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群人几乎都没再见过他。
聊得入神,悠悠没注意脚下的碎石,脚步一错一滑,身子向前倾了倾,差点没摔倒。后来走路就不大舒服了,酸软得不像话。看看时间,也快到中午了,于是折回了山庄里。回去才觉得稍微有些不妥,脚踝的地方肿了起来,虽然不是很严重,同学们还是纷纷拿来了药酒、膏药,热敷凉拌,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
下午的爬山活动她自然而然的推掉了。一个人窝在房间午睡看电视。其实脚上的伤更像个借口,她就是懒,不想去爬山,往深处想,仿佛对爬山有了恐惧。于是一个人跑到大厅里转悠,顺便看看门口的风景。
山间雾气慢慢覆上来,太阳也一点点的隐去,想必那群人也该回来了,悠悠在门口张望几眼。果然,先头部队已经从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上出现了。
她坐回大厅里,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子先从蜿蜒山路上开过来。
山间的气温比山下低一些,靳知远还没来得及穿上大衣,衬衣雪白,修长挺俊,瞬间吸引了几个服务生的目光。他匆匆进来,没想到就这么轻易遇着了她,轻轻笑着,把手伸给她:“我来了。”
下一刻,班里的同学纷纷涌进来,有认识他的,也有不认识他的,嘈杂着总有人在问:“哎呀,这是谁?”也有人知道陈年往事的,迫不及待的开始和同伴分享。
曹立萍手里还举着一大束采来的野花,紫罗兰的颜色衬得摘花的人都份外优雅,可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靳知远半晌,然后才说:“师兄,你好。”
他此刻站直了身子,向她点头,礼貌的说:“你好,很久没见。”
总之,一大群人堵在了大厅,在一片纷乱中,唯有施悠悠表情还冷静,她没带出一点笑容,目光里有些东西,像隔着屋外淡乳色的清岚,一动不动的看着靳知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山庄的老板出来,也是个年轻人,见了靳知远,连声打招呼:“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还没准备好呢。”
靳知远和他握手,然后笑着说:“我是来玩的。婚礼那是唐嘉的事儿,我可没打算插手。”老板看看悠悠,又看看靳知远,心领神会:“行啊,下次你结婚了也来照顾我生意就行。”悠悠当作没听见,看着他们寒暄,没想到靳知远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本来还没什么,这下子脸倒烧红起来。
他要了一间房间,就住她的隔壁。晚饭时间,曹立萍跑出去聚餐,他就拿了药酒给她按摩。她心底还是不舒服,仿佛这种刻意的亲近中还渗了沙砾,无法做到坦然面对。
此时此景,房间里充斥着药酒怪怪的味道,靳知远低着头,替她活络脚踝,又问:“这样疼不疼?”并没有伤着骨头,其实也不是很疼。悠悠摇了摇头,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几乎挡去了半边脸上的光线,目光温柔,动作轻缓,就像自己很熟悉的那个人。可是他们之间,彼此都有残缺。她总觉得,无法回到年少热烈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坦荡的互相付出,而不必疑忌什么。
他去洗了洗手,出来问她:“你要吃什么?”
悠悠淡淡撇开目光:“曹立萍会给我带来。要不你先去吃晚饭吧。”她坐在旅馆的靠椅上,腿上盖了毛毯,脸色有些苍白,心情也不见得大好。靳知远走过去,慢慢俯下身子,双手撑住她的椅子,和她靠得那样近,呼吸温热:“扭伤了脚也好,我陪你在这里住几天,就当渡假。”
触手可及的距离,他的英俊一如年少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可是悠悠忍住了,别开脸去,让他看见自己微翘如蝶翼的睫毛,轻声说:“怎么想到来这里结婚?”
