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家受苦了。”
朱由校伸出双手想扶他起来,却怎么也托不动他。
英雄流血不流泪,只是未到痛心处。熊廷弼伏地痛哭不起,朱由校知道,让他承担这么大的罪责,换了谁也承受不起,如果不能翻案,这是要遗臭万年的!
朱由校噙着泪好生劝慰道:“爱卿为大明,为朕受此委屈,朕感激不尽,你放心,大明不会亏待你,朕不会忘记你,请你给朕时间,假以时日必然让你重回朝廷!”
熊廷弼痛哭道:“臣不敢奢望,能苟延残喘余生足已。”
朱由校不禁更是泪下,他感觉对熊廷弼的许诺有些遥远,甚至是很难实现。虽然他是皇帝,有生杀予夺大权,但是他也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维护帝王尊严和维护统治,是和生命同样重要的,将来某一天朱由校恢复了熊廷弼的名誉,意味着今天放弃辽东是他的旨意,这是非常严肃的政治问题,引起的政治风暴绝对能让天塌下来,除非他不愿意当皇帝了。
熊廷弼也知道皇帝说的是宽慰他的话,别说能恢复名誉,就是能保全他的性命都是天大的造化了。
他哭了一阵子,心情好些,终于抬起了头,两眼红肿,面容憔悴。
“爱卿的府邸朕一直派人保护着,你先回府休息,日常所需朕会派人给你送去。”接着,他又把田尔耕叫来,当着他的面下了一道严旨,“挑选精壮的锦衣卫守卫熊府,要里外三层严密守护,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敢私闯者以犯禁宫者同罪!熊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以欺君论处!”
“微臣遵旨!陛下放心,臣以项上人头保证熊大帅安全!”田尔耕信誓旦旦的保证,但心里却很不乐意,把熊廷弼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遍:真是倒霉透顶,摊上了这么个倒霉蛋,害的老子跟着被仍菜叶子,再护着他怕诱有人要泼粪了。
不过他也没办法,皇帝护着他,他再讨厌也得把脸贴上去。
田尔耕护送着熊廷弼走了,朱由校亲自站在乾清宫御台上目送他们离去,他们的身影刚消失,午门外的登闻鼓响起,这是太祖朱元璋设立的大鼓,只要敲响登闻鼓,不管是谁皇帝都要接见。
朱由校站在遥望午门外,听着响彻整个皇宫的”咚咚“的鼓声。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政治风波就要袭来,他知道,敲鼓的一定是愤怒的满朝文武,一定冲着熊廷弼来的!来就来吧,顶不住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朱由校望着深蓝的天空,暗暗道:看着吧,这天是我大明的!
“来人!打开午门,宣敲鼓者进宫!”
第二百三十四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事不论事
朱由校整了整龙袍,挺起胸膛,昂起了头虎视前方,等待朝臣们进宫面圣,这将是一次关系到国家大政方针的大事,也是关系熊廷弼生死的大事,更是一次他与大臣们的针锋相对大事!
这将是决定历史走向的皇帝与大臣们的对决!
所以,朱由校要一人面对,决不能退缩!也决不能让步!
远处,一片嘈杂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声音也越来越急促,群臣们绕过皇极殿,他们的身影出现了,大臣们散乱的不成队形,人人脸上挂着无比的愤怒,像是兴师问罪一般,快步的向乾清宫走来!
朱由校放眼望去,足有二三百人,看来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都进来了,说不定还有没资格进宫的官员也混进队伍里面。
这是他从辽东回来后第一次接见群臣,却是要针锋相对的相见。
大臣们不仅仅是冲着熊廷弼而来,还有这数月积攒着对皇帝的紧闭宫门而不得见得怨气,两者叠加积愤已久,在此刻一块爆发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大臣们,朱由校反而没有那么紧张和担心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臣们来到陛阶下,按照品阶整齐的站列参拜。
朱由校在这群人中惊奇的发现,为首的竟然是韩爌!
