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感到很诧异,倒想听听他有何理由。
范文程侃侃而道:“灭金一害,女真人心惶惧,恐遭汉人报复,必然齐聚重反大明,届时辽东又生战乱;灭金二害,辽东之西是察哈尔部,林丹汗素有雄心,陛下灭金后与察哈尔接壤,而辽东与察哈尔无天险可守,正是林丹汗垂涎之地,必兴兵劫掠辽东各处,以资其本,从此大明边陲战事不息;灭金三害,陛下需派重兵守辽,耗饷糜费不说,隐患也颇多,主将易拥兵自重,违逆朝廷法度,在强君当政尚不明显,在弱君当政尤为突出,当年李成梁镇守辽东,挑拨离间女真各部,私通蒙古诸部走私马匹,贩卖物资聚敛钱财,肥己废公,终酿辽东之祸,可以说,辽东能有今日,始于李成梁”
不等他说完,在列的李如柏已经听不下去,气的脸红脖子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门,眼睛比血还红,浑身颤抖,配在腰间的剑也拔出了鞘,怒喝的打断他,“匹夫!住口!我李家为朝廷镇守辽东功不可没,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
说着,就要举剑砍杀他。
与他并列的祖大寿、阿巴亥、蒋达华等将急忙拦住愤怒至极的他。
范文程没有一点惊惧之色,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噢”了一声,“你就是李如柏将军吧?幸会!”
“贼子!辱没家父!我杀了你!”
李如柏暴吼道。手中的剑举到了半空之中,眼看就要劈了下来。
祖大寿眼疾手快,跨前一步立在他面前,伸出双手扣住他举刀的手腕,将其擎住,趁势抢夺下他手中的剑,冲着他喝道:“李将军息怒,在圣上面前不可无礼!”
李如柏顿时惊恫,这才反应过来,御前露刃是大禁,大骇的跪向皇帝请罪,“微臣失礼,陛下恕罪!”
朱由校不计较他的行为,毕竟在这种场合下,换了谁都难以忍受对先人及家族的污蔑。
朱由校没有责怪他,宽慰他说:“你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朕心里有数,不要在意他的言辞。你先下去休息吧!不必待在这了。”
李如柏知趣的谢恩退了下去。
他走后,朱由校眯着眼睛对范文程说:“再说说你的三利?”
“一利,效仿朝鲜,受天朝恩泽,威加宇外,彰显大国胸襟,留一金,得万国之心;二利,为大明守土一方,牵制林丹汗扩张,消除蒙古之祸;三利,金对大明俯首称臣,岁岁供奉,金之所产财物,俱是大明所有,任其征调,八旗将士,亦是陛下八旗,任其调度,为大明征战,女真之女,愿入宫服侍陛下起居。”
朱由校听完之后,先是愕然了一会儿,接着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猛的拍案而起,怒目圆瞪,喝道:“颠倒是非,混淆视听,好一个范文程!朕不是吴王夫差,努尔哈赤也不是越王勾践!朕宁可灭金消除后患,也绝不存金得其三利,朕非目光短浅之人!”
“陛下,努尔哈赤年老体衰,金国苟延残喘,只存一线气息,对大明已经没有威胁了,您何不降恩金国呢?”
“范文程呀范文程,亏你是饱读史书的人,若不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朕定当将你斩首!你是汉人,却为异族效力,致使辽东汉人遭屠,战火绵延,生灵涂炭,罪恶滔天,还大言不惭,将自己比做王猛、耶律楚材圣贤之人,真是不知羞耻!你不存民族大义,数典忘祖,枉为读书人!自古胡人入主中原,视汉人如草芥,任意凌辱屠虐,焚书毁庙,人间浩劫。古有五胡乱华,蒙古灭宋,哪一次不是汉人将民族推向了灭亡的边缘!朕不会让历史重演,朕担负的不光是大明中兴的重任,更担负着民族中兴的重任!自古以来,但凡战争,无不是民族争端,朕只有寰宇天下,融合各民族,才能消弥战端,无论汉、蒙、女真,俱为一体,才能共享太平。朕灭女真,从此辽东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长治久安。”
朱由校严厉的眼睛又郑重地告诉他一句话,“解除隐患的最好办法,就是消灭!所以,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朕灭金势在必行!”
范文程叹了一口气,道:“臣想的施展才华,得功论德,努尔哈赤也是一方豪杰,欲比成吉思汗,陛下高瞻远瞩,想的是万民,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臣这才明白努尔哈赤为什么不是陛下的敌手了。”
“回去告诉努尔哈赤,让他自缚请罪,去号来降,朕就网开一面,不加罪与他,爱新觉罗家族也会得以保全。否则,大军兵临沈阳城下时,再想降朕就晚了。”
“臣会将陛下旨意传与努尔哈赤。”
他将国书放在地上,向朱由校又拜了几下,道:“努尔哈赤献上贡物,又择爱女进献陛下服侍左右。臣告退。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安然的退出了前堂厅,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陛下,就这么放他走了?”祖大寿指着门外不甘心的说。
朱由校仍凝色甚重的说:“杀了他,我大明的声誉可就毁了,为了一个汉奸而坏我声誉,不值。他既然敢来,自然是猜透了朕的心思。范文程,是个奇才,可惜重名利,轻节气呀!”
