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一番话是真真切切的道出了铁岭当前的境况,这里的确已经不适合在驻守了,如同一座孤悬与外的飞地,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根本无暇顾及。何况粮草物资转运困难,抚顺的金兵要骚扰运粮车队,岂不便宜了金兵,困死了铁岭?要想守住铁岭必须收复抚顺,但目前看来已经没有这么容易了。
不管是大明还是女真,都需要休养生息,谁没有实力再进攻对方了。
他们倒不是惋惜一座城池的得失,而是遗憾的没能抓住努尔哈赤。
朱由校站在门口仰望天空,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祥和的白云,感慨的吁吁长叹:同一个天空下为什么不能和平与共,非要战火不熄呢?曾经是大明臣属的建州卫,一个世袭的小官如今成了雄霸一方的枭雄,他是为了个人的私欲还是为了民族?这是汉人与女真人的战争还是我与努尔哈赤的战争?唉,权力,终归是为了权力!不是你是就是我亡!民族可以融合,可以共处,但我朱由校不能和努尔哈赤共同生活在一个天下!
谁让我生活在帝王之家呢!
朱由校发完内心的感慨,又萌生了一个更大的事情,那就是想放弃整个辽东。
这是从全局战略出发的,女真是一个军事经济国家,没有太复杂的经济,恢复过来的速度要比大明快。明朝内部问题重重,经济复杂,民生问题众多,要想恢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何况现在财政困难,辽东已经耗尽了所有积蓄,朝廷也是捉襟见肘难以再调拨物资了,没有三年五载辽东很难恢复元气。何况努尔哈赤也不会给明朝喘息的机会,只要他一恢复过来就会劫掠边境,蚕食辽东,这给他“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相悖,他不想再被辽东的事牵扯太多的精力和财赋了,此时的辽东就是一个无底洞,国家的大部分财政都花在了这上面,严重限制了国力的发展,得不偿失。还有陕西的问题,再过几年那里是农民起义大爆发的地方,更是他的心腹大患!祸起萧墙是他更不能容忍的。
要避开辽东问题,只有彻底放弃辽东,待国力恢复再挥戈北上,以大明的地大物博和千万人口,收复辽东不曾问题。
时间!他现在争取的就是战略时间,只要假以充足的时间,越往后,大明越占上风。
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女真与蒙古将再无屏障,领土的接壤将使他们成为现实的威胁,两边将成为敌战仇雠之国,这对朱由校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的事情了,他们争斗正好缓解了大明北方的威胁。
要向做到放弃辽东的事目前还很难办到,因为大明的官员们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他们看到的是不战而丢失国土的大逆不道,阻力之大可想而知,他还需要一个万全之策。
朱由校面色平静,李如柏、卢象升无话可说,按照皇帝的旨意,整顿兵马,于翌日弃城南下,向沈阳而去,临走带上了铁岭幸存下来的三百多百姓。铁岭真真的哼了一座无人的死城。
舒尔哈齐回到府邸便命令人去准备仪仗,迎接大汗回宫,范文程也回到府上,准备第二天跟随舒尔哈齐前往叶赫西城。
代善和莽古尔泰出了汗王宫就带着少数的亲信直奔叶赫西城,向努尔哈赤请罪。
皇太极走出汗王宫,他没有和代善、莽古尔泰一齐去叶赫西城,而是径直的向范文程的府上走去。
范文程正在家中料理一些事情,忽听府内家丁来报,说是贝勒皇太极求见。
他急忙整衣冠,十分恭敬的到府门外迎接皇太极的到来。
大门缓缓的打开,皇太极身着戎装孤身一人的站在范文程的大门石阶上,对他大礼出迎感到十分意外,讶道:“范大人何故如此对我一个将死之人?”
范文程微笑的拱手敬道:“臣只知道站在面前的是大汗亲封的大贝勒,大贝勒能大驾府上不幸荣幸。”
“呵呵”皇太极自嘲般的苦笑道:“我可是有谋逆之罪的人,大人不怕引火上身么?”