朱由校心里登时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暗暗骂道:这个老东西!不是称病在家休养吗?这么久都让朕想不起来了,今日竟然冒出头了!本来看你知难而退就不难为你了,今日竟然敢带着这么多的人来逼宫,就别怪我不念君臣旧情!
他再仔细瞧去,韩爌的身后竟然是宋文星,赵忠南等新派官员,连他们也掺和进来了,朱由校看到这些人更是恼怒。
行完大礼,韩爌拿出奏折禀奏:“启奏陛下,臣与众位臣僚联名参劾蓟辽经略使兼巡抚熊廷弼,他身为封疆大吏,不能固守本土却丧师辱国,丟城弃土,陷数十万百姓于水火,废朝廷额度无数,此罪人神共弃,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臣请陛下诛杀此贼,以谢天下!”
“臣等恭请陛下圣裁!”官员们纷纷跪下请愿,将手中的请命折搞搞的举过头顶。
朱由校冷冷的看着跪着一片的官员,不发一言。
大臣们不见皇帝回音,韩爌又喊了一遍:“请陛下圣裁!”身后的官员们也跟着重复一遍。
朱由校脸色肃杀,犀利的眼神盯着韩爌,程化祥现在朱由校身边,都感到了皇帝内心的愤怒,他在宫中待了一辈子,这样的事情见过的多了,每每大臣们逼宫似的进谏,皇帝往往非常愤怒,君臣对抗的结果就是大规模廷杖的开始。程化祥心生畏惧,站在皇帝身边不免感到寒气逼人,冷的身上浑身哆嗦。
朱由校慢慢走下台阶,程化祥赶紧上前要扶着皇帝,朱由校一甩手将他甩出,独自走下御台,来到韩爌跟前。
他慢慢的抬头看了一眼朱由校,登时可怕的眼神吓的他赶紧将脑袋贴近地面,不敢再瞧一眼,皇帝在愤怒,看他这眼神,不是在生大臣们的气,是在生他的气。
“韩阁老,”朱由校口气生硬的问道:“你不是在家养病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他心生恐惧,有些畏缩的回道:“仰赖陛下洪福,微臣的病好多了。”
“哦,病好了怎么不让人告诉朕一声,也好请你回内阁呀!孙承宗去了辽东,徐光启忙着安抚入关的辽民,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能主持朝中大局的也只有你了。”
朱由校不冷不热的说,明显是反话,韩爌心惊,他知道不能回内阁,只要回来,皇帝还指不定想什么办法整治他呢,就像对付方从哲一样,能体面的致士就是福分了。
他俯首叩地回道:“微臣虽然卧病在家,但心系朝廷,臣受两代先帝隆恩,无以为报,谨以此枯朽之躯进言陛下,太祖高皇帝威慑四海,平复辽东,陛下也曾言辽东不可弃,您为皇长孙时还亲赴辽东督战,这些您都忘了吗?熊廷弼辜负圣恩,违逆天下,不战而弃土,如此大逆不道恳请陛下严惩不贷!”
“朕不是将他押送回京了吗?怎么处置朕自由分寸,不劳烦诸位爱卿了!你们回去吧!”
朱由校说完,转身就要登上陛阶回去,忽然人群中一个人跳出来拽住他的衣袖,急道:“陛下不能走!”
朱由校勃然大怒,有人敢如此无礼!
他猛然回头看去,竟然是宋应星!
程化祥也愤慨起来,上前指着他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万岁如此轻薄!放手!”
宋应星这才感到自己唐突了,忙放开手,惊慌的赔罪,“微臣一时性急失礼,万望陛下恕罪。”
朱由校看到是他,气也消了一半,若换做别人,定然拉出去打个二十板子。
“臣见锦衣卫指挥使护送熊廷弼出宫,枷锁都没有戴,陛下莫非是要放过他么?”
