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咕。让尚乐宫瞪大老眼了。
“慢!”
尚乐宫作了个手势。刚刚准备第一个舞蹈动作地如意僵住了,慢慢把举平的手收回,平静地转身看人。
“女官你去,检查这个乐子身上的舞衣。”尚乐宫蹙眉扶额,言下是似乎要在如意的舞衣上寻找什么。
半晌,那个女官陡然跳开尖叫。
“尚宫大人,这个乐子的舞衣上暗绣着云龙纹,还是……银凤云龙纹!”
被女官扯紧在手心地袖子,在日光下无可奈何地展露出了原形,在场的都倒吸一口冷气。
雪白色的袖口边,密密麻麻绣满了轻扬飞舞地美丽纹案,冷银色的丝线,以一种繁复深奥的绣织手法,汇成一只九翅云龙凤凰图案。
云龙纹,是宫中正五品以上内命妇以及女官嬷嬷,才有可允许在衣裳上缝绣地纹案,就是像雪歌这种进宫时日不久职位低的小宫女,也没能给允许绣上这种东西,而银凤云龙纹是在云龙纹基础上海绣上一只银线张翅飞凤,就是皇后娘娘地心腹,德高望重的那位康嬷嬷正四品康承徽,要在宫装上加绣这个,还需小心掂量一下,如意这下估计是闯大祸了。
宫阙司珍、司制、司设、司绣、司饰、司申六各司,分管宫内车马服饰,又有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六各尚,正五品以上品阶,分掌宫中服御药膳之事,宫正纠愆失,这些宫中高位女官才够资格,配赐云龙纹。由于是银线绣地,又是绣在雪白的衣料上,看得出绣地人很用心,针脚藏得很妙,不仔细对着阳光辨认,还看不出这素雅的舞衣上还绣着这不得了的害死人图案。
“乱了宫中规矩,反了反了!”女官比尚乐宫反应还激动,伸出手指对着如意连声高呼。
“这是要诛九族的!”
“先把人拿下。”尚乐宫颓然坐在上面,迅速果断地下令,看着被包围的如意,隐约又心有不忍,心念一动,就轻声开口了。“绻胭脂,你还有何要需交代?”
瞧两眼自己舞衣上的袖子,脸色变幻不停,如意蠕动嘴唇,却没说什么。“死丫头,尚宫大人问话呢,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那个老早就看如意不顺眼的女官一副发狠的样子,抓着如意的头,反手给了如意一掴掌,快得不可思议,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久久不散。“别以为仗着那个什么胡诌的大师谜语的答案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牢里自有办法叫你开口!”早就被宫中某人收买过,知道自己此时该如何做的女官自鼻子里哼出个音,威胁般阴狠说道,暗示如意未来可能凄惨的下场。
抬高了手,如意掩着脸僵住半晌。有些微诧异自面上掠过,很快又回复为平静无波,她越过女官,缓缓抬眸,很诡异地,忽而对尚乐宫露齿笑了笑。
“尚宫大人,奴婢这要真定罪了,会受什么刑罚?”颤抖哑声问道。
自己的话竟然压根没被理会,那个女官气得眼中暴躁戾气一闪,手一抖上扬。“女官,慢。”是尚乐宫阻止了女官下面的动作。“按宫规以及历往先例,此类地初犯者。”回答如意的问题,迟疑一下,尚乐宫面有难色,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望向如意的眼神变得很复杂难辨。“该是黥面之刑。”
如意咂了咂嘴。不在乎脸颊是明显红肿的掌印,收回了嘴角的笑意,危险地半眯眼眸。
黥面……
以前她有意无意问苏嬷嬷脸上那狰狞疤痕是怎么来的。苏嬷嬷都不说……
很好,所谓老法子,总是最迅速有效的。
但雪歌啊。你这一下,真狠啊……
如意状似失魂落魄地自语。抬头眺到蜿蜒绵亘远山之嶙峋,沉滓涤尽。
“哎。雪歌,”
几日前就看不惯雪歌那样子。有宫女三两步上前来打招呼,带着讥讽的神态。
雪歌什么都没干,她只是坐在那儿,好像发呆走神的样子,刚刚解下的黑色衣篷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
“雪歌倒是算傍上个人物了,万万不愿与我们这些低贱没出头日地宫女一起同流合污的。”宫女继续嘲讽。“怎么不等你那个好姐妹胭脂了,你不是跟她混得很熟么?”