“臣只知遵守君臣之道,在您没有获罪之前,您仍然是大贝勒,臣下理应如此。”范文程礼让道:“大贝勒请府上说话。”
皇太极面带很不自然的微笑,在范文程的陪同下,走进了府内。
两人一路上一言不发,直到范府的正厅之中,范文程命人上完茶后关紧门窗,单独与皇太极叙话。
此刻,客厅之中只剩下两人,皇太极再无顾虑,沉色道:“范先生在宫中对我的一抹微笑是何意啊?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范文程笑道:“贝勒爷为何不去叶赫西城向大汗请罪?代善、莽古尔泰两位贝勒可是出了汗王宫就直奔西城去了。”
皇太极冷哼一声,道:“大汗生性多疑,去了也是无用,不如等先生见了大汗之后我在去请罪。”
“哦,贝勒爷何意?”
范文程故做惊讶之色。
皇太极直截了当的道:“先生不要绕弯子,皇太极是生是死全在您了,我知道大汗对您十分信任,今日大殿之上我所说的话一定会被叔父一字不差的传给大汗,您也在场,如何去跟大汗说,全在您了。”
“这”范文程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我不过是一介汉臣,大汗怎么会听我的呢?”
皇太极眉头微微一皱,厉声道:“先生,您真打算让大汗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么?”
范文程脸色瞬变,压低了声音,向前凑了过去,紧色的小声问道:“您想当大汗么?”
“未来之君,非我莫属!”皇太极铮铮道。
“好!”范文程一拍桌子,正色道:“为了大汗苦苦创下的基业,为了大金国的未来,此事我就与大贝勒尽力!”
第二百二十三章努尔哈赤的心结()
有了范文程的鼎力相助,皇太极忐忑的心终于可以轻松了,“三寸之舌胜于百万雄师”,凭范文程的口舌之利和大汗对他的信任,在这件事上不会再有事了,起码没有性命之忧。他只需静静的呆在赫图阿拉等待大汗归来。
翌日,舒尔哈齐率领一部精兵和仪仗,带上范文程亲自前往叶赫西城迎接努尔哈赤。
代善、莽古尔泰先行到达了叶赫西城,他们俩惶恐不安的见到了努尔哈赤,跪在他的床头上战战兢兢,浑身的冒的冷汗浸湿了衣衫和铠甲。数日来没有脱下铠甲,也没有洗漱,身上如同刚从战场回来一般,灰头土脸,蓬头垢面,还一股汗腥味,浓浓的甚是难闻。
他们俩把责任都推到了皇太极身上,说他们俩原本是要回师铁岭救援的,皇太极却组织了他们,直接回师赫图阿拉。
两人深知大汗的秉性,对这种忤逆之事是决不能容忍的,说不定会削掉他们三人的爵位,然后圈禁,再不济也是剥夺兵权,废除旗主之位。
他们不想做褚英第二,也不想失去得来的荣华富贵,拼杀战场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若是因此获罪而被削爵,太不值了。
两人战战兢兢的等待大汗的话语,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努尔哈赤并没有责怪他们,甚至脸上连一丝的怒意都没有。只见他半躺在床上,静静的依偎着,闭目养神,很淡然的说了一句:“你们下去吧!”
代善和莽古尔泰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大汗会这么平静,连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越是这样,两人越是不安,但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叩头跪安,退出了寝殿。在寝殿外,他们见到了济尔哈朗,激动的像是见到了恩人一般,双双握住他的手,闪着眼泪恳求道:“咱们打小就生活在一块,哥哥没亏待过你,你可要在大汗面前多替哥哥们求情啊!”
济尔哈朗宽慰他们二人说:“两位哥哥放心,我会劝劝大汗的,你们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会忍心处置你们呢?”
