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朱由校扶着他的一支单臂,邀请他上龙撵。
“啊,陛下,万万使不得呀!”
这是朱由校特意安排的,把龙撵借给他乘坐离京。
舒尔哈齐诚惶诚恐的百般推辞不肯上龙撵,朱由校紧着眉头着急的对他说:“时候不早了,过了吉时就不吉利了,你莫要再推辞!咱们各让一步,这龙撵送你离城六十里,如何?”
舒尔哈齐无话可说,不再拒绝,向朱由校深深叩首,登上龙撵。
车队在鼓乐声和城上的礼炮声中向山海关方向前行,两侧威武的万人骑、步兵浩浩汤汤的护送他。
舒尔哈齐坐在宽大华丽的龙撵里,两侧是气势恢宏的护卫军队,宛如一条傲天的青龙遨游在大地上。
舒适的龙撵,庞大的护卫军队,殷情的服侍,令他无比畅然,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内心中腾升,高高在上的感觉无以言表,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享受。
护卫部队一路将他送至山海关,早已接到朱由校密旨的袁崇焕也用迎接皇帝的规格迎接了他,总督以下武将皆跪拜他。祖大寿和李如柏气愤不已,他们曾经跟舒尔哈齐血战过,见面如仇敌,不杀他们是碍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礼教,现在要对着昔日的大敌下跪,他们哪里受的了,何况山海关辽东军较多,他们也是不满。
袁崇焕力压众军,独自召见李如柏和祖大寿,向他们说明原意,才稍解了他们俩的愤怒。但是,面对众多的辽东军,他不可能一一去解释,也不能召集起来训话说明原意,因为人多嘴杂,一旦说了就是泄秘,必然影响国家大计。
为了不引发意外,仅一天,袁崇焕就将舒尔哈齐礼送出境。
舒尔哈齐离开山海关后,还未到达盛京,努尔哈赤就得到了密报,将舒尔哈齐在明朝京师的事程安排和行踪都一一列明的清清楚楚。
看完密报,努尔哈赤眉头紧皱,他感到很意外,从密报中看出了事情的蹊跷和不一般,明朝没有答应他的任何请求,却还这么高规格的礼遇舒尔哈齐,说明了什么?
躺在太师椅上的他闭上双眼,冥思苦想的猜测起来。戎马生涯几十年,对于玩阴谋诡计,他也算的上是一流高手,明朝特殊对待舒尔哈齐,他还是能嗅出政治味道的。
这时候,内侍来报,范文程求见。
“快请!”
努尔哈赤睁开双眼,不假思索的急切命道。
范文程捧着一本奏折进来,刚开口说出一个字,“臣”,立即被着急的努尔哈赤打断。
“先生快过来,”他将密报递给他,急切的说:“你快看看吧!”
范文程以为大汗遇到了什么大事,就暂时放下自己的事情不说,接过密报仔细的看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立即感觉到了不对劲。
“先生,有何看法?”
努尔哈赤紧着神色问道。
范文程毫不避讳的直接说道:“笼络人心,意图离间!”
听他这八个字,努尔哈赤苍茫的叹息道:“是啊!明朝的小皇帝玩的这招真是高明,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怕我的这个弟弟经不起蛊惑啊!”
范文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埋藏在他心里许久了,一直没敢说出来,但到了这个时候,不说不行了。
于是,他拱手禀道:“大汗,微臣有一事禀奏,是关于大贝勒舒尔哈齐的事。”
“哦?什么事?快说!”
努尔哈赤已经预感到不是什么好事了,心一下子绷紧了。
范文程微微弯躬上身,上前一步靠近他,小声的说:“大汗还记的四年前被困铁岭的一战吗?”
第四百零八章生嫌隙()
努尔哈赤点点头,内心一阵剧痛,那一战损失三大臣,自己也差点被明军活捉,每每想起就是痛心疾首,有时候夜半还被惊醒。
今被范文程又提起,不禁伤感的悲叹一声:“刻骨铭心呐!何和理、额亦都、安费扬古,为了救我,他们三人唉,跟随我几十年的好兄弟都是我害了他们呀!”