他一怔,缓缓的笑:“你该去问唐嘉和我姐。他们爱折腾,就爱往这山上一车车的拉人,我有什么办法。”
曹立萍回来的时候,脸上乐呵呵的:“哎,你一下子成话题人物了。每个人都在追问靳师兄啊。”
最后躺在床上休息,悠悠把灯拧熄,听到曹立萍说了句:“能重新在一起也不容易。别犟着了。”
原来都以为她在耍脾气……可难道没有人看出来么?她分明是在害怕。她一直因为他母亲的事而觉得愧疚,而他……似乎并不信任她。
不知什么虫子在窗外叫着,声音清越。近在咫尺的树木和山谷,影照万千,婆娑迷离。山间的湿气重,枕头有淡淡的潮意,悠悠想着,愈发的辗转反侧。月亮悄悄从窗子一边挪到另一边,她才酝酿出点点睡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连曹立萍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她跳下床,觉得脚踝好了些,可还是走路吃力。洗漱完毕,咔嗒一声把门扭开,才见到靳知远背对着自己的房间,靠着窗户边眺望远山。回头见到她,就问:“醒了?”
悠悠吃了些东西,看了看天气晴好:“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奇~靳知远五官深邃,眼中似乎有无限的光辉,笑:“好,我扶着你。”
~书~悠悠不用他扶,就是自己走着慢一些。他们慢慢走进竹林深处,隐没在绿色里,悄声细语,生怕惊起林中的飞鸟鸣虫。
悠悠向远处望了一眼,幽长的小道没进林子深处,看不到尽头。她忽然不想走了:“靳知远,我们回去吧。”
靳知远转过身,听到她轻轻的说:“你……真的没有怪我?”
他从容不迫,眼神里叫人看不清深浅:“从来没有。”
他知道她不安心,索性摊开了讲:“我妈的事,真的是意外。她身体一直不好,医生也早说过,随时可能出意外。那天晚上,如果说真的是谁的错,那也是因为我开车不小心。你要是一直记挂这件事,真的没有必要。”
悠悠不吭声。
他伸手拉住她:“还有什么?你全说出来。”
悠悠深呼吸了一口,有悠长清冽的竹香钻进了身体里,她说:“以前的时候,总是你付出的多,我做的少。你说这是责任,可我不觉得。当初你要是全告诉我,我想我也能陪你走下来。”她叹口气,“可是,靳知远,我觉得到了现在,你还是这样子,从来没变过。”
她没有说得更多,因为他能明白的吧?她想说,要是以后的日子,再经历这样的时光,他是不是还会抛下她,独自前行?
靳知远终于敛起了那丝微笑,沉默的牵住她的手。回去的路分外的长,或许也是因为他们走得慢,或许是因为各自怀着心事,谁都没说话。
等不到他的回答,悠悠的心就一点点的沉下去,竹叶被簌簌的吹动,心思也一点点的四处散开。
旅游大巴已经等在门口,班里同学中午就要离开。曹立萍笑得很暧昧:“行啊,你再好好享受几天。”她看着他们一个个上车,一转身,靳知远站在自己身后说:“一会我姐他们也上来了。”
她“哦”了一声,努力显得快活一些:“我正好可以帮忙。”悠悠难得看他有些拘束,说话也不利索:“那个,苏漾也来,她是伴娘。”
悠悠越是漫不经心,靳知远倒有些难堪,他嘴角一动,最后说:“我和她……这么多年,我对她,有过感激感动。可我对她说过我们不可能。所以到了现在,她还是一头钻在里面不愿意出来,我真的没有办法。”
即便悠悠不喜欢她,却也感叹。她摇摇头,说:“没什么,我知道的。”
他最后放松下来:“你知道就好。”
可是再见的时候,还是尴尬。尤其是迎面遇上,苏漾看见他们在一起,本来还是快快活活的对靳维仪说着话,却硬生生的让笑容僵硬在脸上,一言不发。维仪打圆场:“哎,你们来的真早。”
是司机送她俩上来,唐嘉还在文都招呼客人,据说明晚之前会把人都送上来,休整一晚后再举行婚礼。唐家娶媳妇看来是下了血本,悠悠看看靳知远,昨天还在说不管婚礼的事,可就唯一的一个姐姐,想必也是不甘人后,把该做的都做到了。而维仪这样的女子,确实也担得起这样的幸福。
晚上维仪拉着悠悠在房间试婚纱,最古典的款式,露出肩膀如玉,锁骨纤巧,肌肤胜雪,明艳高贵得像是从油画上走下来的公主。
就她们两人,悠悠真心实意的称赞:“真好看。”
维仪拉了拉裙摆,然后一脸期待:“你穿一定也好看。而且,悠悠,我想我很快能见到,是不是?”
