发展出资本主义的猜想和臆断,沦为一句毫无指望的空话。甚至,中国社会每每在一些重大历史关头,如甲申三百年,鸦片战争,抗日战争的史籍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终因寡不敌众〃的字样,此亦源头之一。 
       
  第七部分:谈孔说儒   
  孔子真是儒家的创始人吗?   
  孔子是儒家的创立者,这是今天各种书籍、文章,无论正史,还是野叟曝言,众口一词的不易之说。也是平常百姓习以为常,甚至根深蒂固的概念。孔子是儒家的创立者,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铁律,不容置疑,也没什么好疑的。但假如我们某日心血来潮,突然问上一句,事实果真如此吗?假如我们还就较了真,来翻查一下跟孔子本人直接有关的原始材料,我们会发现什么呢?我们会大吃一惊。在我们司空见惯,熟视无睹,自以为天经地义,最安全,最正常,最没可能出问题的地方,我们一脚踩空了。 
  
  翻遍所有与孔子有关的原始资料,没有一本书,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写到过,说过,是孔子创立了儒家,也没有一个人说过孔子创立了儒学。更为关键和重要,也更让人惊异的是,在孔子与儒之间,似乎藏着一个已被时空和后世人有意无意遮蔽、埋藏的巨大隐秘。 
  
  让我们用事实来说话。   
  先从《论语》说起。在所有与孔子本人直接有关的书籍中,《论语》毫无疑问是最真实、直接、可靠的孔子言行记录。但全部《论语》,总共二十篇,四百多条语录,〃全书四百九十二章、一万二千七百个字〃(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 
〃维新〃束缚下的孔墨思想》,人民出版社,1957年3月第一版133页),孔子说到儒字的,仅仅只有一次。这就是在《雍也》篇中,〃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犹如电光火石之一闪而过。之后,无论是孔子本人,还是孔子那些形形色色,各具特点的弟子,无一人提到过,问及过儒,甚至是与儒字沾边、相关的内容和话语。这就使得孔子对子夏的这次说话,显然如此突兀而不同寻常。在《论语 
子罕》篇中,起首一条是:〃子罕言利与命与仁〃。罕言者,很少说,甚至有闭口不谈的意思(见朱熹《四书集注》注解1)。然而据范文澜先生统计,〃论语里记载讲仁的话,却在一百条以上,其中很多是孔子讲的。〃(《中国通史简编》第一编,人民出版社,1964年8月第四版第205页)讲了一百多条,都可以说成是罕言;那仅仅是一言带过,绝口不提的儒,与作为被后世奉为儒家、儒学创立者的孔子,这之间的关系,我们该怎么来看待?这难道还不足以引起人们的好奇,乃至讶异吗? 
  
  再来看《史记》。   
  司马迁的《史记 
孔子世家》,是除《论语》之外,孔子生平事迹最全面详尽的记述。孔子一生言行举止,坎坎坷坷,思想情感,心理波动,史迁用他饱醮激情的笔墨,几乎是事无巨细,尽在篇中。然而,《孔子世家》从头到尾,9000多字,提到儒字的,又仅仅只有一处!(好像是刻意要来跟《论语》形成一对一的呼应对照。)而这一处提到儒字的过程与写法,颇值得细细体会。为了尽可能表现出这种意味,我不得不引述得稍微详细一些。孔子死后,先是鲁哀公作诔,表示追悼之意,严肃认真的子贡,为此还很不客气地数落了哀公一番。然后,是写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唯独子贡庐于冢上六年。〃然后再写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请注意,一直写到这里,司马迁才腾出笔来,带了一句,〃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这就是《史记 
孔子世家》全文,唯一写到儒字的地方。需要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个〃诸儒〃的出现,作者司马迁是完全有意地,将其与孔子弟子,甚至鲁人的出现,专门区隔分别开的。为什么?如果说是孔子创立了儒家,为什么要作这种区隔?很明显,这里的诸儒和子贡他们不是一伙的。难道这就是君子儒与小人儒的区别?如果是,那为什么在孔子,子贡及其他弟子身上,连儒字都懒得说,都免掉了?而这种隔绝,与孔子作为儒家创立者,儒学创始人的形象,是不是离得也太远了点? 
  
  我们再来看看《孔子世家》结尾处的太史公曰,照理说,孔子创立儒家、儒学,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件不可能忽略的大事。但司马迁又一次付之阙如。史迁说了一通他本人对孔子的景仰,感念,慨叹孔子可谓至圣矣;却片言只语没有提到儒字,提到什么孔子创立儒家、儒学之事。以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高瞻远瞩,烛幽洞微,这难道不也让人心生疑窦吗? 
        
  如果顺着《史记》继续往前走,我们肯定不能遗漏掉,由司马迁首创的《儒林列传》。在这篇直接以儒命名的列传中,司马迁倒确实在一开始写了孔子的删诗书,作春秋,也写到孔子门弟子的简单行略。但司马迁好像只是交待了一种背景,还是没有把孔子,包括孔门弟子跟儒,跟儒学、儒家直接联系起来,更遑论创立学派之事。在这篇《儒林列传》中,讲完了孔子和孔门弟子的事迹后,作为本篇文章的主角,儒,这才姗姗出场。如果孔子是儒家的创立者,这一件在后人看来是堂堂正正、彪炳史册的煌煌伟业,司马迁为何要如此近于刻意淡化地来写孔门与儒的关系,为何没有开门见山,最起码给个明明白白的介绍、说明?《史记》虽不像《春秋》之所谓微言大义,但也绝非信手之作。司马迁本人对孔子的景仰,前文已述,他在孔子与儒之间,笔底究竟掩着一种什么样的难言之隐?至少,我们从字面上读,根本不可能看出孔子创立儒家、儒学的半点印象。莫非孔子创立儒家、儒学这样的事情,在史迁的笔下,竟是一件不值一说,或者说是,不太好说的事? 
  
