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暗暗计较,黄凤娟的师父狼姑婆下书邀约厉九娘假扮的狼姑婆,必然为了断二十年一段公案。
此事当然比一品刀祁长泰重要多了,自己还是跟他们下去瞧瞧,如能趁机把厉九娘除去,那就更好了。
心念转动,悄悄跟着软轿之后,尾随下去。
黑色软轿,是由黄凤娟走在前面领路,不过片刻工夫,已经出了南城。
夜色之下,但见前面塔影高耸,四周山影空蒙,树影迷离,一片昏暗,只有佛头塔巍然矗立。
塔前一片草坪,左首已经存放着一顶黑色软轿,这顶软轿,和狼姑婆坐来的一顶,大小形式,几乎完全一样,软轿前面,也站着两个身穿黑色衣褂的大脚婆子。
黄凤娟领着狼姑婆乘坐的软轿,来到佛头塔前面,然后回身道:“回副总护法,已经到啦。”
轿中的狼姑婆“唔”了一声,尖声道:“停。”
两个抬轿的大脚婆就在佛头塔右首停下轿来,轿帘掀处,狼姑婆跨下轿来,碧绿目光,朝左手迅疾一张,问道:“你师父呢?”
黄凤娟躬身道:“家师就在前面小山岗上,恭候大驾。”
狼姑婆一挥手道:“带路。”
黄凤娟答应一声,走在前面引路。
君箫远远跟踪,自然不敢逼得太近。
就在跟到佛头塔附近,堪堪隐住身形,瞥见自己来路上,正有两条人影,飞掠而来!
定目看去,这两人竟是武当掌教无为道长,和他师弟无量道长。
一时不觉一怔,忖道:“他们也来了。
就在此时,只见左首一片松林间,忽然人影一闪,走出一个秀发披肩的青衣少女,朝无为道长躬身一礼,说道:“来的可是武当掌门道长吗?”
君箫暗道:“是常凤君!”
无为道长颔首道:“不错,贫道正是无为。”
常风君道:“道长请随晚辈来。”
说完,转身走在前面引路。
君箫心中忖道:“看情形,狼姑婆在这里既约了厉九娘,又约武当掌教无为道长,其中只怕大有文章!”
狼姑婆随着黄凤娟登上小山岗,这是一片十来丈见方的山顶,北首连接着一座较高的山峰,左右都有蔽天浓林。
这时小山岗上,静静的站着一身玄衣,一头白发的老妪,背身而立。
黄凤娟登上山岗,就朝那玄衣老妪躬身一礼,说道:“启禀师尊,七星会副总护法驾到。”
那玄衣老妪并没转过身来,只是冷静地道:“好!你退下去。”
黄凤娟躬身应“是”,迅快地往后退去。
玄衣老妪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这下和后来的狼姑婆面对面而立,她鸠面、狼牙,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望着后来的狼姑婆。
这一对面,两个人一身黑衣,无论面貌、身材,以及碧绿的目光,狞厉的神情,莫不一模一样,真像是一对孪生的老太婆。
狼姑婆只有一个,当然不会有孪生姐妹,那么这两人当中,当然是一真一假无疑。
先在山顶的狼姑婆,是黄凤娟,常凤君的师父,自然是真狼姑婆。
后来的狼姑婆,是七星会副总护法,乃是八手罗刹厉九娘所乔装,自然是假的了。
(这一点,其实不用作者交代,读者也早就看出来了,但交代一声,总比不交代好,俾使读者较为清楚。)
八手罗刹心里明白,狼姑婆一身武功,非同小可。
即以二十年前来说,五大门派调集了数十名高手,围剿她一个人,不但没有把她困住,还死伤了三分之一的人。像少林慧性大师,武当三子中的无尘道长,都是在这一役中重伤致死的。
二十年后,她修复玄功,重出江湖,武功自然更精进了。
厉九娘在二十年之前,自然绝非狼姑婆的对手,但二十年后的今天,她并不在乎狼姑婆了。
因为她在黄山石窟之中,得到了老狼神遗留在石室中的“天狼心法”,这是百年前手创天狼门的祖师最后参悟玄功,身未脱困,留在石上的武学奥秘,远非天狼谷留传下来的武功所可比拟。
厉九娘就因已经练成“天狼心法”,重出江湖之日,原可自己扬名立万,何用去假冒狼姑婆之名呢?
