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菜还是老四样,酒也烫上了,今天把车扔这儿,咱哥俩儿两年多没见面,今天可得多整点儿。”
林梵穿着便装,傅辛东也已经换下了保镖的黑色制服,随意穿着件休闲的卫衣。
听到林梵的话,他点点头,从烟盒里抻出只烟递给对方,“想灌醉我套话是吧?”
林梵“啧”了一声表示不屑,抬手帮两人点着了火,又上下打量了对面的男人两眼。
“瘦了不少啊头儿,气色还行。不过你刚才那话说得可没意思了,啥叫套你话呀,你应该主动坦白自首不是吗?”
菜上来了,两个人干了几小杯下去,又重新点上根烟。
傅辛东弹了弹烟灰,看着林梵把玩着酒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笑了笑。
“得,我要是再不说,林大队长就要变成对酒当歌的文艺青年了。”
烟雾中,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迷离,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景物,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大林,我想他……这就是你在那里看到我的原因。”
林梵手里的烟抖了一下。
“你知道吗大林,三年了,我没有一天一晚不在想他,醒了想,睡了想,想得睡不着,睡不着又接着想……我忘不了他。”
傅辛东的声音很低,不过林梵却听得非常清楚,每一个字都完整无缺地进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你想……找他的影子?”
“是吧。”
傅辛东低下头,用筷子夹了两粒花生米放在碟子里。
“大林,其实我都明白。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他,他已经不在了。即使有和他再相似的人,也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了。就像这两粒花生米,也许冷眼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吃的人心里面却骗不了自己。”
林梵默默又把两个人的酒杯倒满。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碰了杯。
“可是,即使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在自欺欺人,是在麻痹我自己,我却拦不住我自己的脚。大林,我知道洛兮不在了,我知道叶归舟不是他,可我还是来了。你知道吗,我不求别的,只要每天能看到他的脸,我就会感觉洛兮没有走,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就像叶归舟一样,只是一直在沉睡着……。”
他忽然放下了酒杯,趴在桌子上。
林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懂面前这个男人。
从他辞去警队职务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重新认识了他的学长,那个从前在他心中刚猛硬朗、人前寡言冷漠的男人,原来在胸膛里,藏着一颗无比炽热而痴情的心。
人,果然是不能轻易动情的。
可是如果此生都没有真正动情过,人,会活得有生趣吗?
林梵看着趴在桌子上的男人,看着他已经略有些消瘦的肩膀,默不出声地又干了一杯酒下去。
**************
夜色中的疗养院安静得像一个不着边际的梦。
两个保镖在楼里四处巡视着,换了班的护工帮叶归舟打完营养液后也已经回了房间。
偌大一间卧室里,只有叶归舟一个人在大床上沉睡着。
厚窗帘还没有拉,窗子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纱帘。月光透过纱帘照在他的脸上,像是白玉笼上了轻烟。
他的眼睫毛很长,静静地垂着,像一对黑色凤尾蝶凝固的翅膀。
正是初秋的夜,晴而寂静,连一丝风都没有,隐隐地,只有远处草丛中几声秋蝉的低鸣。
那张白玉般光洁的脸上,却像是忽然有一缕微风拂过,那三年间从未扇动过的睫毛,慢慢地翘了翘,就像一只已凝固成标本的蝶,偏又要展开它的翅膀,重新飞翔!
