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红药道:“这有什么不可以?姐夫他能当九大镖局的总镖头,你自然也可以当九大镖
局的副总镖头了。”
话说出来了,她粉脸上突然飞起来一片红晕,艳如朝霞,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
既不敢正面看他,却又偷偷地瞟着君箫,流露出少女的无限娇羞。
君箫自然听得出来,这话就是呆子也听得出来,姐夫可以当总镖头,那么当副总镖头的,
自然是妹夫了,难怪她要脸红!
君箫脸上也有些发热,但他戴了面具,脸红自然红不到画具上来,他此时只有装作不懂,
问道:“红药,方才听冯总管说,令尊是聚英楼的创办人,也在这里?”
这话当然仍是试探她的口气。
姬红药不经意地道:“爹不管这里的事,这里早就交给姐夫了,爹他在黄竹。”
君箫不知她说的“黄竹”,是什么地方,但他不好再追问下去,姬红药是个没有心讥的
人,你如果追根问底,也会引起她的疑心。
荷塘旁,有座假山,假山上,再从曲折的小径,有座亭子。
姬红药领着他穿入山腹,登上假山。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登高了,视野自然广阔。
这座假山,高出围墙很多,站在假山上,照说应该整个花园,全收眼底,但实际却不尽
然!
园中树大葱郁,阻挡了视线,再加上许多楼宇,像屏风似的,东一座,西一座,矗立在
丛树之间。
你真正能看到的,依然只是局限于眼前的景物——花园的一角而已。
姬红药走入亭子,伸手掠掠披肩长发,娇媚地道:“云大哥,待回我们到沧海一粟楼去
吃晚餐。”
君箫道:“沧海一粟楼;这名称倒很别致。”
姬红药道:“这楼名是姐夫取的,聚英楼接待各地江湖好汉,各个地方的人,口味不同,
沧海一粟楼,有的是各省各地的名厨,只要你叫得出名堂,他们就做得出来。姐夫说:沧海
喻大,一粟喻小,这沧海一粟楼,在四海之内,就像一粟之微,但四海之内,所有的口蛛,
却尽在这一粟之中。”
君箫道:“你姐夫倒是个博学之士。”
姬红药咕地笑道:“他书看得很多,知道的事情也很多,明明是总镖头咯,他偏要穿着
长衫,摇着折扇,看去像个读书相公,所以我大姐背后就叫他书呆子。”
正说之时,只见月洞门口,忽然抬进一顶黑色轿子来!
那顶黑轿四面都用黑布围得密不通风,不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轿前有两个人急步而恭敬的引路,轿后跟着两个人,也是一身黑衣,而且头脸、双手等
处,都套着用黑布特制的头罩和手套,看去就像一团黑炭。
其中一人,肩头还掮着一个大麻袋。
因为距离太远了,看得不大清楚,这一行人进入月洞门,只有一小段路,就被一丛树木
遮住,看不到了。
姬红药轻咦道:“这人好大的架子,进了花园,还坐在轿子里,要人抬着走。”
君箫问道:“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姬红药摇摇头道:“不知道,看样子,是刚来的人。”
君箫心中暗道:“这轿中人由人抬着直入花园,可见他是个极有身份的人,聚英楼如果
真是七星会的一处暗舵,那么此人当是七星会的高层人物无疑!”
这时那顶黑色轿子已在假山左首一条大路上出现!
这回距离近了,已可清楚看到轿前两人。
一个是文土装束的人,白面无须,举止斯文,一路行来,宛如行云流水,从容潇洒。
另一个则是聚英楼总管冯友三,他弯腰前趋,一副虔敬小心的巴结模样,越发显得轿中
不是等闲人物!
姬红药忽然娇呼一声:“啊,是姐夫!”
