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女扶着蓝衣老媪,离开座位,她们要下楼去,就得经过君箫的桌子。
君箫因她替自己会了酒帐,心里过意不去,站起来,说道:“老婆婆……”
蓝衣老媪没待他说完,颤巍巍的伸过手来,轻轻拍着他肩膀,笑道:“年轻人,你也该
走了。”
君箫不好避让,但听她说得奇怪,心头微愣,说道:“老婆婆请便。”
“不。”
蓝衣老媪笑得有些谲诡,微微摇着头,笑道:“老身之意,是想邀你和咱们一起走。”
君箫发觉她说话之时,那双眼睛,眯得像一条缝,一直盯着自己。
她眼缝之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亮,一回亮如星星,一回黯淡晦暗,一瞬之间,竟然变幻
莫测,心头暗生警惕,问道:“在下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走?”
蓝衣老媪依然含着微笑,徐徐说道:“老身也是一番好意,这一带都是蛮荒之地,大家
结伴同行,总比一个人走要安全得多。”
她话声说得十分柔和,好像真是一番好意,但君箫听到耳中,就觉得不大对劲!
尤其蓝衣老媪笑得好不诡秘,好像她艟孔中,正在散发着无形的吸力,自己不知不觉之
间,竟被她多变的目光吸引住了,再也移不开目光。
心头不由大惊,暗暗凝聚功力,想把目光移开,但蓝衣老媪眯着双目,紧紧盯着你,任
你如何运功,也休想移得开去!
不,等你发觉不对,就是想要举手劈出一掌,都有如梦魇一般,连手臂都举不起来。
蓝衣老媪望着他,微笑道:“好了,年轻人,你现在应该想清楚了,走,随老身下楼
去。”
她颤巍巍的手,又伸了过来,拍拍君箫的肩膀,好像慈母对孩子一般的亲蔼。
君箫心头一阵迷糊,居然点点头道:“好,在下那就和老婆婆一起走好了。”
蓝衣老媪得意地笑道:“你想通了就好,小红,咱们走。”
青衣少女搀扶着她,缓缓朝楼梯走去。
君箫一手提起包裹,紧随着她们身后而行。
掌柜率同三名伙计,早已在楼梯口一字排开,躬着身同声说道:“老夫人.好走,谢谢
老夫人。”
一行人离开长乐,依然一路西行。
在城中之时,蓝衣龙媪还需要青衣少女搀扶而行,但出了县城,她再也不用人扶持,紧
随众人身后健步如飞。
小红(青衣少女)此时已越过众人,走在最前面,替大家带路,翻山越涧,一路飞掠奔
行的极快。
这一路上,都是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山势迤逦,溪涧如带,不时有猛兽出没。
这样晓行夜宿,一直走到第四天傍晚,才赶到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之下。
小红领着大家朝一处山谷走去。
这座山谷从山口起,石呈黝黑,四周寸草不生,形态十分险恶。
山谷入口处,一路曲折甚多,越往里越狭,两旁陡壁如削,寸草不生,脚下也尽是大小
石块,流水潺涟,石上长满了青苔,走在上面,滑不留足,这简直是一条山缝!
约莫走了半里光景,峰回路转,眼前地势开朗,却是一片小小的草地,草地上盖着一座
六角形的石亭,一方扇形的横匾,上书“止武亭”三个朱红楷书。
一条乱石垒垒的山涧,依然向里延伸,沿着山涧深入,转过山谷,里面又是狭窄峭壁,
向左弯去,敢情里面又是一道深谷。
小红领着一队人走近“止武亭”。
纤手朝后一摆,示意大家停步,然后独自走上几步,朝亭中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婢
子小红,恭请孟婆婆。”
止武亭中,只有一张小小的石桌和四个石凳,根本不见半个人影,但就在小红话声方落,
亭中就响起一个苍哑的老妇人声音,说道:“令牌呢?”
只不过一霎眼的工夫,止武亭上,已经踞坐着一个手持黑漆杖,身穿黑衣的白发老婆婆。
小红慌忙应了声“是”,从身边一个革囊中,取出一块铁牌,摊在掌心,说道:“请孟
婆婆验看。”
孟婆婆一双水泡眼,朝她掌心一瞥,问道:“一共几个人?”