她早就不是以前生涩的小女生,被开了玩笑,立会飞红了脸颊不知所措。于是淡笑不语,抚摸着沙发上另一件礼服,很丝质的柔滑。她又抬眼看看靳维仪,忽然觉得这件礼服会更衬她,典雅大方,有楚楚动人,像是格蕾丝王妃。
维仪笑:“全是唐嘉选的,眼光比我好。”那个男人,真的养就了挑剔的格调和口味,才能选中这么精致的长裙,这么美丽的妻子。
悠悠点头:“对啊,其实你让苏漾师姐来陪你试更好,她的品味也蛮好的。”
想不到维仪坐了下来,面对面的看着她,然后轻柔的说:“悠悠,我知道这样说她不好,可是苏漾是真的傻,从来不听劝。她喜欢知远,人人都知道。可是人人也都知道,我弟弟不喜欢她。她偏偏放不开。”她漆黑的瞳子看着悠悠,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了什么,最后有些怅然的抚摸着裙裾上的蕾丝。
“这几年,她都习惯了主动去接近知远。就像这次,她说要做伴娘,连礼服都选好了给我看。其实知远从来都没有……可我真的是劝不来。”
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从年少开始的爱慕,一直到现在,连风雨中随他一一踏遍,却还是走不进心里。
窗外淡淡的月华铺满整个山谷,无数的竹枝摇曳叶间,有萧索的生机。她们又坐了很久,直到很晚悠悠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晚上不知是不是下过了雨,早上起来的时候分外清爽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悠悠推开窗,才见到山庄外停满了车,还有人在络绎不绝的走进来。她一眼看到吴宸,心里有些惊喜,于是跑出去打招呼。
吴宸似乎还有些疲倦,见到悠悠眼前一亮:“我就知道能遇到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悠悠总觉得如今他衣冠楚楚,生机勃勃,就像他说的,一个“优秀的民营企业家”也很有气质。于是笑着说:“你昨晚来的?”
他摇头:“昨天有事,今天才上来,山路绕得我头都晕了。”
正说着,悠悠的肩膀被人环住,靳知远一身西服,站在她的身后对吴宸打招呼:“吴总,赶来了?”他本就在仪表上要求极严,今天又刻意修饰了,令人窒息的英俊、风度迷人潇洒这些褒义词可以通通倒在他身上。
吴宸很没风度的笑笑,目光从他的手上掠过来:“你这样做算不算示威?”
悠悠挣开他的手,皱了皱眉,心里也觉得靳知远幼稚。
靳知远哈哈大笑,又和他说起生意上的事:“你还有脸来?我听唐嘉说最近有好几单都被你们抢走了,嗯?”