  现在让我们换一个路径,去另外一个地方看看。   
  四书五经,在后世之人眼里,被视为所谓儒家的命根子,而三礼之《礼记》,在其中又占有极其独特而重要的地位。《礼记》中有一篇《儒行》,整体看,很像是一篇儒者的辩护词与赞美诗,也是日后所谓儒者们立身之本和处世之道的圭臬与指南。但就是这篇《礼记 
儒行》,让人玩味之处也颇多。其一,它同样一字未提所谓孔子创立儒家、儒学一说。其二,文章开头,鲁哀公问孔子(如果此事属真,那它发生时,已是孔子晚年,孔子死在哀公十六年),说先生您穿的衣服,是儒服吗?孔子在绕了莫名其妙的半个圈后,回答说:〃丘不知儒服。〃稍微熟悉一点中国服饰史的人知道,服装在中国古代,在政治文化学上的重要象征意义和现实意义。胡服骑射的故事,大家不会太陌生,它所引发的震动,无异于一场颠覆性的革命。三礼(《周官》、《仪礼》、《礼记》合称三礼)之中最为重要的即是《丧服篇》。《书城》杂志一篇名为《大明衣冠何处?》的随笔,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改朝换代与服装的关系。孙中山先生领导辛亥革命,发明中山装,更是直到如今,仍是国家领导人的装束选择之一。而被后人奉为儒家、儒学开创者的孔子,竟会以一种听上去不太高兴的口吻说:〃丘不知儒服!〃这难道还不够让人吃惊吗?其三,《儒行》一文,文章主体内容,用的是〃儒有〃的表达格式,这不能不让人产生遐想。它至少说明,在作者写这篇《儒行》时,儒并非铁板一块,并非一个整体性的团队,并非已成〃一家一派〃,很可能是龙蛇混杂,泥沙俱下的有好也有坏,故称〃儒有〃。而且,听这辩解语气,应该可以认为,好的还是少数。最后,这托名子曰的长篇〃儒有〃,稍有古典文学底子的人,一眼就能识别出它与《论语》中孔子说话的天差地别。台湾一位学者,在其所著《中华文明通史》中,直言:〃孔门弟子作。〃(笔者甚至怀疑,它是否会出自时间更后的汉儒之手) 
  
  以上基本可算作是与孔子关系直接、近密的材料。如果有兴趣继续深挖下去,我想,我们应该首先去先秦其他诸子的著作里翻一翻了。但我们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小心翼翼,因为,真实可能开始离我们越来越远。 
  
  《庄子》号称道家之书,但孔子却是其中进出最多的一位客人,好像庄周不拿孔丘说事,就显示不出自己的高超深远。《庄子》一书,尤其是外篇、杂篇,孔子不仅是熟客,而且被作者极尽揶揄、调侃之能事。但有一点,庄子在写孔子与儒时,言孔不言儒,言儒不言孔。试看外篇《田子方》,前面有三段写到孔子,但一个儒字也没出现。紧接下来一段正面写儒,甚至给出了儒的定义,但又绝不涉孔。这种言孔不言儒,言儒不言孔,是整个先秦时期,孔、儒关系最重要的特征之一。为何后人对此要故意的回避、淡化,乃至于装聋作哑? 
        
  《孟子》情况与此如出一辙。孟子这位古今华夏口才第一的雄辩家,他的书中自然没有少写到孔子和儒,但却与庄子似乎是不约而同地,恪守着言孔不言儒,言儒不言孔的准则。孟子与孔子与儒的关系,这里无法展开,但以孔孟在所谓道统上的传承关系,和孟子在所谓儒家、儒学上的特殊地位而言,《孟子》一书言孔不言儒,言儒不言孔,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事情的某种严重性和真实信号吗? 
  
  荀子,后世公认的所谓儒学之集大成者。《荀子》一书中,有两篇文章分别写到孔与儒,《仲尼篇》和《儒效篇》。《仲尼篇》中,一个儒字没有。《儒效篇》呢,这是一篇全面论述儒的文章,跟《礼记 
儒行》不同的是,《儒效篇》说好也说坏,对儒有赞美,也有痛诋。其中三处说到孔子,〃仲尼将为司寇,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溃氏踰境而徙,鲁之粥牛马者不豫贾,修正以待之也。〃,〃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应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就是这些,全都在这了。你能看出孔子创立儒家,或儒学的内容么? 
  
  言孔不言儒,言儒不言孔,这是我读先秦诸子的一个发现。但有一家,打破了我的发现。这就是《韩非子》。《韩非子 
显学》篇,劈首一句是,〃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这是我在先秦诸子墨子除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孔、儒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知道,峻急的韩非,把孔、墨是当论敌来对待的。韩非以一种精密而暴烈的逻辑,论证了儒、墨的荒谬不可行。韩非笔下的儒、墨,基本没有什么正面、积极意义,有的只是贬斥与鄙夷。所以,韩非说〃儒之所至,孔丘也〃,我们就很难把它看成是种肯定和赞美,而倒有可能是刻意地曲解与误导。况且,很显然,这跟孔子创立儒家,其义之相差,仍不可以道里计。 
  
  诸子大家之中,只剩墨子。墨子在他的书里,有专门的《非儒篇》,但我手边没有墨子全集,所以,若有人指出墨子在书中,说了孔子创立了儒家,我愿就此推翻以上全部论证。 
  
  如果我们还不嫌累,还想继续向前,我想大概只能走近至今真伪莫辩的《孔子家语》和《孔丛子》了。虽然笔者认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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