大臣们在午门外敲登闻鼓,好不容易皇帝打开午门接见他们,想涌进去,在午门打开的那一刻,他们竟然见到田尔耕带着熊廷弼出宫,与他们撞了个正着。大臣们气愤不已,纷纷要上去打死这个“卖国贼”,可惜有大批锦衣卫层层保护着,他们根本接近不了。询问下才知道,皇帝竟然要把他送回府内。这可气坏了他们。
熊廷弼面对气势汹汹的群臣们,暗暗庆幸,幸好有锦衣卫,要不然他当场就被这些人打死在禁宫内,这件事将成为大明历史上有名的事件了。
宋应星的质问,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他们都昂起了脖子,扯开嗓子纷纷怒喊。
“是啊,陛下为何不现在就杀了他”
“请陛下立即下旨处死熊廷弼,以安天下人心”
“要处凌迟处死”
大臣们开始哗然起来,愤怒的也没了礼数,叽叽喳喳的叫嚷,几十种声音参杂在一起,乱哄哄的,根本听不清。有几个胆大的甚至站了起来。
朱由校见到群情如此激愤,不免有些紧张,为避免发生意外,他扭过头去,悄声的对程化祥使了个眼色。
被这阵势吓的冷汗都冒出来的程化祥会意,急忙转身离去,召集侍卫们以防不测。
“肃静!都肃静!”
朱由校用尽力气大喊,但他的声音却被群情激愤的大臣们的声音所掩盖,没人理会他,几个胆大的甚至走到他面前,要求他立即下旨处死熊廷弼。
朱由校怒目圆瞪,死死的盯着他们,一句话不说,内心却愤恨他们的忤逆和逼宫,作为皇帝,他是绝不允许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和胁迫!
大臣们嘈杂的要求皇帝开口下诏杀熊廷弼,早已深陷逼迫之中,却早已忘了周边。
程化祥召集大批锦衣卫急速的赶来,他们手持刀剑全副武装的快速奔来,整齐的步伐和铠甲的发出的“咯咯”声引起了后面一些大臣们的注意,转头向后瞧去,登时吓的汗水涌出来。
锦衣卫迅速的将大臣们包围起来,顿时,嘈杂之声变的鸦雀无声。
大臣们这才冷静下来,感觉到了自己的鲁莽和唐突,冲撞了天子之威,惊了圣驾。他们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在原地跪下头贴地不敢出声,也不敢四处乱看,害怕引来皇帝的注意。
站在皇帝身前几个胆大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对忽如其来的锦衣卫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如何是好。
程化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指着站在朱由校跟前胁迫的几个大臣,喝道:“你们几个还不跪下!”
几个大臣愕然,顷刻下跪求饶,“臣等一时糊涂,冒犯了陛下,死罪!死罪!”
朱由校低头看着几个朝臣,还有宋应星,他深深一口气,强忍住怒火,对众臣说道:“熊廷弼犯此大罪,朕不会轻饶了他,要杀也要诏告天下,让天下的人都来观刑。你们不能图一时之愤而不让天下子民泄愤。”
大臣们静静的爬在地上,没人敢再说话。
朱由校扫视了他们,等了片刻没人应声,终于松了口气,拂袖说:“既然没人反对,你们就下去吧!”
说完,他转身登上陛阶,要回乾清宫。
刚登上台阶两步,韩爌直起上身禀道:“陛下,既然已经派首辅孙承宗接替熊廷弼,为何不止住辽东军民入关,而是继续南撤呢?”
朱由校吃了一惊,停止了脚步,皱着眉头疑问道:“你什么意思?”
“臣以为孙承宗代熊廷弼没有阻止军民入关,反而是继续撤守,臣以为他和熊廷弼是一样的,畏敌弃土,亦是千古罪人,应押送回京治罪!”
朱由校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韩爌久病不出,这次竟然冒出来带着这么多人逼宫,看来是有预谋的,他是想借此机会弄倒孙承宗!什么熊廷弼,他不过是个幌子,韩爌的真正目标是孙承宗!
他分明是想趁这件事行党派之争!
“好啊,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总算见真章了!”