君箫时常听她口中提起“姐夫”,也早就有一个印象,她姐夫相貌俊逸,喜作书生打扮,
手中摇折扇,那准是轿前那个文土装束的人了。
果然那青衫文土听到姬红药的娇呼之声,忽然脚下一停,抬头朝假山望来,口中叫道:
“红药,还不快下来?”
他脚下一停,转身朝黑色轿子歉然道:“敝戚年幼无知,惊动钧驾,还乞恕罪。”
轿内那人问道:“她是你何人?”
青衫文士躬身回道:“她是晚辈姨妹。”
轿中那人道:“很好,我要见见她。”
姬红药一手拉着君箫,急急说道:“云大哥,快下去,我给你介绍姐夫去。”
也不待君箫答话,连跳带跃,往假山下奔去。
黑色轿子已在铺着青砖的大路上停下来了。
姬红药一直奔到青衫文士前面,欣然道:“姐夫,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她直到此时,才看到总管冯友三神色拘谨,垂手站在边上,姐夫脸上也没有笑容,双眼
瞪着自己。
一时使她感到有些不大自在,心中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衫文土没待她说下去,就低呵道:“红药,快去见过副总座。”
君箫随着姬红药身后而来,眼看这位被称做小诸葛的诸葛真,果然生得唇红齿白,风度
翩翩,一表人才,只是眼神有些不正。
姬红药平日任性惯了,她兴高采烈,一心想把君箫介绍给姐夫见面,却没想到姐夫当着
君箫,给她这么冷漠的脸色看,心头更觉大是不快。
她自然知道姐夫口中的“副总座”是指轿中人,心中暗暗哼道:“副总座有什么了不
起?”
故意冷冷地道:“谁是副总座?”
诸葛真听了姬红药的话,神色为之一凛!
只听轿中呷呷笑道:“你就是姬老总的小女儿,叫什么名字?”
姬红药心中暗暗哼道:“你最多是我爹的副手,哼,姐夫也真是的,巴结得她这样殷
勤!”
一面昂首道:“我叫红药。”
“很好。”
轿中人又是一阵呷呷尖笑,说道:“大概平日里被你爹惯坏了,刁蛮得很,小女孩有时
刁蛮些也蛮可爱的,呷呷呷呷! ”
君箫听她笑声,心中猛然一动,忖道:“轿中人是八手罗刹厉九娘!”
诸葛真连忙躬身道:“红药年幼无知,多蒙副总座夸奖。”
只听轿中人又道:“后面这个小伙子呢?又是什么人?”
姬红药道:“他是我朋友。”
轿中人道:“叫他走上来些。”
君箫心头微微一凛,忖道:“莫非这位老妖婆已认出我来了。”
心中想着,抱抱拳道:“婆婆可是叫我吗?”
轿中人呷呷笑道:“不错,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君箫依言走了上去,和姬红药并肩而立,故意拘谨地道:“不知婆婆要问什么?”
诸葛真望望君箫,修长的剑眉,微微攒了一下。
轿中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君箫道:“在下云惊天。”
轿中人道:“何人门下?”
君箫嗫嚅地道:“家师是天山脚下一个牧羊的老人,他老人家没有名字,就是有,在下
也不知道。”
“天山脚下牧羊老人?”
轿中人道:“你是哪里人氏?”
君箫道:“在下生长塞外,是家师扶养长大的。”
轿中人问道:“你使的兵刃就是箫吗?”
她很注意君箫腰间插着的那支铁箫。
君箫摇摇头道:“不,在下使刀。”
轿中人又道:“你会吹箫?”
君箫又摇摇头道:“不会。”
轿中人道:“那么你腰间插的这支铁箫是做什么用的?”
君箫轻松地道:“这箫不是我的。”
轿中人奇道:“是什么人的?”
君箫道:“是四川唐门弟子任剑秋的。”
轿中人问道:“唐门弟子的东西,怎会在你身上?”