小红躬身道:“一共二十五名。”
孟婆婆“唔”了一声道:“你们可以进去了。”
小红又应了声“是”,收起铁牌,朝身后挥了挥手,当先朝谷中行去。
一行人跟在她身后,鱼贯而行。
蓝衣老媪是这一行人的押队,走在最后,朝孟婆婆挤眉弄眼的向身后噘噘嘴,边走边笑
道:“龙姐姐;麻烦你啦!”
孟婆婆点点头道:“你只管走好了。”
一行人很快在山谷中消失,孟婆婆手持黑漆杖,颤巍巍站起身,走出六角小亭,口中沉
喝道:“二位既然闯进了凉雾山埋恨谷,又何用再藏头缩尾?”
话声甫出,突然听一声洪笑,两条人影,疾如鹰隼划空泻落。
这两人都是道家装束,左边一个年约四旬,身穿天蓝道袍,背负青穗长剑。
右边一个年约五旬开外,胸飘黑髯,一身灰布道袍,除了肩负长剑,左手还执着马尾尘
拂,那一声长笑,正是此人所发。
孟婆婆一双水泡眼只瞄了两人一眼,冷冷说道:“老婆子如果眼睛不花,二位居然还是
武当,衡山的高人。”
蓝袍青穗,正是武当弟子的标记,衡山派左拂右剑,名闻天下,因此只要是久走江湖的
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黑髯道人朗笑一声道:“不错,贫道正是衡山史清尘,这位是武当孤松道友。”
孟婆婆似乎丝毫不把衡山,武当的人放在眼里,冷声道:“说说来意。”
史清尘道:“贫道敝师侄谷风池,和无为道长(武当掌门人)门下俗家第子祝祥麟,均
在一月前离奇失踪……”
孟婆婆哼道:“你们找人找到凉雾山埋恨谷来了?”
孤松道人道:“贫道和史前辈若无半点佐证,岂会找到这里来?”
孟婆婆道:“什么佐证?”
孤松道人道:“方才那一行人中,贫道认识的就有两个。”
孟婆婆道:“你认识两个什么人?”
孤松道人道:“石城柳家庄少庄主柳必显,河南中原镖头中原一鼎胜百里令郎胜家驹。
就在被你们劫持而来的二十五人之中,这总不假吧?”
孟婆婆道:“这两人与你们何干?”
史清尘道:“你们既能劫持这二十五人,敝师侄和失踪的武当门人,自然也可能是你们
劫来的了。”
盂婆婆道:“你师侄也好,师弟也好,老婆子可不清楚,你们自己进去看好了。”
孤松道人道:“史前辈,咱们快进去瞧瞧。”
史清尘拂尘当胸,敞笑一声道:“孤松道友,你当她会轻易让咱们进去么?”
孤松道人一愣道:“这……”
他要待说:“这是她自己说的。”
但才说了一个“这”字。
盂婆婆就桀桀怪笑道:“史清尘,你说对了,老婆子放你们进去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史清尘问道:“什么条件。”
孟婆婆道:“放下手中兵刃,由老婆子点了你们穴道,再用黑布蒙住双目,方可以进
去。”
史清坐脸色微变,沉笑道:“你要贫道二人束手就缚?”
孟婆婆怪笑道:“老婆子正是这个意思。”
孤松道人怒喝道:“好狂的口气!”
“锵”的一声,从肩头撤出长剑。
史清尘见多识广,眼看这黑衣老妇既知自己来历,(他是衡山派掌门人祁清风的师弟,
衡山派的第二高手)犹敢口发狂言,显然必有所恃。
右手向孤松道人微微一拦,目注孟婆婆,问道:“你要贫道二人束手就缚,似乎也该亮
个名号,并说明谷中主人,又是何等人物,好让贫道衡量衡量。”
他已然看出孟婆婆不过是守谷之人,那么她身后必然另有主人。
孤松道人听得暗赞一声,这位衡山派的高手,果然名下无虚,对方如此狂傲,依然丝毫
不动火气,说话不卑不亢,极为得体,至少也可以摸清对方底细。
孟婆婆瞪着一双水泡眼,桀桀怪笑道:“好个牛鼻子,你想套我老婆子口气?谷中主人
是谁,你们进去了,自会知道,至于老婆子,嘿嘿,亏你还是祁清风的师弟,难道连老婆子
这根拐杖,也认不出来?”