哪知道素来胆小内向的雪歌一反常态,竟然乜视这个宫女一眼,很轻蔑地态度,幽幽地调开视线,以最无所谓的口气说话。
“不用等了,胭脂今天……回不了了。”
宫女被噎住了,歪着脖子瞪大眼瞧好像入魔了一般的小宫女雪歌,你你你没话说下去。
最后眺望那长长的宫中甬道,关上殿前大门,雪歌眉尖眼底的悲恸一寸寸消耗殆尽,成冰冷死寂地灰。
对于今日之事,比起如意,似乎早有准备的人是雪歌。
自第一眼看到那个暴人库里的邋遢乐子,雪歌就有了最长远地计较。
雪歌是新调到了白妃的诸福殿里的小宫女,作为人人可欺负地新人,雪歌一直安分守己,不受人注目。“姐姐们,雪歌可是如何做才好,刚才雪歌笨手笨脚地,不小心把娘娘的凤钗摔掉地面了,你们瞧……”某日,这个怯弱含泪地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向殿里其他宫女哭着说道,手中摊出那支故意摔坏了的凤钗,同时眸子里写满惊惶。“没关系!我们正好,就把这事嫁祸到那个暴人库地丫头身上,雪歌听姐姐们说的办。”殿里地宫女们油然心生毒计,大声鼓励了胆小的小宫女一把。
缩着脖子忙地点头,雪歌小心翼翼地一笑,那脸上全心信赖有加的目光大大满足了宫女们的虚荣心。
于是如意被关在了某厢房,而里面就出现了一支损坏的凤钗。
很快,诸福殿的宫女们就完全接受了雪歌这个乖巧的新人。
第一次,是雪歌踏着如意谋求到利于自身的利益。
不久,“怎么,娘娘竟然要让那个讨人厌的暴人库丫头进殿里来,呀呀。”诸福殿里乱成一团,谁都在大声嚷嚷。“雪歌,你可听好了,别跟那个叫绻胭脂的家伙走到一起去,姐姐们以及决定联手排挤那个家伙了,你就是心软,也别乱出手,若叫我们知晓你去帮那家伙,我们可没姐妹做!”有作为代表的宫女过来强势地这般命令。
才被殿里的主子白妃娘娘“意外”地发现了自身那出色绣工,雪歌端庄温雅地坐在绣架前,于上好的丝绢上下好了几针。
没姐妹做?她听言停了动作,消化完那宫女的话,才慢慢抬头,给别人看到的,还是她脸上微微含羞的一笑。
“雪歌不懂,都听姐姐们的定然没错。”
她这般顺从地说着,一边微笑,最是那一低头的温顺恬淡表象。
【79 雪伤(下)】
某天装点完毕白妃娘娘的万寿贺礼,雪歌无意经过殿前,却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那个针线活差得一塌糊涂的绻胭脂,坐在桌前,凑近靠那微弱的烛光,用一根针在拔抽一缎子上的丝线,一根根地,细致无比的动作,专心致志的眼神,好像是在做着一件很神圣的事情。
前来验收宫女们的工作的老嬷嬷是个很嗦粗鲁的老妇,这个老嬷嬷把殿里的所有宫女都喷着唾沫狠狠叱责一顿,还无耻地推卸责任。到这个真正讨人厌的老嬷嬷那惊奇的声音响起,看到完好无损的牙雕,以及牙雕下面给抽掉了丝线的缎子,雪歌借装害怕而低头的瞬间,斜瞧了站在角落的那个绻胭脂一眼————仅一眼,雪歌决定日后,自己该稍微改变一下对待某些事物的态度。
当时的绻胭脂,不过在角落阴暗处,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而已。
“我们的怀大人竟然喜欢上这种讨人厌的家伙?!”