想起痛事,他不禁潸然泪下,流下的泪水滴落在衣衫上,心痛的话不成句。
“大汗恕罪。”范文程看到他如此伤心,不免的自责。
“没事,说吧!提这件事一定有你的原因,这件事和舒尔哈齐有什么关系?”
努尔哈赤擦了擦泪水,说。
范文程继续小声的说道:“您到西城后,代善、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回兵赫图阿拉,意图争夺汗位,然而刚入城就得知您在西城安然无恙,就在舒尔哈齐怒斥他们阴谋不轨的时候,皇太极也说他‘未必不有觊觎之心’,他当即暴跳如雷,形态异常,当时我觉得没什么,现在想起来,是不是心虚所致,才致如此?”
“什么?”
努尔哈赤猛然惊觉起来,“竟有这等事?”
他倒吸一口气,紧锁眉头,开始对这个弟弟这几年来的行为细想了一番,但是,他始终没有想到一点破绽。
“他是我同母弟弟,与我一起创业,如今地位无人能及,不可能会有异心。”
许久,努尔哈赤吐露心声。
范文程担忧的说道:“大汗,以往不见得大贝勒有异心,今日不见得不变心啊!他功勋卓著,远在诸贝勒之上,威望甚高,将来,汗位是传子还是弟?传子,大贝勒甘愿屈尊?新君能压得住他吗?传弟,大汗诸子又不甘,大金必然分裂,火并在所难免,或者大贝勒不容大汗诸子,您您”
范文程不敢再往下说了,不说努尔哈赤也明白,下面的话是“大贝勒将残杀他的诸子,令他一脉绝嗣”。他对历朝历代的血腥皇家史太了解了,在大金国他已经隐约的感受到了未来的可怕,大汗到现在也没有解决继承人的问题,只怕以后真的会重蹈历史覆辙。这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大汗诸子皆是手握重兵的悍将,将来谁服谁?观诸子当中,除了皇太极权谋深邃,有可能平衡各方人马,是最恰当的人选,可惜人不在了,其他诸子难当大任。舒尔哈齐威望虽高,但容易冲动,权谋欠缺了些。
努尔哈赤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想想范文程的话,他后背不禁发凉。
许久许久
他两眼发呆,一眨不眨,脸色也变得煞白,没有一丝的血色。
“大汗,您没事吧?”
范文程关心的问。
他摆摆手,轻轻的干咳了两声,似筋疲力尽的说:“告诉代善、莽古尔泰、德格类,要时刻处在战备状态,盛京内的防务,暂时由代善掌管,派阿敏去西城练兵,济尔哈朗入宫随侍,派阿济格带兵迎接舒尔哈齐,暗中嘱咐他,严密监视舒尔哈齐!”