手中黑漆杖“噹”的一声,往地上一顿。
这时已是傍晚时光,暮霭渐合,但史清尘一身修为,已臻上乘,目力何等敏锐,她二顿
黑漆杖,鸟爪般的五指,随着移下数寸,改握杖身,露出了杖头。
一般上了年纪的人,杖头上多数刻的鸠鸟,但孟婆婆杖头上,却是雕刻了一支背插双翅
的飞狐!
史清尘这一瞧,神色不由的微微一变,仰首长笑道:“无怪你口气托大,竟是昔年横行
西南的黑飞狐,哈哈,据江湖传言,当年你被梵净山主一记‘大悲神掌’,击得销声匿迹,
不想三十年后,依然怙恶不俊,躲在凉雾山,助纣为虐,你们劫持各派门下,究竟有何阴
谋?”
孤松道人并没听说过黑飞狐其人,但听史清尘的口气,这黑飞狐想必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无疑,手中松纹剑不由的一紧,暗暗凝神戒严。
孟婆婆两腮下垂,水泡眼隐射凶光,沉喝道:“史清尘,你有多大道行,居然触犯我老
婆子的忌讳,本来你还可以留下一条性命,现在是死定了。”
史清尘面对黑飞狐这样一个劲敌,自然不敢丝毫大意,右手撤下长剑,双眉一轩,朗笑
道:“黑飞狐,咱们之间鹿死谁手,此刻未免言之过早。”
孤松道人仗剑跨上一步,躬身道:“史前辈,还是先由晚辈来会会她。”
史清尘含笑道:“道友且替贫道掠阵如何?”
一面在转脸之际,暗以“传音入密”说道:“黑飞狐成名在五十年以前,经过三十年蜇
伏,武功必然大为精进,贫道是否是她敌手,尚难逆料,何况她只是守谷之人,谷中另有主
人,此事非同小可,等贫道和她动手之时,道友务必急速退出此谷,在途中相候,贫道自会
赶来会合,如天明之前,仍不见贫道,必然失陷此谷,道友速归报令师,通知敝派,再作计
较……”
黑飞狐孟婆婆冷声哼道:“史清尘,你们用不着商量,反正进入凉雾山埋恨谷的人,再
要出去,那是比登天还难了。”
史清尘倏然转过身去,左佛右剑,摆开门户,沉喝道:“贫道倒是不信。”
黑飞狐尖冷地道:“你很快就会相信。”
别看她颤巍巍连路都走不稳,此刻话声出口,突然向前跨上一步,这一步足足跨出八尺
有奇,一下就欺到史清尘身前,喝道:“你小心了!”
黑漆杖“呼”的一声,迎面直捣过来。
史清尘看他来势极猛,左手拂尘向外一拂,身形退后数尺,右手长剑疾举,正待发剑。
黑飞狐嘿然冷笑,不容他还手,如影随形而上,长身急扑,黑漆杖一颤之势,幻起了点
点杖影,风飘万点,气势逼人!
史清尘长剑当胸,左手尘拂连连摆动,化解来势,依然引身斜退,但就在这斜退之际,
突然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匹练乍发,朝外劈出一剑,强劲剑风,带起了嗡然轻啸。
这一记“直劈天门”,正是衡山派剑法中的精华。
孤松道人看得暗暗赞叹:“史前辈果然不愧是衡山第二高手,光是这一剑,由退反进,
使得漂亮已极!”
黑飞狐逼进的人,但觉一股森寒剑风,直涌过来,倒也不敢轻敌,脚下微一停顿!
这真是电光火石般事,史清尘一剑出手,突然口发长啸,双足一顿,一道人影,腾空直
上,到了三丈高处,身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凌空发剑,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长虹,倒挂而
下,垂直朝黑飞狐当头射落。
这一着奇快如电,锐不可当!
