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佩好铜箫,背起剑囊,赶着出门,依照北字十三号指点,朝南首一条小径奔去。
花林间小径曲折交叉,忿道极多,只有这条小径,却是直的,而且很快就穿出花林,前
面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
草坪中间,布置和昨晚一样,上首放一张长条桌,中间是一把高背椅,左右两边,放着
三把椅子。
长案前面,正有两队人,在迅快的集合。
左首一队,一共二十六人,站在最前面的是领队,一个道家装束,黑髯飘胸的道人,肩
负长剑,手执马尾尘拂,正是衡山派第二高手史清尘,(君箫并不认识他),这一队的人,
敢情已经训练了一段日子,是以很快就列成了队形。
君箫奔出花林,看到有不少人纷纷地从东、北两处花林奔出,他立时就想到这片草坪,
敢情是居埋恨谷“北区”之中,许多石屋,就围着这片草坪而建,因此大家很快就能在草坪
上集合。
从东、北两处花林间奔出来的人,都奔向右首一队,大家也正在依次列队。
右首这一队的领队,也是一个道人,身穿天蓝道袍,肩负青穗长剑,正是武当派徒孤松
道人,君箫当然也不认识他,但君箫知道自己是二十五人中最后一名,因此他就排在众人的
后面。
敲钟的小红,今天换了一身玫瑰红紧身衣裤,曲线玲珑,婀娜多姿,看去极为惹跟!
现在钟声已经停止,她和小青一人一边,站在长案两侧。
小青也换了一身青色紧身衣裤,同样的苗条身材,她就比小红淡雅得多。
她站在案右,只是有意无意地朝君箫看了一眼。
她这一眼当然是有意的,只是她不敢在人前露出形迹来罢了!
君箫自然也发觉了她这盈盈一瞥,就有着说不出的关心和注意,因为女孩子以这一种眼
光,他很熟悉,万巧儿(神手华佗万遇春的女儿)和李如云二位姑娘,都是这样看他的。
他不敢多看,很快就避开了她的眼光,其实小青也很快就移开了眼光,但两人心头,都
有些异样的感觉。
就在此时,常夫人出现了,她在独臂易姥,嫪姆,珠花娘三个老婆子和四名青衣使女的
簇拥之中,步入草坪,居中坐下。
独臂易姥独自坐到左首的一把椅子上,嫪姆,珠花娘二人,则坐到右侧。
(阴山四丑有一个黑飞狐孟婆婆,把守谷口,并未前来)常夫人才一落坐,左首一行二
十六人一齐躬下身去,齐声道:“左队属下参见夫人。”
常夫人微一颔首。
右首一行二十六人也一齐躬身道:“右队属下参见夫人。”
君箫随着大家行礼如仪,一面却暗暗打量着自己这一队的人,谁的身形口音和昨晚那个
蒙面黑影相似?
因为他站在最后,只要稍加留意,就可看到前面的每一个人;但这些人,年纪都极轻,
最大也不会超过二十五。
一个个都是体格魁梧的壮汉,从后形看去,甚至连高矮,都差不多,你想一下认出那蒙
面黑影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时独臂易姥已经站起身来,向常夫人行了一礼,才面向案前,粗着喉咙说道:“夫人
目睹江湖上迩来妖氛渐炽,为了维护正义,消敉暴戾,才要古婆婆(珠花娘)把诸位请到本
谷来。”
“那是因为夫人有一套足以诛灭凶邪的刀法,要传授给大家,才能敉平妖氛。诸位也许
要问,夫人怎不多收几个门人,把刀法传给弟子?”
“这一点,夫人自然也考虑过,但时间上就拖长了,江湖上妖氛已炽,时间稍长,岂不
让对方逐渐形成气候?”