朱由校又对他说道:“你和李如柏去清点范文程送来的财物,回来报朕。”又指着其他众将,说:“你们也都散去吧!”
众人应命而退。
李如柏退出来后,一直在外面等待皇帝的重新宣诏,当他看到范文程出来后,火气不禁又起,指着他就骂,范文程不跟他理论,任由他在后面出口伤人,一言不发的留下贡品和一顶花色大轿,带着他的人离开。
众将从内厅出来,正看到李如柏红着脸骂范文程,众将哄然大笑,令他更加气愤,祖大寿拍着他的肩膀笑劝道:“李将军,小人的话怎能放在心上,太没气度了。”
李如柏这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了。
看着范文程留下的一箱箱贡品和一顶轿子,祖大寿令人打开,逐一清点。
当掀开花轿的帘子时,一位身穿女真服饰的女子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众将定睛看去,只见坐在轿子里的少女明眸俊颜,貌美如仙,不禁为之惊艳。
“想不到努尔哈赤还有这么美貌的女儿,也舍得送来。”
祖大寿“啧啧”的叹道。
李如柏凝色望了几眼,感觉这轿子里的少女很面熟,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倒吸一口气,凝着眉头仔细想了起来。忽然,他眼睛大开,迸出惊讶的目光,指着轿中的少女不禁脱口叫道:“这不是科尔沁公主吗?”
众将吃了一惊,不敢相信的对李如柏道:“你可不许胡说!”
“没错,是科尔沁公主,我随陛下东征攻占科尔沁时,见过她,他是科尔沁首领寨桑的孙女。”李如柏指着端坐在娇子中的少女对众人解释道。
这个时候,博尔济特布木布泰也认出了李如柏,她无神的眼睛立刻闪放出了光芒,有些急促的下轿,脉脉含情的眼睛夹杂着一丝丝的希望,十分礼貌的问李如柏,“你是李将军?可否告诉我,信王在哪?”
“信王?”李如柏吃惊挠了一下头,说:“在京城啊!”
怀着再见信王的她顿时又失去了希望,绝望的哀叹,“他没来吗?”
李如柏说道:“他现在监国摄政,怎么会来这里。”
众将都莫名其妙,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唯独袁崇焕眼睛犀利,走到她面前,厉声问道:“你不是努尔哈赤的女儿?”
“是怎样?不是又怎样?”她含泪地回道。
袁崇焕目光登时杀气而出,右手伸向了腰中的佩剑,渐渐的拨出剑鞘,众将看在看到,暗道不妙,李如柏更是着急的横在他们之间,急切的问道:“大帅,您要干什么?”
第四百二十四章与玉儿重逢()
袁崇焕面目狰狞,目光杀意甚浓,大喝挡在他面前的李如柏,“让开!此女不能留!必须杀了她!”
李如柏毫不退让,挺胸直对道:“她现在是圣上的女人,圣上没发话,任何人不得动她!”
“愚蠢!”袁崇焕气急败坏的怒骂,“你还看不出来吗?努尔哈赤把一个冒牌的公主进献圣上,说明里面有阴谋,可能要对圣上不利!她的祖父寨桑死在我们手里,难道你就不怕她为祖父报仇么?!”
“呃,这”
李如柏哑口无言了,他愕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布木布泰,只见她面容不改,对要杀她的袁崇焕抽出的明晃晃的剑没有一点惧色,她那明眸如水的眼睛里暗含着淡淡的忧伤,似有寻死解脱的感觉,从她眼里,李如柏感受到了她的辛酸和无助,其中的曲折,不言而喻。
袁崇焕想要推开李如柏,但身材魁梧的他像一座山一样屹立在他面前,推了两下都没有推动,令他感觉颜面大扫,尤其是在鲁文等众将面前,让他没有一点面子,气愤的脸色一直红到脖子上,气急败坏的大吼:“你敢违我将令!滚开!”
李如柏拱手赔罪,“大帅,末将不敢,这个女的您真不能杀,还是去请示圣上吧!”
袁崇焕咆哮起来,“你懂什么!金人狡诈,穷途末路之下说不定假借献美人的名义暗中行刺!”
旁观的诸将们恍然大悟,认为袁崇焕的话十分在理,宁可错杀也绝不能冒险,也都劝李如柏,“大帅说的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怎能进献给圣上,圣上要是有什么不测,咱们都担待不起,李将军,你护着这个女的干嘛?”
他们一致同意袁崇焕的话,急的李如柏是干瞪眼,想要告诉他们,这女的和圣上有过一面之缘,刚要开口,忽然他们身后的府门前传来了雷霆喝声,“你们不回自己的军营,在这里喧嚷什么?!袁崇焕,就数你的嗓门高,在这里咆哮什么?耍什么大帅的威风?”
众将闻到身后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骇然止声,齐刷刷的面向他伏地而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惊驾,罪该万死!”
