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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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撒头像-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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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大自然比起卡斯塔尔斯的收藏品来要古老得多。当我紧握硬币,沿着
大街往海边跑去的时候,我感到整个罗马帝国还有卡斯塔尔斯家族沉重的压在我的
肩上,不但印着狮面的银币在我耳边咆哮,而且凯撒头币上的所有鹰隼看来都好像
是在扑腾着翅膀,尖叫着追赶我。然而我的心像小孩子手里的风筝一样轻快地越飞
越高,直到我越过松散而干燥的沙滩,来到一处平坦而潮湿的沙堆旁。在那离远海
约几百码的地方站着菲利浦,泛着金光的浅曳的海水已浸到他的脚脖子了。落日的
红色的余晖壮丽地照耀着大地,而那绵延达半英里长的至多漫到踝关节的浅水像是
一湖红宝石的火焰。我兴冲冲地脱掉鞋袜,涉水走到他站立的远离沙滩的地方。这
时我转过头来,看到我们正处于海水和湿沙的包围之中,我把那枚凯撒头像的硬币
给了他。
    “正在这时,我突然隐隐地惊栗起来:在远处的沙山上,一个人正注视着我。
我当时准是有一会儿觉得那不过是错觉,因为那人看起来不过像是遥远天边的一个
黑点而已。但我即刻判断出那的确是个人影,稳稳地站在那儿,朝我们凝视着,他
的脑袋微微向一边耷拉着。然而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说明他正看着我,因为他有可能
是在看某条船,或者是日落,或者是海鸥,抑或是那沙滩上到处散落着的人群中的
某一位。但是不管我是基于什么作出的判断都好像是有预感似的,因为当我们向他
张望时,他便开始笔直地越过宽阔潮湿的沙滩朝我们轻快地走来了。他越走越近,
我看见他长着黝黑的皮肤,留着胡子,戴着一副黑眼镜。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从他
那顶破旧的黑帽到他脚上那双结实的黑筒靴可以看出,虽然他穿着很一般,然而看
来倒还体面的样子。尽管如此,他毫不犹豫地涉入海水里,就如同一颗飞行的子弹
一般直直地冲着我们来了。
    “我还没有告诉你当他一声不响地涉过水陆之间的那些障碍物,跳进水里时我
那恐惧和惊讶的感觉,他那样子就好像是刚直直地走下悬崖,而此刻正在半空中稳
稳当当地行进着一样。那响声就像是某座房子突然被轰上了天,或者是某人的头突
然哐啷掉下来一样。不过他只是弄湿了他的长筒靴,但是他看来就像浑然不顾自然
法则的魔鬼一般。但假如他站在那水边时有过哪怕是一丝儿的犹豫,那么所有上述
一切都不存在了。实际上,他看起来好像是完全把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到我的身上,
以至于海水都已荡然无存了。菲利浦此刻正在几百码的地方,背对着我,弯着腰拨
弄着他那捕虾网。陌生人走到离我约两码的地方停了下来,海水冲到他的膝盖来了。
然后他以一种明显是造作的腔调和发音说道:‘为什么不在别的什么地方转交一枚
有特殊印记的硬币呢?那会让你感觉不方便?’”