这是因为:一来她厉九娘出身九幽门,在江湖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门派,专靠磷火,毒焰等鬼玩意唬人,是所谓下五门者是也。
二来她如今练的是“天狼”武功,狼姑婆二十年前经五大门派的围攻,虽然走火入魔,隐匿不出。但在黑道中,却是人人钦敬,变成了首屈一指的第一号人物,她正好利用现成的“狼姑婆”名号,藉以自抬身价。
老实说,凭她八手罗刹厉九娘,如果不用“狼姑婆”的名号,还登不上七星会副总护法的宝座呢!
闲言表过,却说狼姑婆(真)缓缓转过身来,朝假冒自己的八手罗刹厉九娘打量了一阵,忽然发出一阵冷冷尖笑,说道:“你就是九幽门的厉九娘吧?”
厉九娘同样一阵桀桀怪笑道:“看来你倒是有些眼光。”
狼姑婆道:“老身找了你二十年,今晚总算把你请到了。”
厉九娘目中绿光闪烁,阴笑道:“你找我可是想分个高下,还是要分个真假?”
她有恃无恐,语气显然极硬。
狼姑婆尖笑道:“高下固然要分,真假也不容混淆,但老身请你来此,最主要还是有几个疑问,要向你请教。”
厉九娘道:“你要问的,老婆子是否一定会回答你呢?”
狼姑婆缓缓说道:“我想你应该会说的,除非面对老身心存恐惧,不敢实说。”
“呷、呷、呷、呷!”
厉九娘仰首一阵尖笑,凄厉刺耳,声若枭啼,笑声一落,才尖冷地道:“老婆子要是怕你,今晚也不到此地来了。”
“不错!”
狼姑婆点头道:“你的来意,老身自然知道,只要除去真的,假的就永远变成真的了。”
“你知道就好。”
厉九娘尖声道:“老婆子既然来了,还会心存恐惧么?”
“那很好。”
狼姑婆欣然道:“你不怕的话,一定会解我二十年来心头之疑了。”
“也好。”
厉九娘道:“你倒说说看,你想知道些什么?”
狼姑婆道:“二十年前假冒老身的,就是你厉九娘?”
厉九娘不耐道:“你已经知道,何用再问?”
这话等于承认二十年前假冒狼姑婆的也是她了。
狼姑婆露齿一笑,问道:“那么在江南一带盗取胎儿的也是你了?”
厉九娘呷呷尖笑道:“不错,就是老婆子。”
狼姑婆道:“据老身所知,你们九幽门累世相传,有一种助长功力的丹药,名为‘九九丹’,需以胎儿合药,你以丧人百命,来助长你的功力,难道不怕天谴?”
厉九娘大笑道:“你们天狼门,也不过是旁门异教,你一生嗜杀,居然也和我说什么天谴,老婆子只要练成九幽玄功,举世无人能与我抗衡,天能管得着我么?”
君箫在她们对面之时,也悄悄掩到附近。
借着树林隐住身形,心中却暗自觉得纳罕,狼姑婆既然都已知道,何用不厌其烦地追问这些无关重要之事?
狼姑婆道:“好,这个咱们且不去说它,你二十年前已经练成‘九九丹’,上月如何又在涪陵、南川连续残杀孕妇,盗取胎儿?”
厉九娘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凡是服用‘九九丹’的人,每年仍得再服一付,才能……”
狼姑婆不待她说下去,白发飞扬,目中绿光陡盛,厉声喝道:“厉九娘,你这伤天害理,嗜杀伤生之人,当真死有余辜。”
厉九娘又是一阵呷呷尖笑,才道:“你想如何?”
狼姑婆脸上捅起一片浓重的杀气,戟指着厉九娘道:“老身今晚要替天行道,诛杀凶邪。”
厉九娘怪笑一声道:“姓狼的老虔婆,凭你……”
话声未落,突听半空中响起“呱”“呱”两声夜枭的啼声!