范文程明白,大汗对舒尔哈齐起了戒心。这事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大金这个时候经不起一场混乱,必须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然而,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已经产生了嫌隙,一场兄弟相争的祸事正在酝酿之中。
他想防止金国内讧,但是却无能为力,因为在权力面前,别说手足相残,就是骨肉亲情都是暗淡无光的,他能做的,只有靠智慧把损失降到最低。但是,该如何做呢
舒尔哈齐出了山海关,就进入了大金国的地界了,到了这里,就没有了雄威的军队护卫了,也没有舒适华丽的龙撵乘坐,甚至连宽敞的马车也没有,只有来的时候的一匹快马和三百多人的顾从,那种从高高在上、万人捧月的感觉一下子跌落的冷清,他还真不适应,心里空荡荡的。
苏克萨哈看的明白,在明朝的地界他一直不敢说,进入了金国的地界他才敢劝言他,“主子,明人对您如此礼遇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呀!您可得当心。”
舒尔哈齐不以为然地说:“我心中有数,明人恩宠与我是因为我还有用。回到盛京后不要提这件事,以免大汗起疑。”
苏克萨哈见他神情高昂,眉宇轻佻,知是沉浸在至尊之中还未自拔,便不再言语。
过锦州,出大凌河,在塔山,遇到了努尔哈赤十二子阿济格率兵迎接他们。塔山是他的长子阿尔通阿的驻地,阿济格怎么会突然而至?这令他很意外,也感到了蹊跷。
“叔父,侄儿奉大汗之命,在这里迎接您。”阿济格恭拜他说。
“哦,”舒尔哈齐眉头微锁,轻淡的应了一声。按照以往惯例,都是在京郊迎接,最隆重的莫过大汗亲自出城迎接,今个突然在数百里之外的塔山派人迎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在塔山行辕,他们只休息了一晌午,用过午膳后就被阿济格催促着上路,舒尔哈齐不满他这么着急的催促,直接拒绝,“我累了,此地距盛京尚有数百里之遥,我们为何着急赶路?明日启程不迟!”
“奉大汗令,为了叔父的安全,尽快护送您入京。”
阿济格不慌不慢的说。
“安全?什么安全?!”
舒尔哈齐微怒,指着脚底下说道:“这是我大金的地界,还有什么不安全的?除非是大汗对我不利!”
“叔父,不要乱说话!”阿济格登时直对着他两眼一紧,不敬道。
“哼!那大汗为什么派你到这里来迎接我?分明是对我不放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使臣的队伍中安插了眼线,对我的一举一动监视的清清楚楚,大汗这么做不就是对我不放心么?!”
舒尔哈齐怒气冲冲的指着他的鼻子吼道。
“叔父,你不该这么怀疑大汗,他可是你同母长兄!”
舒尔哈齐没好气的哼笑道:“那又如何?他不是一样派人监视我么?!”
阿济格忍气吞声,再恭敬一声:“叔父,快点上路吧,天黑前咱们要到松山。”
舒尔哈齐坚决的拒绝,“不走!今天就在塔山过夜,明日再到松山!”
“不要逼我!”阿济格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道。
“逼你?呵呵”舒尔哈齐冷哼一声,“我在大金的地界连这个权力都没有吗?你算什么?还要管我?退下去!”
“你?!”
阿济格怒不可遏,火冒三丈,右手紧紧的按剑微微的颤抖着,剑鞘发出细细的抖声,他大气“呼呼”的喘息几口,两眼红彤彤的血色满布,只有两瞳是黑色的。
“你想干什么?!”
舒尔哈齐冷冰冰的望着他怒不可及的样子,似有拔剑的趋势。
阿尔通阿看到苗头不对,在这么僵持下去不好收场,忙拽了拽阿济格,“十二弟,您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阿玛一路走来兴许是累了。我与阿玛许久不见,他是想我了才想在这里逗留一日,叙叙父子之情,您就宽容一日,明日一早启程!”
接着,他又劝舒尔哈齐,“阿玛,十二弟也是奉命行事,您多见谅,再说,他是晚辈,您就体谅他的一番孝心,都是自家人,何必动气呢!”
经他一劝,两人缓了气息,但舒尔哈齐坚决不会立即启程回盛京的,所以,他一甩袖子进入了内堂休息去了。阿济格怒斜视他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叹息,“好吧!明天再走!”
说完,他也愤然离开他的行辕。
阿济格一走,阿尔通阿急入内堂,来到舒尔哈齐的房间,关上门窗,小心翼翼的问他,“阿玛,您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不跟阿济格回盛京?”
舒尔哈齐忧心的说道:“你没看出来吗?大汗已经怀疑我了!”
阿尔通阿吃了一惊,愕然问道:“怀疑您什么?”
“大汗派我去明朝议和,意在争取和平时间养精蓄锐,但我无功而返啊!”
“这谁都猜的到,如今形势大不如前,明朝岂会答应。以大汗之英明不会想不到的,不会怪罪您呀!”