代善和莽古尔泰颤抖的噙着泪水,双手冰冷,眼神中抹过一丝喜色,但绝大部分还是忧愁和恐惧,毕竟他们知道,济尔哈朗说的是安慰的话,他们都清楚,在帝王之家最是无情,什么亲情都是假话,唯独权势最真,褚英之死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褚英!
济尔哈朗带着他们俩的期望和嘱托走进了寝殿。
“谁?”努尔哈赤眼睛也不睁开,听到一点开门的声音问道。
“大汗,是我,济尔哈朗。”
他轻步的走过去,关心的问:“您好些了么?”
努尔哈赤这才睁开双眼,“是济尔哈朗啊,来坐下吧!”
努尔哈赤流露出少有的温情,指着床尾的一张凳子说。
他规规矩矩的坐下,和声和气的说:“刚刚接到赫图阿拉的消息,我阿玛和范大人正在来迎接您回都的路上。”
“哦,”努尔哈赤对此事不以为然,却放亮了眼睛,微微前起了上半身问道:“有皇太极的消息吗?”
济尔哈朗一怔,如实回道:“没有他的消息。”
努尔哈赤的眼光暗淡下去,沉沉的后仰过去,轻叹一声:“好一个皇太极,代善、莽古尔泰不及啊!”
济尔哈朗听不明白,代善和莽古尔泰还知道来请罪,皇太极却不来,与情与理都不合适啊,大汗在此病卧不起,就是平常百姓家的儿子也该来看望一下父亲吧!大汗意味深长说的话让他着实不懂,但在寝殿外受代善和莽古尔泰的嘱托,他不能不提,小心翼翼的问道:“大汗,代善和莽古尔泰您打算怎么惩治?”
努尔哈赤翻了一下白眼,惊的他心头“咯噔“一震,以为大汗恼怒他们二人,提起他们惹怒了大汗。
“等你阿玛和范先生来了之后再说吧!”
济尔哈朗“哦”了一声,不敢再提。
“下去吧,让我静一静。”努尔哈赤轻轻的摆了摆手。
济尔哈朗起身告退。
刚一出寝殿,在外面等候的代善和莽古尔泰急忙的迎上去,急切的神色询问道:“怎样,大汗说什么了么?”
他摇摇头,说:“大汗什么也没说。”
“没说?”莽古尔泰惶然,后悔的扇自己一个耳刮子,恨恨的骂道:“早知道就不听老八的了,那个混蛋可把我害惨了!”
代善默默的,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济尔哈朗劝道:“两位哥哥不必着急,大汗不会怪罪你们的,且宽心休息去吧!”
说完,他轻叹一口气,离开了。
代善和莽古尔泰愣愣的看着他走远,茫然不知所措,都不知道自己的两条腿是怎么挪开步子的。
一天后,舒尔哈齐和范文程带着仪仗来到了叶赫西城,进了城,他们就直接觐见努尔哈赤。
在寝殿里,两人坐在床边,努尔哈赤也盘腿坐在床上,与他们形成三角的姿势相视而坐。
见到大汗的第一件事,舒尔哈齐就将皇太极当天在汗王宫里的话一字不差的告诉了努尔哈赤。原以为大汗听到了皇太极说的如此忤逆的话定然勃然大怒,谁知他竟然平静的如水一般,一丝的怒意都没有,范文程也是很意外。
两人很是不解,相视了一下,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答案,然而两人都是茫然不知。
努尔哈赤知道他们的心意,幽幽的叹道:“我是死里逃生的人,何和理、额亦都、安费杨古为了救我先后战死,我还有何面目迁怒他人?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率兵回都意在争储,这个我明白,这事回都后再行决议,当务之急是要与明朝罢兵讲和,我们实在是打不起了。”
“大汗英明!”范文程面露笑意,拱手道:“我大金人人皆兵,组织力强,明朝人多地广,事务繁多,调集兵马钱粮多费周折,远不如我们简约,如假以三年五载,我大金又可挥师南下,而明朝元气尚未恢复,这对我大金十分有利。此时应与明朝议和。”
努尔哈赤点点头,问道:“以先生之见,应派谁去?”