袁崇焕惊骇的一身冷汗冒出,自行请罪,战战兢兢道:“微臣惊扰圣驾,罪该万死,但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担心陛下被金人算计,适才莽撞了些。”
此时的朱由校已经脱下了戎装,换上了常服,在接见完范文程后就准备到后厅休息,谁知府外的争吵声令他不得安宁,尤其是袁崇焕的咆哮是一声高过一声,令他十分恼怒,气的他出来看个究竟,到底有多大的事情敢让他在门外大声喧闹,不怕惊扰圣驾。
朱由校的出现,袁崇焕才意识到自己鲁莽惊扰了圣驾,本以为他会受到严厉的责罚。然而,令他意外的事是皇帝没有责备他,久久不见皇帝出声。
他偷偷瞄了一眼皇帝,发现他的眼睛停留在了唯一没有跪下的一个人身上。
玉儿!
他认出了她!
同样的眼神也落在了他的身上,两双彼此熟悉、又渴望许久的眼睛正在对视。
她也认出了他!
信王朱由检!
不,这么多人跪他口称“陛下”,是他们叫错了还是她认错了?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朱由校愣住了,眼睛直直的盯着玉儿,他不敢相信站在他对面是玉儿。
“玉儿,真的是你吗?”
朱由校激动的张开了嘴。
“你是信王?还是皇帝?”
玉儿也充满质疑的问道。
“我?”
朱由校不知该怎么回答,在这么多将军在场的情景下,他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秘事,否则传出去,不知让人们会编出一段什么奇闻异事来。
跪在他面前的许多将军们,也猜测到了其中有不可告闻的密事,所以都把脑袋顶着地皮,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袁崇焕也明白了李如柏为什么这么护着这个蒙古女子了。
朱由校有太多的话要对玉儿说,可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于是,朱由校喝令众将军们回到自己的兵营去。
遣离众人,府前还有许多卫兵,他们虽然面容严肃,如松一样挺立在府前一动不动,但耳朵没有堵住,他们的谈话一样听的清清楚楚。所以,朱由校对她说:“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进来,我给你慢慢解释。”
玉儿眉心一紧,拒绝道:“不!就在这里说!”
“玉儿,不要这么任性,到府里,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
“不!”她冷言冷语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凭什么相信你。”
朱由校愧疚的叹了一口气,左右顾看了护卫在府门的卫兵,一摆手,命令道:“你们都退后五十步,没朕的命令,不许靠近。”
“遵旨!”
护院卫兵应命退离五十步,他们一字排开来,以府门为圆心,成半圆形背向他们站立。
现在,他们说话没人听得见了,仿佛这个世界又属于他们俩一样,久别的重逢,勾起了曾经短暂、而又美好的回忆,然而,这回忆是苦涩的,乏味的,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他们之间有隔阂了。
朱由校迈出步子,慢慢的靠近她,边靠近边柔情的说:“玉儿,这么久不见,你,还是那么美。真是天意弄人,让我们在这里见面”
“你到底是谁?信王?还是皇帝?”
不等他把话说完,玉儿就迫不及待的打断他的话问他,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她不想相信他会是皇帝,问这个问题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抱着幻想,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她希望面前的这个人是他曾经山盟海誓的信王。
“对不起,”
朱由校在距她三步的远的面前停下了脚步,没有再靠近她,愧色的说出自己的身份,“我是信王的兄长,当今大明天启皇帝——朱由校!”
“啊!”
最后一点的幻想破灭了。玉儿顿时双眼迷离。
朱由校内疚的解释道:“当初,我借用了信王的身份欺骗了你,对不起”
“骗子!”
玉儿的眼泪像是开闸的洪水顺着两颊流下,伤心欲绝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当时我是秘密在军中,没有公开身份,不得不假借信王的身份。”朱由校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骗人么?什么金口玉言,都是骗人的,你们男人就会骗人!”
“不!玉儿,我没有骗你,我有我的苦衷,我是皇帝,可皇帝也不是万能的。当时,朕初登大宝,内忧未解,努尔哈赤趁新君初立起兵进犯沈阳,朕欲亲征,但恐内朝有变,就不得不秘密出宫只身来到辽东与努尔哈赤周旋,而恰在此时,察哈尔部袭击我后路,朕又不得不西进抵御察哈尔,用计偷袭科尔沁王帐,也就那时,认识了你。”
说到这里,朱由校深情地哽咽道:“你知道吗?朕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朕多么希望把你带回京师,可朕不能!暂时不能!朕朕”
他不知该怎么再往下说了,他欺骗了她是事实,一切的解释在事实面前都是苍白的。
他对她保证地说:“玉儿,现在好了,你能来到我身边,这是上天特意安排咱们重逢,跟我回京,我会封你为妃,让你享受一世的荣华。”
玉儿摇了摇头,悲泣的说:“太晚了,我已经嫁给了皇太极,我不再冰清玉洁”
“我不在乎!玉儿,你是我永远的玉儿!在我心中,你永远像玉一样完美无瑕!”
朱由校激动的伸开双臂想要将她抱进怀里,但她猛然后退两步,躲开他的拥抱。
他讶然,“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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