56。魂遇()
清晨,初阳洒进室内一缕明媚的光。
一声差点让整栋楼都听得到的叫声从叶归舟的卧室中传来。
那是一个早班护工惊喜交加的叫声。
一时间,疗养楼里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务,飞快地向声音所在处奔去。
毕竟,他们手里正在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会比那个房间里的人更重要。
后跑过来的人刚来到房门前,却被里面涌出的人挤到了后面,一时间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已经忍不住跷起脚尖,伸长脖子向里瞄着。
还有的从里面出来人的脸上看出了些门道,急忙拉住那人的手询问。
转瞬之间,整个楼里的人便都已经知道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已经昏迷不醒达三年多的天皇巨星叶归舟,竟然在今天早上苏醒过来了。
两个贴身护工冷静下来后,同刚交完班的保镖李哥与傅辛东一起,将卧室里的人群慢慢劝了出去。
毕竟叶归舟刚刚苏醒,对于目前的自己还完全是一副懵懂的状态。满屋子兴奋、激动的人似乎让他既紧张又害怕。
等到兴奋的人群散尽了,两个护工慢慢将他的身体扶了正,靠在一个大软枕上面。
一个从叶归舟小时候便在叶宅工作的老护工王大姐一边轻轻摸着他的手,一边不时擦着自己止不住的眼泪。
看见叶归舟的嘴角动了动,目光闪烁,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从前毛病的王大姐反应很快,她在护理病人方面颇有些经验,担心他昏迷了三年大脑失了常,便指着自己先问了起来。
叶归舟听见她问自己还认不认得她,嘴角抿了抿,眼睛似乎眨了一下,低声说,“王姐。”
大概是三年多都没有发过声,这两个字从口腔中发出来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生涩和勉强。
甚至,都有些不像是叶归舟那把有名的清亮嗓音。
王姐欣慰地重重点了下头,知道他还认得人,便指着另外一个护工和两个保镖说,“叶先生,这几位是您不认识的,都是您昏迷这几年里照顾您的。这是护工小黄,他们两位是老爷给您请的贴身保镖,这是大李,这是小傅,他们都是老爷要求随时要守在你身边的。”
叶归舟朝三人望了过去,慢慢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傅辛东脸上的时候,他的一双黑瞳不自禁地缩了缩,嘴角若有若无地挑了挑。
傅辛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虽然心里的诧异也是和其他人差不多的。
叶归舟能在昏迷三年后忽然间清醒过来,对于一个已经被医生宣判了脑死亡的植物人来说,无异于死而复生。
这样万中无一的事情,竟然在自己刚刚来到他身边后便亲眼得见,傅辛东即便是一个性子沉稳、不动声色的人,此时此刻的心情也同样是思来想去,起伏不定。
他看到叶归舟的目光在护工王姐的介绍声中扫过来,在望向自己的时候,似乎比在其他人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那一刻,傅辛东觉得叶归舟应该是认出了自己。
毕竟,他们曾经不止一次打过交道。
也许他刚刚苏醒过来神智还不是很清楚,又或许对于自己竟然以一个保镖的身份出现在他的身边感觉不可思议,总之,叶归舟的目光虽然在自己这边多停留了一会儿,却没有多说什么。
王大姐这边想得很周到,轻轻询问叶归舟要不要马上给老爷挂个电话,毕竟这样天大的喜事,是应该第一时间告诉给他的。
叶归舟点点头,又轻轻摇摇头,“你帮我打,缓冲…一下,我亲自…我现在还说不太好,还有,有点突然,很累,让我静一静。”
几个人都听懂了他略有些生涩语句中的意思,他应该是担心自己刚刚苏醒,有些辞不达意,更怕突然间和父亲通电话会刺激到对方,故而让护工先沟通一下做个铺垫。
听到他说有些累了,两个护工急忙帮他将身体慢慢放平,一边告诉他已经请了医生过来,大概一个小时后到,这会儿正好先休息一下。
两个护工出去忙了,李哥比了个手势,示意傅辛东他要出去抽一根烟。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看着那个床榻间忽然间清醒过来的男子,傅辛东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这错误的本身是缘于自己对洛兮无法忘怀的爱恋,所以他想到了这个世界和他几乎完全相似的那个人。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动了想要找一个替身爱人这样的念头,而是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驱使着他来到叶归舟的身边。
或许,就像他对林梵说的那样,因为自己知道叶归舟是一个近乎于死去的人,却偏偏依然用沉睡来向世界表示着他的存在。而这种奇异的存在恰恰在潜意识中支持着自己对洛兮无法忘却的思念,让自己相信那个和叶归舟类似的男生也没有死,只不过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深深地昏睡着。
所以,他才会来,鬼使神差地来。
可现在,这个似乎只有一直沉睡下去才能让自己找到寄托的男人竟然醒了。
那么醒后的他便是活生生的叶归舟,已经没有了让自己缅怀和寄托洛兮的那份存在。
那么,自己还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吗?
傅辛东陷入了一阵无奈又纠结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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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角落里那个和从前一样高大却消瘦了很多的男人,看着他闷声不响地低着头,眉宇间似乎有一缕从前很少看到的愁容,床上的男子不由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他原本是想要闭上双眼认真地想一想,来平复当下自己尤如火山岩浆般翻滚的情绪。可是他的眼睛偏偏又连一秒钟都不舍得从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上和脸上移开,于是他便在这两种情绪的交织中忍不住不停地眨动着乌黑的眼睛。
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回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里,就看到了那个三年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人。
我最最亲爱的爱人,你可否知道,你最爱的洛兮,他就在你的面前!
床上的男人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尽管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都已经想马上从床上跳下去,扑到那个高大身躯的男子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用自己光洁细嫩的脸蛋去摩挲他带着胡渣的脸,去抚摸他明显消瘦的身体,去亲吻他带着淡淡烟草香气的双唇。
叔……你知道吗,你的洛兮是有多么地想你,多么地放不下你,或许是苍天也可怜我上一世受过的苦痛与委屈,原谅了我的罪孽,才终于给我了重生为人的机会。
而叶归舟,那个和我拥有着同样容颜同样身体的人,也最终成全了我,让我终于又重新拥有了生命,让我可以真正地再来一次,再爱一次!