君箫道:“他一再无事生非,找在下麻烦,是在下从他手里夺来的。”
“很好。”
轿中人呷呷笑道:“你是要气气唐友钦这老儿。”
君箫道:“那倒不是,因为这铁箫中暗藏唐门歹毒无比的‘夺命飞芒’,在下所以要把
他夺下来,带在身边,只是等待任剑秋来取回去罢了。”
“很好!”
轿中人道:“小伙子,你敢和四川唐门作对,着实有种!”
君箫恭敬地道:“婆婆夸奖。”
轿中人道:“诸葛真,这小伙子很有意思,他是你们聚英楼的人?”
诸葛真还没回话,冯友三陪笑道:“回副总座的话,云少侠是新来的,现在光禄堂待
命。”
轿中人“唔”了一声,忽然轿帘一动,飞出一点黑影,朝君箫投来,说道:“小伙子,
这是我的令牌,你接住了,随时都可以来见我。”
君箫伸手接住,低头看去,那是一块铜钱大小圆形的铁牌,中间刻着一个凶狞的狼头,
反面有一个“令”字。
轿中人掷出铁牌,就低喝一声:“走。”
诸葛真,冯友三应了声“是”,当先就走。
黑色轿子也跟着抬起,轿后两个全身包在黑布里的怪人,也一言不发,随着大步走去。
宽阔的青砖路上,只剩下了君箫和姬红药二人。
君箫手中还拿着铁牌,怔怔地道:“这块铁牌不知有什么用?”
姬红药还在生她姐夫的气,口中哼道:“大姐要听你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回过头,看了君箫一眼,说道:“你叫她老婆婆,她好像很高兴,才送你这块铁牌,
你就收着好了,哼,我才不叫她呢,她是我爹的副手罢了,几时我带你找爹去。”
君箫听得心中一动,忖道:“厉九娘是她爹的副手,不知她爹又是什么人?”
其实这下姬红药可说错了,这位“副总座”的身份可高着呢!
君箫收起铁牌,心中只是思索着,方才看到轿后那个黑衣人肩头掮的大麻袋中,可能装
的是人。
八手罗刹厉九娘阴狠毒辣,是当今江湖上几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之一,落在她手中之人,
而且还要用大麻袋装着,自然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看来极可能是白道中哪一个和她结了梁子的人,自己既然遇上了,倒要查个清楚才好。
他心中有事,姬红药也因今天姐夫当着君箫给她难堪,心中大是不快,因此兴致也有些
阑珊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她领着君箫,穿行花林,来到一座檐角高耸,画栏雕梁的楼宇前面,拾级走上石阶。
君箫抬目望去,只见屋宇中间悬着一方朱红金字的匾额,上书“沧海一粟楼”五个大字。
沧海一粟楼,论气派,就是通都大邑的大酒楼,也比不上它,一排五楹三层的楼房,四
周长廊,围着曲折栏干,灯光照耀,装饰得甚是豪奢。
姬红药领着君箫,跨进大门,迎面就是一道铺着红毡的宽阔楼梯,两旁是楼下的大厅,
此时大概疏疏落落的只有十来个人,坐在那里,点了酒莱。
姬红药脚下没停,登上二楼,这里不是大厅,而是隔成了许多小房间,你在房间中吃喝,
可以不受他人的干扰。
姬红药脚下依然没停,回头道:“云大哥,我们到三楼去,三楼可以凭栏眺远,也可以
浏览全园景色。”
两人刚走到三楼楼梯口,就见两名身穿青衣的跑堂,站在楼梯前面,含笑说道:“二位
请留步。”
姬红药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名跑堂连忙陪笑道:“二位原谅,方才总管交代下来,今晚三楼暂不开放,二位就请
在二楼用餐,也是一样。”
姬红药问道:“为什么?”
那跑堂道:“好像是总镖头要宴客。”
姬红药问道:“他请什么人?”