朱由校细声的自言自语道。
第二百三十五章只对一人说真相()
“你的意思是孙承宗和熊廷弼是同谋吗?!”
朱由校脸上冷若冰霜,目露寒光,不时透射阴沉沉的杀气,刚走上几层台阶又折返回来,脚上似乎栓着沉重的铁链,沉重的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在韩熿面前停下,低沉地说:“回去好好养病,朝中的事不要再过问!”
“臣是大明臣子,岂能因病而废国事?身为臣子,理应为君分忧,值此多秋之际,臣在家无心养病。”
朱由校怒火中烧,愤恨不已,平日看似胆小怕事、事事不敢出头的韩熿竟然也敢这么顶撞自己,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这一年来他的“铁腕治国”令多少官员噤若寒蝉,他竟然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顶撞他,难道真的是不怕死?还是他的背后有什么人撑腰?
朱由校微微抬眼扫视了跪在地上的官员们,他们都将脑袋紧贴地面,但他能分辨的清楚,这些官员中多数是旧派,曾经的浙党、楚党、宣党,还有东林党等官员逐渐冰消释解,走到了一起抱团对付他们暗地里称呼的“帝党”。孙承宗和徐光启是他们认定的首脑,熊廷弼是重要成员,新学派官员,还有新晋的洪承畴、袁应泰,卢象升等,都被他们认定是“帝党”的人。现在朝堂上已经由多党之争变成了现在的两党之争。
“帝党”的成员多是新派学生,他们大多城府浅,没有在朝为官多年的人心机,这次让旧派官员利用了,才会跟着他们一起到这里请愿,他们虽然和韩熿在一起,但是出于爱国之心,比韩熿他们单纯多了。
“宋应星一人留下,你们都退下吧!”朱由校强忍着怒火,生硬的说道。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互相看了了看,又看了看韩熿,见他没有动静,他们也不敢起身。
朱由校恼怒的提高了嗓门,道:“你们要抗旨吗?!都下去!”
锦衣卫们听到皇帝愤怒的吼叫,都绷紧了神经,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等待着皇帝的命令。只要朱由校一声令下,他们就对这些大臣们动手!
韩熿敏锐的觉查到了肃杀的味道,他感到了不妙,微微抬头,看到了朱由校犀利的目光在凝视自己,不由的胆颤了一下。
“韩熿!”朱由校已经没有了耐心,喝道:“朕已经说了,必将严惩熊廷弼!至于孙承宗,任何人不得议论!”
“陛下是在封堵天下人的口吗?”韩熿说道:“天下人的嘴是封不住的即使大臣们不说,百姓们也会说。”
朱由校大怒,指着他的脑门愤道:“是天下人要说还是你要说?!辽东之事朕自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勿须他人再议论!如若再敢多言,以妄议朝政论处!”接着,他又当场宣布,“韩阁老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朕念你有功与社稷,原俸致仕,回老家安度晚年,无诏不得入京!”
此话一出,韩熿大惊失色,众官员也是吃了一惊。
“退下吧!熊廷弼必杀,但绝不是在今日!来人,护送韩阁老回府,明日离京!不得耽搁!”
说完,朱由校一甩袖子,对宋应星说:“你跟朕来!”
他带着宋应星走上了陛阶,众多官员茫然的看着皇帝走进乾清宫,还有韩熿煞白的脸色,几乎呆住了。几名锦衣卫无情的走近前,冷冷地说:“韩阁老,走吧!”
进去乾清宫,朱由校扫视侍从们,说:
“都出去,程化祥,你也出去!关闭宫门,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
乾清宫的宫女太监们听到旨意都麻溜的跑出去,生怕自己落后留在这里,他们看到皇帝的脸色不好看。在皇帝不高兴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多留在这里一刻。
乾清宫里眨眼间只剩下君臣二人,朱由校低头看了一下伏在地上的宋应星,道:“起来说话!”
“谢陛下!”他慢慢地站起来,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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