    “那人没有什么地方不正常,除了一个地方而外。他那淡色眼镜并非真的不透
光,而是一种很平常的蓝色眼镜;那眼镜后面的眼睛也并非躲躲闪闪,而是一动不
动地注视着我。他的黑色胡须算不上很长很杂乱,但是他整个看起来像是很多毛的
样子,也许是因为他的络腮胡子长得特别高,一直长到颧骨下面的缘故吧。他的肤
色既非青灰色,也非灰黄色,而是相反的。相当白皙而充满青春活力的脸,然而这
看起来像是粉红而白的蜡色的脸,使得(我不知道为什么)它看起来更为恐怖了。
而唯一引人注意的离奇之处便是他那只形状难看的鼻子,鼻尖处微微向一侧弯曲着,
当那鼻子放松时,就好像是被一把玩具锤从一侧把它敲歪了似的。那很难说是天生
的畸形,然而我又说不出来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当他站在那金光闪闪的海水里时,
就好像是一头海怪咆哮着钻出血样的水面来。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奇怪的鼻子会让我
作出如此怪异的想象。我想象着他那鼻子就像是手指头一样可以灵活运动,而且想
象着就在那时刻他动了动他的鼻子。
    “‘给我任何一点好处,’他以那种同样古怪而自命不凡的口吻说道,‘我就
可以不和你的家人谈这件事。’”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因为‘盗窃’了那枚青铜硬币而被勒索了。而我先前
那些狂乱猜想而引起的恐惧和疑虑现在都变成了一个不容争辩的现实的疑问,即他
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拿走硬币纯粹是出于一时冲动,而且我动作敏捷,再说当时只
有我一人在场,因为我每次溜出去找菲利浦时都是这样要确信了没有人注意才离开
的。 而且在大街上也显然没有被人跟踪;就算是有人跟踪了吧,他总不可能像用X
光透视出我手里的硬币吧。如果说那个站在沙滩上的人看见了我给了什么东西给菲
利浦的话,那他也至多看见了我的动作,就如神话里那些闭着一只眼想打高飞球的
人那样只能看见一个大概一样。”
    “‘菲利浦,’我无助地叫起来,‘问问他想要什么。’”
    “菲利浦放下他正在修补的虾网,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异常的通红,
就像是愠怒或者害臊似的;但是那也可能是因为刚才他一直躬着身子的缘故,或者
是因为那红色的晚霞的缘故,也或者是那似乎时刻萦绕在我周围的可怕的幻觉也说
不定。他只是粗鲁地说道:‘你滚一边去。’说着菲利浦示意我跟着他,瞧也不瞧
那人一眼就蹚着海水,往海滩去了。他走到那些沙山底部用石头砌成的防波堤上,
就这样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他或许在想要取道这些凹凸不平的长满海草的乱石路,
因为这种路对那个人来说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比不得我们年轻,而且对于这样的路
我们已习以为常了。但是我的这位勒索者却仍然是动作优雅地走着,他仍然跟在我
的后面,就像仔细选择他的措辞一样选择着好走的地方。我听见他那柔弱的讨厌的
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直到最后,当他爬上沙山的顶部的时候,菲利浦终于没了耐心
(在大多数场合他都是很有耐心的),他突然转过身来,吼道:‘滚开,我现在没
工夫跟你谈。’随后,当那人踌躇着欲张口说什么时,菲利浦一拳挥将过去,那人
即刻被打得从沙山顶上跌落下去。我看见他在沙山脚下抽动着,浑身都是沙子。”
    “这一拳总算让我心安了些,尽管那也很可能导致更大的危险;但是菲利浦没
有表现出那惯有的胜利的喜悦。尽管他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爱意绵绵,但是仍然显
得垂头丧气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问他一些事情,我们已经走到他家门前,他
向我道了别,说了两句让我感觉奇怪的话。他说,无论怎么说,我应该把那枚硬币
放回去,但是他又说,他想‘暂时’把它放在他那里。然后他突然说了一句无关的
话:‘你知道贾尔斯从澳大利亚回来了吗?’”
