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新树苗一个个栽种下去,如意到井边洗手,站在那棵脉脉桂花树下,放眼望去,远远就见十几个童妓在跟着教行嬷嬷练习,脆脆地应几声,跟着努力踮脚,站好姿态,一霎此景恍然若昨日重现。
“站好,挺直背,不许动,给我这样站一个时辰。”
十几个女孩子怯怯地点头,多么青涩稚嫩如朝露般的脸庞。
今天才进楼的伊香也在童妓中间,女孩小小的个子,不太起眼,她看见了如意,双目一亮,小脸朝这边露出个纯净的微笑来。
在树荫之下如意她神情恍惚一下,舒展眉头,勉强也淡淡地回她一个。
教行嬷嬷见小伊香不专心,老脸沉下去,于小女孩背后一藤鞭冷抽下去。
【03 爱卿爱卿】
幕降临,万家灯火立,底下热热闹闹吵着,如意盘腿)E跟楼主对弈下棋,时而谈几句,手边的是小炉子,炉子上是一直温着的茶,她跟楼主对弈时候就不许楼主喝酒,这是某次她跟楼主打赌赢回来的权利,个中经过,可以老时回味,下得一子,她看对面似乎几年容颜都没有变过的楼主,一眼望到楼主身后苍茫夜色,一粒粒星辰繁饰,千年万年都是仰望同样一抹幽深渺寥。(
“对不起,楼主,我刚才走神了。”
片刻后,她捧着已经变凉的茶水,垂下眼帘,含歉意小声说道。
翌日,同样的情况,楼主不会指点如意的才艺修炼,如意只得寻个清闲时候,或许是清晨,或许是午后,一个人按着在宫中苏嬷嬷教导过的去独自修炼,当然,有时她身边会有一两个人,但不固定,值得一提的是,当她开始修炼,除了其他三个胭脂幺妹明月,楼里的人都不会有闲人跟着在同一时间里修炼,可能楼里一时变得宁静,却是让别人更好地目睹或聆听如意的表演。
稍稍弹了一会儿古筝,她容止若思,按住筝面。
楼里一阵隐隐喧哗,有男子的笑声,穿过珠帘子,咿呀踏上了桃木地板,却是故人来。
…………
…………
幺妹恋爱了。
初初归来回楼,如意就得到这种曾以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它却是真实的事实。
来的正是卿鸿,他腆红着脸,个子比两年前高了不少,却还是那性子,轮廓极深的眼眸,里面藏一份难掩忧郁。他小心走进来,见了如意就随意坐在那儿弄古筝,有点惊奇,他是很正式装扮,头巾深衣,不会贸然去左右端详如意的样子,他错开脸羞涩一笑,朝如意微微点头示意,又放目看楼里摆设,庭院布置,即使是连续两年多来过这个楼里了,他还是很局促,好像第一次来的人一样。
如意淡淡吩咐丫鬟退茶。叫人收拾古筝香炉。起身迎人。
寻个宽敞日光照射入显明亮地西厢房进去。如意在楼里地打扮随心。今日一袭淡色裙衫。胸前地绣花甚为简约。头挽得更简。斜斜插一支桃木钗。再无别地修饰。走出阴凉地地方。进房里。缕缕斜光暖照。她纤细如一缕烟地身影几乎透明化。好像刹那。将消失于金灿眩目地光芒中。
淡淡回眸。她笑请卿鸿。
“幺妹她还在师傅那儿练晨课。你稍等。我去喊她。”
卿鸿他连忙应下。
“还有。慢着……”他忽而想起些什么。急急喊一下。
手攀着房门,如意脚步一顿,顾回头。
“瑞之他来不得看你,托卿鸿我告知姑娘你一声……”
两年了,南江没什么大事情生,老皇帝即使是有难治的病在身,还是拖着艰难走过这两年,没有什么风声说老皇帝还能拖多久,官员百姓也不可将这种事拿来开玩笑聊明了,得过且过,不知不觉中就两年四十八个月过去。
唯一的变化可能是怀瑞之被皇太子李靖皓殿下委以重任,如今已经正式挂职,有实务实权在身,日日忙碌不得分身,听说最近已经回不得府里去了,整天在外办公吃力地处理着皇太子殿下一个个艰巨繁重的任务。说道怀瑞之的官职,卿鸿有点闪躲,明面上的是个还算清闲的职位,怀瑞之不可能操劳至斯,怕是皇太子暗中指派他去任了个不见得人摊不开明面的身份,瑞之操劳苦命,自别过宫后,如意再没与他见过一面。