跑堂的道:“小的也不大清楚,好像是一位贵宾。”
姬红药哼道:“又是那个副总座,哼,三楼有偌大一片地方,他只请一个人,就不准大
家上去?他可以在三楼请客,我为什么不可以在三楼请客?你们还不给我让开?”
她一肚子气,已经蹩了半天,这回可要借题发挥。
两名跑堂的面有难色,躬着身道:“小姐息怒,这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小的作不了主,
二位多多原谅……”
“什么上头交代下来的?谁要你作主?”
姬红药脸色一绷,叱道:“你们再不让开,我就废了你们。”
两个跑堂的后退了一步,依然连连躬身道:“小姐……”
“你们去叫冯友三来。”
姬红药怒声道:“我偏要到三楼去吃,看谁敢不让我上去?”
君箫劝道:“红药,算了,冯总管自然是奉了你姐夫之命,才敢交代他们,三楼既然是
你姐夫宴客,我们上去了,也吃得不舒畅,就在这里吧,别为难他们了。”
两个跑堂的这回才听出口风来,眼前这位凶霸霸的姑娘,竟是老主人的二小姐,总镖头
的小姨子,一时吓得直打哆嗦,连连躬身道:“小的不知是二小姐来了,还望二小姐恕
罪……”
姬红药理也没理他们,回头道:“我只是气不过姐夫,好像人家都要听命于他,不上去,
就不上去,那就在这里吃好了。”
一名跑堂的连声应“是”,巴结地道:“其实二楼的雅房比三楼还要雅静得多,今晚东
首三号房,正好空着,小的替二小姐带路。”
说完,当先朝东首行去,走到一间雅房门口,才行停步,一手掀起绣帘,躬着身道:
“二小姐二位请进。”
这间房东首和南首都有落地长窗,可以走出走廊,观赏园中景物,这时天色初黑,一钩
如眉新月,斜挂天上,份外清幽。
酒楼中的跑堂,听说东首三号房中,来的是二小姐,自是十分巴结,热面巾,茶水,一
齐送上,然后弯着腰道:“二小姐要吃些什么,小的好立时吩咐下去。”
姬红药道:“我姐夫宴客,点了什么菜,也给我们送什么菜来好了。”
跑堂的唯唯连声,退了下去。
姬红药闷闷地坐在窗口,说道:“真气人,连吃一顿饭,都不痛快。”
君箫笑道:“红药,你这是生谁的气呢,在三楼吃,和在这里吃,不是一样的么?”
只听后面有人细声道:“前面房里有人。”
另一个低沉声音道:“管他呢,他们吃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
细声的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另一个低沉声音道:“我自然知道。”
这两人自然是在后面一间房中,房与房之间,只有一板之隔,是以他们声音说得极轻,
也可以听得到。
君箫只觉这两人说话的口音,似乎极熟,只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接着先前细声的那个口中啧啧地道:“这坛酒,真还不错,确实是西凤酒,少说也藏了
十年以上,味醇得很……”
他在说话之时,忽然“咕”的一声,敢情喝了一大口,接着道:“这样好酒,孝敬咱们
两个,还差不多,老鬼婆怎么配喝……”
另一个低沉声音拦着道:“废话少说,菜呢?”
细声的道:“别忙,这时候,厨下正忙着呢,六七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总得等他们弄好
了才行,火候不够,就是拿了来,还不如光喝酒有味。”
低沉声音道:“你总该去看看了,不会先拿些下酒的来?”
细声的道:“好,好,我去。”
接着又是“咕”的一声,大口喝完了酒,才站起身来,说道:“你不能独个儿把酒喝完
了。”
低沉声音笑道:“放心,我喜欢慢慢的喝,尤其这等好酒,更要慢慢品尝,像你这样牛
饮,真是糟蹋了好酒。”
那细声的没有再说话,敢情已经出去了。
姬红药朝君箫笑了笑,低低地道:“是两个酒鬼!”
君箫内功何等精深,老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