“诸位出身各大门派,武林世家,可说是江湖后起的精英,武功已有相当基础,借重诸
位,正可缩短时间,为江湖除害,老婆子想来,诸位一定乐于合作……”
左右二队的人同声说道:“属下等人愿意为护武林正义效命。”
独臂婆婆道:“好,你们从今天起,就得接受刀阵训练,为时四十九天,希望大家全心
全意练习刀法,庶不负夫人一番心意才好。”
大家又同声道:“蒙夫人成全,属下等人,一定全力以赴。”
常夫人坐在上首,虽没说话,但却频频颔首,意颇嘉许。
独臂婆婆又道:“右队二十五人,均系新来,今天可先练习步法,由左队二十五人,配
合右队,一起练习,步法是刀阵最主要,最基本的动作,大家不可忽略了。”
说到这里,左手向空一挥。
小红,小青二人,立即从案侧闪身走出,各自指挥着两队的人编成了一队,也就是左队
一人和右队一人,合为一组,然后由小红,小青二人为首,站在最前面,给大家示范步法的
动作。
和君箫排到一起的,是左队最后一名,一个脸型略瘦的青年,看去约莫二十二,三岁,
生得浓眉朗目,貌相端正,斯文之中透着英爽气概。
他看君箫初来,就含笑招呼道:“兄台注意,第一步先出左脚,斜跨半步,第二步右足
向右斜划弧形,身子随着右转,第三步左足再斜跨半步,身向左转,第四步右足跟着向右斜
划弧形,身子再向右转……”
他口中说着,一面举足跨步,慢动作示范,教君箫跟着他学步。
这起头四个步法,极为简单,君箫自然一学就会,但使他感到惊异的,是这四个步法,
竟和自己所学的“九转遁形身法”,极近相似!
“九转遁形身法”是师父好友范师叔(天台山农范乐山)独步武林的绝艺,范师叔没有
传人,把“九转遁形身法”传给了自己,这“四九刀阵”的起步式,当然不会和“九转遁形
身法”有关,天下武学,异流同源,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心念转动之间,一面问道:“在下还没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那瘦高青年看他很快就学会了起首四个步法,心中极为高兴,一面答道:“在下谷凤池,
兄弟呢?“
君箫道:“在下君箫。”
谷凤池道:“原来是君兄。”
君箫试探着问道:“谷兄在这里很久了吧?”
谷凤池道:“大概快两个月了。”
君箫道:“如此说,谷兄对刀法已经练的差不多了。”
谷凤池道:“还没有,据说这趟刀法,是一种阵势,必须有四十九个人,一起演练,因
此咱们练的,只是步法变化而已。”
两人口中说着,脚下依然在踩着四个步法,左右变换,移形换位。
最前面是小红,小青两个妞儿,扭展转身,动作不快,但轻盈得如风摇杨柳,翩翩如舞,
婀娜多姿!
下首连祁清风,孤松道人在内,两队五十二个人,随着她们亦步亦趋,左右转侧。
其中有少数人不习惯这种轻柔步法,邯郸学步,难免错误百出,差幸右队有每一个左队
的人,加以指导,随时纠正。
草坪上就有二十五人在互相说话,自然没有方才的肃静无哗了。
常夫人看了一阵,就和缪姆,珠花娘一起离座而去。
草坪上只剩下独臂婆婆和小红、小青三人。
这情形,已可看出训练“四九刀阵”是由独臂婆婆为主,小红,小青为辅。
常夫人虽然走了,但草坪上五十二个人,依然由小红、小青为首,操练着刀阵的四个起
首步法。
独臂婆婆把一张木椅,移到长案前面,大马金刀的居中坐镇,一双三角眼,不住地在大
家身上打转,看她神气,十分认真。
她没有叫大家休息,谁也不敢歇下来,连小红,小青也不敢丝毫懈怠。
这四个步法,君箫自然很快就学会了,但也有人一时没有练得好的,这样一直操练到中
午时分,独臂婆婆认为满意了,才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休息。
小红退到长案左侧,取起铜钟,敲了几下,但见十几名黑衣汉子,手捧食盒,迅快从北
首花林中穿林而出,把食盒放到草坪之上。
小青举起一双粉嫩的纤掌,轻轻拍了两下,娇声说道:“现在可以用饭了,八个人一组,
席地坐下,以后每天中午,都在这里用饭,才不致碍了操演刀阵。”
小红接着叫道:“祁道长,孤松道长二位;总管请你们到上首来。”
祁清风,孤松道人打了个稽首,依言走了过去。
上首一席,菜肴是一样的,独臂婆婆早巳在草坪上居中席地坐下,祁清风,孤松道人是
领队,分坐左右两侧,小红,小青则是两队的指导人员,分坐下首。
其余五十个人,分为六组,也同时围着坐下。
独臂婆婆挥了挥手,大家就开始吃饭,谁也没有说话,不消多时,便已吃过午餐。
十几名黑衣汉子收过食盒,又抬来了两桶茶水,放到树阴底下。
只有饭后这片刻工夫,大家才是真正的休息,有的用瓷碗喝着茶,有的走到树林下,靠
着树身坐下来。
直到此时,君箫才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五十个人中,很少有人交谈!