黑飞狐孟婆婆自然知道,对方凌空发剑,除了硬接,躲闪不得!
因为敌人居高临下,这一丈方圆之内,均在对方剑光笼罩之下,不论你如何躲闪,均难
躲闪得开。
黑飞狐凛立不动,口中冷笑一声,黑漆杖起处,迎着剑光朝上磕去。
“噹!”
剑杖交击,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史清尘剑尖在她铁杖上一点,一条人影又借势腾空而起,在空中划了半个弧形,剑光如
练,又朝黑飞狐当头射来。
衡山派以腾空搏击,名闻天下,遇上衡山派的人,最好就是莫要让他有机会腾身而起,
因为只要腾空而起,他可以借你封架之力,接二连三的在空中发剑,使你穷于应付。
闲言表过,却说史清尘展开剑法,一个人不时的腾空飞起,抡剑下扑,剑如匹练,盘空
飞舞,倏忽上下,伺机发剑,剑光笼罩一丈方圆,剑剑不离黑飞狐头顶,在她左右前后,飞
扑刺击,快捷得使人眼花缭乱。
黑飞狐一双水泡眼目光炯炯,不论你史清尘回旋飞扑,剑光落向何方,她身子也其快无
比的跟着旋转,始终和史清尘正面相对,手中一支黑漆杖,幻起一道道的杖影,每一杖都接
住史清尘的剑光了,门户之严,简直没有半点予人可乘之机!
这一阵地对空的搏斗,但见剑光杖影,互相纠缠,一阵阵密如连环的金铁交鸣之声,响
震山谷!
孤松道人虽是武当首徒,武当派素以剑术驰誉武林,但对这一场搏斗,史清尘发剑之奇,
身法之妙,把他看得呆了!
不过片刻之间,两人已经搏斗了四五十招,一个身如匹练,盘空下击,一个杖影缭绕,
匝地游走,依然难分胜负。
史清尘眼看久战无功,忽然张口发出一声长啸,盘空发剑的人,突然身化一道耀目精虹,
刺空直上。
黑飞狐见他破空直上,口中发出一阵桀桀怪笑,黑漆杖一顿,一道黑影,同样往上直拔
而起。
史清尘这一招叫做“闪电穿云”,原是“衡山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凭着一口真气,
直冲而上,到了三丈以上,才突然回头,剑光束成一缕银练,飞刺而下。
这一记,因剑光已经束成一缕,就如电闪一般,不但势道奇速,而且力足穿山,锐利无
匹,无坚不摧。
史清尘是衡山派中第二高手,内功修为,剑上造诣,均臻上乘,这一挟剑腾空,就足足
拔起四丈来高!
但就在他正要回身之际,耳中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一道黑影,其快无比,从身侧斜
飞而起,越过头顶!
这一下看得史清尘心头猛吃一惊,这道人影,不就是黑飞狐孟婆婆?
心念方动,只听头顶响起一声刺耳的怪笑,一道杖影,已是泰山压顶般直盖下来。
须知衡山派这一招“闪电穿云”,必须以本身功力为基础,飞得越高,刺击之力越强。
史清尘一下拔起四丈来高,在武林中已是极高的身手,但黑飞狐这一冲之势,竟然拔起
五丈以上,赶过他一丈有奇。
这一来,他这招“闪电穿云”就无法施展了!
不,不仅剑招无法施展,而且对方杖势已经压顶而来,一下之间,主客易势。
史清尘自然知道腾空跃起,最忌敌人超过头顶,因为此时身起半空,已成强弩之末,既
无法躲闪,更不易封架,因此立即一吸真气,身形向下疾落。
黑飞狐一支黑漆杖,原式不变,有如黑龙出云,随着她桀桀怪笑,依然压顶而下。
史清尘一下落到地上,左拂右剑,交叉架起,但听“噹”的一声,把对方黑漆杖架住。
黑飞狐这一记是杖先人后,追击而来,杖被史清尘架住之时,人才飘然落下。
史清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