“唉,要是这件事大汗也不会对我起疑。我在明朝受尽恩宠,明朝皇帝待我如国君一般,混在出使队伍里的探子一定是把我在明朝的事密报给了大汗,大汗才会怀疑我有异心,适才派阿济格带兵来监视我的。我这次回到盛京,只怕凶多吉少。”
“阿玛,”阿尔通阿惊骇的浑身一颤,“若真如此,我们该怎么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您若有事,我们也必会遭殃啊!”
舒尔哈齐沉思一会儿,附在他的耳朵上小声的对他说:“你这么做”
朱由校亲书两封密旨,将其封好,派人秘密送往袁崇焕和曹文诏处,命他们整顿军马,候旨出征,另外,加紧三大营改制,限四十日完成,秋后西山演练。
第四百零九章闯宫求见()
三大营军改,打破了原有的编制,所编成的八个军,除作战部队外,加上后勤保障部队,至少二十万人以上,这就造成员额的不足。为了不影响新军的战力,所差员额从京师周围驻军、宣府、大同两镇、登莱等地抽调部分精锐入新军,新征兵员充实后勤保障部队。
所谓后勤保障,就是负责粮草、弹药储备的,这是一个新的兵种,取消了战时大量征招民夫为军队运送粮草、弹药、工事构筑等繁琐事务,后勤保障部队的组建使军队更加系统和专业,是大明军队迈向近代军队与西方看齐甚至超越的标志,也是适应先进火器作战的需要。
朱由校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储蓄粮饷,完成军备,挥师北伐了。
然而,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因为他高规格接待舒尔哈齐而令许多不满的朝臣们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他们聚集在午门外,痛斥朝廷软弱,皇帝无能,孙承宗、徐光启等是一帮奸臣,在敌雔面前丧尽了天朝国威。
朱由校让人去看了一下,为首的是左佥都御史左光斗。他的后面虽然有几十个官员,职位品阶不是多高,但是十三廊科给事中有十在里面,这问题就大了。他们是言官,善于巧舌如簧,鸡蛋里挑骨头,抨击他人。
又是左光斗!
朱由校猛地拍案而起,生气的说:“太祖设言官,是让他们察君王得失,正朝纲纪,督官员清廉,不是让他们妄抨朝政,毁我大计!这些腐儒,整天念的圣贤书,难道就没读过‘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吗?!去!把左光斗给我叫进来!”
“是,其他的官员还宣进来吗?”
站在他面前的小太监战战兢兢的问道。
“就让左光斗进来!”
朱由校重复一遍气哼哼的说。
小太监立马小跑出去宣召。
在午门外,左光斗顶着正午的阳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跟着他一齐上书的官员们,铮铮的说:“诸位,你们都是朝廷的正直之臣,咱们都是拜过孔孟圣人,读过圣贤书的,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自太祖立朝以来,都是万国来朝,奉我大明为天朝。女真原是辽东边陲依附之邦,贼首努尔哈赤反我天朝,杀我百姓,占我疆土,与我大明是不共戴天的敌战仇雔之国。天佑我大明,今贼国势不如前,欲求和与我,本应不欲接见,或是断然拒和,然圣上待贼使如上宾,其规格堪比番邦之君,这是什么?是不是谄媚?屈躬卑膝?我们还是不是天朝上国?!让番邦们怎么看待我们?”
说了这么多,左光斗不嫌自己嘴唇干裂,又似煽情的对官员大声说:“同僚们,这是奇耻大辱啊!咱们都是朝中正直之臣,岂容这等丧尽国颜的事发生而置身事外?像孙承宗、徐光启那般重臣不规劝圣上一言?这有失为臣之道!我们要不惧个人生死,唤醒陛下,不可辱没了列祖列宗的圣德!”
“左大人说的对!”
群情瞬间被燃起,几十个官员们激愤的高呼,“让我们见圣上!我们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