    这时酒店的门打开了,弗兰博侦探的高大的身影钻了进来,走到神父和姑娘的
桌前。布朗神父以他那种冷静的有说服力的言语把他介绍给了这位姑娘,其中还提
到,弗兰博对此类案件见多识广,很拿手的,但是她似乎对此不甚留意。弗兰博向
姑娘鞠了一躬,坐下来,递给神父一张纸条。布朗神父略带惊讶地接过纸条,只见
上面写着: 马车,到浦特尼镇马非京大街瓦嘎379号。姑娘已在继续讲着她的故事
了。
    “我沿街走上去,来到我自己的房前,我的脑子一片混乱;还未待清醒过来,
我已来到门前的台阶上。在那里,我发现送奶工人送来的牛奶罐——以及那个长着
畸形鼻子的人。那个牛奶罐让我知道仆人们都已出去了。因为,穿着棕色晨衣的亚
瑟尔在他那棕色书房里当然不会听见送奶工人的铃声,当然也不会去开门。因此,
屋子里除了我的弟弟而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但真要是他站出来帮我,事情也
就暴露无疑,我不就完了吗?慌乱中,我把两先令放到那陌生人的可怕的手掌心里,
并叫他过几天再来,我想到那时我或许已想出对付的办法来了。他愤懣地离开了,
比我想象的要温柔得多——或许先前那一跤把他镇住了吧。我看见当初他跌下去时
溅到背上的沙粒一路欢快而恐怖地散落下来。大约在沿街下去的第六座房子处,他
转过弯就不见了。
    “于是我进了屋,自己动手沏了茶,试着想把这一切想个清楚。我坐在客厅里
临窗的地方,看着窗外的花园,暮色还未完全褪尽,花园里闪着落日的余光。然而
我太心烦意乱,神情恍惚了,以至于虽然看着那些草坪、花盆或者花坛时也无法集
中注意力。由此可以看出,我受到的打击比预想的要大,因为我对整个事情的认识
是如此之慢。
    “那个人,或者说那个怪物,就是我刚才打发走的那位,此刻就静静地站在花
园的中央。啊,我们都曾经读到过有关黑暗中的那些苍白脸色的鬼怪,然而这个怪
物比任何上述的鬼怪都要吓人。因为,尽管他在暮色里投下了长长的阴影,他却仍
然站在柔和的阳光中的。而且他的脸并不苍白,而是那种蜡色夹着红润,而这只有
商店的橱窗里陈列的理发师的假人才有的脸色。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他的脸对着我,
我无法告诉你他站在那些郁金香以及其它一切高大而绚丽的、看起来想象是温室的
花丛中时有多恐怖。他看起来就好像是我们在花园的中央竖了一尊蜡像而不是石头
雕像似的。
    “但是几乎在他看见我在窗前移动时,他转过身,从后门跑了出去;后门敞开
着,毫无疑问他就是从那儿进来的。这个人再次表现出来的胆怯比起当初他走进海
里时的粗鲁是那么的不同,我模模糊糊地感到些慰藉。我想,或许他比我想象的还
要怕遇见亚瑟尔吧。 无论怎样, 我最后还是镇静下来,独自静静地吃了我的晚餐
(说‘独自’,那时因为亚瑟尔当时正在他的博物馆里调整他那些收藏品,这时是
不能去打搅他的。)我的思想也渐渐放松下来,心思跑到菲利浦那儿去了,于是陷
入对他的思念之中了。我想,不管怎样我此时正恍惚地看着另一扇卷起帘子的窗户,
然而此时夜色已完全暗下来,所以那窗户只是漆黑一块,就像一块漆黑的岩石一般。
我隐隐觉得窗户的外面贴着一个像蜗牛的什么东西。但是当我定眼看时,就又像是
摁在窗格玻璃上的人的拇指了,就像是拇指那样弯曲着。于是,出于夹杂着恐惧的
勇气,我跑到窗户边,突然被扼住喉咙般的尖叫吓退了回来。除了亚瑟尔,我想那
叫声谁都应该听见了。
    “因为那里,既不是什么拇指,更不是什么蜗牛。那是一个弯曲地挤在玻璃上
的鼻子的尖端,由于受到压迫而显得惨白,而那玻璃后的脸孔以及那睁大的眼睛起
初看不见,随后就如鬼一般灰白了。我猛地拉下窗帘,冲进我的卧室,把自己锁了
起来。但是当我在慌乱中跑动时,我几乎可以发誓,我又看见另一扇黑色的窗户上
的某种像是蜗牛的东西了。”
    “最后,我想最好还是到亚瑟尔那里去吧。如果那个怪物像只猎那样整幢房子
里到处爬的话,可能他就有不只是勒索这样的动机了。我弟弟也许会把我扔了出去,
一辈子诅咒我的。但他毕竟是个绅士,他会马上来保护我的。十分钟的奇思怪想之
后,我走下楼来,敲了敲他的房门,然后走了进去,看到了最糟糕的场面。
