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皱起眉头,把行李放进空无一人的值班室,撑着雨伞跟了上去。“他去了院办,你着什么急呀?喂,到底发生什么事?苏老师给我打电话,林丹丹真的……”
“那还有假?”李海山大吼一声,脚步慢了下来,“我亲眼看到她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前两天还跟我通过电话,好好的……怎么就……”秦湘小声抽泣起来。
第7节:死里逃生(3)
李海山叹息,“唉,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张子害了她。”
秦湘抹了一把眼泪,“张子?张子怎么说?”
“他呀,昨晚哭昏过去了,醒来后,像傻子一样,我一直陪着他,刚才打了个盹,他就不见了。唉,我现在最怕他想不开。”
“你、你是说他也会自杀?”
“轰隆”一声巨大的响雷,吓得秦湘把雨伞掉到了地上,他俯身捡起,抬头时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事,张大嘴巴,半晌才出声:“南、南楼上面有人!”两人离女生宿舍约莫二百米远,正站在一个陡坡上,几乎能够平视宿舍的顶部。
李海山转身望去,脸色大变。只见南楼上,有一个人站在楼顶的边缘,局促不安地走来走去,似乎为什么事犹豫不决。
“一定是他!怎么搞的,你不是说上面没人吗?完了,完了,他也想跳楼!”李海山责怪了几句,撒腿往回跑。
秦湘气恼地一跺脚,把雨伞扔了,也跟在后面跑。
“子昂,不要这样啊,子昂!你听我说……不要跳啊!子昂……”
李海山冲进女生宿舍的楼道,跑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他担心上去会刺激张子昂,张子昂反而跳得更快。于是他只能在天井里发狂地大叫,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劝说的道理,又蹦又跳,急得要哭。楼里出来不少女生,站在阳台边,莫名其妙地看他。
秦湘随后赶来,边喘息边拉他的手,“你、你别叫了,我、我看见他不在楼顶了……”
“完了,完了!他一定跳到另外一面去了!”李海山泪水夺眶而出,绝望地抱头蹲下,“都怪我没看好他,都怪我!”
这时,楼道里响声大作,有人在往下跑。李海山像听到希望,又站起来,神情紧张地和秦湘对望一眼。响声由上到下,渐渐靠近底层,一个谢顶的男人从楼道中冲出来。
居然是以前男生宿舍的丑八怪保安,李海山气愤地大骂:“他妈的,是老谢!”抓老谢的一只手,“你到楼顶去干什么?吓死老子十三亿个细胞了!”
“我在楼顶看见一个人!”老谢甩开他的手,脚步不停,跟对讲机说话,“在外语学院办公楼附近的小路上,红色短袖,估计是他,我马上过去看看。”
保卫处来电说张子昂从医务室失踪了,老谢害怕起来,心想,说不定这个伤心的男生也想跳楼。他知道张子昂是那个跳楼的女生的男朋友,那么男生跳楼的首选,必定是这栋宿舍。他越想越害怕,自己到女生宿舍上班才第二天,难道一天要有一个学生跳楼?早知道今天不来了。领导说,可以让他休息,是他自己坚持要来的。不行,就算那男生想跳,也决不能让他在这里跳!老谢打算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于是老谢离开值班室,从南楼开始巡查,接着,又爬上了楼顶。在楼顶上站得高看得远,意外发现了张子昂的行踪。
“刚才我们到过这里。”
李海山小跑着跟随老谢,又回到去外语学院办公楼路上的陡坡。
老谢没有回答,他是个少话的人。陡坡右边是个小树林,左边斜坡是矮小的草皮,连着坡底的一排绿化树。他抬手指向女生宿舍,似乎分清了方向,沿着草皮往坡下走。
“他在找什么?”后到的秦湘很奇怪。
李海山摇头,“不知道。”心里却害怕地想,莫非他在找尸体?想到这,李海山大叫:“张子,子昂!快出来,别吓我们了好不好?”
雨由牛毛变成了颗粒状,一颗比一颗大,一颗比一颗急,下得越来越密。秦湘以手当伞,寻找自己刚才扔在这一带的雨伞,也离开路面,往另一方向走下坡。
“应该在这里的呀。”
雨点模糊了视线,老谢站在坡下自言自语,又看向宿舍分辨方向。
被淋成落汤鸡的李海山急了,“你到底在找活人还是死人啊?”