厉九娘倏然住声张目四顾,冷笑道:“原来你还邀了帮手,怎不叫他们一起出来?”
话落,突听“扑”的一声,从附近一棵大树上,跌落一头夜枭,敢情是被人用暗器打下来的。
厉九娘目光一注,一脸凶焰,陡转狞厉,尖声道:“是什么人,伤我灵禽?”
原来这头夜枭,正是她豢养之物,只要有人逼近到十丈以内,就会发出啼声,向主人报警。
“是老夫。”
话声传来,但见一处草丛间,缓缓冒起一个人头。
不,那是一个又矮又扁的老人。
这人身高不过三尺,但双肩甚阔,一把苍须,却有二尺来长,穿着一件又宽又大的土黄色长袍,生相十分古怪。
厉九娘凶睛一注,冷然道:“地魔左浩!”
黄衣老人咧嘴一笑道:“你说对了,老夫正是左浩。”
他这一笑,一张阔嘴,几乎裂到两边面颊之上。
厉九娘虽然有恃无恐,但也不由地暗暗攒了一下眉道:“这魔头如何也赶着凑热闹来了?”
一面依然冷冷说道:“你无故伤我灵禽,该有个令我老婆子满意的答复吧?”
“你听了一点也不会满意。”
地魔左浩缓缓说道:“老夫是找你要公道来的,这扁毛畜生对着老夫头上乱叫,你说,老夫要不要把它打下来?”
厉九娘冷然道:“老身和你们魔教素无瓜葛,你向老婆子要什么公道?”
君箫暗道:“原来此人是魔教中人,无怪一眼看去,就有一身怪异之气。”
地魔左浩翻着一双灰白眼珠,徐声道:“月前狼姑婆找上敝教,说她九位二十八宿中人,死在敝教‘魔火神针’之下,要掌教大哥交出凶手,老夫是奉命追查‘魔火神针’来的。”
厉九娘冷冷地道:“你这话跟我老婆子说什么?”
地魔左浩阴恻恻一笑道:“据老夫追查的结果,敝教十九妹在三月前身故,她的一支‘魔火针筒’也失落不见。”
厉九娘呷呷尖笑道:“老婆子和你们魔教中人,从无来往。”
地魔左浩道:“老夫因追查‘魔火神针’,却发现十九妹是身中狼毒,毒发致死,‘狼毒’是天狼门的独门毒药……”
厉九娘冷哼道:“那你该找天狼门才对。”
地魔左浩阴恻恻道:“二十八宿,原是天狼门的护法,狼姑婆没有理由杀死他们,而且据老夫了解,狼姑婆从未练过染有‘狼毒’的毒爪。”
“你以为老婆子练过染有‘狼毒’的毒爪?”
厉九娘一阵桀桀尖笑,接着又道:“不错,老婆子假扮狼姑婆,但老婆子不是天狼门的人,如何会有天狼门独门配方的‘狼毒’,不信,你尽可检查检查老婆子手爪上,可曾染过‘狼毒’?”
忽然伸出一双鸟爪似的手爪,当胸一摊,似有让地魔检查之意。
黑夜之中,就算眼力最好,像这样相距远在一、二丈外,爪甲是否染过“狼毒”,也不易看得清楚。
地魔左浩还没作声。
厉九娘尖声道:“左老头,你看清楚了么?”
话声甫落,人已倏然纵扑而起,快如闪电,双手直伸,寸指如锥,朝地魔左浩当胸插来!
地魔左浩在魔教中位居首席长老,一生勤练魔功,一直被视为江湖十大邪教奇人之一,岂会中她暗算?
口中阴笑一声,一个人忽然身形一矮,看去就像钻入土中一般,倏忽不见。
连厉九娘都当他真的钻入土中去了,口中不觉轻“咦”一声,忖道:“魔教中人,当真有些怪异!”
只有君箫目力过人,看到地魔身形一晃,恍如魔影,奇快无比地从厉九娘身侧贴地飞出,闪到她身后去了。
就在厉九娘惊“咦”出口,地魔左浩忽然在她身后阴恻恻说道:“厉九娘,你想杀老夫灭口?”