    “亚瑟尔的椅子上空空的,显然他已经出去了。但是那个弯鼻子的人却正坐在
屋子里,等着他回来,他的那顶傲慢的帽子还戴在头上,正在我弟弟的台灯下,读
着我弟弟的某本书。他的脸冷静而焦虑重重,然而他那鼻尖仍然像是他脸上最活动
的部分,就好像他刚刚还把它从左边摇到右边似的。我曾想他追踪我监视我时已是
够让我胆寒的了,然而他那似乎是故意不曾注意到我的存在的样子更是让我毛骨悚
然。
    “我想我当时一定惊叫着,声音又大又长,不过那到没什么。我接下来所做的
才真的有‘什么’了: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包括大量的纸币,尽管它们是我
的,但我敢说我却没权去碰它们了。说了一大堆充满怨恨的圆滑的忏悔的话之后,
那人终于离开了。我坐下来,感到自己彻底崩溃了。然而那晚一个纯粹意外的事情
挽救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亚瑟尔此前突然去了伦敦买货,正如他经常做的那样,
那晚上回来了,尽管很迟,但是却容光焕发的样子,他几乎又设法搞到了一件珍宝,
又为家族的收藏品增添了一点光辉。他是如此喜气洋洋,以至于我差点就大着胆子
向他承认我拿了他一件小小的珍宝。但是他只关心他那些比什么都重要的购买古币
的计划,对其它所有的谈话都毫无兴趣,所以我没能来得及说出口。由于古币交易
随时都可能捉摸不定,他坚持要我马上打点行李,随他一道到弗尔兰暂住的地方去,
以便更接近那个上面所谈到的伦敦的古玩店。我无暇顾及那么多,就这样我几乎是
在深夜就远离了我那可怕的敌人,但也从此远离了我的菲利浦。我弟弟常到南肯星
顿的博物馆里去,于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干,我就自费到艺术学校里去学习。今
天晚上,我正从学校回来,却突然在路上看见那个怪人居然又在这条漫长而径直的
街道上了。其余的情况就正如这位先生所说的那样了。
    “我只想说一件事情。我不值得受人帮助,对于我所遭受的惩罚我无可辩驳或
抱怨的。是啊,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但是,就算涨破脑袋,我也仍然弄不明白:这
事怎么就发生了呢?难道真是有什么奇人要惩罚我?或者说,除了菲利浦和我而外,
又有谁会知道在那海水中我给了他一枚小小的硬币呢?”
    “这可是个不寻常的事情。”弗兰博认可道。
    “但没有答案那么不寻常。”布朗神父郁闷地说道,“卡斯塔尔斯小姐,一个
半小时以后如果我们到你们在弗尔兰的住所去,到时你会在家吗?”
    姑娘看着他,然后站起来,戴上了手套。“当然,”她说道,“我会在那儿的。”
说着边离开了。
    那天晚上,侦探和神父仍然在前去的路上谈论着这件事,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弗
尔兰的那个住所。但是他们觉得,即使作为临时住所吧,那房屋对于卡斯塔尔斯家
族来说也实在太简陋了。
    “当然,稍一考虑,肤浅的人会首先想到她那澳大利亚的哥哥,因为先前他一
直是很穷的。很可能他突然回来了,也可能他就是那个有几个寒酸的同谋的人。不
过我怎么也想不出他怎么就卷了进去,除非——”
    “除非什么呢?”神父耐心地问道。
    弗兰博压低了嗓门说道:“除非那个姑娘的情人也牵涉了进去。如果真是那样
的话,那他就该是更为歹毒的家伙了。那个澳大利亚家伙确实知道霍克想要那枚硬
币,但是我就怎么也弄不明白他怎么知道霍克已经得到了那枚硬币呢?除非霍克给
他或是海滩上他的同伙作了暗号。”
    “是啊。”神父说道,语气中对弗兰博充满了敬意。
    “但是你注意到另外一件事了吗?”弗兰博继续说道,“这位叫霍克的听到他
的女友受了侮辱,但也只是等到他到了松软的沙山上时才给了那人一拳,因为在那
个地方,他能轻易成为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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