那个来楼里听她抚琴的诺言,似乎遥遥无期。
如意沉默一下,青丝几缕垂落她额间,神色有点淡寞,不忍见卿鸿内疚,就笑着淡淡说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这样告诉他便是。”
迈步穿过回廊上楼去,进正房里见里面高悬着千金铃,她进去带起的风轻轻一触,顿时有一阵阵不绝清脆悦耳的铃声阵阵,让里面修炼着的两位现她的到来。
“幺妹,赭师师傅。”
呀一声,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子对走进来的如意展颜一笑。
而一旁的赭师流岚斜靠在软榻上,后面多折面梅兰屏风,脚边矮榻上放着小香炉,里面是浓浓药香,冉冉上升的青烟,熏得看起来赭师脸上的气色不太好。
如意看了就知道赭师病犯了,“赭师师傅你需要休息,还是让兰兰送你回房吧。”
赭师流岚微微闭目,微不可查地摇一下头。
一边红衣的幺妹小嘴扁下去,又
不能作。
赭师流岚孱弱的身子,与那根外表不符合的刚烈品性,完全不动硝烟地压住了幺妹那种暴躁脾气————幺妹要暴躁起来,唯一的下场就是赭师流岚顿时病,去见阎王,到时候幺妹就是哭瞎了双眼哑了嗓子,都挽回不了。
看幺妹今日晨课业差不多了,如意算一下,就对幺妹说道:“赭师师傅这样说了,幺妹你快点把剩下的弹练完。”她一手拈着袖子,一手打开香炉,用竹片挑着里面的炉灰,这些炉灰是一些珍贵药草燃烧后留下的,却是有用,捻一点点,和点清冽井水,澄掏出来糊状的青膏,颜色很淡,抹一点在手背没能感觉一阵怡人清凉,如意把青膏递给赭师流岚,赭师拿到鼻下嗅,蹙紧的柳烟眉才缓缓舒展。
“如意,你的修炼呢?”楼里仍然关心如意每日修炼的人,只剩下赭师了,她对幺妹以及如意是一视同仁对待,绝不偏袒,楼里人都说,赭师是待徒儿最好最温暖的师傅,可惜,赭师的病一年年严重下去,因是先天疾病,后天弥补不了,只能尽量拖着。被这样轻柔一问,如意保持不了平静如水的表情,先蹙眉,后垂,把两瓣唇抿出极淡极淡的粉色,比苍白好上半点一分。
跟赭师说着往日的修炼,好像交功课,赭师静静地听,那边幺妹憋着一股气恨恨地练琴。
或许这才是理想中的日子————平静,无波,祥和,温馨。
如意带着幺妹出去,看着丫鬟兰兰把赭师小心地扶回房去,才放心转身。
比起如意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幺妹变化算不得什么,她高了一点,身姿越加绰约丰满,还是那条弯弯新月眉,五官长开了,她弹琵琶的时候样子最美,当然,也有人认为生气起来泼辣的幺妹才是最入眼……
如意刚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幺妹拉着她哭了一场,吓住了好多人————谁都不知道,原来千叠楼里的小辣椒除了狠火,也是会哭的。
多年前幺妹生病,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嚷着念着如意送她的蓝色如意结,还吐出一句很悲伤的话,当时就明白,其实像幺妹这种表面张牙舞爪的人,心也可以很敏感柔弱。
幺妹说道:“如意你晨练也结束了?我起初听到古筝乐声,知道是你。”
顺道告诉说卿鸿他来楼里了,幺妹当下的反应很有趣————她先是瞪眼,霍一下跳起来,好像见鬼了一样,慢慢地整张脸连着耳根都悄然憋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生什么气。
“那家伙……”咬牙说几声书呆子,幺妹垂着脑袋,半晌幽幽说道。
我……我去拿琵琶!”