他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长夜,那个对于洛兮这个名字来说“死去活来”的夜。
那一夜,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缠住傅辛东的身体,用灵舌、用纤指、用幽涧、用自己所能用到的一切,与那个男人抵死缠绵,无穷无尽。
他像是一个贪婪到极致的精灵,使出了浑身的魔法,想要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夜里,尽情吸取那个男人的阳气,好让自己在走向奈何桥的那一刻,能够最大可能地带着这个男人的味道,让他尽可能地多陪伴一会儿自己。
当他们的身体终于到了再也不能放纵一分一毫的时候,洛兮搂着大汗淋漓的男人,给他喝下自己早已经兑了药末的矿泉水。
然后,看着他心满意足、筋疲力尽的睡去。
然后,自己掏出录音笔,一边注视着他沉睡中安静的脸,一边慢慢地,给他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再然后,他咬紧牙关,一边擦着眼角流不尽的泪水,一边在男人沉睡的脸上、唇上不停地留下无数的亲吻。
在离开房间的那一刹,他久久地、久久地站在门边,在自己迟迟不舍合拢的门缝中看着傅辛东的脸,泪流满面。
夜晚的天都峰风如刀割,雾比霜寒。
洛兮长久地伫立在悬崖边的青松之下,那里,曾是他以叶归舟替身身份拍摄跳崖一幕的所在,也是傅辛东人生中第一眼看到他的地方。
想不到,他与他的第一次相遇,便是他在他面前纵身跳崖。
似乎命运,早已经给每个人都做好了别无选择的编排。
想来,他与他之间,有缘,却终是无分。
风吹动了雾,也吹动了洛兮乌黑的发,他向远远的一抹光亮处最后深深凝望了一眼,双眸微闭,纵身跃下。
在那一刻,有风在耳边呜咽,又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茫茫的山谷中低低回荡。
那声音清越中又带着蚀骨般的忧伤,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与傅辛东共同听过的那首歌,《爱人,能不能永远都不要说再见》。
“洛兮,你终于来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好久了,你知道我想和你说些什么吗?”
57。易魂()
“洛兮,你终于来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知道我想和你说些什么吗?”
在这无垠的洪荒旷野里,似乎,一个灵魂在对另一个灵魂轻声的召唤着、倾诉着,它们像游荡在山谷中的风,虽无形无迹,却又有心有情。
那是叶归舟的声音。
“唉,洛兮,你这么久才来,还是舍不得、放不下吗?”
山谷中一棵秋枫在风中抖落了数片微黄的叶子,就像是叶归舟那声低低的叹息。
“是的,舍不得,不是舍不得这混沌的世界,而是舍不得……离开他。”
枫树旁的一挂藤萝随风轻荡,像是洛兮正在不断向尘世回望的脸。
柔韧的枝条在嶙峋的峭壁上依俯并努力向上生长着,似乎希望自己总有一天会攀援到这万丈深谷的尽头,去看一眼这阴霾谷底中传说的阳光。
“唉,可怜的人。”
叶归舟的魂灵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洛兮,我在这里等你,你会感觉奇怪吗?”
不等洛兮回答,那清越低沉的声音竟轻声笑了笑。
“或许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无论发生什么,也都不会感觉奇怪吧!”
“洛兮,不知道上天是怎么创造的你和我。有时候我在想,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一定是有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存在着,并且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洛兮的魂灵似乎也在幽幽地叹着气。
“是的,叶,我甚至有好多次假想过,会不会我是你的双胞胎兄弟,也曾经想过要在暗地里调查一下,我究竟是不是和你有什么血缘的关系。可惜,复仇的火充斥了我整个的大脑,我已经被它炙烤得丧失了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理智,除了杀人,除了努力在他身边多停留片刻,别的,我都没来得及做。”
“我知道,洛兮。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事,从你复仇的欲*念在头脑中形成的那天起,我便不知不觉地知道了,分享了,甚至在睡梦中参与了。”
叶归舟的魂灵似乎在回忆着些什么,稍稍停顿了片刻。
“是的,我回忆了一下,在小的时候,我似乎还很少产生与你之间的共震,你是谁,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似乎都没有太多强烈的印象。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就是在青春期之后,在我伴随着发育到来而产生强烈的精神问题后,才开始在某一天的梦里,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离开了我的肉*体,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就是你。”
“从那以后,非常奇怪的是,只要你动了阴暗的念头,起了杀心,我便一定会得到心电感应,一定会做一个比现实还要真实的梦。在梦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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