老谢也糊涂了,“我真的看见了,有个穿红短袖……”
“他在这里!”远处传来秦湘的惊叫。
两人闻声跑向陡坡的另一侧,秦湘撑雨伞站在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一棵绿化树旁,脚步慌乱地向后退。修剪平整的绿化树下,躺着一个穿红短袖T恤的人,双脚并拢,双臂贴身,面朝下直愣愣地趴着,身体纹丝不动,大雨落在他的后脑勺上溅起的水花,跟落在石头上的没什么两样。看上去,像是一件祭祀神灵的供品。
李海山颤声叫:“是……是他,他昨天生日,特……特意穿了红T恤。”
“他、他死了吗?”秦湘又开始抽泣,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悲伤。
“他死了!”老谢见过太多的尸体,自信眼前的“供品”不会是活人。走上前去,摸了摸“供品”的身体,没感觉到丝毫暖意,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想翻转“供品”,验明正身,可是,当他把“供品”翻成侧身时,“供品”的一只眼睛睁开了,吓得他魂飞天外,惨叫一声,向后摔了个跟斗。
第8节:死里逃生(4)
李海山和秦湘更是喊叫连连,逃命一样跑上了陡坡。
C
无影灯的冷光笼罩着一张脸,漂白了五官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左眉骨上方的皮开肉绽被映衬得绚烂如花。女医生手中的针灵巧地刺穿薄薄的花瓣,一缕鲜血花露般从绽开的皮肉间涌出,顺着花瓣往伤者的眼睛流淌。
“闭上眼睛!”女医生轻叫,有点忙乱地抓药棉截流,还是漏网了一串。
然而,那张脸依旧静如死水,毫无反应,眼睛像两只烧坏的电灯泡,直愣愣地望着无影灯。漏网的鲜血如愿奔向眼眶,沿眼睫毛慢慢滑落,最后悬挂在眼睫毛尾端,宛若几滴红色的泪珠,闪出摄人心魄的光亮。
“医生,我帮你。”一位护士站到无影灯前,动作优雅又不失利索地用棉签吸走那几滴红泪。
女医生点头致谢,护士退开,女医生又继续专心缝补那张脸上的伤口。
血止住了,缝补工作进行顺利,可是,每完成一针,女医生心里便增加一分怯意。她经手过无数次缝伤,从来没有胆怯,今天她胆怯了。这张脸不该属于活人,因为拥有这张脸的人根本不知疼痛。一声不哼,纹丝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换别人,早已疼得冒汗,这人身上却冰凉如铁。快缝完了,女医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双手开始颤抖,手上的针数次扎到伤口以外的地方,她越来越觉得是在给一具僵尸缝伤。
“你没事吧,医生?”秦湘发现女医生不像在缝伤,像在用针扎人。
女医生尴尬地停手,舒了一口气,“灯光有点背手。”女医生动了一下无影灯,用身子遮挡着悄悄把手放到那张脸的鼻孔下,呼吸正常,只不过弱了点儿。
“好了没有?”李海山出现了。
“快了!”秦湘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朝门口走去。
两人出了门,李海山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这所学校真是撞鬼了,头一天有学生跳楼,第二天又有学生无缘无故给打个半死,明天说不定还有下一个。”
秦湘靠在门边的墙上,“知道是谁打他了吗?”
李海山摇头,“保卫处好像有线索了,他们不肯告诉我。”
“医生说,张子的伤,没有看上去那么重,主要是心理问题。”秦湘叹息。
李海山望向门口,“想不到他对林黛玉……啊,对林丹丹那么痴情,这么长时间了,居然瞒得那么好。”
“你后悔讨好过林丹丹,是吧?”秦湘有一双比实际年纪成熟许多的大眼睛。
李海山眼望他处,以手当梳,分散粘在一起长发,“喜欢讨好林、林丹丹的又不止我一个,唉……”说完,哀声叹气,模样非常伤心。
秦湘同情地看他,“丹丹平时跟我无话不说,我连她有男朋友都看不出来呢!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李海山将湿漉漉的长发往后拢,“昨天张子生日,在酒店请客,我和彭洋、潘雄,还有几个男同学去了,陪他家一大群亲戚吃完饭。才九点多,我们要他请去练歌房狂欢,他不干,一个人坐的士走了。我和彭洋发现不对头,也打了部车,跟在后面,他来到学校进了女生宿舍,我们本想等他出来吓他一跳,谁知没多久就听到他的哭声。我们赶紧进去,林、林丹丹躺在地上,他和老谢扭打,像发疯一样又哭又叫,喊着:‘丹丹,是我该死!丹丹,是我该死……’”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秦湘又问:“丹丹跟张子是不是吵架了?”
“大概是吧。”李海山吸了两口烟,“我猜想,本来林黛玉……啊,林丹丹是提前来跟张子过生日,发现张子想把她带到生日宴会上去,肯定不干,她那么内向,又斯文,又害羞,和她讲过话的男生都没几个,要她去面对张子一个家族的人,两人不吵才怪,唉……”
秦湘也叹息道:“我一直以为张子跟宋妮娜才是一对儿呢!”
“谁不是呀!”李海山把烟扔掉,“昨晚我和彭洋,以为张子是来接宋妮娜去过二人世界的呢!”
秦湘扭头看向雨中,半晌才说:“通知他父母了吗?”
李海山打了个哈欠,“保卫处通知的,我可不知道怎么跟他父母讲。哦,你再帮我看住他一会儿,好吗?”
秦湘问:“你上哪去?”
“我去叫彭洋。”李海山把长发拢到脑后,“这死胖子关手机睡觉,我昨晚到现在都没睡过,轮到他当看守了!”
秦湘点头,“好吧,你快去快回!”