“大贝勒舒尔哈齐,八王子皇太极!”范文程铿锵有力的回道。
“我?”舒尔哈齐不敢相信的哑然失声道:“我去合适么?”
范文程对他说:“您是大汗的亲弟弟,大金国的大贝勒,身份何等尊贵,您去再适合不过了。”
“那为何要然你给皇太极跟我去?他可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舒尔哈齐有些不满道。
“皇太极深谋远虑,能言善辩,他作为副使再适合不过了。”
“哼!觊觎汗位,口出狂言,当时你也在场,难道你忘了吗?你给他说好话,莫非你与皇太极串通一气心怀异志?!”舒尔哈齐怒怒目圆瞪,愤然指着范文程喝道。
“我是为大金着想,为大汗着想,大碑额不可因私人恩怨污蔑臣下!”
“你”
舒尔哈齐正要再斥责他,努尔哈赤打断他的话,说:“好了,这事容我好红想想,舒尔哈齐,你先下去吧,去看看济尔哈朗,你们父子很久没见了,好好叙叙。”
“嗻。”舒尔哈齐忍气吞声,白了一眼范文程,起身悻悻的离开了寝殿。
努尔哈赤长吁短叹,对范文程无奈的说:“我的这些兄弟和儿子们,恐怕日后不和啊!”
“大汗,您要多保重身体。”
“皇太极怎样?”努尔哈赤问道,眼睛里明显有些怨气。
范文程回道:“在府里闭门不出,只等大汗回都之日出城迎接您。”
“在建宁殿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么?”
“是!如大贝勒舒尔哈齐所言,一字不差!”
努尔哈赤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终于露出了几日来的第一次怒意,愤怒的低吼道:“逆子,竟然如此狂悖!”
“大汗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什么?!”这话如同霹雳一般,震的努尔哈赤脑袋“嗡”的一声响,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道:“他大逆不道,你怎为他说话?!难道你和他勾结一起谋串汗位吗?!”
“大汗息怒,”范文程面不改色,拱手敬道:“臣请大汗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您是皇太极,您会怎么做?”
“我?”努尔哈赤怔愣。
“是,在当时得知铁岭失陷,您下落不明的时候,您若是皇太极应当怎么做?是率兵回援铁岭,还是回赫图阿拉?”
这是一个十分难以抉择的问题,努尔哈赤深深的陷入了思考之中,他闭上了双眼,像是打坐一样在冥想,范文程屏住了呼吸,不敢弄出一点动静打扰他。
许久,努尔哈赤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已经变的祥和了,没有了骇人的怒色,他平缓的吐出了几个字:“回赫图阿拉。”
范文程笑了,大汗只要说出这几个字,说明皇太极没有危险了。
“大汗英明,当时三大贝勒远在沈阳,得道铁岭陷落的消息再回师救援您已经不可能了,您不是遭遇不测就是安全的逃出了铁岭,他们再去铁岭万一半路上遇到伏兵,仅有的三万大军会有覆灭的危险不说,大金国也危在旦夕了。皇太极深谋远虑,只有回都,稳定国内局势,寻找您的下落,若您真有不测,与众人共同推举新任大汗,大金国才会后继有人,继往开来。”范文程侃侃而道。
努尔哈赤沉静的不发一言。
范文程继续说道:“虽然您难以接受皇太极不顾父子之情,但对国是大义,您创立的基业终究是要传承下去的,在当今局势下,非有雄才大略之人不能担当,依臣看来,能有此能力者,非皇太极莫属!”
努尔哈赤默默不语,范文程不再多言,他明白,大汗已经不会再对皇太极不利了,只是需要静静的思索着过感情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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