不,简直没有。
就拿谷风池来说,自己和他两人一组,而且吃饭时也是同席,但他除了在操练步法时,
和自己说话之外,自己不找他说话,他从没主动找自己说过话。
这一想,顿时心生警惕,也就不再多说,以免露了马脚,正因为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
就显得十分沉闷。
午后,又开始操练,同时也增加了四式步法。
君箫心头越来越感到惊奇,因为刀阵的步法,竟然和师叔的“九转遁形身法”愈来愈接
近,甚至可说完全出于“九转遁形身法”。
他暗自思忖:“莫非这位常夫人,和范师叔有着什么渊源不成?不然,‘四九刀阵’的
步法,怎会和‘九转遁形身法’这般相似呢?”
这四式步法,虽然比先前的四式,复杂得多,君箫却闭着双跟,都能走得对,当然并不
吃力,但他故意装作不会,不时弄错步法,不是出脚落点不对,就是转身方向错误,谷凤池
对他操练步法,倒是十分认真,一有错误,就立时予以纠正。
他只有在操练步法之时,才主动的和君箫说话。
君箫也借机试探他的口气,发现服过“不贰汤”的人,心神虽未被迷失,但却失去了主
意,丝毫没有自己的主张,一个本来生性爽朗豪迈的人,都会变得沉默寡言,冷漠阴森!
常夫人训练“四九刀阵”的目的何在?
这些人被她迷去本性,受役于他,自己是否应该加以援手?
君箫感到心情十分沉重,这使他不禁想起了李如云,他出道江湖,只有和李如云在一起
共过患难,遇事可以互相磋商,此时他忽然感到需要一个磋商的人,于是李如云的倩影,就
在他脑际中浮现!
这半天工夫,他都在想着心事,胡乱的随着大家操练,好不容易捱到黄昏,钟声终于响
了!
独臂婆婆挥了挥手,宣布:“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练。”
说完,带着小红、小青走了,大家也随着纷纷散去。
君箫回转石屋,天色已经有些幽暗。
今天送饭来的是另一个黑衣汉子,他放下食盒,从怀中摸出一块制钱大的银牌,送到君
箫面前,恭敬地道:“小的是北字十五号,和罗光一起的,君爷有什么东西,交给小的,也
是一样。”
君箫这会看清楚了,他手中一块银牌中间镌刻着一只蝎子,下面有一个“玖”字,果然
和那张字条上的朱红钤记,一般无二。
君箫对常夫人的来历,和她训练“四九刀阵”的目的,北字十三号和北字十五号两人,
为什么要来埋恨谷卧底,是什么人派他们来的?
这些疑问,尚未弄清楚之前,岂会轻易把刀阵步法,泄漏给人家?