门里,女医生在洗手,看见秦湘进来,说道:“保卫处刚才来电话,他们要带张子昂去校办,说是警察问话。”
“问话,他这模样还要问话呀?”秦湘拿出手机想给李海山打电话,按下一个键又合上,望向无影灯的方向。
张子昂保持原来的姿势,两眼无神,对着熄灭的无影灯,惨白的脸庞显得比头上包扎的白色纱布还要耀眼。
第9节:死里逃生(5)
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女医生道:“车来了,该走了!”
“我们走吧!”秦湘站到无影灯旁。
张子昂充耳不闻,眼睛还在跟无影灯较劲,似乎秦湘并不存在。
秦湘心里一阵酸楚,“我可背不动你。”说着,抓住他一边臂膀往上一拉,几乎是将他提起,“哎哟,对了,站好,转身,往右边……”
张子昂机械地站立、转身、行走,像一个盲人,任由秦湘摆布。女医生目送他走出门,那表情像活见鬼了。
他是谁?那个活力四射、目空一切的班长搭档哪儿去了?秦湘近距离打量这个依靠她推着走的人,这个人仿佛行尸走肉。
D
“嘟嘟嘟……”汽车喇叭声近在耳边,一辆豪华奔驰房车气势汹汹地冲来,刘晓岚已不知所措,愣在当场。奔驰车灵巧地从她左手边擦身而过,她这才下意识地往右边闪。“嘟嘟嘟……”右边也响起了喇叭声,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来得比奔驰车更快,她差点叫出声来,狼狈地扔掉雨伞,又往左边跳跃。
半小时前,刘晓岚在学校大门外的小餐厅吃了一顿迟到的午餐,又在餐厅卫生间里偷偷吸了半截烟,变得神采奕奕。再次走进学校大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今天,她那件鸡毛蒜皮的工作才刚开了个头,跳楼女生的男友不见了,因人手不足,她也自告奋勇参加寻找。转了大半个学校,又累又饿,好在其他人找到了那个男生,她才有机会填饱肚子抽支烟。雨停了,她也懒得合起雨伞,太阳在云层里躲躲闪闪,让她莫名其妙想起了宿舍熄灯后被窝里的手电筒。恍惚间,自己变回了学生,正在返回宿舍,宿舍在“南六”。楼真高啊,不过,上楼时遇见的男生、女生,都对她投以羡慕的眼光……在美妙的回想中,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大路中间。奔驰和保时捷先后从她身边呼啸而过,速度带出的劲风,吓出她一身冷汗。
都是“南六”害的!刘晓岚捡起雨伞,又好气又好笑。没住过“南六”,是她在这所大学唯一的遗憾。
奔驰和保时捷像在比赛,最终,两辆车并驾齐驱,停在百米开外的学校办公大楼前。奔驰车下来两个男人,保时捷下来一个女人,三人一块进了大楼。刘晓岚来到大楼时,女人正在接待室前大声嚷嚷:“校长不在,副校长呢?我们不见警察!”
接待室里有人说:“你儿子跟警察在一起,你们……”
“啊!你说什么?”女人嗓门大了一倍,“我儿子是不是给警察抓了?他们凭什么抓人,我儿子犯了哪条王法了?”那架势像要扑进接待室,进出的人纷纷驻足。
同行的一个穿泥色T恤的男人拉住女人,“见了警察再说,跟他讲,不能解决问题。”说完,搀着她往电梯方向走。
女人还在说:“就怕说不清,万一警察不分青红皂白,把儿子关起来怎么办?”
男人相当有耐心,“应该不会,我这不是把沈律师请来了吗?”说着手指向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
刘晓岚已经认出这三个人,男的叫张大年,女的叫马家慧。二人高中相恋,马家慧未婚先孕,他们双双被开除。孩子生下后,小两口白手起家,二十年奋斗,成了一方富豪。他们创业的传奇故事,媒体报导连篇累牍,甚至被拍摄成一部数十集的电视连续剧。
“请等一等!”刘晓岚跟在三人后边进了电梯。
张大年礼貌地侧身退步,保持距离,又谦和地微笑致意。这一个动作一个表情,散发出不同一般的男人魅力。瞬间,刘晓岚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得到一种踏实的安全感。她通过电梯的金属墙端详这个男人,高高的个头,脸上没有皱纹,头发乌黑如漆,T恤里的身躯也显得相当结实健壮,一点儿都不显老。转而又想笑,此人本来不足四十岁,老什么老?
“关我儿子什么事?”马家慧安静不到十秒钟,“我儿子请她参加生日宴会,她宁可跳楼也不赏脸,关我儿子什么事?”像自说自话,又像跟谁吵架。
刘晓岚转而观察马家慧。这个女人如果闭上嘴,还有几分姿色,和张大年也相当般配,但嘴巴一张,你就只想看她身上的香奈尔时装和珠宝首饰了。
张大年叹息道:“女孩子可能害羞不敢去,挺可惜的,那么年轻。”
“我才不管!”马家慧旁若无人,口水四溅,“现在,警察和学校肯定认为女孩跳楼是我儿子造成的,用不了多久,媒体知道了,那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