如意顿时失笑了,拉住她了,“别去,拿什么琵琶,他等你很久了,他是来看你的人,又不是听你演奏曲子的。”
幺妹实在受不了,窘迫地跺了跺脚。我去教训他!”
没什么比这一对人的相处方式来得有趣,楼里的人都在慢慢用各种版本的说法,向如意说着离开这半年时间了,书呆子卿鸿与小辣椒幺妹这对冤家从相遇到现在,他们的故事总是充满戏剧性,间接娱乐不少人。
曾经想过若是幺妹爱上一个人,那将会是如何精彩,现在看卿鸿实在是个值得幺妹托付终生的好男人,如意替幺妹感到高兴,也默默地祝福姐妹。
…………
…………
“如意,我们出楼去吧。”
幺妹极力邀请如意,卿鸿在一袭红衣的她身后,他的样子有点憨傻。
“你们两个出去玩便可,我还是不跟去了。”如意哭笑不得,他们两个花前柳下,她去搅和什么呢。
“不,他说上八仙楼,看江景吃美食的,我要如意你也一起去。”幺妹不由分说替如意收拾了一件外出的衣裳,推着就让如意去换衣,态度很坚决,或许她到底知不知道,卿鸿是什么打算啊,如意苦笑,与卿鸿对视交流一下,卿鸿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两人独处的时候也紧张绝对说不出什么甜蜜的话来,多一个人在旁他可能还会随意一点。
如意被这对活宝打败了,扶额摇头,幺妹又在催,她不得已连说是是是,无奈回房换了衣裳,绾好了一个简单的髻,在梳妆台前叹口气,从妆奁里捡一只缀着小花几朵有流苏的吊钗别上,拿一件深色衣篷,随跟两人出去。
【04 若有所失】
叠楼里的官妓要出去可不易,身边总要带着楼里的马大的,什么涵义手段不言而喻,幺妹如意还是童妓,平常是不可能被随意放出去的,但碍于如意特殊,幺妹身边还跟着位年轻大臣卿家公子,这事就揭过去,楼里嬷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门三人没有选择坐马车,卿鸿说八仙楼离千叠楼不远,一个在红雀大街尽头,一个在中段,沿着大道走,看看街景凑热闹,幺妹买下一点好玩的小玩意,三人倒是尽兴。
“帷帽戴上。”
如意叮嘱幺妹,不欲给卿鸿带来任何麻烦。
“姑娘,姑娘……”
意外地回头,看那佝偻苍老的身子,急切呼喊的样子,却是小女孩伊香的爷爷————看到了如意的身影,再焦急地唤她,一位这样高龄的老翁,如何能让他老人家追着边跑边喊,自从接回楼里这老翁孙女两人,看着老人家身子骨都不太好,如意优雅地上前搀扶一下老人,又细细看着老人脸色衣着,瞧一下看,的确是楼里的人听了她吩咐的去做,好好待了这位可怜老人,老人气色比初初见时红润一些,她素来敬老人家,于是徐徐说道,夹着一丝热忱。“老人家你怎么出楼来了。”
老翁把老手往衣服上摸好几把,惟恐自己脏手污了如意似的,嗫嚅片刻,“姑娘,我,我的孙女……”好像不敢直视如意。
看似平静,如意帷帽下地脸上写着四字,恍然大悟,她收留小女孩进楼,却糊涂忙坏了一直忘记告知一声老翁,瞧老翁那样子————他才是小女孩伊香的亲人,最有资格决定小女孩伊香去留。怎么有这种疏忽,如意暗自责怪自己,抿了抿嘴,才知道她必须向这位担忧了几日的老翁郑重交代一番。
“哦,如意你前些日子收下的那丫头啊,这是她的亲人?”也过来,幺妹插口,好奇地看老翁,老翁哆嗦欲弯腰躬身,幺妹她哪里承得住,吓得赶紧退开。而卿鸿不太清楚状况,幺妹就抓着他带一边贴着碎碎话,没意识到,这亲昵大胆的动作倒让卿鸿好一阵子失魂。
大街上的不好说话,卿鸿建议:“老人家,可否随我们上楼谈。”
到了八仙楼,在二楼找了个临窗地位置,背后靠着一扇白玉屏风,点缀盆栽三两,八仙楼上布置高雅幽静,随意点一些东西,打走了小二,四人就坐下,老翁半辈子没能到这种富贵地方,原以为千叠楼已经够是气派,到了八仙楼是坐不安稳,惴惴不安又瞧一男二女三人,男的书生正气,女的一个看似直率一个有恩————原本老翁还担忧如意把他的孙女小丫弄到哪里去了,担忧了几日,要知道这天下,这位老翁就剩下小丫一个亲人,从京都外郭城流窜一路到皇城,不就求个生机。老翁半辈子阅人无数,一眼看这叫如意的姑娘眉目坦荡自然,当不是什么坏人,才强自安慰自己放下心。
官妓……?”