厉九娘听得猛然一惊,右爪闪电带转,人如电旋,跟着转了过去。
这一下真可说是快速无比,指风如电,但等她转过身去,哪里还有地魔左浩的人影?
不,地魔左浩又在她身后说道:“厉九娘,你应该听说过杀害魔教弟子的人,从无一个能逃得过一死……”
厉九娘又是一声厉喝,抡动双爪,电旋般往身后转去,但依然没见到地魔的影子。
而地魔的声音,却依然从身后传来,继续说道:“老夫劝你还是交出针筒,随老夫去敝教认罪,还可有一线生机……”
这回,厉九娘不再急于转身,只是腰背微弓,双爪在胸前抓动了几下,这几下抓动,你莫要小觑了她!
在这刹那之间,厉九娘一个人,就像人立而起的一头大野狼一般,前爪抓动,竟然隐含玄机,奥妙莫测。
狼姑婆更是目光如电,一霎一霎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厉九娘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嗥,尖声说道:“左浩,你大概看错人了,要老婆子跟你去见天魔蓝辛?哈哈,你怎么不叫蓝辛来见老婆子?再说,凭你这手‘木石遁形’,在老婆子面前卖弄,也未免太不量力了。”
话声中,左脚忽然跨前一步,扭头右顾,似扑似攫,快逾掣电。
地魔左浩施展“木石遁形”之术,原来躲在厉九娘身后发话,此时忽觉厉九娘全身散发出一股凶戾的杀气,令人顿有激凌凌的感觉!
尤其她这一扑之势,居然视如狼顾,扑如狼窜,一个人完全变成了一头噬人的凶狼。
连魔教“木石遁形”身法,在她一扑之下,竟然相形见拙,使得自己本来一直潜伏在她身后的人,此时已无所遁形!
地魔左浩不由得大吃一惊,挥手一掌,拍了过去。
他这一掌也极为怪异,掌势出手,但见一只比平常手掌扩大了几十倍的掌影,朝厉九娘袭去。
这里手掌一拍,掌影已经到了厉九娘身边,掌势之快,几乎是一发即至。
这正是魔教中最有名的“魔影巨灵掌”!
纵然相距数丈之遥,只要被掌影印上身子你就会被震伤内腑,和被内家重手法击伤,颇相近似,但魔教中练成此种掌法的人,除了教主,只有两位长老才能练习,而且也绝少在人前炫露。
江湖上知道魔教中有“魔影巨灵掌”的人虽然不少,但却很少有人看到过他们施展过“魔影巨灵掌”。
但厉九娘人如狼立,舞爪扑人,变幻莫测,势道快速无伦,掌形还没印上她身子,她双爪扬处,爪先人后,十道尖风,已然急袭过来。
地魔左浩心知遇上劲敌,哪敢丝毫怠慢,身形一晃,施展“木石遁形身法”,避敌还击,掌发无声,掌影如山。
厉九娘一个身子离地数寸,双爪作势,连扑带攫,来去如风,变幻靡定,一个人几乎已没有人形,完全像一头凶性发作的野狼,口中也连声发出狼嗥般的凄厉长笑。
狼姑婆越看越觉惊奇,也越看越觉得心领意会,对方使出来的武功,她恍如旧识,心中暗暗忖道:“她使的身法,明明是天狼门的武学,但自己居然会并未见过,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八手罗刹和地魔左浩打了不过七八个照面,两道人影乍然分开,但听厉九娘呷呷尖笑道:“老婆子手下,从无人走得出七招,你已经走出七招,才中我一爪,纵然身死,也足以自豪了!”
这话听得狼姑婆心头猛然一动,暗道:“莫非她使的会是天狼门失传已久的‘天狼七变’不成?”
地魔左浩左肩被厉九娘“天狼爪”抓中,只觉肩头微微一麻,别无感觉,但他知道她爪上染有“狼毒”。
此物奇毒无比,魔教虽有解毒丹药,不知是否能解,一时不愿多耽时间,口中阴声说道:“厉九娘,咱们后会有期,左某会讨还你这笔帐的。”
厉九娘呷呷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