诸福殿里再次炸成一锅粥。
太子伴读怀瑞之几日苦候在殿外,就为了等那个什么绻胭脂,那痴痴等待的姿态,一石惊奇千重浪。而雪歌不止一次倚着殿门偷偷痴望,忘我地望外面那丰神俊貌的少年郎。
“那个丫头到底有哪里吸引人,她甚至比不上我们殿里的雪歌一分一毫的好。”某次殿里宫女们聚集一起异口同声数落着某人的时候,有人无意随口说一句,其他人也开玩笑般附和两声。
雪歌浑身一颤。脸红得不行,吞吞吐吐地辩驳几句,声音弱如蚊蚋,却暗自把手绢绞烂了,还拧断了指甲。
鼓起勇气去给怀瑞之送伞,站在殿外的怀大人风采依旧,却是已经遗忘她这个小小地宫女了,他意外接过伞,朝她一笑。
怀瑞之当时轻声问,说殿里的那位犟气暴人库丫头。可好?那语气惆怅。宛如一片柔软浮云。
你可知我一开始是这般的恨你么,胭脂?
身为最失败无能地乐子。绻胭脂每日都会偷偷回去暴人库。好像是跟那里地嬷嬷在进行什么秘密训练地。低头检查一下食盒里面地东西。雪歌把手边地茶温到刚刚好入口地热度。轻轻地倒出一杯。放置于桌上。她面无表情地在殿前守候着。如同游荡在夜半地一个无心无口游魂。又像一个精心准备陷阱等待猎物掉下来地老猎人。
“胭脂。你懂地真多……”她捧着茶盘。羞怯地说着。不着痕迹地表达了自己仰慕之心。
不出所料地从绻胭脂微微睁大地眼眸上。看到了点意外。一点受宠若惊。还有一点警惕。“我见过几次……怀大人与你同行。”雪歌是故意这样说地。还涨红了脸庞。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露出慌张地神色。
然后。她就成为暗地里绻胭脂地好友。
可是胭脂你可懂。我好希望你能消失在我地视线中。消失在怀大人地世界里。
“怀大人是官。而胭脂将来是官妓。大人寻着一个日后给他唱曲解闷地人儿。也看着胭脂可怜而已。云泥有别。哪儿有什么关系。”胭脂再一次在她面前摇摇头。言之凿凿。振振有词地一再表明。自己跟怀大人绝无可能。停下手头地针线活。雪歌极快地看胭脂一眼。瞧清了胭脂那眸子中地坦荡纯挚。说明这是个还没懂得爱情未曾堕入过地青涩少女。“雪歌也是可人儿。若爱慕怀大人。何不舍女儿矜持放手一试?”雪歌听着面前地胭脂是这样平静地笑道地。“求幸福总不能靠天。”
你骗我,胭脂,那隔着窗对望地人儿,他们凝滞的世界,已经容不下别人。
想听什么?少女抚筝抬眸,倜傥少年则闭上眼,随便吧,你弹地就好。
真在吗,你骗我,待回到自己的房门,弯腰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捧脸嘤咛低泣,只得到一声谢谢地雪歌心中深深地叹,似欣然更类似呻吟。地把准备好的点心从食盒里面倒出来,全数倒入池塘里,噗通几下溅起白花,看着池塘里的鱼儿争相夺食,她默念,可能以后,她都再不需要用到这个食盒了。
今日胭脂出门时候的样子真美,不知道怀大人看到了,会是什么表情。
雪歌觉得自己该去找华嫔了,华嫔答应过她,只要办妥了这件事,就会放过她那年迈体弱的母亲。
那日宫中探亲日,满心欢喜地出门去,欢欣雀跃却只等到一个弥天噩耗。雪歌魂不附体地度过几日,收到了华嫔的暗中邀请。
“你大可放心,你的那位老母亲现在正好好地在本宫手上,她老人家身子骨真弱啊,我宫外的人去把她请回来的时候,可能态度粗暴了一点,不小心吓坏了她老人家,现在大夫们说人还躺在病床上挪动不得。别抬头,你这个奴才的眼神,本宫怎么看着不甚舒服?该死的趴回去,把脑袋贴着地面给本宫好好听着,怎么说,本宫素来对自己人很用心,你的老母亲给用珍贵人参一日日吊着命呢,这恩惠可不小,由来本宫是个计较得精的人,所以接下面的事情,你可懂得怎么去做了,嗯……雪歌丫头?”