老翁呆了一会儿。且听如意解释半天。越听越是大惊。口吃吐出官妓二字。才知道自己孙女选了条怎么样地路。
难怪那楼这样气派。难怪近日总见着这么多腰坠着金牌子银牌子地大老爷们出出入入。难道以后小丫就是当着什么官妓。日日服侍乃邪恶富贵老爷们?只觉心中似戮了一刀地不忍。老人家他地眼底倏忽疾速地闪过一丝惧意。他几乎颤抖地。直直对着如意差点没哆嗦这跪下。
“唉。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如意一惊。站起来。
“小丫她不能当这个。绝对不能……”老翁哀求接近痛哭地说道。
又有多少人家愿意自己清清白白地女儿进入贱籍。老人家地反应实属正常。眼明手快又扶住了老翁。如意却不由神色黯下几分。她未及开口。一边地幺妹听了。啪地放下手边筷子。已经不满地嘟嘴嚷嚷了。一身红衣地她真活脱脱一呛人小辣椒。眉一挑高口气咄咄逼人。“老人家你看不起官妓?官妓怎么了。吃得好穿得好。还能学艺。比跟着老人家你一起继续流浪南江强多了。你孙女小丫她是自己愿意选挑要成为官妓。是她地意愿。我们可没多是害她!”
卿鸿见幺妹越说越气愤,知道她容易冲昏头乱激动,他不容易才来得及插一句:“老人家也是担心自己孩子,圣言道,身体肤受之父母……”
“受之父母又怎么样,小丫就不能自己决定人生吗?”
“哎?我不是这意思……”卿鸿傻眼。
“你就是这样意思!”
幺妹就是跟他呛气。
如意却渐渐不说话。
伊香的爷爷
己引出的争吵,有点无措,又瞧让他十分敬畏的如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急一顿,顿时老泪纵横,哭道:“姑娘搭救我们爷孙俩的恩情,我们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但小丫那丫头,她真地不能当这个官妓,姑娘实在太看得起小丫头了,要不姑娘你留这小丫她当丫鬟?我替那丫头谢过姑娘……”
“当千叠楼丫鬟跟当楼里的官妓有天壤之别,你怎么逼着自己孙女做丫鬟,一样也是卖身,当官妓地丫鬟不比官妓低一等么?”一时忘记跟卿鸿吵架,幺妹她古怪地看着老翁。'网罗电子书:。WRbook。'
这……老翁回答不上来,只是很痛苦的样子。
“人家有难言之隐吧,”如意此时淡淡说道,又对老翁点头。“老人家莫急,你地意思我懂了,回去我找小丫来说说,小丫听你的话,我就把她调到我身边当丫鬟。”
这样就要改定一张卖身契,如意询问老翁小女孩地生辰八字,老翁犹豫了一会儿,才吐出来,好像心里藏有什么难处。
好不容易商量下送老翁回楼,看着老翁颤巍巍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三人相对一默,今日所谓外出散心泡汤了。
幺妹最不乐意了,好好说出来玩,眼看八仙楼是坐过了也不过是个白坐,拖着另外两个人干脆直接在红雀大街上走走,帷帽轻纱随风飘动,她踢一下路边的小石子。“这些人,都快要饿死街头了,还不许别人选择,我知道,不就说什么玷污祖先的清白名声,呸,怎么不见这些虚里的祖先给过他们什么好处!”
卿鸿皱眉头。“幺妹。”
他读圣贤书,守大孝儒道,实在听不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看是幺妹她说出来的,他不好说什么,只能感到一阵无奈。
“喊我做什么,当年我孤家寡人一个乞丐儿,要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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