他听了北字十五号的话,一手端着下巴,微作沉吟着:“今天练的只是几个最基本的动
作,而且如何变化,还未教到,这样就送出去,未免太草率了,此事在下自有主张。”
北字十五号唯唯应“是”,陪笑道:“小的省得,君爷如果别无吩咐,小的告退。”
君爷点点头道:“没有事了。”
北字十五号躬身退出。’
君箫点起灯,用过晚餐,埋恨谷已是一片沉寂,他解开包裹,取出那件蓝布大褂,吹熄
灯火,悄悄出门,掩上木门,一提真气,纵身上树,依然踏着树梢,一路朝西北首飞掠过去。
进入峡谷,跨过小桥,但见潭水荡漾,石屋中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音,不见一丝声音,
敢情今晚磨刀老人并没有磨刀。
君箫身怀上乘武学,虽在黑夜,谷中景物,依然清晰可见,是以脚下并未停止,直向石
屋走去。
刚到门口,磨刀老人已经开门出来,招招手道:“小哥进来。”
君箫举步走入石屋。
磨刀老人迅快地关上了木门,剔亮油灯,忽然转过身来,目光冷厉,注视着君箫问道:
“你叫君箫?”
君箫看他神色肃穆,心头暗暗觉得奇怪,慌忙抱拳道:“在下正是君箫。”
磨刀老人问道:“小哥昨晚曾说,有老汉的一件蓝布大褂,可曾带来?”
君箫忙道:“在下带来了。”
说着,就把搭在手上的大褂,朝磨刀老人面前送去。
磨刀老人接过蓝布大褂,神情忽然显得有些激动,双手起了一阵颤抖,目中也隐含泪光,
一下就把蓝布大褂紧紧抱在胸前,颤声道:“果然是老汉之物,八……年……了……”
他用手背拭拭老泪,继续问道:“小哥,这件大褂,是什么人给你的?”
君箫道:“就是曹娥孝女庵的瞎眼佛婆交给在下的。”
磨刀老人道:“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君箫道:“那位瞎眼老婆婆说,老丈隐居磨刀溪,不欲人知,就是找到了,老丈也不会
承认的,幸好老丈临走前,这件蓝布大褂没有拿走,她要在下把大褂带着,就说是她要在下
来的,老丈自己的衣衫,自然认得出来,那就不会不见在下了。”
“唔!”
磨刀老人微微颔首,问道:“瞎眼佛婆叫你来找老汉,有什么事?”
君箫道:“不是瞎眼老婆婆要在下找老丈的。”
磨刀老人道:“那是什么人叫你来的?”
君箫道:“家师。”
磨刀老人道:“令师是谁?”
君箫道:“家师南山王道士。”
磨刀老人道:“令师总该有个姓名吧?”
君箫道:“是的,家师姓王,讳白山。”
磨刀老人道:“小哥从师有几年了?”
君箫道:“八年。”
磨刀老人点点头,问道:“令师要小哥来找老汉,有什么事么?”
这下,可问得君箫一呆,自己临行之时,师父只说有相重要的事,要自己到孝女庵找瞎
眼佛婆,打听磨刀老人的下落,师父没有说什么事。
孝女庵的瞎眼佛婆好像早就知道师父要自己找磨刀老人的事了,但她只交给自己一件大
褂,也没说什么。
自己还以为磨刀老人一定也知道了的,自己要找到这里,不觉目光一抬,问道:“怎么?
老丈不知道么?’
磨刀老人笑道:“令师要小哥来找老汉,难道令师没有告诉你,找老汉什么事?”
君箫道:“家师临行时交代,有很重要的事,非找到老丈不可,但并没有说什么事。”
磨刀老人一手捻须,点着头道:“这也难怪,这等重大之事,如何跟你一个小娃儿说?”
君箫听得心中一喜,忖道:“听他口气,原来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磨刀老人看他没有作声,接着问道:“小哥不姓君吧?”
君箫听得一惊,但立即想到磨刀老人是师父的朋友,可能听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