吴宸有恃无恐:“我的礼金不算少,唐嘉总不能打笑脸人吧?再说,我也算你们靳家的客人。”
这个地方选得这样好,石块砌成的小小围墙,青苔痕迹缓缓蔓延,有阳光轻轻渗过交错的竹叶,再一点点的落到人们身上。阳光泼洒,碧翠的草地被光线点燃了热意,像是旋转的舞台,脚步听起来都让人觉得快乐。
悠悠和吴宸坐在一起观礼,看着慢慢走来的那对男女。维仪挽了弟弟的手,走过玫瑰装点成的拱门,身后是两个粉雕玉琢的花童。身边的伴娘也美得叫人惊叹,可是总没了那样的神韵。新娘实在光彩四射,镶满珍珠的发簪箍起了黑色长发,露出的脸庞白皙光滑,高贵如同希腊女神。靳知远那双桃花般的眼睛,灿灿闪着光芒,全是笑意,心满意足的把姐姐交给那个等着的男人。
唐嘉最后牵起维仪的手的时候,靳知远看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莫名的一阵轻轻失落,好像生命里最亲近的一个人就这样走进了别人的生活。可是下一刻,他的目光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那个女孩,她微微仰着头,大概是想看清新郎新娘,嘴角带了笑意,侧颜清美。
悠悠像是心有灵犀,很快的转过了头,向他轻轻眨眼,似乎别有期待。他在原地静静的立了一会,慢慢绕过观礼的人群,坐在她身边。就是这样,简单的并肩坐着,却觉得幸福。
后来的时间悠悠都坐在一边,吃点小吃,喝喝饮料。反正人来人往,两家的客人都是生意上有往来的,她也不认识。一直到晚宴结束,热闹喧哗的氛围仿佛还未消散。有的客人留下再住一晚,想要再把燕歌岭好好玩一圈,也有的开了车,即刻下山了。吴宸傍晚的时候就走了,她左右看看,无所事事,打算回房间。来去的人流之中,手腕却被拉住,靳知远已经把领结扯了,有些强横:“你跟我来。”
她被拉到了山庄后边的山坡上,很别致的地方,开了一家茶屋。
靳知远似笑非笑,并没告诉她去见什么人,径直走向一个包厢。推开门的时候,满室暗香。苏漾看到他们,脸色微微一沉,语气有些尖锐:“靳知远,我不记得我也约了她。”她还是下午的妆容,礼服外套了一件外套,身姿窈窕纤巧,大约是喝了些酒,脸颊微红,透出几分妩媚娇艳来。
靳知远习惯只拿一杯柠檬水,安静的坐在她的面前。悠悠体会出她的敌意分外明显,聪明的一言不发。谁都没有开口,最后靳知远打破了沉默:“今天辛苦你了。”
她再无顾忌,纤细的手指拂过杯壁:“靳知远,我本来是找你,想努力最后一次。可是我好像错了。”她尖俏的下巴向施悠悠一扬,“你把她带了,是给我最大的难堪。”
透过清澈而微带果肉的柠檬水望去,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苏漾又看看他俊朗的眉宇,年少时的英俊锐气,到了现在,愈发可以品尝出沉淀下的深沉与醇和。而靳知远却轻轻拨弄着那个杯子,微笑:“我从来不想给你难堪。”
苏漾长久的注视他,旁若无人。从眉间的轻轻的皱痕,到挺直的鼻梁,最后目光停在他的双眼上。因为带了酒意,越发喜欢那双明亮又漂亮的眼睛,眼神清冽得叫人赞叹。而施悠悠坐在他身边,还是老样子,似乎时光荏苒,却没在她的身上留下刻痕。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可是又不能叫人惊艳,轻轻淡淡的就像他手里的柠檬水。
苏漾的指甲是淡粉色的,柔和的散发光泽:“这么说,你们还是决定在一起了?”她看着悠悠,眼神凛冽:“你还记得么,那时候在医院,我对你说的话。”
怎么会不记得?第一次有人这样直接的告诉自己,像是在自己面前狠狠打碎了最后的一颗珠玉。悠悠后来心平气和的给自己分析,她的初恋,真正的终结在这位师姐凌厉的语气中。
靳知远有些疑惑的看着悠悠。她却半晌不语,点点头:“我全记得。你一点都没说错。”她忽然不想坐在这里看着人人纠缠,于是站起来:“师姐,你们慢慢聊,我在外边等。”
靳知远想要拉住她,她却执着的一挣,对两人微笑:“我还是不听的好。”
苏漾冷冷的看着,良久,才说:“你让我觉得这些年自己像一个傻子。”
靳知远点头:“如果你恨我,应该会好受一些。”
苏漾纤细苍白的指间握着那杯服务员刚刚沏好的茶水,像是察觉不到滚烫的温度,手指变得慢慢通红,也全不在意,只是在淡笑。
悠悠觉得她表情有些古怪,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停下了脚步,异常安静。她的目光落在苏漾的手指上,修剪精致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断裂开来,触目惊心的一道血痕。那么烫的杯壁,却像毫无知觉,又像急着取暖,死死抓着不愿放开。
而苏漾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怔怔的看着手中那一圈小小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