原本在那次绻胭脂被莫名其妙地叫去丽景轩,雪歌就以为,胭脂不会能平安回来了。
然后那次乐子筛选点卯,胭脂出门去,又匆匆回殿。拿了一支发簪又出去向丽景轩出发,在风驰电掣瞬间瞧到了那发簪上的花式模样之后,雪歌又想着,胭脂此去,根本是
恍恍惚惚,站到诸福殿门前等候,她只是想确认一下,确认自己的猜测。
胭脂还是归来了,带着一张大大地保命符,和占满了脸的胜利般灿烂的微笑。说她以后再也不怕任何威胁了。雪歌卷起嘴角,勉强自己也一起露出高兴的神情。
那美丽的舞衣,是雪歌以最虔诚的心埋头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按着华嫔给的纹案样式,精心苛刻地要求每一次下针,遵循最标准的规格,最繁丽瑰玮的绣法,足足花光了她几天几夜时间绣制。雪歌以为,她以后再也绣不出这么栩栩如生地绣品了。
“为什么要给我香囊?”
那日怀瑞之突然收到雪歌地香囊,曾这样静静地缄默很久。反问道。
“我,我……”
雪歌表白了。
“对不起。别哭,我怀瑞之几生修到。才得到这么多好女孩的心,嗯。我说了,我本不是什么好人,你为我怀瑞之哭,并不值得。”在经过初时的微愣,怀瑞之少年侧首思索了片刻,伸出修长地手指温柔地拂去了啼哭的她脸上的泪水。
“你是个可爱的姑娘,总能找到个更值得你爱的人。”
雪歌当时仍然失态了,她咬唇端视他,泪水扑簌地落下,声音愤懑悲戚,吐出来地话已经接近于责问申诉。“大人,你为什么只在意那个绻胭脂?为什么?你爱她吗?到底为什么?”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爱……应该还不算是吧。你们都说我风流,但我到底还是不清楚,爱到底是种怎么样的滋味,若有一日,我发现我真爱上了,估计会怕得连忙躲开,躲得远远。”
那个少年说话时候,嘴角微翘,眼神浓稠得化不开,渺然地神情比她的还迷茫。
绻胭脂,你凭什么威胁着我母亲地性命。
绻胭脂,你凭什么得到我的友谊。
绻胭脂,你凭什么……如此幸运地,得到了那位大人地心。
似乎是去散一会步回来,漠然从房间里**一篮子,篮子很沉,一块白布斜盖在上面,细看里面全乃祭拜用的元宝蜡烛冥纸契钱,很齐全,迎着晦涩不明地月亮慢慢爬到半空正中央,雪歌她一个人走到如意那阴暗房间里去,无声悄然地点燃了冥纸。
忽明忽暗跳动的火燃烧着,映照雪歌沉寂的眼神。
机械性地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丢到火堆中,一片,接着又一片,烧成灰烬。
房间一如既往的阴暗,空寂,无声述说这里的主人贫乏单调无趣的生活。几件衣服铺开在床榻上,整整齐齐,一方帕子与一只半成品香囊叠放一起,上面的绣工一精湛一粗劣,分别形成鲜明对比,但房间的主人还是将两样东西珍惜地贴放在一起。待雪歌看到落到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面上的那个三角形祈愿符,她不动声色。
终于骤然从脸颊上滑下一滴泪。
霍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绵长幽然,雪歌大惊失色,猛地扭头回身看。
双手拢在白色的衣袖里,侧了侧头,清亮的目光从地上那篮子与火堆,移到雪歌的脸
倚着门板,逆着朦胧皎洁的月光,完整无缺的如意,站在她身后。如意默默垂下了眼角,有一瞬间的失神。
门外门内,两位对峙的少女,光影下细致轮廓好似水墨调成般,既朦胧,又清晰。
“我回来了,雪歌。”
盯看着门前的白衣少女良久良久,时间过去,雪歌破涕而笑。
“你很早就知道了?”咬牙从牙缝里吐字。
“我真傻,又被你骗了。”
【80 破局】
“咳咳!”
余晖不遗馀力地照耀在老人纵横苍老的脸,一瞬间由收敛骤变外放,老人轻咳,佝偻着背,似了苏嬷嬷种在暴人库里的那一棵半枯未枯的黝黑老树。
“皇上……”
沉黑色镶嵌金线的外袍搭手肘边,秦少监手一抖,蹬腿前微低着头。
御辇行出念樨殿,过宫道回皇上住行的行宫黔隆宫,一炉药香,地砖光洁可鉴,十